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夜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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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娘和张嬷嬷方始迈进院子，便看见一众正在忙活着的奴才们都侧眼看过去，她二人浑然不觉僭越，张嬷嬷满面陪笑，捉住一个正要爬梯子去悬灯笼的侍女，声色夸张地说：“哎呦，这不是菲菲姑娘嘛！”菲菲与子墨品阶相同，都是最卑不足道的婢女，听见张嬷嬷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忙捧着白色的纸灯笼，福身把安给请回去。
张嬷嬷朝她点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侧首就另对着疾步赶过来的艳艳说：“哎呦，这不是正月嘛！许久不见了，你可好啊？”正月的阶品比子墨要高两级，是孝陵专管神路区的掌事女官。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正月谦卑地行礼，语气过于浮夸地溜须拍马道：“给二位嬷嬷请安了，照理说，应当我们带着大家去给二位请安的，真是罪过罪过！”程绩文和子墨并肩垂首站在远处，程绩文悄悄对子墨说：“神路那一圈的侍从们你还不熟悉吧？”
子墨压低声音说：“正月姐我还是识得的，她不是负责仪行树木的么？她语调颇高，让人过耳不忘。”
“‘语调颇高’，你从前是教书的女先生吗？她那是大嗓门。”程绩文翻了个白眼，“听说，她夫君是绿营里的一个小卒，名唤李侨。原是姑苏一代的良民，听说那一代才子佳人颇多，他在乡里寻不着体面张扬的事情可以做，于是孤身一人投奔到京城去，想在天子脚下寻个差事，衣锦还乡之际，也能别有一番滋味。他本以为进了绿营就好了，不曾想，那一回绿营征兵，正是负责陵寝里维护修葺石桥的管事。这差事一点肥水都没有，成日都在陵寝内各个石桥上巡视，从一孔桥修护到七孔桥，连带着三路三孔桥和平桥，旱季少数几遍，雨季多数几遍，数来数去，这一岁也便过去了。”
子墨说：“但他说到底在此地得遇良缘，与正月姐喜结连理，二人又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也算是全了一段佳话。”
“我说你这人也是愚笨的很，他哪里是遇着的。”程绩文抬眼瞥了一眼正在和张嬷嬷寒暄着的正月，“孝陵陵寝里无人不知，是正月姐一眼相中了李侨。逢年过节，只要到了出陵寝探视家人的日子，正月姐就去绿营看李侨。那李侨因为生得文质彬彬的，又会修葺石桥，大约是那一代侍女们都想让自己的夫婿给郊外的家园修葺石桥，反正李侨很受正月姐那一代侍女们喜欢的，这不最终还是被正月姐的柔情所感化了。”
因为是晨起点卯的时候，奴才们大多都在这里聚着，各人手里虽都有各自的活计要忙，但整个陵寝圈内的掌事嬷嬷在此，自然不能过于逾矩，虽心里都着急做活，但也只能微微垂首站着。
尤二娘比张嬷嬷的阶品要高三分，实则，尤二娘和贾陆源只管向陵寝衙门里的陈思回报陵寝中的诸多事宜。那张嬷嬷虽自负是个管事，实则不过是具服殿里的领事嬷嬷，因具服殿是专供谒陵者更换衣裳以及休息的所在，是以但凡当值，侍奉的都是贵人，是以陵寝内的众人无不巴结她，对她高看一眼。久而久之，便如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似的。
大约除了具服殿里当差的人，只有子墨知道。即便是在具服殿里当差，侍奉圣君、亦或是谒陵皇子、大臣更换衣衫、侍候休息的，也必是宫中品阶极高的女官，根本轮不上张嬷嬷。但不成文的规则便是这样，即使知道一切皆为虚幻，也不得不当作规则去遵循。以免自己伤得头破血流。
只见尤二娘从自己的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点心匣子，亲自掀开盖子，说：“这是上月我随陈思陈统领去京城办差事押运货物，特去京城挨近鼓楼那一号的桂香斋里带回来些点心与大家吃。铺子里掌柜唤它大油糕，快取一个尝尝。”
正月动手拿了一个，又谢了半晌。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张嬷嬷那一头却不愿逊色于尤二娘，尤二娘有大油糕，她却有情感上的平易近人，于是，她又抓住负责神路石像生的沛锦道：“这不是沛锦嘛！今日怎么打扮的这样好看，头上那朵鲜花极好看。”沛锦与正月是相同阶品的，她平日里最是个柔声软语的，但她是个硬脾气，因与正月都在神路这一代操持，时不时就能争吵起来。只见她柔弱无骨地福一福身，那边张嬷嬷又询问她，“最近石像生的仪容打理得好不好？”
程绩文轻哼一声：“笑话，翁仲的仪容都是有规制的，退一步说，那也是归石雕师傅去铸造的，沛锦什么时候管到人家的仪容上去了。”
子墨“嘘”了一声：“沛锦可不是好惹的。”程绩文轻蔑地哼了一声：“她只会欺负老实人……”这时候张嬷嬷和尤二娘已经走到他们二人三步开外，二人不得不收了声。
张嬷嬷笑容可掬的看着程绩文：“绩文，这是上面的尤二娘。”说着，对子墨颔首端庄一笑。
尤二娘看着子墨，笑着对张嬷嬷说：“陵寝里陌生的面孔真是多了不少。”张嬷嬷可算逮到了显示自己礼贤下士的契机，忙对尤二娘说：“二娘平日事物繁忙，一直在为侍奉各位主子做准备，不识得也是常理。圈内这几个月新进来不少丫头，姑娘们年纪都小，却给陵寝带来一片生机。”
尤二娘点点头，从匣子里掏出一块大油糕，递给子墨：“来，吃一个。”子墨捏了，垂眼行礼谢过赏赐，二娘又对张嬷嬷说，“她这年纪看上去与我家菀儿相仿，可怜见儿的，竟要每日早起贪黑的做活计。”二人边说边携手朝对神厨库的木槿管事走去，才好在暗中继续显示二人的虚怀若谷和吐哺握发。
等二人走过去，菲菲走过来，对程绩文，小声说：“快尝尝，是京城挨近鼓楼那一号的大油糕呢。”
程绩文看了一眼尤二娘和张嬷嬷的背影，轻斥道：“不就是大油糕吗？哪里的油糕不也都是油糕。”
菲菲连忙说：“你这小子好没趣味，难道不知道各地有各地的特色么？”程绩文咬了一口油糕，没品出什么滋味，问子墨：“你怎么不吃？”
子墨看着手里的油糕，却不好说京城的饽饽铺子里，大油糕简直还没有陵寝膳房的大窝头好吃，只能说：“我不饿，方才吃过了，给你吃吧。”
程绩文鼓着腮帮子，一面嚼，一面喷油糕渣子：“子墨你莫不是疯了吧？即便大油糕没有菲菲说得那么叫绝，但也比窝头好吃吧。”
尤二娘和张嬷嬷方始迈进院子，便看见一众正在忙活着的奴才们都侧眼看过去，她二人浑然不觉僭越，张嬷嬷满面陪笑，捉住一个正要爬梯子去悬灯笼的侍女，声色夸张地说：“哎呦，这不是菲菲姑娘嘛！”菲菲与子墨品阶相同，都是最卑不足道的婢女，听见张嬷嬷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忙捧着白色的纸灯笼，福身把安给请回去。
张嬷嬷朝她点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侧首就另对着疾步赶过来的艳艳说：“哎呦，这不是正月嘛！许久不见了，你可好啊？”正月的阶品比子墨要高两级，是孝陵专管神路区的掌事女官。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正月谦卑地行礼，语气过于浮夸地溜须拍马道：“给二位嬷嬷请安了，照理说，应当我们带着大家去给二位请安的，真是罪过罪过！”程绩文和子墨并肩垂首站在远处，程绩文悄悄对子墨说：“神路那一圈的侍从们你还不熟悉吧？”
子墨压低声音说：“正月姐我还是识得的，她不是负责仪行树木的么？她语调颇高，让人过耳不忘。”
“‘语调颇高’，你从前是教书的女先生吗？她那是大嗓门。”程绩文翻了个白眼，“听说，她夫君是绿营里的一个小卒，名唤李侨。原是姑苏一代的良民，听说那一代才子佳人颇多，他在乡里寻不着体面张扬的事情可以做，于是孤身一人投奔到京城去，想在天子脚下寻个差事，衣锦还乡之际，也能别有一番滋味。他本以为进了绿营就好了，不曾想，那一回绿营征兵，正是负责陵寝里维护修葺石桥的管事。这差事一点肥水都没有，成日都在陵寝内各个石桥上巡视，从一孔桥修护到七孔桥，连带着三路三孔桥和平桥，旱季少数几遍，雨季多数几遍，数来数去，这一岁也便过去了。”
子墨说：“但他说到底在此地得遇良缘，与正月姐喜结连理，二人又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也算是全了一段佳话。”
“我说你这人也是愚笨的很，他哪里是遇着的。”程绩文抬眼瞥了一眼正在和张嬷嬷寒暄着的正月，“孝陵陵寝里无人不知，是正月姐一眼相中了李侨。逢年过节，只要到了出陵寝探视家人的日子，正月姐就去绿营看李侨。那李侨因为生得文质彬彬的，又会修葺石桥，大约是那一代侍女们都想让自己的夫婿给郊外的家园修葺石桥，反正李侨很受正月姐那一代侍女们喜欢的，这不最终还是被正月姐的柔情所感化了。”
因为是晨起点卯的时候，奴才们大多都在这里聚着，各人手里虽都有各自的活计要忙，但整个陵寝圈内的掌事嬷嬷在此，自然不能过于逾矩，虽心里都着急做活，但也只能微微垂首站着。
尤二娘比张嬷嬷的阶品要高三分，实则，尤二娘和贾陆源只管向陵寝衙门里的陈思回报陵寝中的诸多事宜。那张嬷嬷虽自负是个管事，实则不过是具服殿里的领事嬷嬷，因具服殿是专供谒陵者更换衣裳以及休息的所在，是以但凡当值，侍奉的都是贵人，是以陵寝内的众人无不巴结她，对她高看一眼。久而久之，便如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似的。
大约除了具服殿里当差的人，只有子墨知道。即便是在具服殿里当差，侍奉圣君、亦或是谒陵皇子、大臣更换衣衫、侍候休息的，也必是宫中品阶极高的女官，根本轮不上张嬷嬷。但不成文的规则便是这样，即使知道一切皆为虚幻，也不得不当作规则去遵循。以免自己伤得头破血流。
只见尤二娘从自己的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点心匣子，亲自掀开盖子，说：“这是上月我随陈思陈统领去京城办差事押运货物，特去京城挨近鼓楼那一号的桂香斋里带回来些点心与大家吃。铺子里掌柜唤它大油糕，快取一个尝尝。”
正月动手拿了一个，又谢了半晌。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张嬷嬷那一头却不愿逊色于尤二娘，尤二娘有大油糕，她却有情感上的平易近人，于是，她又抓住负责神路石像生的沛锦道：“这不是沛锦嘛！今日怎么打扮的这样好看，头上那朵鲜花极好看。”沛锦与正月是相同阶品的，她平日里最是个柔声软语的，但她是个硬脾气，因与正月都在神路这一代操持，时不时就能争吵起来。只见她柔弱无骨地福一福身，那边张嬷嬷又询问她，“最近石像生的仪容打理得好不好？”
程绩文轻哼一声：“笑话，翁仲的仪容都是有规制的，退一步说，那也是归石雕师傅去铸造的，沛锦什么时候管到人家的仪容上去了。”
子墨“嘘”了一声：“沛锦可不是好惹的。”程绩文轻蔑地哼了一声：“她只会欺负老实人……”这时候张嬷嬷和尤二娘已经走到他们二人三步开外，二人不得不收了声。
张嬷嬷笑容可掬的看着程绩文：“绩文，这是上面的尤二娘。”说着，对子墨颔首端庄一笑。
尤二娘看着子墨，笑着对张嬷嬷说：“陵寝里陌生的面孔真是多了不少。”张嬷嬷可算逮到了显示自己礼贤下士的契机，忙对尤二娘说：“二娘平日事物繁忙，一直在为侍奉各位主子做准备，不识得也是常理。圈内这几个月新进来不少丫头，姑娘们年纪都小，却给陵寝带来一片生机。”
尤二娘点点头，从匣子里掏出一块大油糕，递给子墨：“来，吃一个。”子墨捏了，垂眼行礼谢过赏赐，二娘又对张嬷嬷说，“她这年纪看上去与我家菀儿相仿，可怜见儿的，竟要每日早起贪黑的做活计。”二人边说边携手朝对神厨库的木槿管事走去，才好在暗中继续显示二人的虚怀若谷和吐哺握发。
等二人走过去，菲菲走过来，对程绩文，小声说：“快尝尝，是京城挨近鼓楼那一号的大油糕呢。”
程绩文看了一眼尤二娘和张嬷嬷的背影，轻斥道：“不就是大油糕吗？哪里的油糕不也都是油糕。”
菲菲连忙说：“你这小子好没趣味，难道不知道各地有各地的特色么？”程绩文咬了一口油糕，没品出什么滋味，问子墨：“你怎么不吃？”
子墨看着手里的油糕，却不好说京城的饽饽铺子里，大油糕简直还没有陵寝膳房的大窝头好吃，只能说：“我不饿，方才吃过了，给你吃吧。”
程绩文鼓着腮帮子，一面嚼，一面喷油糕渣子：“子墨你莫不是疯了吧？即便大油糕没有菲菲说得那么叫绝，但也比窝头好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