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生随死殉 > 577.两界共主(91)

577.两界共主(9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你父亲不在县衙,杨靖却要杀你父亲诬指为贼首?”谢茂想不通这一点儿。

    容庆咯咯咬着牙, 半天才说道:“家父少时与杨靖同在建云书院上学, 偶有嫌隙。”

    这恐怕不是“偶有嫌隙”。谢茂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桩华林县叛逆案的存在, 也没听过容庆父子的名字,只怕这场血案前世就被彻底淹没了下去。明知道容庆口中或有不尽不实之处,谢茂也没有太过分地计较。——就杨靖那个人渣,再杀十遍都不冤枉。

    “你也很有本事。杨靖捉你几个月,还被你顺利逃到了京城来?”谢茂问。

    容庆似是被这个话题刺了一刀, 脸色倏地煞白。

    “也罢。你有难言之隐, 不愿说此前的来历, 那就不说了。我倒是相信你的说辞,可我相信不够。——你有证据吗?”谢茂又问。

    “满城百姓都是人证!”

    “杨靖诬指我父勾结匪盗攻打县衙,简薛斩了三百户农人首级邀功,三百人呐!华林县统共两条街, 三百匪盗不吭声不出气,就排着队走进去也得惊动街坊四邻吧?何人听见一丝声响?”

    “简薛未至时,县衙安好无恙, 县衙刚刚烧起大火,简薛就带兵来‘平叛’了。县衙内外被烧得一片白地, 李县令一家二十三口与县衙属吏贱役六十七口, 尽数被烧成焦炭。大火灭了, 简薛就带兵从完好无损的城门西去徐乡, 将无辜农人斩首诬指为匪盗。”

    “草民拿不出证物, 可天日昭昭, 黎庶睁眼!若请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前往华林县中询问详查,此案即刻真相大白!”

    容庆气恨难平,满目血泪,冲着谢茂咚咚磕头:“十一王!冤枉啊!”

    仲夏夜里,蝉鸣灯热。

    本该是焦躁万分的气候,听了容庆这字字清晰、句句带血的辩白,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从心尖儿里窜出来的寒意。容庆的声音很惨厉,正常人不会像他这样扯着嗓子喊,他是有多绝望,才会撕破了嗓子去叫喊,好像要把命都付予这一声久不被人聆听的“冤枉”?

    没有证据,也不需要证据,因为,整座华林城都是证据!

    ——何其明目张胆,何其猖狂放肆?!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为容庆口诉的情形心惊,七品官不算什么,圣京西市掉一块招牌下来,怎么也得砸着一个。可是,京中散官与地方县令又不相同。县令虽小,却是代天牧守一方。京中各衙门中六、七品的小官常在天子脚下,多数也就是大朝会时远远地给皇帝磕个头。谢朝的每一任县令,在赴任前后都要和皇帝单独奏对,殷殷恳谈。

    谢朝统共才不足六百个县,哪一块土地皇帝都看得很重要。

    悍然杀死朝廷命官,杀的还是天子亲授一方的县令!这件事如何不让人心惊胆战?

    唯有谢茂神色不变,沉吟道:“此事我得仔细想一想。”

    他做了两世皇帝,平定天下之后,紧跟着的国策都是轻徭薄赋、与民生息。

    落到刑案上,最紧要的措施即是慎用斩刑。——打了这么多年仗,到处都缺人丁,鼓励早婚早育是一个办法,少杀几个犯人也是办法,毕竟斩首示众也只能肥田,死刑犯不判死,留着去晒盐挖矿干点体力活,也是为谢朝盛世发光发热嘛。

    所以,谢茂在死刑判决上采取了皇帝终审制。全国地方判死的案子先统一送交刑部,刑部初核之后,分会大理寺、都察院复核,最终交皇帝手里斟酌勾决。

    换言之,整个谢朝几十年里涉及人命的案子,谢茂全都看过一遍。

    谢茂表示,奇葩案子见识太多,他心中已毫无波澜。

    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案子要说离奇刁毒其实也不然。然而,这又确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大案。

    它的可怕之处,不在于青天白日之下死在其中的两位朝廷命官、百余县衙吏役、数百农夫,而是,就在距离圣京不过九百里之外的黎州,竟然有人玩下这么大手笔的一手遮天,长达数月之久,也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照容庆所说,皇帝不止被蒙在鼓里,如奸佞所愿给无辜死去的华林县丞容绪岸扣上谋逆大罪,还给杀良冒功的守备将军简薛连升三级!

    ——这事儿,可比杨靖逼|奸不遂、残杀朝廷命官还来得可怕。

    文帝在世时,有人敢将欺君大罪看得如此儿戏么?当今御极不足一年,就闹出这事儿来,这不是照着新君脸上拼命糊屎又是什么?

    要真像容庆所说的那样,杨靖在办这件事上这样明目张胆、近乎傻逼,查出证据是不难的。难的是,……有没有人敢去查?查了又敢不敢如实上奏?这件事可怕之处,不在于杨家外戚的势力,也不在于案子本身复杂难破,而是,它所能造成的政治影响。

    杨皇后娘家再牛,也总有政敌要搞他。可就算杨靖与简薛都被凌迟处死,这件事上被打脸最惨的,仍旧是皇帝。简直堪称登基以来的迎头一棒!

    换了是你,你敢冒着得罪操控着你生死前程的顶头上司的危险,去“查”这个案子吗?成本太高,收益太低,非常不划算。

    谢茂将朝中所有人过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肯做的人……几乎没有。

    哪怕是前两世重生后卯着劲儿的他,出于种种考量,也不会出头去查这个案子。他会把容庆保护起来,他会让容庆再等几年,等他顺利熬死了当今,干掉了侄儿,当上了皇帝之后,再来翻案。

    现在去查?就算去华林县搜到物证、请回人证、甚至拿到杨靖、简薛的口供,他那个小心眼儿又封建迷信、疑心甚重的皇帝大哥,估计都能脑补一个总有刁民要害朕江山不稳、用此事污朕令名的小剧场来。

    根据谢茂对他大哥谢芝的了解,一本奏上去,皇帝留中不发是客气的。真把皇帝惹急了,他就敢把证据直接烧了,证人砍了,再问你一句,空口无凭,以何为证?攀污皇亲,剑指东宫,存心谋逆,罪当诛族。生生冤死你!

    容庆双目眦血,磕头道:“千岁!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华林县人皆可为证!”

    “行了行了别磕了,待会儿还睡觉呢,闹得一地板血,招苍蝇。你这事儿吧,孤知道了,若你所言不虚,杨靖、简薛,有一个算一个,必要他二人伏法授首。”谢茂一只手指慢慢地在榻沿上敲击,“不过嘛,具折告状这个事儿……行不通。”

    容庆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似是怀着一丝希望,又隐隐觉得他要放弃自己。

    谢茂当然不能跟容庆说,你寄望皇帝明察秋毫为民做主,皇帝多半觉得你拿屎糊他脸真的很烦。这一种近乎轻蔑嘲讽的揣测上意,他只能死死掩在心底,连淑太妃都不能说。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谢茂一脸神秘严肃地说,“我虽是一等王爵,可皇父、皇兄都没给过我正经差使。——我还没学会写奏章。”

    这话明显就是扯淡。谢茂虽在朝中没有官职,没有官印,可他有个皇帝钦赐的亲王之宝,大朝会时稳稳当当地站在朝中一品文武的前排,逢年过节的,他敢不给文帝上表庆贺?新帝登基,给他晋了一等王爵,他敢不具折谢恩?

    他现在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言之凿凿说自己不会写奏章!

    “为何是几个月?阿娘有盘算了?”谢茂试探道。

    淑太妃似乎想和他细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看着他笑:“你近日安分些待着就是,其他的事,自有阿娘来筹谋。”

    谢茂傻白甜了十六年,和善到下人都不忍责罚,以至于淑太妃前几世憋到死都不敢擅动,惟恐酿出吕后惠帝之悲剧①。现在他倒是敢杀人了,淑太妃欢欣之余,却也不敢真的把大事托付给他。——胆子是有了,办事也未必靠谱啊。还是本宫自己来。

    谢茂又不能强行说,儿子我重生几世不仅不是傻白甜,我还是个老流氓,只得答应:“若有差遣,阿娘尽管吩咐。”

    淑太妃忍不住又笑,轻咳两声,谢茂服侍她饮下热汤,她看着谢茂满眼欣慰慈爱:“久未见衣将军家二公子,也不知是怎样的风流人物,竟让我儿辟易脾性,悍勇若此。”

    谢茂也没傻到真在淑太妃跟前狠夸衣飞石,天底下哪个母亲愿意儿子真爱一个男人?就算是儿子深爱一妇人,当婆婆的还要狠狠喝一口醋呢。

    他含笑道:“他还小呢。”不欲多谈衣飞石,话锋顿转,“人的脾气都是天生的,平时不显,不过是没到极处。阿娘心里,儿子就是个软乎乎?”

    我本来就是这么个脾气,以前不发作只是没必要,关衣飞石屁事。

    淑太妃笑得花枝乱颤,岔了气又咳咳咳。

    “阿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莫名其妙就病了?”总不会是真的替杨皇后伤心吧?

    “长秋宫的事,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那边因为传谣死了满宫的奴婢,我涉身其中,若不为皇帝自灭口舌,他岂肯信我?”淑太妃指了指东边的浣花池,“我假作失足掉了一次,伤了肺。姿态做足了,皇帝这时候就更不会动手了。”

    她这是害怕皇帝一时脑抽,渣起来把她和杨皇后一起弄死,赶紧先下手为强,用“自尽灭口”给皇帝醒醒神。

    她这楚楚可怜一心只为爱郎牺牲的姿态,前几世把谢茂都骗过了,委实是影后级别。

    皇帝就再是个人渣,恐怕也被她笼络住了。试想以皇帝之心冷残酷,前两世居然还能被淑太妃忽悠来两道兄终弟及的传位诏书,可见功力。——当然,就算没有那两道诏书,谢茂登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短短两句话,谢茂听出的是淑太妃在宫中的如履薄冰。

    她和皇帝的关系没有想象中的好,她随时都会被皇帝悄无声息地干掉。

    她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

    谢茂不想说话。他做惯了胜利者,庇护者,陡然间发现自己自以为功成名就几辈子,到头来连亲娘都没保护住,这种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他不说话,淑太妃却寂寞太久了。儿子终于开了窍,她忍不住和儿子多说几句。

    “今日谢沐说话了吗?”淑太妃问。

    谢茂就觉得谢沐今天反常,听淑太妃的口气,这居然又是她的手笔?

    他试探地回答:“今日阿嫂灵前,谢沐疯狗似的咬我,也不知道是否吃错了药。”

    淑太妃病容中展颜一笑,竟有几分少女才有的灵动狡黠:“我失足落水身体不适,昨日请吴德妃来长信宫跪了几卷经。”

    这还真是……简单粗暴。可谢茂也不得不承认,简单粗暴之下,是淑太妃擅用人心。

    吴德妃是皇二子谢沐的生母,诸皇子中,论出身贵重,除了中宫嫡子谢琰之外,就属皇二子谢沐。他的母亲吴氏,东宫时就是仅在太子妃之下的两位良娣之一,又因吴氏有子,石良娣无子,二人品阶相同,吴氏一向认为自己比石氏更尊贵。

    皇帝登基之后,石良娣因是太子妃心腹,又没有孩子,反而成了贵妃。

    吴氏对此很是不平,若石氏封了贵妃,她顶在后头封个淑妃,加上她有儿子,也勉强能与石贵妃抗衡。哪晓得皇帝说了,奉养淑太妃在长信宫,因犯尊号,后宫中淑妃位上不再搁人,吴氏只能再退一步,成了德妃。——这到哪儿说理去!

    吴氏本以为自己比石氏尊贵,哪晓得石氏成了贵妃,她名位上比石氏退了两步!

    所以,这位吴德妃不仅记恨石贵妃,也记恨淑太妃。要没有你这个不肯给文帝殉葬的老东西,我哪里才是个区区的德妃?!她本就恨死了淑太妃,才想着杨皇后死了,石贵妃没了靠山,她要凭儿子上位了,登上人生巅峰了,淑太妃让她去长信宫跪经。

    跪经啊!

    这就是明晃晃的磋磨人的手段啊!

    不是犯了错,怎么可能去两宫(长信宫、长秋宫)跪经?!淑太妃这是欺负我!

    心高气傲的吴德妃在长信宫跪了两个时辰,腰酸腿痛心委屈,被宫人抬回庆熙宫,哭了一晚上。见了儿子就哭诉,儿啊,那淑太妃一向和杨后交好,她这是故意打压我,她要保杨后的儿子!咱不能让她得逞。

    蠢娘教不出精明儿。如淑太妃所料,这一天杨皇后初祭的灵前,谢沐才对谢茂发起冲锋,就顺利地把他自己作死了。

    淑太妃就吩咐吴德妃跪了一次经,轻描淡写就废了诸皇子中生母位分最高的庶子。

    这手段用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玩弄人心到了极致。

    “吴氏心高智浅,谢沐妄信识薄,我有知人之智,他母子二人却无自知之明,所以落得今日下场。”淑太妃指点道。

    怎么识人用(害)人,谢茂刷了几辈子经验值,等级肯定比淑太妃高。不过,亲妈谈性已起,非要指点他一二,他就恭恭敬敬地点头:“儿子明白了。谢阿娘教导。”阿娘这样小得瑟的模样,也蛮可爱的。

    母子二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番话,直到淑太妃面露倦容,谢茂方才告辞离去。

    临走时,淑太妃将他招至身边,附耳说道:“常清平可信。”

    居然是阿娘的人!谢茂这回是真的震惊了。

    常清平是皇帝在东宫时豢养的死士,与目前的羽林内卫同出一门,前几世谢茂也是花费了好些功夫才真正收服,居然一开始就是阿娘的人?常清平是阿娘的人,那么,如今的羽林内卫……里面难道就不会有阿娘的耳目?

    谢茂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淑太妃的能量。

    淑太妃微笑道:“你近日安分些,安稳度日即可。”别的事,都不用操心。

    ※

    谢茂被皇帝召进宫中为杨皇后举哀致祭,信王府的圈禁不诏自解。

    他回府时,砖石封砌的高墙已消失不见了,下人们正在打扫门庭。

    初祭之后,京城所有道观寺院都在敲钟,诏命响钟一万次,至今未停。此时天下已知杨后薨逝,五城兵马司张贴国丧牌,全国举哀,禁舞乐嫁娶二十七日,宗室、百官、内外命妇,皆服齐衰。信王府也已经挂上了白幔,下人们纷纷更换素服,不苟言笑。

    见信王归家,王府门户大张。谢茂正要驱马而入,远远听见齐整划一的一队马蹄声。

    他有些诧异,这半条街都是他信王府的范围,这会儿这么晚了,谁会带着人马来拜访?揽缰回首,长街两侧素白的灯笼光影下,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策马而来。

    ……小衣?谢茂微讶之余,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衣飞石也换了一身素衣,发簪白玉,衬得青涩稚气的脸庞玉石般温润剔透。

    他一骑当先打马而来,背后跟着二十余骑,个个披甲带弩,装备精良,眼神沉毅冷静,显然是百战余生的精兵悍卒。行至信王府前,衣飞石也看见了驻马不动的谢茂,当即勒马落地,上前一步屈膝拜倒:“卑职回来迟了,请殿下责罚。”

    谢茂高踞马背之上,含笑道:“罚你给孤牵马。”

    衣飞石老实起身,也不多嘴,真的替他牵着马往王府里走去。

    他带来的二十余骑精兵也在同时下马,牵着马进府。

    跟着谢茂出门的侍卫里就黎顺品阶最高,一边吩咐下人去请外侍长余贤从来招待,自己则笑眯眯地上前打招呼:“诸位兄弟辛苦了,在下信王府外卫领事黎顺,咱们外侍长余大人即刻就来,现在由我暂时给兄弟们找地方安置,来来来……”

    衣飞石带来的人马被暂时安置在前院,衣飞石则熟门熟路地牵着谢茂的马进门。

    二人一个牵马,一个骑马,马蹄声中,细语温文。

    “衣大将军放你来?”

    “不放。”

    这答案在情理之中,又出乎谢茂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