西暖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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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背脊到腰椎延伸至下半身疼得子墨心中烦躁,冷汗从额头沁出来,与发梢滑下来的雨露混在一起,十分黏腻。她原本是个极能忍耐的性子,但此时疼得紧了,心中想到被她抛弃的阿玛额娘,泪水就有些不受控制,不知不觉顺着面颊落下来。

    涓涓细流在万籁俱寂的庭院中沿着鹅卵石铺就的沟道潺潺流着,雨后初晴,屡屡亮光把檐角行什的黑影子投映在灰墙上。

    十三爷对月亮门后的院子极为熟悉,他不作声,只顺路疾步而行。待穿过一方秋水亭的当口,她的头顶传来十三爷阴沉的声音:“你如此机灵,现下想对我说些什么?”他一面说一面往西暖阁走,足下毫不耽搁。

    虽然子墨往日从未见过这位鼎鼎有名的皇十三子,但她自知有短处捏在这人手中,于是谨慎地垂下眉眼,抬手蹭掉颊上泪水:“……是我疼得晕了头,子墨多谢公子相救的恩情。不过……”她顿了顿,目光坚定地抬头看十三爷,“这样不合规矩,一来是弄脏了公子的衣衫,二来于礼不合,还是请公子放下子墨吧。”

    十三爷从喉咙里蔑笑一声,道:“万没想到,子墨姑娘还是个注重礼法的人。”

    子墨身上疼得厉害,几近无法思索,于是道:“我方才行事确实鲁莽,但也是她过于跋扈了。”

    “你竟然还敢责备旁人跋扈?”十三爷毫不留情,“你仗着家世显赫,行事放肆,为所欲为,将一族人荣辱性命时而不顾,难道不够跋扈?”

    这一连两问,问得子墨心虚极了,她扯出一个苦笑,讨好道:“我一山野之人,哪里来的显赫家世撑腰壮胆,实是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十三爷垂目与她相对一瞬,目光中露出厌恶之情。他收回目光,直视前方,一笑:“倘若子墨姑娘不是惯于扯谎,那想来姑娘的确是疼晕了,因此才没有一句真话。不过不妨事,那就等你清醒了,我再来慢慢问你。”他的面孔实在是好看极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他说得话很是刻薄,但端详面相却仍不似刻薄之人。

    那一头,暖阁的门大敞着,门框上悬着珠络垂帘,明晃晃地光线照射上去,泛出晶莹剔透的白晕。一阵风过,珠络垂帘磕碰撞击,发出悦耳的“哒哒”声,在鸟雀的鸣叫中,散发出阵阵禅意。闻声从暖阁里走出来的小太监十分有眼色,赶在十三爷前打起了帘子。

    丝丝缕缕的光线跟着他们二人从灯笼框隔扇窗投射进来,驱赶走暖阁内的昏暗,泛起一些朦胧不清的光点,在一束束阳光的照耀下,灰尘也跟着匆匆地飞舞。

    十三爷走到床榻前,毫无怜香惜玉之态,随手一扔,把子墨丢到了榻上。她吃痛极了,不由得叫出声来,蜷在跌落的地方,半晌未敢动弹。香炉已经燃起来了,淡淡的香雾腾起来,静谧而悠闲。睡榻很柔软,就连帷帐衾裘也全是锦罗旗缎的,奢豪堪比京畿。她的指尖颤颤抚过缎面上的织花,触感细腻凉爽,久违的熟悉感顺着指尖涌入心头,大概是疼痛作祟,她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十三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和宣,把南云和大夫一并叫进院子来。”一改方才质问子墨时的冰冷无情,温和地说,“南云虽然很入不得芝萧的眼,但应当能体恤这位子墨姑娘的心思,也必定能够妥当服侍。”

    子墨偷偷拭掉眼角的泪水,强撑着转过身,从榻上爬起来,却见和宣正很没规矩地垂着头轻笑,他察觉子墨看他,连忙肃容,冲十三爷施个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子墨侧着身子,双脚落地,驱使着痛至麻木的下肢站起身来,她自知,扶着榻沿起身的模样恰如小儿学步一般,奇丑无比,没有半分婀娜姿态,但她如今的面皮,也能做到不知羞臊了。她道:“我忽然觉得这个疼痛即便将人疼得昏了过去,我也不该在衙门里叨扰。常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公子的好意子墨心领了,我这就该回去了。”她说着话,晃晃悠悠就要往屋门的方向迈步,“若是想要槐花酿,再来吩咐就是,我再……”话未曾说完,她便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疼痛撕扯着她,使周身散发出灼烧之感。“啪嗒”,一滴汗珠子落下来,她不耐烦地抬手蹭了一把,余光却瞥见十三爷正一副玩味地模样把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含笑看着她,似是十分解气。她想,贵胄公子果然是纨绔子弟,不如刘承泽典雅体贴,于是恼火地说:“即便我说不该叨扰,公子也不必含笑看着一个伤者在您眼前挣扎前行吧?即便是路人有伤在身,您也应当伸手扶上一扶。敢问公子,君子道义何在?”

    “姑娘此言差矣,正如你方才所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这个人心怀坦荡,对姑娘没有丝毫险恶之心,在情急之时,虽没有对子墨姑娘讲究太多礼节,但也称得上是自然而然、心境清澈、没有丝毫的虚伪客套,这不正是姑娘所说的君子所为么?”

    十三爷两步化为五步,慢悠悠迈着方步走到她面前来,微曲了身子,探着头打量她的面孔,笑道:“何况,又不是我命你下床离开的,姑娘这样很不讲道理。”

    子墨自知理亏,但疼痛驱使着她胡搅蛮缠起来:“不错,我的确有不妥之处,旦请公子命两个侍从将我架起来,丢出衙门去便罢。”

    十三爷在她眼中静止了一口茶的功夫,她便忽然双脚离地,被一下打横抱了起来。她一惊,却因牵扯到伤口,“哎呦”了一声,她回想起被丢到床上的疼痛,忙叫:“轻点轻点!”果然,这一回十三爷动作极为谨慎,将她安置在榻上,他却不走开,一双手撑在她左右,俯视着她说:“想来姑娘也不愿与在下多做纠缠,若是不想屡次与在下亲近,那就待在榻上,安分一些。”

    正在此时,门帘子打起来,十三爷收回目光,自是直起身子,右手死死握成拳头,往背后一藏,转身朝门外看去。光影蹿到屋子里的青砖地上,像是被灼白了一个角似的。雨后的清风随着人一起进来,凉得一个激灵。是南云提着莲步迈了进来,她放下帘子,行了见礼,只听十三爷道:“方才芝萧小姐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既然惹得她不快,这几日也不必回到她身边去侍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