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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2020年12月5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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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2月5日星期六

    我的手脚从前天开始不听使唤了。

    老张的下肢手术时间定在5日上午,

    闺蜜前几日还跟我说现在不是最佳的手术时机,

    如果老张的身体能更好些,手术风险会小很多。

    但是老张脚踝的伤口恢复缓慢、且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闺蜜说血管必须打通,脚踝才能长好。

    比起十五病区建议的植皮手术、生长细胞移植手术,

    闺蜜的建议显然更合情合理。

    我问:是小手术吧。

    闺蜜嗑着瓜子没回答。

    我再问一次:是小手术吧。

    还是磕瓜子不说话。

    我不问了,只死死盯着对面的人,一刻不移开目光。

    好半晌,闺蜜没有看我,眼神从面前的茶杯扫过,郑重其事:

    老张的血管情况比两个月之前差,手术难度较之以前大了,

    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我会尽力。

    于是,我开始抖了。

    12月5日眨眼就到,我手脚的颤抖发展到完全不可控的程度。

    不记得是怎么跟到了手术室门口,

    这里有不好的,不,是糟糕的回忆。

    闺蜜在电话里说:二楼的手术室,就是上次你老爸做手术的地方。

    9月15日,老张在这里进行了脑部取栓手术。

    那天手术结束,主刀医生给我看从老张脑子里取出的栓子,

    叫我做好人没有的心理准备。

    12月5日,同样的地方,

    也有个穿着手术服、医生模样的人叫我签字,

    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有点耳鸣,却仍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

    手几乎握不住笔,脑子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姓名,

    忽闻一个声音一句话,好像是“有我在你怕什么”,

    抬头一眼,

    手术服的医生,是闺蜜。

    我问:今天可以喝茶吗?

    如果可以,那就是对老张的手术有绝对的把握。

    等了两秒,闺蜜说:可以。

    ————

    坐在手术室外,空白的脑子突然忙碌起来。

    上次手术中有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让我签字,

    那这次……

    上次主刀医生取栓后跟我说人未必会醒、醒了也未必受益,

    那这次……

    不能再想。

    我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在后面要解决的问题上,

    这次,从十五病区转到了四病区,护工的事还有待解决。

    家政公司的什么老师真是个人精,

    昨晚答应得好好的,让张阿姨继续照顾老张,

    今天一大早就变了卦。

    在十五病区时,那个老师跟我说四病区也有一个姓张的护工阿姨,

    能力跟八楼的张阿姨一个水平线,到时候就让她照顾老张。

    当时八楼张阿姨在十五病区又接了两个病人,

    不能挡人财路,我狠狠心一咬牙,那就换个吧,反正也是张阿姨。

    老张在四病区的邻居是个只有25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护工,就是传说中的四楼张阿姨。

    当知道老张也要请四楼张阿姨,

    只能卧床的年轻病人不顾断掉的三根肋骨,

    冲着我直摆手:如果不想跟我一样被气个半死,赶紧换人!

    听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四楼张阿姨的事迹,我了解到一个情况,

    最早家政公司给我派到十五楼的摆架子中老年男护工,

    是这个四楼张阿姨的丈夫。

    旁边的年轻人气愤地扳着手指列举张阿姨夫妇的种种时,

    被曹操了。

    那对护工夫妇携手而来,妻子能言善道,丈夫敲敲边鼓,

    好一个配合默契。

    我看着嘴巨会说、手不太会做的二人,心里懊悔不已,

    怎么就轻易同意放走八楼的张阿姨了呢?

    她可是我花了近三个月的心思才微微焐热的人啊!

    八楼张阿姨说过年要回家参加婚礼,

    我给她买了一双靴子,配之前的粉色毛衣和后来送她的一件黑色中长羽绒服,

    这身行头可以出席婚宴了;

    后来阿姨说舍不得穿那件黑色大长羽绒服,

    我又给她买了件深蓝色长大衣,两件替换。

    阿姨说手指有点麻木,怕心脏有问题,

    我给她买了从海外发货的心脏保健品,半年的量。

    看她晾在窗口的秋衣有补丁,给她买了几身新的,薄的厚的,还有加绒的。

    看她头绳松了,看她袜子破了,看她护膝薄了……

    能关心到的,我应该没有遗漏了。

    那天,给她买了一个包,应该是她会喜欢的款式,让她回家过年背;

    阿姨对着我擦了一把泪,说:如果到时候我没有别的岗位,就跟你们去四楼。

    然而,岗位很快就有了,在十五病区,除了老张,她另外还有两个病人,

    再另外,八楼,她还有两个病人。

    老张下四楼的前一天,她又在八楼接了一个新病人。

    ————

    四楼张阿姨和她丈夫老钱给老张换尿袋,弄脏了一床,

    老钱忙着把老张的湿衣服脱下来,

    四楼张阿姨则拿来高分子尿垫说床单今天不换了,用垫子将就一晚。

    推老张坐起,老钱一会儿说不能穿衣服,一会又说不怕着凉,

    晚上,我哪敢回家。

    四楼张阿姨说:放心地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

    忐忑着心情去超市买菜、回家炖汤,

    因为第二天就要手术,夜里我就得把老张吃的流质准备好。

    一切就绪,已经凌晨两点,

    就那样呆坐着、恍惚着,

    突然就有个念头:

    这一切莫不是个梦吧?都是假的,不真实的。

    梦醒之后,

    还是夏末的燥热,

    还是老张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前的执拗,

    我还在团队负责工作,

    而闺蜜,与我相识在某个清晨的茶馆。

    ————

    天亮了,

    叫停了臆想,催我赶紧去医院面对现实。

    一夜未见,老张的嘴唇干裂。随手一揭,唇上干皮剥落。

    赶紧给他喂水,一杯水喝完,护工夫妻相继出现。

    四楼张阿姨说:你说他晚上闹腾,昨晚一点儿没有,可安静了。

    几分钟之前,隔壁小伙子刚跟我告过状,

    说老张咳了一夜,护工在床上呼了一夜。

    小伙子说他发现护工夫妇偷偷把二人的三餐挂在他的账上,

    早上他已经告知那夫妇二人,他要换护工。

    ————

    手术室前,手机响了,

    叫停了恍惚,提醒我赶紧跟家政公司的老师周旋。

    隔壁床的小伙子一心换掉四楼的张阿姨,跟我一拍即合,

    他说:姐姐,我要跟你一起请你的张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