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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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古年纪大了，午饭后就犯困，放了筷子就回屋眯觉，还开了句玩笑：“夏日炎炎正好眠！”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他不在家的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竟变得风趣了？邵雍心里的疑惑没有表露出来，自己回屋去把久未整理过的书本衣物略作收拾。
邵睦寸步不离的跟在旁边：“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邵雍纳闷：“还没出门呢，你怎么就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该着急的问什么时候出发吗？
邵睦犹豫了一下，挠挠头说道：“等下爹爹醒来看不见我，会担心的。”
邵雍失笑：“你是怕回来的太晚没饭吃？”
邵睦嘿嘿笑：“是爹爹说的，做什么事都要先想好下一步。”
邵雍了然，这句话他打小就听了无数遍，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未时末就能回来，你去告知爹娘一声，我到门口等着你。”
他几乎不在县城留宿，出来一趟就要事先预计好所有待办事项所需要的时间。
平时除了向父亲请安，还要买字纸笔墨，外加采买一些生活用的杂货。像今天正好是去衙门里领口粮的日子，他打算找县丞打听点事，要办的事情比平常多，满打满算加起来至少得未时正才能回到来。
多说半个时辰是他的习惯，为免让父亲挂碍而已。
邵睦飞奔去厨房找方氏禀报。
邵雍拿了书袋，刚走到门口就见到邵睦跑回来，嘴唇上油亮亮的，笑嘻嘻地还咂了一下嘴：“大哥，娘蒸的馒头可香了，我就尝了一口。”
邵雍有一丝恍惚，仿佛看见邵睦在方氏面前撒娇的模样，心想，已经十岁的男孩子了，看着比同龄人瘦小一些，可是讲话的语气还有声音怎么像儿童一样稚嫩？
他微微皱起眉头：“你今天的书读了没有？字帖写了吗？等下回来还来得及吗？”
邵睦生怕大哥反悔，连忙说：“我早上读了《千字文》，每天要抄十句写四十个字，我今天早上起来已经写了二十个了。”
邵雍点点头：“走吧。”
他从七岁开蒙，背书练字就没耽误过一天，如今，轮到邵睦了！
四十个字不算多，只是邵古对写字的要求高，每个字写出来必须能看出来用了心用了脑，十岁的孩子腕力不够，认认真真的写，半个时辰是要的。
“你还有读其他书吗？”
“有啊，我除了临摹《千字文》，还要背《声律启蒙》和《论语》。”
“《论语》背了多少了？”
“刚开始背诵，有些字还不认识，要爹爹读给我听。大哥，爹爹说你小时候记性好，过目不忘，是不是啊？”
邵雍：“……”当然不是！
所有的过目不忘，都是夜以继日的勤奋苦读积累出来的。
过目要是敢忘，手掌心是要挨尺子的！
左手打肿了就打右手，右手要是肿了写字都写不了，挨的打只会更多。
“大哥，爹爹说背完了《论语》，还要背《大学》、《中庸》，你都背过吗？”
“唔！”
“哇！真厉害！爹爹说等我长大了还要教我读《易》。读《易》是不是就可以像你一样出远门游学啊？”
“读懂《论语》或者《大学》就可以出门。”
读和背诵容易，懂，可就难了，十年八年，半辈子乃至一辈子读不懂的大有人在。
学问岂是能读就能懂的！
“啊？这么快啊！爹爹说我明年就要背诵《大学》，那我明年，不后年就能出门了？大哥，你后面什么时候出远门？能带上我吗？爹爹现在连城门都不出了。”
“后年的事，明年再说。”
小孩子就惦着玩儿，明年能不能把《大学》背下来还难说呢。
“大哥，你是不是在爹爹的书房时候看到我写的字了？我写的好不好？爹爹说我写得很工整，夸我呢。”
“没看到，”邵雍真心觉得弟弟太聒噪：“只看到书房里多了一口箱子。”
邵睦什么都知道，立即转移了注意力：“那个箱子是半个月前送来的呢，爹爹可宝贝了，放在书房里都不让我碰！”说着就扁扁嘴，一副想要哭的委屈样子。
邵雍很无语，斜了邵睦一眼。
这都什么事儿啊！看方氏很温顺的样子，怎么把睦哥儿娇成这样？家里到底有人管这孩子没有啊？
来一个跟邵睦差不多大的男孩在前面不远处脆声喊：“睦哥儿，吃了没？你去哪儿啊？”
只见邵睦的脸上登时放出光芒，扬声应道：“乔哥儿，我们家午饭吃了酱肉和肉馒头哇，我跟我大哥现在去书斋。”
乔哥跑过来，很稀罕的打量着邵雍，抓住着邵睦的胳膊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小声问：“这就是你大哥啊？”又当着邵雍的面跟邵睦咬耳朵：“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叔呢！”
邵睦神气的答：“这是我大哥！他今天刚回来的，我现在要陪他去书斋，等会儿还要陪他去衙门。”
乔哥儿顿时很羡慕，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啊？能带我去吗？”
邵睦当真就扭头问：“大哥，带乔哥儿去可以不？他平时跟我一起读书写字的。”
两个小伙伴搂在一起，旁若无人的大声说话，一个胆大得什么都问，一个百无禁忌的什么都说。
邵雍微微皱起眉头，板起脸道：“睦哥儿，你跟乔哥儿去玩吧，等下直接回家练字，我办了事自己回去。”
这孩子太没规矩了，跟刚才的乖巧老实截然相反，早知道这样就不带出门！
邵睦傻眼了，连忙推开小伙伴：“你去找郧哥儿他们，我今天不玩了。”
乔哥儿大失所望，松开邵睦的胳膊小声道：“我跟在你们后面，行不？”
邵睦偷偷看了一眼已经抬步向前的邵雍，一咬牙，狠心的拒绝了小伙伴：“你回去等我吧，要不然我大哥不带我去了！”
书斋里平时是不让他们这帮孩子随便进去的，除非有大人领着。
还有衙门的那些衙役，经常吓唬他们说捣乱就把他们关起来，他们这些孩子怵得很，就算是要经过门口也要远远地绕着走。
这些可望不可及的地方，让他们觉得畏惧，偏偏又极其向往，只要能进去一趟，光看一看，不说话，墙都不摸一下，出来也能跟其他小伙伴显摆半天。
邵睦眼看着大哥就要拐进下一条街，急忙把不情不愿的乔哥儿扔在背后，一溜小跑的追上去：“大哥，乔哥儿走了。”
邵雍头也不回的哼了一声：“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邵睦有点茫然，还是小声认错：“我不该跟乔哥儿打招呼。”
“唔？”
“啊，我，我不该，不该……”邵睦一边说一边偷瞄大哥的脸色，吞吞吐吐的猜：“不该叫乔哥儿跟我们一起去书斋……？”
邵雍不答话。
他实在是很诧异睦哥儿在家门以外是如此的不懂事，简直是没规矩。
难道在家里乖巧小心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父亲向来不喜欢人家撒谎，尤其是小孩子，撒谎是大忌，要动家法的，他怎么会容忍睦哥儿装模作样？是没发现？还是宠溺之过？
他想着心事，脚步因为生气而不知不觉加快，差点走过书斋而不自知。
斗车书斋的掌柜朱有财站在屋檐下扇扇子：“邵夫子？诶，是邵夫子回来了！里面请，请！您这是从哪儿来呀？我头一眼没认出来，罪过罪过！来来来，喝杯茶，当我赔礼。”
在朱有财眼里，外出游历数载的邵雍身形瘦削，皮肤黝黑，胡须未剪，穿了一件蓝色棉布长袍，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从哪儿来的道士。
邵雍不以为意，他的师祖穆修就常以道袍示人，他这几年在外游历，大部分时间也是着道袍来来去去，甚至还有百姓把他当做可以打卦算命行医治病的道人半路拦下。
“朱掌柜的客气了！我来买些字纸回去。”
“有的有的，正好新进了一批上乘的宣纸，极好！刚搬上货架还没启封，您来的正是时候！”
邵雍把书斋打量一圈，半年没来，书斋的规模扩大了，货架上摆了不少没见过的书籍和文房四宝。
朱有财让伙计抱了一卷宣纸放在柜台上，亲自招呼道：“邵夫子，您瞧，洁白如玉，质如凝脂，不渗墨，写信写文章最好不过！全县城就我一家有货，因为价钱高，就进了这一卷，您看看需要多少？县衙的黎老爷那里我还没去打招呼呢，他要是知道了，这一整卷都得拿去还不够呢。”
邵雍刚回共城不久，给县衙代笔主簿的钱银还没领，此刻囊中羞涩，看到这么好的纸也是有心无力：“给我留着，我要抄书用。你先拿我用惯的纸来。”
朱有财笑眯眯的转身从货架上取了两本书放在邵雍面前：“邵夫子要抄什么书？这是木板雕字印出来的，都是京城那边最时新的书籍，新进没几天，您看看有没有您想读的？抄书费眼睛，我这里有几个读书人字写得工整，可以代抄，您看有需要吗？”
邵古年纪大了，午饭后就犯困，放了筷子就回屋眯觉，还开了句玩笑：“夏日炎炎正好眠！”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他不在家的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竟变得风趣了？邵雍心里的疑惑没有表露出来，自己回屋去把久未整理过的书本衣物略作收拾。
邵睦寸步不离的跟在旁边：“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邵雍纳闷：“还没出门呢，你怎么就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该着急的问什么时候出发吗？
邵睦犹豫了一下，挠挠头说道：“等下爹爹醒来看不见我，会担心的。”
邵雍失笑：“你是怕回来的太晚没饭吃？”
邵睦嘿嘿笑：“是爹爹说的，做什么事都要先想好下一步。”
邵雍了然，这句话他打小就听了无数遍，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未时末就能回来，你去告知爹娘一声，我到门口等着你。”
他几乎不在县城留宿，出来一趟就要事先预计好所有待办事项所需要的时间。
平时除了向父亲请安，还要买字纸笔墨，外加采买一些生活用的杂货。像今天正好是去衙门里领口粮的日子，他打算找县丞打听点事，要办的事情比平常多，满打满算加起来至少得未时正才能回到来。
多说半个时辰是他的习惯，为免让父亲挂碍而已。
邵睦飞奔去厨房找方氏禀报。
邵雍拿了书袋，刚走到门口就见到邵睦跑回来，嘴唇上油亮亮的，笑嘻嘻地还咂了一下嘴：“大哥，娘蒸的馒头可香了，我就尝了一口。”
邵雍有一丝恍惚，仿佛看见邵睦在方氏面前撒娇的模样，心想，已经十岁的男孩子了，看着比同龄人瘦小一些，可是讲话的语气还有声音怎么像儿童一样稚嫩？
他微微皱起眉头：“你今天的书读了没有？字帖写了吗？等下回来还来得及吗？”
邵睦生怕大哥反悔，连忙说：“我早上读了《千字文》，每天要抄十句写四十个字，我今天早上起来已经写了二十个了。”
邵雍点点头：“走吧。”
他从七岁开蒙，背书练字就没耽误过一天，如今，轮到邵睦了！
四十个字不算多，只是邵古对写字的要求高，每个字写出来必须能看出来用了心用了脑，十岁的孩子腕力不够，认认真真的写，半个时辰是要的。
“你还有读其他书吗？”
“有啊，我除了临摹《千字文》，还要背《声律启蒙》和《论语》。”
“《论语》背了多少了？”
“刚开始背诵，有些字还不认识，要爹爹读给我听。大哥，爹爹说你小时候记性好，过目不忘，是不是啊？”
邵雍：“……”当然不是！
所有的过目不忘，都是夜以继日的勤奋苦读积累出来的。
过目要是敢忘，手掌心是要挨尺子的！
左手打肿了就打右手，右手要是肿了写字都写不了，挨的打只会更多。
“大哥，爹爹说背完了《论语》，还要背《大学》、《中庸》，你都背过吗？”
“唔！”
“哇！真厉害！爹爹说等我长大了还要教我读《易》。读《易》是不是就可以像你一样出远门游学啊？”
“读懂《论语》或者《大学》就可以出门。”
读和背诵容易，懂，可就难了，十年八年，半辈子乃至一辈子读不懂的大有人在。
学问岂是能读就能懂的！
“啊？这么快啊！爹爹说我明年就要背诵《大学》，那我明年，不后年就能出门了？大哥，你后面什么时候出远门？能带上我吗？爹爹现在连城门都不出了。”
“后年的事，明年再说。”
小孩子就惦着玩儿，明年能不能把《大学》背下来还难说呢。
“大哥，你是不是在爹爹的书房时候看到我写的字了？我写的好不好？爹爹说我写得很工整，夸我呢。”
“没看到，”邵雍真心觉得弟弟太聒噪：“只看到书房里多了一口箱子。”
邵睦什么都知道，立即转移了注意力：“那个箱子是半个月前送来的呢，爹爹可宝贝了，放在书房里都不让我碰！”说着就扁扁嘴，一副想要哭的委屈样子。
邵雍很无语，斜了邵睦一眼。
这都什么事儿啊！看方氏很温顺的样子，怎么把睦哥儿娇成这样？家里到底有人管这孩子没有啊？
来一个跟邵睦差不多大的男孩在前面不远处脆声喊：“睦哥儿，吃了没？你去哪儿啊？”
只见邵睦的脸上登时放出光芒，扬声应道：“乔哥儿，我们家午饭吃了酱肉和肉馒头哇，我跟我大哥现在去书斋。”
乔哥跑过来，很稀罕的打量着邵雍，抓住着邵睦的胳膊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小声问：“这就是你大哥啊？”又当着邵雍的面跟邵睦咬耳朵：“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叔呢！”
邵睦神气的答：“这是我大哥！他今天刚回来的，我现在要陪他去书斋，等会儿还要陪他去衙门。”
乔哥儿顿时很羡慕，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啊？能带我去吗？”
邵睦当真就扭头问：“大哥，带乔哥儿去可以不？他平时跟我一起读书写字的。”
两个小伙伴搂在一起，旁若无人的大声说话，一个胆大得什么都问，一个百无禁忌的什么都说。
邵雍微微皱起眉头，板起脸道：“睦哥儿，你跟乔哥儿去玩吧，等下直接回家练字，我办了事自己回去。”
这孩子太没规矩了，跟刚才的乖巧老实截然相反，早知道这样就不带出门！
邵睦傻眼了，连忙推开小伙伴：“你去找郧哥儿他们，我今天不玩了。”
乔哥儿大失所望，松开邵睦的胳膊小声道：“我跟在你们后面，行不？”
邵睦偷偷看了一眼已经抬步向前的邵雍，一咬牙，狠心的拒绝了小伙伴：“你回去等我吧，要不然我大哥不带我去了！”
书斋里平时是不让他们这帮孩子随便进去的，除非有大人领着。
还有衙门的那些衙役，经常吓唬他们说捣乱就把他们关起来，他们这些孩子怵得很，就算是要经过门口也要远远地绕着走。
这些可望不可及的地方，让他们觉得畏惧，偏偏又极其向往，只要能进去一趟，光看一看，不说话，墙都不摸一下，出来也能跟其他小伙伴显摆半天。
邵睦眼看着大哥就要拐进下一条街，急忙把不情不愿的乔哥儿扔在背后，一溜小跑的追上去：“大哥，乔哥儿走了。”
邵雍头也不回的哼了一声：“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邵睦有点茫然，还是小声认错：“我不该跟乔哥儿打招呼。”
“唔？”
“啊，我，我不该，不该……”邵睦一边说一边偷瞄大哥的脸色，吞吞吐吐的猜：“不该叫乔哥儿跟我们一起去书斋……？”
邵雍不答话。
他实在是很诧异睦哥儿在家门以外是如此的不懂事，简直是没规矩。
难道在家里乖巧小心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父亲向来不喜欢人家撒谎，尤其是小孩子，撒谎是大忌，要动家法的，他怎么会容忍睦哥儿装模作样？是没发现？还是宠溺之过？
他想着心事，脚步因为生气而不知不觉加快，差点走过书斋而不自知。
斗车书斋的掌柜朱有财站在屋檐下扇扇子：“邵夫子？诶，是邵夫子回来了！里面请，请！您这是从哪儿来呀？我头一眼没认出来，罪过罪过！来来来，喝杯茶，当我赔礼。”
在朱有财眼里，外出游历数载的邵雍身形瘦削，皮肤黝黑，胡须未剪，穿了一件蓝色棉布长袍，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从哪儿来的道士。
邵雍不以为意，他的师祖穆修就常以道袍示人，他这几年在外游历，大部分时间也是着道袍来来去去，甚至还有百姓把他当做可以打卦算命行医治病的道人半路拦下。
“朱掌柜的客气了！我来买些字纸回去。”
“有的有的，正好新进了一批上乘的宣纸，极好！刚搬上货架还没启封，您来的正是时候！”
邵雍把书斋打量一圈，半年没来，书斋的规模扩大了，货架上摆了不少没见过的书籍和文房四宝。
朱有财让伙计抱了一卷宣纸放在柜台上，亲自招呼道：“邵夫子，您瞧，洁白如玉，质如凝脂，不渗墨，写信写文章最好不过！全县城就我一家有货，因为价钱高，就进了这一卷，您看看需要多少？县衙的黎老爷那里我还没去打招呼呢，他要是知道了，这一整卷都得拿去还不够呢。”
邵雍刚回共城不久，给县衙代笔主簿的钱银还没领，此刻囊中羞涩，看到这么好的纸也是有心无力：“给我留着，我要抄书用。你先拿我用惯的纸来。”
朱有财笑眯眯的转身从货架上取了两本书放在邵雍面前：“邵夫子要抄什么书？这是木板雕字印出来的，都是京城那边最时新的书籍，新进没几天，您看看有没有您想读的？抄书费眼睛，我这里有几个读书人字写得工整，可以代抄，您看有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