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已经夜里两点了,满天星星都在月亮以及潮水的故事里安然入睡,但陈晓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虽已时隔多年,可她在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的心里一直备受煎熬,自己走不出来,别人闯不进去,还在反复不断地拷问她自己:“我到底要不要回去啊?”

    她就像是一个被“现实”敌人残忍逮捕的地下共产党员。敌人凶狠地把她紧绑在让人胆战心惊的老虎凳上,用滚烫的烙铁烙她,用细软的鞭子抽打她,用锈迹斑斑的老虎钳拔她的指甲。接连酷刑不成,敌人改为利诱——对她许下花不完的钱以及享不完的福,只要她认清形势,安于现状。尽管她在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折磨下痛苦不堪,但她还是初心不改,否则良心难安。

    从离家到现在已经九年多了,陈晓时刻思念着家乡,挂念着他们,特别是她希望他还活着的杨烨。从改革开放之后起,故乡就不适合居住了,只适合身处异地时思念;家人也就不适合一起生活了,只适合各自安好时挂念。

    当初,陈晓拿着全身仅有的老人给的一百多块钱,一路上颠沛流离,风尘仆仆,只身来到了珠海。幸运的是,当她将要花光自己兜里最后一块钱的时候,她在当地的一家大酒店里找到了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她做了一名服务员。陈晓就像是在某个寺庙许了愿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地干着累死人不偿命的活——还愿。

    后来,陈晓遇到了自己的老板杨建明,所谓的缘分让他们陷入爱情并且结了婚。可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也并未因此心生间隙。杨建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温文尔雅的商人,其父母死得早,兄弟姐妹杳无音信。他从十八岁就开始出来打拼,吃过苦,受过累,最终以做房地产起家,在海陆空地理位置绝佳的珠海,开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商业天地。他的资产已经过亿。

    “怎么?又睡不着了?”杨建明睡觉时警醒,发现了陈晓还没睡着,打开床头灯关心地问。

    “我又想家了!”说完,陈晓抱住了杨建明。

    “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那就回去看看吧!”杨建明起身,倒水,取安眠药。

    “嗯!”陈晓起身,接过药片和水杯。

    “我没有时间,就不能陪你去了,我叫小马和小冯陪你去。”

    “建明,谢谢你,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你是我的妻子,说这些见外话做啥!”

    清晨。不知名的鸟儿在阳光园林中歌喉婉转。春风和煦,拂面而来,夹带着一点陈晓早已习惯的海水的咸味。

    陈晓在别墅门口微笑目送杨建明乘车离开后,就回屋开始收拾东西。在她弄完出门时,小马小冯,一男一女,已经静候在房前阶梯一旁。

    “夫人,我们可以去机场了吗?”小马上前来接过行礼。

    “嗯,我们走吧!”

    飞机稳稳落在省会,他们又从省会坐大巴到县里。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陈晓回到了阔别重逢的故乡。小马开着从县里租来的小轿车,面对山路的颠簸,开惯了平路的他,一脸不开心。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小冯,已经晕车,她摆来摆去的双手提着塑料袋,嘴巴对着袋口,呕吐不止。

    经过山路十八弯,小轿车沿着河边马路缓缓靠近木桥。陈晓多年不见的木桥,又老态龙钟了好几分。

    “小马小冯,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出来!”

    “嗯!”小马有些不耐烦。他的不耐烦因为看在陈晓以前待他不薄的份上减少了几分,以至于不那么明显。

    “小冯,你在车里休息一下吧!”

    “好的,夫人!”

    陈晓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木桥,眼泪像桥下的河水一样,“哗哗”流下。

    “妈!妈!妈!”

    看见在屋前菜园子里摘菜的熟悉身影,陈晓失声大喊。

    佝偻着的老人闻声转头,看到陈晓时,手中的青菜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

    “晓!是你吗?”老人看着穿得干干净净的城里人,熟悉又陌生,不敢靠近。

    “妈,是我!晓回来看你了!”

    “晓啊!我的晓啊!”老人激动得老泪纵横。

    “妈!”陈晓提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散落在了地上。她冲过去抱住了早已直不起身子的老人。

    “晓啊!妈脏!”

    ……

    灶房里,灯光依旧昏暗。春天已至,乍暖还寒。

    “妈,你们还好吗?”

    “就那样了!”老人话里饱含无奈。

    “我叫人打听过他消息了,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混日子,我对他都死心了啊!”

    “那个杂种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孩子呢?”

    “璐璐和斌斌都病死了!”老人又挥动起命运无常的刀子,捅着自己随时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啊!啊!我可怜的孩子啊!”陈晓痛哭流涕,心里咒骂着自己。

    “那烨烨,烨烨,烨烨呢!”她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个,挤满绝望的瞳孔透出一丝希望。

    “按道理平常早就该回来了,今天怎么晚了这么久!”

    陈晓刚刚就像是被无形的恶魔死死掐住了脖子,幸亏现在恶魔的手劲小了些,她才得以稍微呼吸一口气,不然怕是得气绝身亡。

    “你父母身体也不好了,五个儿子不孝顺,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凶。你姐姐和姐夫还好,逢年过节都会去看看他们,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们一点零用钱。你爹妈会时不时上来走走,老人家喜欢和我唠唠家常。”

    “他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他寄来的一点钱加上我卖粮食卖猪的钱只能刚好维持家里的生活。只怕我是没有多少活头了,不知道他一个人以后可怎么办啊!”老人抹泪。

    “……”

    陈晓把自己离家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给老人听了。

    “好孩子,你受苦了,你没有错!”老人紧握着陈晓的手。

    “妈,这里有二十万块钱,你拿一半,剩下的一半麻烦你拿给我爹妈,我不能去看他们了!”陈晓从皮包里拿出两沓钱。

    “啊!”当老人听到钱数的时候,她直接被吓住了。

    老人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时至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她不想要,却又不能不要。

    “妈!……”陈晓欲言又止。

    “嗯?”

    “妈,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我想把烨烨带出去读书。我想让他以后出人头地!不要再受穷了!”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钱。陈晓见老人这样,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奶奶!奶奶!”就在这个时候,杨烨跑了进来。

    陈晓看见了那张和自己一样漂亮的脸,看见了那双和自己一样漂亮的眼睛。刚才短暂平静的心湖又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朝思暮想,在眼眶里蓄积了多年的泪水,又开闸了,并且开到了最大口,水流顺势而下,浩浩荡荡。

    “阿姨,你怎么哭了?”坐在老人膝盖上的杨烨关心地问。

    “烨烨,可以让妈妈抱你一下吗?”

    “不,可以让阿姨抱你一下吗?”陈晓急忙改口。

    杨烨看向老人。

    “烨烨,过去让阿姨抱一下。”

    杨烨害羞地走过去,看着泪流满面的阿姨,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给她抹去眼泪。

    陈晓手握住杨烨的手,猛地把他抱进怀里,紧了又紧,紧了又紧。

    陈晓无声痛哭。

    杨烨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让陈晓抱着。他能感受到这个漂亮阿姨的胸膛好温暖、好温暖、好温暖,心里想着,“她要是我妈妈该有多好啊!”

    过了许久,许久,许久,陈晓才平静下来。她不舍地松开了杨烨。

    “奶奶,我想给你看几样东西!”杨烨急忙翻书包。

    “是什么呀?”

    “这是我今天得的奖状、钢笔和笔记本!”杨烨脸上有数不清的开心。

    “……”

    老人接过后,陷入了沉思。

    看着母子重逢,老人内心挣扎了好久。她不想耽误自己孙子的前程,可是心里又着实舍不得。毕竟老人是一天天看着杨烨长大的,她陪伴了他这么多年,怎能说分开就能分开的。杨烨有多少次病危床头,那就有多少次老人夜不能寐地悉心照顾。老人就像是一个从抗日战争打到剿匪战役的老兵,“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不管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都已经是负伤无数。

    有一回,夏夜大雨,睡在老人身边的杨烨猛咳不止。老人慌了,急忙穿好衣服,背上杨烨下楼,打开破伞,提着煤油灯,冲进了雨夜里。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老人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不一会儿,头发就全被打湿了。破伞根本遮不到她,雨水顺着她后脑勺流进她的后背,背上的杨烨感觉胸口凉凉的。到半路的时候,煤油灯终究没能挨过雨水肆无忌惮地残害——灭了。老人走得急又看不清路了,一个跟斗扑到了地上,装有煤油的玻璃瓶在旁边地上砸出一声清响。趴在地上的老人看不见杨烨,忍着疼痛,大喊:“烨烨,烨烨,你在哪?你在哪?你没有摔着吧?”老人倒下的那一瞬间,杨烨直接从老人的头上飞了出去,扑到了前面泥塘里。他感觉双手很痛,放到鼻尖一闻,一股泥巴和着血腥味。杨烨:“奶奶,我没事,我在前面,奶奶你痛不痛啊?”老人已经爬不起来了,她借着天上的闪电光,艰难地爬到了杨烨的身边。老人让杨烨爬到她的背上。老人就像是一只蜗牛,凭着记忆,借着天光,在泥泞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路上爬着,在黑夜里朝着有药卖的地方爬着,听着雨声,听着咳嗽声。

    有一回,杨烨因为缺钙,两只膝盖要他命似的痛。他疼得在地上来回打滚,老人丈二的和尚,莫不这头脑,不明状况地看着地上打滚的孙子痛苦的样子,泪眼婆娑,心如刀割。她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因为缺钙疼痛的间隙性,让她误以为神仙菩萨显灵了。可是没过几天,杨烨又疼了。最后,她不得不背起杨烨,走上好几里的山路,去找迎春的爸爸,用半头猪的价钱换回了三个疗程的钙片。杨烨吃完之后,就再也没有痛过膝盖了。

    有一回,杨烨痛牙……

    有一回,杨烨痛“蛋蛋”……

    ……

    “二娘,我得走了!”

    陈晓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人拉住了陈晓的手,又把杨烨拉到跟前。

    “烨烨,你听奶奶的话吗?”

    “听!”杨烨不假思索。

    “那好,那你跟阿姨去外面的大城市读书好不好?”

    “奶奶,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要陪着你!”

    “我要你以后考大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我常对你说什么?”老人双手捧起杨烨的脸。

    “要像爸爸以前读书那会好好学习!”杨烨带着哭腔。

    “你能完成我的心愿吗?”

    “能!”

    “好!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一口吐沫一口钉!”

    “跟着阿姨去,等你考上了大学再回来找我。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你回来给我报喜!”

    “还有要听阿姨的话,不能再调皮了!”老人使劲松开了杨烨紧抱着她腰身不放的手。

    “听到没有?”

    “奶奶,我听到了!”

    “你们快走吧!”

    “二娘,那我们走了,你要保重身体啊!”陈晓低头抹泪。

    老人看了一眼手里的奖状,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夜色。

    陈晓牵着杨烨,都一步一回头,消失在了黑夜里,走向了更温暖一些的南方。老人只身一人,继续留守,在昏暗灯光里苟延残喘她余下的性命。

    杨烨没有归还迎春的书。杨烨也没有来得及跟迎春道一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