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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雁飞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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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凑兴的公子喜笑颜开地看着一幅字:“十三爷,袁公子,还请二位移步过来给瞧一瞧。”

    那一头,袁仲衍看一眼胤祥,自顾站起身来。芝萧见十三爷没有起身,腼腆笑一笑,自己挪开镇纸,捧起一副字,朝他们二人走过去,边走边说:“芝萧的墨笔,让十三爷见笑了。”

    “你不要让你十三爷瞧见,他便不会笑话你了。”袁仲衍在陈芝萧面前一拦,扯过字来,蹙眉撇嘴,边看边要评头论足:“你看,此处不要说十三爷,就连我都觉得太刻意了……”话未说完,他一抬眼,便看见隐在月亮门后面的子墨身型一晃。

    陈芝萧听见袁仲衍不仅驳她的才华,还能在这种时候分心,大为不满,顺着袁仲衍的视线转过身去。她的余光里有衣袂一闪,定睛一看,十三爷已疾步走到月亮门前,他背对着院中众人,挡住了一个身着侍女衣裳的姑娘。

    “放肆,是哪个院子的侍女,胆敢在这里探头探脑?”陈芝萧难得提快了语速,一面刻薄地问,一面疾步朝月亮门走去。

    站在月亮门畔的刘承泽向外踱出两步,见胤祥毫不理会他们,也不好再靠得更近,只听见胤祥对身前穿着侍女衣裳的姑娘柔声责备她道:“你不知道疼吗?”子墨的身量,才刚到他下颌,此时她虚弱得很,整个人都在瑟瑟颤抖,胤祥忽然觉得心中不忍,眼见身后南云抱着夹氅跑过来,他抬手跃过她接了南云从后面披过来的夹氅,替她系好,又说:“你也知道疼,为何还要来这里。”他一手虚扶着子墨,一手掏出自己的帕子,抬手替她拭去鬓角的冷汗。

    子墨无法发出声音,半晌后,颤巍巍地说:“我看见院子里有棵长势极好的女儿棠,便想来看一看。”刘承泽听到这声音,猛地一震,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迈过去的步子。

    胤祥淡笑:“喜欢?”

    子墨身子轻轻颤着点点头:“可惜是岁不曾看见花开,花便已经落了。”

    胤祥没有说话,矮身将她打横抱起来。没有胤祥的遮挡,子墨的目光与刘承泽直接相对,她望着刘承泽,眼泪无声落了下来。她别过头,不由自主地往胤祥怀里缩了缩,只听他吩咐南云道:“去让贾陆源把梯子搬过来。”

    子墨一怔,匆匆抹掉眼泪,道:“做什么?”

    胤祥淡淡一笑,转身攀石阶而上,将她轻轻在回廊里放下,扶着她坐下来,说:“在这里等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见子墨点头,他转身顺原路返回月亮门外的小院子。

    贾陆源抬了个长竹梯,跟着南云从另一端的扇门走进小院子,问袁仲衍道:“袁公子,放在什么位置合适?”

    袁仲衍回答得颇为耿直:“十三爷这个心思,我实在是摸不透,莫非他要爬树?”

    胤祥阔步从他身边经过,来不及理会他,指挥贾陆源道:“架在围墙上。”待贾陆源应声从命,院中其他五人便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到院墙旁边。

    只见胤祥掀襟一节一节爬上竹梯,袁仲衍“嘿呦”一声叫道:“我的十三阿哥,你真去爬树了!这时日早就没有海棠花了!你要摘果子吃么?”胤祥云淡风轻地说:“她说春日错过了开花,凑巧方才听你说话时,我看见树上有一朵……”他边说边在梯子最上一级转身面向院中的海棠树,探身朝一处极高的枝杈攀折去。

    “什么?!”袁仲衍呆了一下,喃喃说,“你别糊弄人了!”他眯着眼睛望天,看见胤祥压低的枝桠上,果然婷婷绽放着一朵异常单薄的棠花。他笑嘻嘻地说:“果然有一朵!”

    求字的公子也喊:“的确有一朵!”

    捧场的公子啧啧称奇:“这与季候十分不符,在下春末时觉得是岁莫甚冷,倒春寒来得愈发厉害,莫非是这个缘故?”

    袁仲衍忽然觉得不能置信,像胤祥这种向来不对姑娘侠骨柔情的人,竟然会突然为一个山野丫头爬树折花。他含笑看了一眼正从梯子上退下来的胤祥,将一切顿悟的情绪掩盖在双眸之中。

    陈芝萧胸膛起伏急促:“十三爷你竟为一个奴婢折花?”

    胤祥捻着花,笑如清风,道:“色勒齐的义子还不是为你研了磨?”陈芝萧不服气,跟在他身后辩白道:“我是郎中之女,十三爷怎能那我与奴婢相提并论?”胤祥头也不回,反倒是他们身后的袁仲衍摆起谱来,反问她道:“陈姑娘你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衙门之中,谁不是要看十三阿哥的脸色行事呢?”

    胤祥轻轻一笑,也不解释,沿着碎石子铺就的小路,折回内院。他三步化作两步,跃上石阶,来到子墨跟前。子墨正合眼倚在廊柱上。清风拂过,撩拨起她的碎发,她眉头簇一簇,双睫好像休憩的蝶翅,微微颤了颤。胤祥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她瘦得厉害,锁骨突兀,腕骨也是不堪一握的模样,不过一日的功夫,到仿佛又瘦了整整一圈。

    子墨觉得身畔有人,缓缓睁眼,待看清楚是胤祥,略显失落。

    胤祥只作毫无察觉,把那只单薄脆弱的海棠花递到她面前:“诚然算得上是最后一枝女儿棠了。”子墨眼内有片刻的吃惊,她的身子轻轻颤了下,缓缓抬手接过来,捻在指间,眼睛死死盯着,看了又看。

    这一朵棠花刚刚绽放不久,娇嫩莹白,甜美洁净,又因生错了季节,无论如何也没有春日里的重瓣,不过如今这样的单薄,倒真如一位位柔弱扶病的女儿一般。她凑到鼻尖,闻一闻,一股清淡若无的香气让她觉得十分熨帖,她道:“京城有座花枝寺,那里有两棵树龄极悠久的西府海棠,种在贵客清休的偏院里。春末海棠开得好,打眼望去,含苞待放的是胭脂色的,盛放的都是粉白的花朵,能开满整个树冠,如绛雪一般,那时候,满院子都盛满了花香。”说到这个,她心中空落落的,脑袋里猛地一片空白。她回不去了。

    胤祥看在眼里,也不急,平静地柔声安慰她:“越是珍爱在意之物,便越容易失手,不如顺其自然,也能少些烦愁。”子墨心中一酸,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低着头,不答话。胤祥心中明白知道她的心结尚未打开,深深看了她几眼,脸上还是平静的模样,“眼下有件极值得你快活的事。”

    见子墨纳闷地抬起头,他微笑:“你总算不必自己走回西暖阁了。”半晌过后,子墨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