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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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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妃二人携手漫步,如今三月不过酉时三刻,就已经月上中天,两侧几名宫人提着灯,走路悄无声息,后面几位宫人不远不近地缀着,恰好听不见二人的喁喁私语。

    两人越走越偏,直到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婉转清亮的笛音。

    重帝闻声抬头看去,是一片幽深阴暗的竹林,苍翠挺拔的劲竹染上月光的清辉。

    前几任皇帝的后宫中常有这样的景象,妃嫔,偶尔也有妄图.上位的宫人,或是月下起舞,或是抚琴吹笛,或是吟诗清唱,在皇帝的必经之路上制造“偶遇”借此邀宠,那几位皇帝也很吃这一套。

    不过重帝不重美色,曾有宫人效仿此法意图一步登天,被重帝雷霆处置了,自此以后后宫清净了许多。

    范忠正要打发小太监去前面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子大的明知故犯,却见罗福笙细细听了一会儿笑着说:“好像是妾白日叫来听曲儿的乐伎,教坊离着远,来来回回地未免折腾,妾便在后殿腾了一间屋子给她住。”

    重帝道:“肯让你这么.上心,想来定是喜欢极了。”

    罗福笙点头:“不止有一把好嗓子,舞也跳的好,笛子更是一绝,妾好几回都听得痴了,陛下不若去看看?”

    重帝想了一下:“也好,朕倒要看看什么人物能入你的眼。”

    二人顺着曲径通幽的石子路往里走,笛音愈发的清晰鲜明,轻柔却不哀婉,舒阔怡神。

    绕过一片竹子,眼前出现一小片空地,离着几步的距离站着一位清俊飘逸的女子,身穿宽大的广袖长衫,腰间悬着玉色丝绦,三指宽的淡紫腰封系出一截纤瘦的腰。

    黑亮的乌发随意披散,额前垂下一缕时不时扫过侧颊,那是仿佛集天地之钟灵所生就的容颜,恍惚若误入俗世红尘的逍遥仙。

    清冷的月辉给她镀上一层冷淡疏离,闭着眼隔绝了万丈软红,这一方天地间只有那吹笛人,余者皆是他她的陪衬。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来,难免惊动了专心致志的人。

    悦耳的笛音戛然而止,眼睑缓缓抬起,露出了那一双倒映着星河月影的湛然双眸。

    “奴不知陛下小主驾临,求陛下恕罪。

    她的确如罗福笙所说的那样,有一把好嗓子,清泠泠如昆山玉碎,即使卑微地伏地请罪,也是一举一动飘逸洒脱。

    “朕从前还不知道教坊之中有如此技艺高超的人物,你叫什么名儿?”

    “奴贱名蔺景。”

    蔺景,沈重一个晃神,脑海中立即浮现了当初轰动天下的那件事,也就错过了罗福笙低下头掩饰了脸上复杂的神色。

    说来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当时名满天下的大儒、所有清流文臣的表率还不是如今的罗太傅,而是先帝的帝师一蔺素。

    传言蔺素生而知之,年仅七岁中了秀才,十六摘得状元,仅仅十年就做到了正二品尚书令,兼太子太傅,几乎已经是一个文臣能达到的巅峰。

    三十六岁那年太宗驾崩,传位于先帝,先帝敬重蔺素,凡朝政不决事皆询之。

    先帝偏宠皇后,倚重叶家,纵容叶家大肆揽权,蔺素当庭呈皇后及叶家十大罪状,被皇帝打断驳斥,而最后叶家仅仅是罚俸申斥而已,可两家的仇也就此结下。

    又两年,轰轰烈烈的谋反案爆发,禁军从蔺素府中搜出了私制的龙袍还有同地方军往来的信件。

    先帝大怒,将蔺素下狱。

    蔺素威望颇高,当期入狱后,无数士子联名上书,朝堂之上几乎所有朝臣替蔺素求情,在奉天门前长跪不起,不少人当夜便重病不起,甚至一命呜呼,先帝难得刚硬一次,所有替蔺素求情的官员轻则杖刑贬斥,重则罢官赐死,鲜血几乎染透了宣政殿的每一块砖。

    最后,蔺素以谋反罪凌迟处死,九族之中十岁以上男子斩首,余者及内眷没为官奴。

    同蔺素书件来往的官员均同谋反罪论处。

    一时间,朝堂为之一空,叶家趁机扩张势力,真正称得上权倾朝野,掌管着大梁近五成的兵马。

    不少有志之士见状难免心寒,纷纷沉寂了下去,有的甚至直接告老还乡,大梁百年盛世,由此转衰。

    圣旨一下,蔺府上下主仆二百一十二口,齐齐自尽以证清白,包括刚出生不足一岁的蔺素嫡幼孙,被亲生母亲活活掐死在怀里。

    偌大蔺府,清流世家,书香门第,就这么一夕之间覆灭,唯有一子存活,就是蔺景。

    蔺景是蔺素次孙女,小小年纪便生就玉山朗月般风姿,龙章凤函之文采,被誉为蔺家玉树,成了名动京城的景。

    蔺家覆灭后,曾经高高在上的景沦为教坊官奴,许多卑劣之人心生恶念想要一亲芳泽,折辱取乐,景却是得了急病高热不退,之后也从未出现在人前,世人便都以为蔺家唯一的骨血已经黯然逝世了。

    沈重当时也不过十来岁,终日战战兢兢地活在太后手下,努力维持着自己愚钝无害的表象,蔺家的事情闹得虽然大,可他只是一个尚还在建章殿读书的皇子,也无法了解更多,更别提去插手。

    “笛子吹得不错,赏银百两。”

    蔺景绷紧了手,圆润的指尖泛起青白之色:“奴,谢陛下恩典。”

    “我们走吧,”沈重揽住了罗福笙:“该去了。”

    罗福笙应了,二人顺着来路往回走,走的时候罗福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伏拜着的蔺景,月色凄清,衣衫单薄,如同一片飘落的叶。

    她忽然想起那日蔺景求她帮忙时候二人的对话。

    “如今叶家如日中天,后宫之中地位坚如磐石,你又何必卷进来。再说当今陛下不是重美色的人,不一定会为了你替叶家翻案,否则岂不是指责先帝昏庸,忤逆不孝?”

    “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兄弟姐妹,还有阖府下人,一共二百一十三条人命,难道就让我这么算了?”

    “我知自己人微言轻,可我还是想试一试,万一呢?万一陛下肯替蔺家翻案呢?”

    “阿福,蔺家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如果连我都不想替他们报仇,等到百年后,我蔺家难道要永远背着谋反的罪名,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人唾骂吗?”

    “阿福,你不必劝我,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我不能替蔺家翻案报仇,我只有这一条命,绝对不会让它轻易断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