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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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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孺看见张辟疆摔坏了剑,一丝轻蔑和得意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像是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张辟疆表情复杂的脸上,可等他不经意回头,看见了张嫣手上的伤口还在汨汨流血,才显得有些张皇失措,

    “皇后娘娘,你的手,受伤了。”

    他的关切和着急看似没有参杂一丝的假,可张嫣现在没有精力和他辨别真伪,张嫣淡淡开口吩咐道,

    “苏侍郎,你先回去一下,本宫有话要单独和张侍中说。”

    宏孺先是一愣,接着毕恭毕敬行了一个礼,他走到张辟疆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后者还是波澜不惊,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仿佛他刚才的失手摔坏了剑的失态都是假的。

    宏孺消失在椒房殿,可张嫣的手也抖得厉害,她原本不知道疼,或许这颤抖与疼痛无关,想必,应该是浑身都抖得厉害,她看着张辟疆,眼中是旁人捉摸不透的复杂心绪。

    张辟疆绕过被自己摔坏的剑,快步朝着张嫣走去,他捡起地上张嫣刚刚掉落的发簪,上面的五颗珠子,已经摔掉了三颗,簪花边一道显眼的划痕,和上面的金丝线一并缠绕着,一个是伤痕累累的见证,一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他将簪子握在手中,走到张嫣面前,微微弯腰低头,原本比张嫣高出许多的张辟疆,以这样的方式,让张嫣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皇后娘娘的簪子掉了。”

    张嫣迟疑片刻,还是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可是看着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又不知所措地就此作罢,背过身去,只给张辟疆一个孤寂又看似绝望的背影,淡红色裙摆处的金丝线勾勒成的凤凰,仿佛也在陪着她低低地哭。

    “微臣这就出去给皇后娘娘叫御医。”

    “你站住!”

    张嫣还是背对着张辟疆,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张辟疆停下脚步。

    “张侍中,本宫问你几句话,你回答好了,就可以走了。你知道苏侍郎是什么人吗?”

    “微臣,不知。”

    “苏宏孺是陛下身边的人,这宫里的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可你刚才突然出现,提着剑对苏侍郎无礼,这件事情若是传到陛下耳中,会怎么样的后果?你可曾想过没有?”

    张辟疆听出了张嫣语气中的不满和诘问,还是从容不迫地淡淡回答说,

    “微臣是奉陛下之命守卫椒房殿,只为皇后娘娘的安危着想,也由不得想什么后果。”

    张嫣似乎被张辟疆的从容沉稳刺激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叹息,即使是叹气的动作也是那样艰难,张辟疆站在她身后,也清楚地听出她断断续续的但格外悠长的叹息,张嫣还在斟酌着语句,压制住自己的颤音,继而缓缓开口说道,

    “好,既然你说你是奉陛下之命前来,那本宫再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本宫对此毫不知情?你身为少府侍中,御前侍卫,未经本宫允许提着剑擅闯我椒房殿,却是为了保护皇后的安全。张侍中,你自己听听,不觉得可笑吗?”

    张辟疆还是默不作声。

    “张侍中进宫不是一天两天了,带刀擅闯皇后寝宫,是什么罪,你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一旦被传出去,就凭这一点,谏官就足以上奏参你了。”

    张辟疆好像只是听见了一些和自己不相关的闲话,他不恼怒也不惧怕,而是朝着张嫣的背影微微行礼,

    “既然是寝殿,自然是要万分小心,不相干的人自然不能随便进。侍郎虽是内廷官员,但是在皇后娘娘的椒房殿也绝不合乎礼制。若是微臣以此判罪,微臣也甘愿受罚,绝不后悔。皇后娘娘要是说够了,微臣就先退下了。”

    张辟疆侧身看了张嫣还在滴血的右手,蹙起眉头,

    “皇后娘娘的伤耽误不得,微臣马上吩咐御医来椒房殿为皇后娘娘包扎一下。”

    “张辟疆,本宫知道你是在为本宫出头,但是你这样莽撞行事,迟早会酿成大祸的。”

    张嫣突然转身,散开的长发像是倾泻而下的雨幕,她的淡红襦裙也随着幅度跟着轻轻摆动,此时的张嫣像是一个神女,飘然流落人间。或许,中宫之主的称谓对于张嫣来说似乎是一个羁绊她的俗物,一个与她自身内在不相称的头衔。

    张辟疆已经行好了稽首礼,从容淡定地起身。就要转身离开。

    张嫣已经被张辟疆的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可她毕竟还没有勃然大怒的经验,就连生气都是柔柔弱弱的,原本是打算风雨大作,可思量片刻,却只剩下和风细雨的力量,她酝酿已久的怒气,只是因为片刻迟疑,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句句无力的诘问,

    “张辟疆,为什么,我认识中的你,和我所看见的你,是会变的?”

    张嫣看着张辟疆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已经迈下内殿最后一级台阶,他的脚边,就是那把被磕坏了剑刃的佩剑。正如张嫣所料,张辟疆停住了脚步,

    “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你,意气风发,像是一个英勇无比的将军,又像是一个谦谦有礼的公子,后来,长信宫走水,在我最绝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你舍命救我于火海,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天神临凡,你希望我可以高兴一点,可我更希望能经常看见你,因为这偌大的未央宫只有你能让我高兴。后来……”

    “皇后娘娘!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告退了。”

    张辟疆斩钉截铁近乎无情地打断了张嫣的回忆,张嫣的眼神突然空洞起来,像是心头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抽离开来,

    “我的话,张侍中一个字也不愿意听了吗?”

    张辟疆将叹息咽了下去,好像被无形的东西羁绊住了原本匆忙的脚步。他微微扬起头,半开的门上雕琢着细致的花纹,四周墙壁涂满了香料,映衬着椒房殿的富丽堂皇。这是张辟疆第一次来到椒房殿,可他无心欣赏椒房殿的华美,世间女子能入住椒房殿,或许是无上荣光,可是他身后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呢,张辟疆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做皇后的欣喜。

    张嫣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时而热情洋溢,英勇无畏,时而又近乎冷酷无情,胆小怕事,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你,我让你给谭大人带个话,你说那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刚才苏宏孺只是在椒房殿坐了一会儿,你就对人家冷眼相待闯了进来,可是,可是守卫椒房殿,也不该是你的分内之事。你为什么,会变,变得这样快。”

    “我之前还以为自己可以在未央宫认识一个真正的朋友,可以在一个人面前,放下皇后的伪装,畅快地笑,肆意地哭,可惜,我读不懂你,就像我们刚才,只能看着彼此的背影,我终于想转过身来看着你,试着了解你,可你却要离开了。不能相互理解,我们就很难做朋友对吧。”

    张辟疆默然无语,对张嫣的肺腑之言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往前迈了两步,即将走到门边,似乎下一刻就要离开压抑的椒房殿。

    张嫣似乎终于绝望了,她笑得很假,像是已经遍体鳞伤,濒临死亡,只能用虚假的笑掩盖自己的疼痛和保持最后的倔强,她的右手还在滴着血,将浅红色裙摆染得黯淡,她一字一顿的话,也保持着和手掌滴血一样的频率,

    “张辟疆你听好了,你救过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天的事,你不要说一个字,陛下一旦追究,记住,是本宫召你进来的。和张侍中,没有任何关系。本宫乏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