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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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很多年以后，愔蔷依旧会想，她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但她每次都会告诉自己，这便是命运。她从未后悔过。
（一）
地可平静，但人却不凡。故事开始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梦周。比起风云变幻，旸、云、漠三足鼎立的中原，这里民风淳朴，已如世外桃源般安宁了近两百年。其实大概梦周中人也略为知晓中原之情形，中原之人亦听说过遥远天边有一梦周之地，但这些也仅限于传闻和谈资，并无人真正在意。
这是极为平常的一天，天很晴，海风拂面，极为舒畅。冉妮，一个家中还算殷实的梦周姑娘，在翻晒新采来的桂花。自从大哥和嫂子成亲分家搬走之后，便没有人能帮她做这些事了。“总不能指望冉然那个小子，”她嘀咕着，“整天只知道跟邻家的女孩嬉闹，什么时候才能给家里做点实事。”
冉妮喜欢桂花的香味，梦周岛山泉遍野野果满地，物产极为丰富，桂花便是其中一种。这里四季比较温和，每年花期过后，岛上的人都会将鲜花制成花油花露，以备日常饮食沐浴，也能让生活添得几分香气。
这样的日子，很舒心。冉妮想，但也就如此了吧，年复一年，与世无争地过下去，像嫂子一样，嫁一个好男人，为人妻人母，然后生活就不再有一丝波澜。
只不过在她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这里太小了，小到不出十几日便可以走过岛上的所有人家，小到大多数人都能面熟甚至认识，小到岛上几乎不需要一个发号施令的统治者，小到这里的日子每天都十分相似。对于冉妮而言，这岛上的一草一木她都那么熟悉。而有种好奇和不甘，好像是天生骨子里的东西，像虫子一样在她心里肆虐啃咬。她不喜欢能一眼望到底的生活，虽然她早就接受了平淡一生的可能。她从未认真考虑过未知的背后是什么，她只是想看一看未知本身。
其实大概每个梦周人在年轻时，都会有这样的不甘心，但恐惧的支配和岁月的冲刷，会把人心的棱角都渐渐磨平。以前也有几个胆子大好奇心重的年轻人，驾船远行，但从此便再无音讯。所以，那一点向往和平安无事家人相伴比起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冉妮正出神，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罢了，她想。她站起身，腹中饥饿，正想寻个果子吃，却转身看到了一上午没见的冉然。
“姐——！”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看到冉然张皇的样子，冉妮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是一沉，她这弟弟虽只有十六岁，却跟着梦周功夫最好的师父学艺，在这岛上的同龄人中也算是有些阅历的，一般的事不至于让他如此惊慌失措。
“海滩上……有人。”
“有人出事了？还活着吗？”
“活着。”
“梦周的人？不会吧，最近天气无异，出海捕鱼的应该不至于此。”
“姐，”冉然的声音有点异样，“他们不是梦周的人。”
“不是梦周的人还能是哪——”冉妮猛一抬头，看到了弟弟的眼神，迷茫、不安、焦躁……渴望。她突然明白了，在她的记忆里，梦周岛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外人，外人……那必定是中原之人，而只在梦周人传说中的所谓中原，不一直是她和冉然心心念念之地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冉然已经抓着她的手往海滩方向跑了。终究是自己最亲的弟弟，冉妮想，这么些年，也只有他俩的心思一模一样，不曾改变。他们算是这岛上的异类，也从未对外人说起过此事。
到底是从小在岛上上蹿下跳长大的孩子，两人速度很快，没一会就到了海岸边。冉妮心中一惊，远看那是两个人，分不清男女，卧在海滩上一动不动。
“姐，他们还活着。”冉然小声说。
“嗯，救人要紧。”冉妮也顾不了那么多，径直向那两人跑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是一男一女；看外貌，女孩与自己年龄相仿，而男子更成熟些。二人脸色惨白，怀中一起抱着一块木板，看起来像是是遭遇海难，凭着一点船体残骸与风浪搏斗至今，到了梦周上岸才精疲力竭昏倒过去。
“看起来这两人水性不错，应该只是过度虚弱。”冉妮看了看这两位异域来客，再次确认他们不是梦周之人，“幸亏现在天还没凉，否则他们就算淹不死，也熬不住冰冷的海水。”她一边说，一边架起那个女子，冉然也架起另外一个，往家拖去。
真沉。冉妮一边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边仔细观察着身旁的女子：她全身湿透，发髻已经完全散乱，十分狼狈；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女孩身着端庄气派的男装，衣服上还绣着细密的银丝暗纹，不仅是梦周从未见过的精致做工，还颇为华丽，还有那男子，一身藏青蓝袍，一看也便知不是市井俗物。
外貌衣着是判断一个人最直观的方法之一，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是非同小可。冉然也认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他看向姐姐，眼睛里更多了一丝忧虑：梦周已经平静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与世隔绝，怎么可能在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天被打破？探海离家之人，必有厄运不归——这是梦周人世代相传的诅咒和命数，那若是反过来，万一这异域之客给梦周带来劫难，又该如何？
冉妮思绪烦杂，她以往做事也算坚定果决，但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只不过，对梦周人而言从来没有“见死不救”这四个字。眼看到家，她让冉然先把这二人扶进屋内，自己转身找出了家里的药柜。从小与山林大海为伴的孩子，虽然身子骨结实，也难免会染疾生病，所以梦周人家里大都常备药材，冉家姐弟也算颇通药理、她选了几味祛寒滋补的药材，搭火架锅，开始熬制。
煎上药之后，她便转身回屋。大哥和嫂子有时候还会回来住上两天，冉家的父母在几年前的一场狩猎事故中去世，他们的房间一直空着，平日里姐弟二人也经常打扫。如此，冉然便把这二人安排到了父母的房间，先给他们擦拭头发，然后喂了点热水，扶他们躺下。
那二人的衣物已经湿透，再穿着定会着凉，冉妮找了两身自己和冉然的衣物给他们换上。两人身材颀长，各自比姐弟俩高一点，但好在尺寸差不了太多，衣服还算合身。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异样。
最开始脱下衣物时，冉然发现那男子身上有一枚古色古香的玉佩，想来历经海难还没有丢失，必定是他拼死保护，这还不算最稀奇的，因为他们早已判定这二人出身不凡，有件稀罕物什也正常。但当冉妮给那女子穿衣，第一次碰到她的手时，心里却咯噔一下。
那女子的整个手掌，从指尖到虎口都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完全不是官宦人家千金小姐该有的手。像冉妮这种从小生在岛上，什么活都干过的女孩子，手上的茧都没有她的厚，这种手掌摸起来，倒像是冉然的手。
——久握刀剑，长期习武的手。
“冉然，”给二人换好衣物后，冉妮起身去看药，一边给弟弟使了个眼色，“试试他们的脉。”
即使是在很多年以后，愔蔷依旧会想，她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但她每次都会告诉自己，这便是命运。她从未后悔过。
（一）
地可平静，但人却不凡。故事开始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梦周。比起风云变幻，旸、云、漠三足鼎立的中原，这里民风淳朴，已如世外桃源般安宁了近两百年。其实大概梦周中人也略为知晓中原之情形，中原之人亦听说过遥远天边有一梦周之地，但这些也仅限于传闻和谈资，并无人真正在意。
这是极为平常的一天，天很晴，海风拂面，极为舒畅。冉妮，一个家中还算殷实的梦周姑娘，在翻晒新采来的桂花。自从大哥和嫂子成亲分家搬走之后，便没有人能帮她做这些事了。“总不能指望冉然那个小子，”她嘀咕着，“整天只知道跟邻家的女孩嬉闹，什么时候才能给家里做点实事。”
冉妮喜欢桂花的香味，梦周岛山泉遍野野果满地，物产极为丰富，桂花便是其中一种。这里四季比较温和，每年花期过后，岛上的人都会将鲜花制成花油花露，以备日常饮食沐浴，也能让生活添得几分香气。
这样的日子，很舒心。冉妮想，但也就如此了吧，年复一年，与世无争地过下去，像嫂子一样，嫁一个好男人，为人妻人母，然后生活就不再有一丝波澜。
只不过在她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这里太小了，小到不出十几日便可以走过岛上的所有人家，小到大多数人都能面熟甚至认识，小到岛上几乎不需要一个发号施令的统治者，小到这里的日子每天都十分相似。对于冉妮而言，这岛上的一草一木她都那么熟悉。而有种好奇和不甘，好像是天生骨子里的东西，像虫子一样在她心里肆虐啃咬。她不喜欢能一眼望到底的生活，虽然她早就接受了平淡一生的可能。她从未认真考虑过未知的背后是什么，她只是想看一看未知本身。
其实大概每个梦周人在年轻时，都会有这样的不甘心，但恐惧的支配和岁月的冲刷，会把人心的棱角都渐渐磨平。以前也有几个胆子大好奇心重的年轻人，驾船远行，但从此便再无音讯。所以，那一点向往和平安无事家人相伴比起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冉妮正出神，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罢了，她想。她站起身，腹中饥饿，正想寻个果子吃，却转身看到了一上午没见的冉然。
“姐——！”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看到冉然张皇的样子，冉妮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是一沉，她这弟弟虽只有十六岁，却跟着梦周功夫最好的师父学艺，在这岛上的同龄人中也算是有些阅历的，一般的事不至于让他如此惊慌失措。
“海滩上……有人。”
“有人出事了？还活着吗？”
“活着。”
“梦周的人？不会吧，最近天气无异，出海捕鱼的应该不至于此。”
“姐，”冉然的声音有点异样，“他们不是梦周的人。”
“不是梦周的人还能是哪——”冉妮猛一抬头，看到了弟弟的眼神，迷茫、不安、焦躁……渴望。她突然明白了，在她的记忆里，梦周岛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外人，外人……那必定是中原之人，而只在梦周人传说中的所谓中原，不一直是她和冉然心心念念之地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冉然已经抓着她的手往海滩方向跑了。终究是自己最亲的弟弟，冉妮想，这么些年，也只有他俩的心思一模一样，不曾改变。他们算是这岛上的异类，也从未对外人说起过此事。
到底是从小在岛上上蹿下跳长大的孩子，两人速度很快，没一会就到了海岸边。冉妮心中一惊，远看那是两个人，分不清男女，卧在海滩上一动不动。
“姐，他们还活着。”冉然小声说。
“嗯，救人要紧。”冉妮也顾不了那么多，径直向那两人跑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是一男一女；看外貌，女孩与自己年龄相仿，而男子更成熟些。二人脸色惨白，怀中一起抱着一块木板，看起来像是是遭遇海难，凭着一点船体残骸与风浪搏斗至今，到了梦周上岸才精疲力竭昏倒过去。
“看起来这两人水性不错，应该只是过度虚弱。”冉妮看了看这两位异域来客，再次确认他们不是梦周之人，“幸亏现在天还没凉，否则他们就算淹不死，也熬不住冰冷的海水。”她一边说，一边架起那个女子，冉然也架起另外一个，往家拖去。
真沉。冉妮一边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边仔细观察着身旁的女子：她全身湿透，发髻已经完全散乱，十分狼狈；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女孩身着端庄气派的男装，衣服上还绣着细密的银丝暗纹，不仅是梦周从未见过的精致做工，还颇为华丽，还有那男子，一身藏青蓝袍，一看也便知不是市井俗物。
外貌衣着是判断一个人最直观的方法之一，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是非同小可。冉然也认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他看向姐姐，眼睛里更多了一丝忧虑：梦周已经平静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与世隔绝，怎么可能在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天被打破？探海离家之人，必有厄运不归——这是梦周人世代相传的诅咒和命数，那若是反过来，万一这异域之客给梦周带来劫难，又该如何？
冉妮思绪烦杂，她以往做事也算坚定果决，但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只不过，对梦周人而言从来没有“见死不救”这四个字。眼看到家，她让冉然先把这二人扶进屋内，自己转身找出了家里的药柜。从小与山林大海为伴的孩子，虽然身子骨结实，也难免会染疾生病，所以梦周人家里大都常备药材，冉家姐弟也算颇通药理、她选了几味祛寒滋补的药材，搭火架锅，开始熬制。
煎上药之后，她便转身回屋。大哥和嫂子有时候还会回来住上两天，冉家的父母在几年前的一场狩猎事故中去世，他们的房间一直空着，平日里姐弟二人也经常打扫。如此，冉然便把这二人安排到了父母的房间，先给他们擦拭头发，然后喂了点热水，扶他们躺下。
那二人的衣物已经湿透，再穿着定会着凉，冉妮找了两身自己和冉然的衣物给他们换上。两人身材颀长，各自比姐弟俩高一点，但好在尺寸差不了太多，衣服还算合身。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异样。
最开始脱下衣物时，冉然发现那男子身上有一枚古色古香的玉佩，想来历经海难还没有丢失，必定是他拼死保护，这还不算最稀奇的，因为他们早已判定这二人出身不凡，有件稀罕物什也正常。但当冉妮给那女子穿衣，第一次碰到她的手时，心里却咯噔一下。
那女子的整个手掌，从指尖到虎口都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完全不是官宦人家千金小姐该有的手。像冉妮这种从小生在岛上，什么活都干过的女孩子，手上的茧都没有她的厚，这种手掌摸起来，倒像是冉然的手。
——久握刀剑，长期习武的手。
“冉然，”给二人换好衣物后，冉妮起身去看药，一边给弟弟使了个眼色，“试试他们的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