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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不惜歌者知音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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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院子,李如荼才知道自己的计划有多幼稚。

    公主下嫁,皇帝必定会为爱女盖一间公主府,赐予千户封邑,有时恩宠高的公主还可封到一千四百户。所谓封邑,实际上就是将户数的赋税作为公主的薪俸。公主府里面有邑臣以及皇帝赐给的奴仆归她使唤。

    新城是唐太宗最幼女,也是长孙皇后留下的最后一滴血脉。长乐公主、晋阳公主相继逝去之后,太宗集万千宠爱于新城一身,为留新城在京中随时召见,选的夫婿长孙诠是长孙皇后的堂弟。新城下嫁之日,由于婚礼程序太过复杂,直到太宗死了,婚礼未完成,加上丧期,新城在三年后才进入精心为她建造的公主府邸。

    当时氏族阶层的文人学士,往往将其思想情调寄托于“诗情画意”中,所以竭力在家园后部或宅旁掘池造山,建造山池院或较大的园林。公主府也不例外,宅广二十多亩,整体布局严谨又开朗,色调简洁明快,屋顶舒展平远,给人以天子皇女所具备的庄重大方。

    府中正路有五进院落,是公主府内院,主要房屋之间用有直棂窗的回廊连接为四合院,给新城日常起居使用。西路是四进院落,给邑臣议事办公之用。

    府内房屋约占面积四分之一,其余是私家园林,以山池为主,池湖占面积五分之一,竹林、梨花林占面积七分之一,园中以岛、树、桥、道相间。池中有岛,岛中建亭,以桥相通。书楼、台、琴亭、涧亭等数不胜数,并引水至小院卧室阶下。

    李如荼根本对公主府到底多大还没有概念,莫道是走出公主府,向人迹稀少的角落摸索,只道找到外墙,就可以沿着墙壁找到后门了。

    只是此刻,她不但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貌似外墙的事物,还在一片竹林内来来回回地晃了几遍。

    “唉……这些死竹子,什么时候我回来烧光你!”李如荼累极半挂在的金镶玉竹上,利用韧性十足的竹身,摇得好不舒服。

    “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竹林中,幽幽响起女声。

    李如荼像惊极的猫一样,全身毛孔竖立,旋身落地,眯着眼,好不容易看到立于身后的女子身影。

    “你是?”她颤声问。

    “我?我亦分不清自己何许人也。你便当我是天地间一缕孤魂罢了。”女子轻叹一声。相隔十多步。看不清她地样貌。只是语带清丽。定是如玉佳人。

    乍一听。李如荼并没有被她地鬼魂论吓破胆。这种情况之下。无论是人还是鬼。唤一声就可以至她于死地。李如荼心念千百转。如何瞒天过海呢?如果此女子为我指引。即可离开此处。

    “小姐可是前方摇月苑地人?这片竹林甚是妙!”李如荼想起刚才路经地偏僻院落。瞄了一眼。古朴地牌匾上隐约有“摇月”二字。

    “哦?如何妙法?”那女子语气虽无不屑。但是分明看出了李如荼在打哈哈。

    “此处人烟罕及。小姐深夜独倚竹林。正是: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说话间。李如荼模仿古人吟诗。背手举头望向天上一轮玉轮冰盘。一吟三咏之间。把面前一幅清幽澄静地竹林明月图徐徐展开来。

    这两句诗借自王维的《竹里馆》,本是诗人对竹弹琴,对月抒怀,静静的享受无人所知的孤独和由孤独带来的恬静洁,沉醉在独立自足的世界里,拥有不为人知、不为人夺的光明和高雅。

    女子虽只说过两句话,已透露出她过人的才情,自称孤魂时的傲然语气,便是对现状的不甘,阴冷孤清当中透露出她的高洁不俗。

    听到女子微细的抽气声,李如荼心中暗笑,缓缓转身背对她,再加重几分力度,“若非心灵澄净之人,如何得这清幽澄静之景?尘世喧嚣与我何干?众生纷纭与我何扰?小姐一缕孤魂,却是何其炽热耀眼。”

    “你是?”女子身动走将过来,反问李如荼。

    忍不住了吧?李如荼听见身边衣衫窸窣声渐近,按下心头狂喜,缓缓扭头看那女子。

    一看之下,李如荼心中扑通一声,如跌落万丈悬崖,她也不晓得,那一瞬间,自己面部就此僵硬起来。

    在朦胧的月光下,还差几步距离,李如荼就已经把女子样貌看得真切。

    此女出尘脱俗、朱粉不沾,一身娇贵罗衣,盈盈立于竹旁,相映成雅。眉宇间,熟悉得让李如荼心惊。因为,她本与新城长公主有七八分相似,此间有一女子与她不遑多让,甚至风姿更盛,只怕,便是新城长公主本人了。

    “奴婢眼拙,不知公主在此,实在该死!”李如荼一个激灵,立马跪在地上,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手臂已不受控制颤抖着。

    庾夕说新城已经启程去巂州了,为什么她还在这里?他们竭力培养一个替身,难道不是为了让新城成功与驸马天涯任逍遥?但是,为何新城会躲在这里,还一番不问世事的模样。难道……一开始,本来就不是新城自己的意思?庾夕想的是,把公主调包,来个霸王硬上弓然后金屋藏娇?庾夕啊庾夕,你简直就是阴间里面出来的人,阴招得很。

    李如荼胡思乱想之际,女子没有作声,只感到她投射在自己头颅上的视线。唉,死定了,她在考虑怎么砍自己的脑袋。

    “抬起头来。”新城婉声道。

    “是。”死就死吧,李如荼缩缩冷飕飕的背脊,抬头看向新城。

    新城本来从容自如的玉颜,像投入染缸的白绢,惊诧、哑然、迟疑、失神、恍惚、怅然、盈眶,最后交集在嘴角的笑容,如白花开在惨白的脸,随后肆意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尖锐而虚弱,如撕破了绢布塞着汩汩淌血的伤口,堵不住掩不住,新城笑得花枝乱颤,扶住身旁一支金镶玉竹。月光下,她全身的血液如被抽光,苍白无力地立于夜色中。李如荼想起了之前她说自己是一缕孤魂的语气,背上一寒,只得跪在地上呆呆地看她。

    她疯了?

    新城抬起纤纤玉指,指着李如荼的脸,笑不可仰,声音却冷得不能再冷,“汝以为汝是谁,吾又是谁?”

    李如荼脑中轰然,复又低头,伏在地上,一种寒意像被地底伸上来的鬼手抓住脚跟,慢慢地蔓布全身。

    “庾夕啊庾夕,你为何如此对我……”新城口中喃喃,李如荼听得并不真切,却能感受那份撕心裂肺之痛。

    “公主。”李如荼口中干涸,舔舔嘴唇,一阵无力感随声而降,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今,叫我如何安心安命?”新城悲戚道。

    李如荼再次抬头,新城已经失坐地上,素手如溺水之人紧紧抓住几根青草。李如荼无助地摇摇头,僵跪在地。

    “将心来,吾与汝安。尔等相遇于此,便是天赐的缘份。

    李如荼抬眼望向竹林那方,眼前翠影曳曳,月色下,黑袍男子身影烟霭溟溟,带笑却冷,眼眸间深不能测。

    是那魔魅一般的男子。

    庾夕今夜与前不同,可能是风带寒意,从他身上透出萧杀之气。

    新城眼中水意盈盈,痴看庾夕越行越近,恨意才慢慢涌至眼角,“你是想我死?”

    李如荼茫无头绪,脑中打了结一般。上次镜中一瞥,惊觉庾夕喜欢新城的猜测难道是错的?此般看来,庾夕对面前的新城全无怜意,就象对待自己一样。反而新城却因为看到与自己一般模样的替身之后,心伤失仪。刚想到这里,李如荼被庾夕扫了一眼,打了个寒颤。

    “不,我想的是她死。”

    李如荼顿时吓得汗不敢出,她非常清楚,在这种时代,即使庾夕在公主府杀一百个人,也不会有官府过问。此刻她命就拿捏在庾夕手上,即使生在二十一世纪时任达不拘的她也明白,任性傲气在这个时代是只能让她死得更快。

    好,姑奶奶就先忍了你这口恶气。

    随即,李如荼马上哭哭啼啼道:“庾大人不是与我签下契约么?金银财宝还没进如荼口袋,就要取我性命,如荼不依。公主如今在此,请公主定夺。”

    李如荼心下思量着之前偶遇几句对话误打误撞到新城心坎上,即使新城在庾夕心中不如她猜测中这么重要,但是这里始终是公主府,如果新城愿扶她一把,还是能缓住形势的。如果新城蒙在鼓里,捅出庾夕自作主张的事,对自己更有利。

    庾夕提了提嘴角,似笑非笑,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李如荼眼带泪水,心中却暗暗誓一定找机会用丙烯在庾夕脸上画只乌龟。

    新城转脸瞧着李如荼,嫣然一笑,一字一句慢慢道出真相,“你以为我是新城长公主?错矣,我与你皆是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