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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冲甲之路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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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园与顺烟的比赛是在九月一日进行,但是球票在二十八日晚九园与海南海龙比赛后半小时就已经售罄,这两天东体外一棵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随时可以看见一簇簇的人群,他们一面闲聊,一面焦急地等待,希望能碰上那么一个两个出让球票的人。每一个在这里驻足停留的人都是他们的目标,假如你恰好停下,马上就有一群人从各个方向围上来。“朋友,有九月一号九园对顺烟的球票吗?甲票我出六十”;这个价钱马上就被抬高,“我出七十五!”“九十!”这时那不幸成为焦点的人多半惊惶失措地诺诺言道:“我,……我也是来买票的,”众人在失望中继续守侯下一个希望。

    本城三大报纸几乎是义无返顾地把这场比赛定为短期报道的重点,并且堂而皇之地给它起了一个对大多数市民来说很陌生的字眼:德比。为了增加自己的发行量和影响力,两张报纸各自挑选了一家和自己关系不错的球队,且马上以它的拥趸自居,依靠从俱乐部里采访来的、打听来的、推理来的和想象来的各种材料在报纸上针锋相对大做文章,第三张报纸自然就以“客观报道”居中,当然它也没闲着,每天都将头天另两份报纸的消息进行深度剖析,居然也赢得了不错的销售成绩。

    到九月一*赛当天,这场报纸上的论战已经进行到高潮,一方坚持“顺烟”队虽然两战皆负,但是它跌到谷底时就是反弹的时间,按它热身赛时的状态,西区乙赛依然是前途一片光明;另一方对此观点不屑一顾,认为“九园”挟连胜的势头,“痛打落水狗”自是毫无疑问。整个城市都有形无形间分成拥“顺”或者反“顺”,更有眼光敏锐的商人连夜赶制出分别印有“九园”和“顺”字样的遮阳帽及T恤衫若干,在向体育场缴纳了一百六十元的场地租用费之后,就守在东体门口找几个漂亮小妞现场热卖,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九园与顺烟的比赛下午一点三十分开始,十二点半体育场就已经坐得满满腾腾,熙熙攘攘的人潮还在不断地向里涌,谣传乙票都已经爆炒到每张八十元,甲票更是有行无市。球场内锣鼓喧嚣人声鼎沸,好一派纷繁热闹景象。顺烟俱乐部出手不凡,从当地驻军请出军乐队,又组织了几百人的拉拉队,齐刷刷一色的蓝帽子蓝T恤,在主席台对面看台上占据了好大一片位置,最上方撑起一条又宽又长的硕大横幅,上面写着斗大的黄字,“顺烟必胜”。九园俱乐部似乎对这些毫无准备,除了南区看台上一幅“九园我爱你”的小小红布,再没什么可以与顺烟对抗的活动。

    不过这些并不能代表什么,昨天俱乐部就已经接到集团公司的通知,而且省市两级宣传部门都亲自给俱乐部打了电话,称一位省上的高级领导发了话,“输赢是俱乐部的事情,这个我们不插手”,但是,“要让全市人民真正地享受到足球”。“足球的享受”是什么样,尤盛毫无头绪,他也不知道这是省上大人物的原话还是他秘书转达的意思,不过既然“输赢是俱乐部的事情”,那就好办了,只要干掉顺烟,他就可以骄傲地对集团公司的头头脑脑们说,去武汉的路掌握在我们手里了。

    比赛的进程异常热闹,不过热闹的顺烟队和顺烟队的球迷们,因为此前一球未进的顺烟正如那张报纸所预测的,爆发了。第十一分钟,顺烟利用一个禁区正前方十米处直接任意球破门得分;随后又趁九园扳平比分心切,在三十七分钟发起一次犀利的反击,由一位曾经入选国家队的中场用一记漂亮的倒钩打进第二球。而九园队员集体不在状态,多次愚蠢的失误让尤盛脸色铁青,不住摇头。“你们是在踢球吗!猪都比你们踢得好!”中场休息时他在更衣室里咆哮,吐沫星子飞溅。一名助理教练连忙拉上更衣室的门,这些话可不能叫记者们听见。

    余怒未消的尤盛怒气冲冲地走过欧阳东身边时,突然问了一句:“能上么?”欧阳东兴奋地点点头,“没问题。”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坐不住了。

    在休息室门口,一个熟识的记者凑到尤盛面前,“上半场你们打得不怎么的啊,攻击怎么那么疲软?”记者说的是个不争的事实,上半场射门次数是可怜的五比十七。尤盛点着烟,深深吸一口然后再把白白的烟雾长长地吐出来,翻着眼皮道:“你说的很对,上半场我们确实打得很糟糕,但是,”他用了一个感情色彩很强烈的词语,好几个寻找猛料的记者立刻围拢上来,两三台摄象机也对准他那张眼泡淤肿的脸。

    “但是,在欧阳东没上场之前,千万不要评价我们。”

    事实确实如此,中场休息时九园换了两名球员,欧阳东再一次出现他习惯的前腰位置上。第四十九分钟,欧阳东禁区外远射打在门柱上,沉闷的声音在体育场上回响,这昭示着九园的反击拉开序幕。

    七分钟后,欧阳东在本方半场接到队友传球,长途奔袭四十米,在灵巧地甩开一门对方堵截的队员之后冷静传中,足球贴着草皮快速移动,从人缝中准确地寻找到从右边插上的张晓,可怜的顺烟后卫这时正在盯防跑动更加积极也更加有威胁的齐明山,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晓表演。张晓没有象上半场那样再次浪费机会,无人防守的他舒服地右脚劲射,比分改写为一比二。

    据说九园的第二球进了之后尤盛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不过他自己却矢口否认,他说自己从未说过如此粗俗的话。事情的来由是这样,第七十八分钟,九园守门员从对方脚下抢到球,迅速手抛给自己的后卫,数次传球后球到了中圈附近欧阳东的脚下,此时他刚刚跑过中线。接下来的事情让全场在“噢”地一声大声叹息后安静了五秒钟,他居然起重脚把球直直踢向对方后场,此前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干过,通常他都是自己带球突破,然后寻找机会传球或者射门。球在空中飞行了四十米,顺烟队后防尚未形成防守阵型,在高速奔跑中的齐明山用脚背卸下球,顺势横趟一脚与对方拉开距离,然后,怒射!足球就象出膛的炮弹般撞进了网窝。

    二比二!

    在震天价叫好声中,欣喜若狂的齐明山扯下运动衣,汗淋淋的脊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象鹿一样绕着场边飞奔,最后把同样欣喜的欧阳东死死地按在地上。

    五分钟后九园队卷土重来,四个队员就象四把尖刀从三条线同时插处禁区,顺烟禁区内一片混乱,球多次被大脚踢出去,又被跟进协助进攻的九园队员大脚传进来,最后张晓一记头球把它*球门里,可惜主裁判已经吹响了哨子。张晓冲撞守门员在先,进球不算。

    最后六分钟九园队数次对顺烟大门形成威胁,可惜都没有破门,欧阳东还因为抢前射门动作过大而被黄牌警告一次。主裁判频繁地看着手表,全场比赛的时间就要到了,但是九园队员们实在不愿意接受平局的结果,整个下半场他们一扫颓势,可以说是完全压制了顺烟,如果就这样收尾的话,结果并不是他们愿意接受的。

    第九十二分钟,九园获得角球机会,谁都知道这是九园最后的机会了,连九园队的守门员都跑进了顺烟的禁区。场上二十二名队员几乎全部集中在顺烟的禁区内外,一方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全取三分,另一方要死死守住以便捞取今年乙级联赛的第一分。

    球开出的那一刹那,欧阳东正要腾身跃起,一记重重的肘锤敲在他隔膜上,“呜——”他无声地哀鸣一声,捂着胸口就痛苦地弯下腰。足球带着强烈的弧线直奔禁区,一个高高的个子突然从人群中高高跳起,向冉迎着球轻轻一蹭……

    球,进了!

    “这一场不好打啊,”看着经过剪辑的录象,尤盛掐灭手里的烟蒂,两道粗粗的浓眉紧紧地皱到了一起,“这个广西漓江也是两战两胜了。”一个助理抱着头仰靠在沙发里,凝视着电视画面,接着尤盛的话说下去:“两场进六个球,说明他们攻击力很强大;可这六个球由五个人踢进的,攻击点很分散,防守时我们会很吃力。”

    一个助理出主意,“那还是先派上欧阳东,利用他来给漓江那么一两下,只要我们比分领先下面就轻松了。”尤盛摇了摇头。这点他不是没想过,但是事情远没有这个助理想的那么轻松。三场球踢下来,欧阳东的优点是很突出,弱点也是暴露无疑,想必尚未和九园交手的各队都已经看到了这一点,也多半会拟订好几种对付欧阳东的方法。“现在最麻烦的是,漓江队比我们少赛一场,体能上肯定比我们好得多,下一场的基调是守,”他看着画面,斯条慢理地说道,他脑子里塞满了各种资料,要慢慢地理顺它们。“这一点要告诉队员们。联赛是个漫长的过程,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已经在西部赛区取得了一个非常有利的位置,后面三场比赛再取三到六分,去武汉决赛就不成问题,唯一怕的是他们体力更不上。别忘了,我们队里老队员多,而且,还都是关键位置。”

    尤盛凝视着电视里漓江队两个教练低声交谈的画面,没有回头,语气平静地象水一样,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大吃一惊:“同漓江的比赛,能赢更好,就是输了也无所谓。所以我认为这场球不要给队员施加什么压力。我们现在有九分在手,领先漓江这个第二名三分,领先别的球队至少四分,所以输上这一场也无所谓,至少还是并列第一。五号同漓江这一场之后我们轮空,到时整整八天时间的休整,这足够我们喘口气。”三个助理互相望望,脸上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确实,连续厮杀老队员们体力都已经跟不上了,今天和顺烟的比赛队员们疲态毕露,下半场能反败为胜,一半是实力,一半纯靠运气。

    “怎么,你们都没出去?”推开寝室的门尤盛才发现不仅欧阳东在,向冉也在,魁梧的内蒙小伙子正抱着电话卿卿我我地说个不停,欧阳东在斜躺在床上把电视机的遥控板一通乱按。

    看见主教练进来,欧阳东赶忙站起来,打声招呼,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他们玩的那些我又不喜欢,所以就只好呆在寝室里看电视了。”尤盛很清楚欧阳东说的“他们”和“那些”是指什么,笑着点点头,坐在沙发里摸出烟点上,笑问:“小向,你给谁打电话啦,那么亲热?”说着,扔给向冉一根烟,道:“其实你抽烟可不好啊,最好酒都不要喝,很影响身体的。”向冉本来扣着打火机准备点上,听他这么一说,只好放下烟。

    “好了好了,今天不说了,我们主教练来了,明天再给你打。”向冉很快收了线,尤盛靠在沙发里悠闲地晃悠着:“你说你的,什么主教练来了就不说了,我有那么可怕吗?女朋友吧。”又问欧阳东:“你哩,你没给你女朋友打电话?”欧阳东一笑说道:“我还没女朋友。”

    看着向冉把玩着手里的烟,尤盛笑道:“抽吧抽吧,不然的话,这事传出去我名声不好,连胜三场居然连自己的主力后卫抽支烟都要管,别人还不得管我叫‘事妈’。”向冉口里说着哪有人会这样说啊,也点着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尤盛接着道:“我在欧洲时接触过西方的职业球员,他们平时也经常出入酒吧夜总会,喝喝酒什么的,不过他们很少抽烟,因为烟对身体的伤害比酒大,而且,他们一般不喝可乐这样的饮料,你们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看两个队员,只是仰着脸说道:“因为可乐里含糖多,很容易增加身体里的脂肪,这样对身体也不好,所以他们一般都是喝矿泉水或者啤酒。”

    听他这么一说,不但向冉讪讪地把手里燃了小半截的烟小心地在烟缸里按熄,欧阳东也犹豫了一下,缩回正准备去拿床头柜上可乐瓶的手。

    “这些你们听着多半不舒服,不过我却不能不说,因为你们还年轻,还要踢好多年,”他看着两个年轻人,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职业联赛后球员的钱多了,以前不敢想的事情敢想了,不敢干的事情敢干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比如你们吧,现在踢一场球就是一万上下的收入,如果进了武汉决赛阶段那就是三万五万地拿,晋了甲级拿的更多。钱多了干什么?也象齐明山张晓他们这样去干那些事吗?”

    两个年轻人都闭着嘴,没有开腔。“人啦,由简入繁易,由繁入简难。”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欧阳东倒是很清楚他话里的含义,这是劝戒自己不要向齐明山他们学,那些习惯粘了边就很难改正,向冉却使劲地眨巴着眼睛,尤盛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太难理解了,他只能隐约地感悟到点什么,但是到底是什么,他却是两眼一抹黑。

    尤盛的说教是点到即止,看两个爱将都默默地在心里咀嚼他刚才的话,他笑着转了话题:“小向,你和东子同住一间屋,你觉得东子踢球时的缺点是什么?”向冉挠着头道:“这我哪里说得好啊。”

    “你就说说嘛,反正是闲着没事聊天,这么久了你总有个感觉吧。”尤盛微笑着鼓励他。

    “真的要我说?”向冉看看尤盛,又看看也是一脸期盼的欧阳东,“那我可就说了。”他手伸向桌上的烟盒,突然想尤盛的话,又不好意思地缩回来。“东子吧,其实他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身体太单薄了,对抗时很吃亏。象今天最后那个角球,人家轻轻一碰他就没重心了。要我是对方的后卫,我就和他粘得死死的,他再有技术也没用,他没法动弹啊。”他看着欧阳东,想了想又说道:“刚开始吧,我觉得东子在甲B里踢个主力前卫边前卫什么的没问题,现在接触时间久了熟悉了,又觉得他其实踢甲B还是挺难的。乙级联赛里基本上都是甲级队淘汰下来的球员,不是太老就是太嫩,或者脚下活不够看,所以东子和他们练就很轻松,到了甲级上场的个顶个都是硬手,身体对抗又比乙级强许多,他就难了。”

    向冉是北方人,心思粗犷性格豪爽,只顾自己说得顺溜,全没留意到他欧阳东脸上早已是一阵红一阵白,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不漏地听着。尤盛今天来本来就是想和欧阳东说这个事情,现在向冉既然说了,想必欧阳东对队友的评价会有更加深刻的印象,他要做的就是给他再深入地谈谈。他接着道:“东子,向冉说的全部说到点子上了。你一米八几的身高,体重才七十公斤,这就显得单薄了。足球是种身体强对抗的运动,很多时候就是身体强的说了算。你想想你在比赛里丢球,是不是大都是这个原因?”欧阳东默然地低着头,他不能不承认两人说的都是事实。

    “你有技术,而且技术也挺不错,这是你的天赋。但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场比赛时,甘肃白云队的十号彭山吗?”他突然提起的这人欧阳东颇有印象,实际上这是他开赛以来唯一印象深刻的人,他的盘带、突破和传球以及他表现出来的对全局的把握,让欧阳东从中学了不少东西。“他是前年的金球奖得主,还是银靴,但去年状态下滑很快,年底就退役了,为什么哩?因为联赛职业化了。第一年大家都还在照搬职业联赛前那些套路,而且这之前很多队伍从来就没在一起碰过,这时身体灵活意识好的他就很吃香,因为大家对他不熟悉。这以后就不行了,头年主场客场踢两次,谁有几斤几两还有个不知道的?再说现代足球讲究身体对抗,讲究强对抗下的快速攻防,他就不行了,毕竟他身高才一米七,而且非常瘦弱。”他说得兴起,话渐渐就跑了题:“职业联赛前广东队号称华南虎,和辽宁队一南一北对抗,今年哩?华南虎积分垫底,降级已经是迟早的事情。这当然不全是身体因素起作用,不过广东队在身体对抗中全面居下风,也不能不说是一个方面。何况他们还不引进北方球员。”

    从华南虎的没落到东北虎的衰败,再到上海队的兴盛,他把他回国以来所知所思所想一一娓娓道来,两个年青弟子默默地听着记着在心里品味着。向冉踢球出身,对尤盛的话更多几分理解,从自己的所见所闻,再套着尤盛的话,仔细想想这两三年来各队在甲A甲B中的沉浮兴衰,不禁大是感慨。

    尤盛说得高兴,从国内诸队一直聊到欧洲豪门列强,及至他抬腕看表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赶紧收住话头:“没想到聊天聊到这么晚,我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看着前锋线和后防线的两员爱将,他很爱惜也很欣慰,“好久没这么和人聊天了。早点睡。”

    送走尤盛,向冉问正在关门的欧阳东:“尤指导说的那句简什么繁什么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