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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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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烛光下,尚乙正默念书中内容,眉眼温婉。

    相谆听如此说不愿打扰,便等在前屋。

    紫鹃沏一碗茶端上,恭声问:“是否需要奴婢唤姑娘出来?”

    “不必。”

    相谆随口问道:“尚乙近来心情如何?读了什么书,做了什么事?”

    “姑娘向来活泼明朗,并没有什么反常的情绪。现下,应该在读诗。前些日子,还开始接触了厨艺。”紫鹃想了一想,又道,“姑娘未曾离府。”

    “厨艺?”相谆一笑,“她没有和我提过。”

    “兴许想给大人一个惊喜。”紫鹃微笑道。

    “整日闷在府里,没有和其他人相处?”

    “姑娘养了一只猫,常与姑娘解闷,不过近来却见得少了……姑娘也时常会找许总管比试。”

    相谆点头,不再追问。

    尚乙在里间听见动静,掩书走了出来。

    “师傅!”

    尚乙小步跑过去坐下,便问:“怎么也不进来叫我?”

    “不急。”相谆笑道。

    紫鹃先行里去铺被。

    “师傅来有什么事?”

    相谆从袖里取出信件交给尚乙,说道:“你的亲人有回信。”

    “好快!”尚乙喜上眉梢,忙就要拆开,见相谆直视着自己又觉不好意思,还是收了起来。

    “是你什么亲人?”

    尚乙一愣,瞧着相谆,似乎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原因。

    “是对我很好的大娘和嫂子。”尚乙淡淡道,“并没有血缘关系。”

    相谆明了。算是懂得了尚乙所以来嘉郡找他的推力。

    “那药丸除了你还有谁吃过?”

    尚乙心里不适,坐直了身子回答道:“那个安神药?只有我吃过。”

    “你从哪里得来的?”

    尚乙半晌才道:“袁嫂子听说我睡不好,把她的通通送给我了。”

    “原来如此……”相谆不疑有他,反而恍然通透。

    消梦丸,可葆数十年不坏,仅一人服用时则安神滋补大有裨益,但食用者有且仅有二人时可互通梦境,又以武功造诣高者为君,并不流通于市面,相传是一隐世高人苦心所制。白氏早年偶然得了,珍藏至今。听得相谆失眠多日,方才取出寄来。

    平常人连名字尚且未闻,又怎知其奥妙?是以只当是名贵丸药,才有了袁士诚匀给袁清一事,再有往后诸事。

    相谆却略知其深意及背景,对所谓隐世高人之名嗤之以鼻,连着对母亲也存了一分疑惑。

    “师傅,吃颗药就能发生这种事,不是毫无根据吗?”尚乙尝试笑道,“也许是缘分。”

    相谆垂眸掩去多余情绪,抬起头,一半为安抚一半为解释说道:“的确是缘分。你我既为师徒,我自然没有冒然打听你家事的道理。只不过这药对我确实有些价值,才想理清楚如此这般的脉络。”

    尚乙觉得眼睛有些酸疼,忙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尚乙?你相信我。”

    尚乙连连点头,泪珠子无防备地落进茶水里。

    相谆叹气,拿出自己的帕子过去帮她擦拭,既笨拙又小心翼翼。

    “小姑娘,别哭啦?再哭下个月的月钱就归我。”

    尚乙闻言哭得更猛,直哭得涕泗横流,悲不自已。

    相谆忙招呼紫鹃。

    紫鹃听唤连忙往前来,见尚乙哭得泪人儿一般,又见相谆笨手笨脚的呆样,既可气又好笑,忙搂着尚乙进里屋去了。

    相谆一边想要跟过去,又怕适得其反,干脆枯等着,用上十二分的功夫听里头的动静。

    尚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等紫鹃好生安慰,就止了哭,呆呆地眨巴红通通的眼睛,自己也觉得奇怪,好好的哭什么?哭就算了,这一下子就停了又是怎么回事?

    紫鹃见状,知道无妨,便柔声问道:“姑娘被大人欺负啦?”

    尚乙摇头。

    “那姑娘这下还要不要见大人?”

    尚乙摇头。

    “那我把他赶回去?”

    尚乙摇头。

    紫鹃边帮她净脸边开怀大笑,又道:“姑娘要我怎么办?”

    尚乙猛地点头,转而风轻云淡道:“姐姐帮我把师傅请回去,没脸见人了。”

    紫鹃笑着点点头。

    相谆被恭敬而毫无反驳余地地请出了月品馆,走在路上忽然笑出声,把两个近侍吓了一跳。

    “大人见鬼了?”右侍好奇。

    “不归我们管。”左侍冷漠。

    一时回到前院歇了,又有人来报,袁清请见。

    袁清身健挺拔,留着一把美髯,进屋便跪,朗声道:“属下袁清拜见大人。”

    相谆连忙请起看座,开门见山道:“你既来了,我也不再暗查。敢问袁护卫近来可有与令妹往来?”

    “有!”袁清显出犹疑之色,片刻仍道,“实不瞒大人,小妹与家中亲友早已尽断了联系,只有属下常与她书信来往。前些日子托袁总管找了一副上好的安神药丸,给她寄去了,除此再无其他。怎知今日又听袁总管说,那药却是大人所用,实在让属下汗颜无地!”

    相谆悠哉游哉地饮一口茶,“你既承认了,便也没有什么可问,去吧。”

    袁清闻言起身,行礼告退。

    “大人,您既然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何必再兴师动众?”右侍不解问道。

    相谆放下茶盏,平静道:“不搅点波澜,哪里能有破绽。”

    怎料姜还是老的辣,即便相谆为一点事情左问右询,白氏也并不过问,使得他倒不好直接动作。

    此事就算告了一段落,相谆也不再放在心上。

    尚乙自读了信,知道房子被拆,大娘嫂子安好,也就了无牵挂。

    平日无事便读七律,最终竟不舍得归还,干脆和相谆讨了来,粗诵细读精品,实在受益匪浅。

    比如忧天下之忧者,又有避庙堂之远者,更有怪诞出尘者,所作诗句尽皆迥然不同,然而细细品来,不论喜怒哀怨却都通往一处即所谓大美,总是耐人寻味的。

    尚乙却也不求功名,所以读无为之喜,读无为之悲,乘兴所至,心无旁骛。

    元宵展眼在即,府中又掀起一波热闹。于亭台阁子设放围屏桌椅,在堂屋内廊檐下张挂各色佳灯,为应白氏也许偶然有兴,也预备好了一台应景戏。

    狸猫是相对局外猫,前天晚上就和尚乙打好招呼,要去同娇猫共度元宵。

    尚乙欣然同意。

    临睡前,紫鹃冲来一碗蜂蜜水,尚乙坐在被窝里喝完,不一会儿也睡得恬静。

    次日一早便梳洗打扮齐整。

    因昨晚那蜂蜜水喝得香甜,早饭也用豆腐蘸着蜜尽兴吃了。

    哪知这豆腐与蜂蜜同食不得,一天下来尚乙浑身虚脱,见人都有重影。

    夜色渐临,嘉郡城中宛如白昼。

    人烟凑集,车马喧闹,当街灯架五光十色,不止金屏芙蓉绣球灯,还有骆驼猿猴白象灯;风帘翠幕,火树银花,灯市棚下花红柳绿,不止粉面桃腮美娇娘,还有美服华冠俊郎君。

    六儿早已说了愿意去看灯,紫鹃只守在馆里,尚乙也不想扫兴,感觉好些便也高高兴兴地随大队伍出发了。

    此队伍好不威风。

    只见许勇及左右侍正冠挺靴,将女眷护在中间。六儿司棋也皆打扮得不凡,更有尚乙绝色姿容,一时穿花过彩,娇声交谈,尽流连忘返,又难免惹人注目。

    佳节正盛,少不了鱼龙混杂,相谆心里记挂,加紧结束手头事情回相府,给正听戏入迷的白氏请了安,便骑马前往灯市。

    一时寻他们不得,便闲心走马赏灯。

    这边六儿玩得没影,许勇跟去了,司棋本打着寻觅檀郎的女儿心思,因此也不刻意找同伴共行,如此左右侍只跟着尚乙四处玩耍,吃些时令小吃,猜几个灯谜,倒也有趣。

    尚乙因见左侍老是板着脸面,便和右侍商量着逗他开心。

    不提尽力捧场,随口夸赞,只说眼前连他嘴角向下的样子都让人欲罢不能——便知大事不妙,走为上计。

    尚乙笑着跑出左侍的攻击范围,躲在一棵花灯树后面朝那两人打量。

    心里忽然产生一丝危机感。

    连忙四下观察,却察不出异样。偏偏肚子开始闹将起来,更是帮了大忙。

    相谆找了一刻仍旧不见尚乙身影,便有些急躁,加之姑娘们盛情恐怖,更是有苦说不出。

    尚乙的肚子突然又没了问题,刚松一口气,肩膀被大力一拍。

    当时一记过肩摔过去,便听见六儿哭声。

    “姑娘,呜、呜——姑娘你干嘛摔我……”

    “抱歉抱歉!”尚乙忙把她拉起来,帮忙正理好衣着。

    这一抬眸,终于见到几抹鬼祟身影逼近。

    尚乙神色一凛,牵着六儿打算融进人群。

    稍一动作,便感觉到来自两面的威压。

    六儿自然不知祸患临头,仍在哭诉疼痛。

    尚乙有些无奈,提刀在手。

    “姑娘,你干嘛呀?太危……啊!”

    尚乙将她一推,迎上偷袭者利器,几式狠招把他干趴下,催着六儿快跑。

    六儿吓得花容失色,突然间哪里动弹得了?

    尚乙暂时无暇顾及她,只好尽力把贼人和她拉开距离,刀起刀落分毫不含糊。

    这些家伙和那人贩子可不一样,分明是来索命的!

    正胶着不下,远处贼人赶来搭手,对尚乙成了围攻之势。

    六儿回过神咬牙跑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呼吸都不顺畅。

    尚乙轻吐气息,低喝一声朝最近那人攻去。

    “别恋战。有人。速决。”

    尚乙隐约听见有人发号施令,也知道今晚难以脱身。

    空气中血腥味还新鲜,尚乙已汗流迷了眼喘息如雷。

    有人用布捂住她的唇鼻,有人折断她的手夺走她的刀,最终有人将她捆好蒙住眼扛在背上。

    左右侍赶来时,地面上只留有一小片区域的凌乱脚印和一只一抹红美人镯。

    六儿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