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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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涛园,再回头看的时候,并没有人跟上来。

    该去哪里?燕凝没有答案,一个人独自走着,抬头时,人已经到了清心小苑。

    竟是这里。

    便提了提裙角,轻轻的走了进去。

    “你还是来了。”尚未照上面,已是听得声音。穆睦仍是那般姿态,此时背对着她,却是笃定了她的到来。而后回头看她,少顷扬了嘴角坐下,出声示意小童退下,便望着她,“你决定如何?”

    决定?燕凝沉静的望着他,而后淡淡的问到,“师父习医多久?”

    自从正式跟着他习医,他便让她在无人时唤他一声师父。

    穆睦的脸庞一如往常的狰狞,只是他完好的那边脸却在头发下露了出来,带着明显的笑意,“六年。”

    燕凝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转到窗台上一株绿得有些沉闷的万年青,重复,“六年。”

    于是沉默。

    穆睦哑哑的继续说到,“要教你的,还有很多。”突而顿顿,又笑,“你把手伸出来。”

    燕凝只稍片刻迟疑,便也是坐下,依言照做。

    穆睦便将捻了捻袖子,而后将右手搭在她脉上,那双手并未受到和他脸庞同样的挫伤,指尖透着暖暖的温度,与他给人的感觉有所不同。随之他意有所指的一笑,“对了,乖徒儿,为师要离开这了——”又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点了点头,似乎是才下的决定,“没错,离开。”

    “……”燕凝屏住一口气,脑子一时间空白了片刻,闻着小屋子的空气里弥漫着的满满药香,望着他,“何时?”

    “唔,”眼球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若柳大少真要娶一个?”

    燕凝吐出方才憋住的那口气,“随他。”甚至脸色语调都无丝毫变化。只有她了解心里的波澜,微兴。

    “不想生个么?”

    燕凝握了握拳,没有答话。只是那样,又如何?

    早些告诉自己无所谓,便是听从爹爹那几句——这家无宁日终究令人头疼,他日你夫君若要纳妾,你便从了他罢。

    她和娘亲拥有的,毕竟不同。爹不敢和娘说这样的话,柳云韬却一字一句的表明了他的态度。所以,无论柳云韬是纳妾还是另娶,都随他去了。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大概也不会再理会她罢,一代新人换旧人——便只剩下这些自知之明。

    她想,就跟着穆大夫好好的学习点医术,其他的,不再理会也不想理会,但——

    穆睦他……居然要走。

    她以为,至少能先度过一个六年。

    穆睦将她微微的变化看在眼底,又是接话,“呆在柳府,永远学不到东西。”他突然双手撑在桌面上,将身子靠向她,声线压得很低,“要……随我走么?”

    他沙哑的声音却是充斥着整个小空间里,而他那些张扬而丑陋着的伤疤,连同满屋的药盒,一同闯进她的视线,片刻间竟说不得一个“不”字。

    走,走去哪里?

    “去看看这个大千世界。”此时穆睦刚好接下她心里所想,“世上有太多的疑难杂症,也许走遍大江南北也碰不到,但若是呆在这里,就永远都看不到。你不适合这里,离开。”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碰到他师父的那会,就应该离开。

    哪怕,带着柳云韬的孩子。

    柳翼这个人,不过诠释了寻花问柳见异思迁,不然,他小姨又如何弃了这柳大夫人的头衔,选择长伴青灯,晨钟暮鼓。

    而他曾经挚爱的女人,是有夫之妇,从来就不容于世。

    只是那样的女子,不应该被困在别院里每日寂寥的绣着花,积郁成疾。

    替她医治的日子里,便无法自制的爱上了那样的温婉女子,总是温柔的笑着,柔柔唤一句穆大夫。却时不时落寞的望着窗外,那张牵强笑着的侧脸,梦回弥绕,原来,也曾渐渐淡忘。

    只是那时的他,犯了医者的大忌,一直拖着她的病,只求能多看她一眼。

    直到那日他们别院浅谈,被她兴致兴起突然上门的丈夫撞见,哪怕弃之如屐的糟糠之妻,也容忍不得和别的男人谈笑,勃然大怒——哪怕他与她由始至终都举止守礼,从来就不过是他单方面的奢想。哪怕,她念念不挂的,永远只是眼前那个破口大骂的男人。

    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男人在指责女人的同时,从来不懂得反省。

    揪着她,抽打。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竟是无能为力。于是,他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自毁容貌,并发下毒誓,永不相见。

    但事后再打听,那水样的女子,竟是长眠,果然,永不相见。

    于是这些年来,早习惯了冷眼旁观,就窝在这柳府里,整治些小病小痛。

    即便是燕凝这般冷静自若的女子,也是会介意吧,几年之后,会不会也对着窗口自怨自艾?柳云韬,即便他奉劝了一句好自为之么?

    走吧,如果不会幸福。

    燕凝却慢慢的立起身,“我若随你走,这辈子,我便再也抬不起头。”

    却无法否认一时有些心动,对医术探究的热情,竟会大到让她一次又一次冲动,私约刑子岫,隐瞒柳云韬,甚至利用了娘抱孙心切,为什么?这不像她。

    穆睦目光落在她无丝毫突起的肚皮上,却仅仅是不经意的瞥过,突然又笑笑,“再晚,就来不及了。”再过些日子就会有妊娠反应,一旦害喜,就走不了。

    垂了垂头随之又开了口,“你爱你的夫君么?”

    爱么?她尚未问过自己。

    爱吧,这么快回答了自己。却也不够,她想。

    但至少她从未这般去念挂一个人的笑容,会面对他的脾气无可奈何,甚至介意他纳妾的举动。只是真的不够,至少比不上娘亲决不退步的坚持,也没有玉石俱焚的激烈。

    而且,曾经有那么瞬间,在穆睦提出之前,她真的兴起过离开的念头。

    穆睦摇了摇头,“你我离开的时间若是不同,我的模样,谁也不会多想。至于爱,我想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考虑下,我会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燕凝望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