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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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里，人来人往。
苏九韵推着购物车，一边找着要买的材料一边打电话：“你要的粉丝没有了，这边有好几种，你要哪一种？”
“你喜欢什么口味就买什么口味。”手机开的是免提的状态，何时谦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
在一旁啃苹果的宋羽急了：“什么叫小猫喜欢什么口味买什么口味？那猪蹄你向来都是用的细苕粉作料，更入味！”
电话那头的苏九韵听到不由得笑了：“宋师兄，你真是标准的吃货。我去找一找你口中的细苕粉。”
何时谦看了一眼宋羽：“不用找了，你随便买一袋就好。我让宋羽去接你。”
“不用，我马上就好了。”
“等等……”
对面却已经挂了电话，何时谦尤有些发愣。
“你真同意同小猫分手？”宋羽将苹果核精准地丢进垃圾桶，“耶！”
何时谦未答，只是抬头看向窗外，夜暮降临，天色要黑未黑，莫明地有些心慌，他转头看向宋羽。
宋羽明了：“知道了大哥，我马上就去。”
半个小时后，何时谦的手机铃声响起，彼时他正将苏九韵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盛起来，于是另外一只手按下接听键：“宋羽？”
宋羽的声音传来，透着惊惶：“时谦，小猫好像……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
魏来，以及魏来背后的W工作室的真实目的，何时谦早在第一时间已经和宋羽讲过，所以这段时间，宋羽才左右不离地跟在苏九韵身边。
手中的盘子大约是太滑，瞬间掉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炸得金黄的排骨顿时滚落满地。何时谦立刻转身朝客厅走去：“立刻去调超市监控，我马上过去。”
他握紧手机，连鞋都忘记换，便冲出了家门。
“我正在超市监控室，可她最后出现的那个位置是个死角，摄像头根本看不到……”
空气突然安静，宋羽的声音仿佛变得很远很远。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橘色的路灯仿佛大海中的灯塔，浮浮沉沉。何时谦心口一疼，随即，口中涌上一股腥甜，他“哇”的一声，弯腰呕出一口血来。
“时谦？时谦你没事吧？”宋羽在对面急道。
三秒钟之后，何时谦终于站直身子，他看向超市所在的方向，擦了擦嘴角：“没事。”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回来吧。”
“啊？”
“回来。”
挂下电话，何时谦镇定地向屋内走去。
刚刚急火攻心，吐了一口鲜血他才明白过来。苏九韵的失踪，一定和魏来有关。而魏来以及他背后的人，他们不可能伤害苏九韵，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想通过绑架苏九韵，来威胁自己就犯。
那么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着魏来联系自己。自己表现得越慌乱，魏来开出的条件反而会越高。
手机铃声是在两个小时后响起的，宋羽第一时间跳到手机旁，何时谦却硬是等它响到第五声才接起它。
对面的声音经过了声音处理器：“何时谦，两个小时内，带上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我们在W工作室见。”
“W工作室早就不在了。”
“你连何远山的研究数据被别人盗用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最初的W工作室在哪儿？你一个人来，别想耍花样，否则，一个失败的试验品，留着，也不过是把柄。”
电话被挂了。
何时谦站起身，面沉如水：“师兄，你留在这里。”
宋羽急了：“什么叫我留在这里？那些伪科学狂热分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不行，我一定得陪你去!”
“师兄——”何时谦按住宋羽的肩，“你留在这儿，是有更重要的任务。”
已近零点，地下车库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声控灯，随着何时谦的脚步声，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何时谦的眉头皱得死紧，在快速朝车子走过去的同时，大脑飞快地转动着，推算着W工作室最开始可能存在的地方。一时情急，车钥匙掉在地上，在过分安静的夜里发出一声脆响，何时谦立刻弯腰去捡。
“你这个机器人果然越来越像人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何时谦站起身，一身黑衣的何卫东正站在自己的车旁。
“我这么大个靶子在你车旁站了好几分钟了，你那双漂亮的单眼皮是摆设吗？”
何时谦看了一眼手腕间的手表，然后打开车门：“卫东，我还有急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
何时谦话还未说完，何卫东已经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去乡下老宅。”
“你……”脑海里灵光一闪，何时谦看向何卫东，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救人要紧。”
夜黑似墨，只有两束明亮的车灯在蜿蜒的山路上跑得似赛车一般。何卫东拉了拉安全带，嗯，很牢固，一个急转弯之后，他又暗暗地拉住了头顶的扶手。
一路上，何时谦除了开车，一声未吭，既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苏九韵失踪了，也没问他怎么知道W工作室的前身在何家乡下的老宅。
咳嗽了一声，何卫东终于道：“魏来是……你父亲念研究生时的学弟，他们俩不是一个系，也隔着几届，但不知怎么的，竟认识了。后来，因为两人志趣相投，你父亲经常和魏来一起进行学术讨论，更是经常一起做实验。
“研究生毕业后，在董事长的一再要求下，你父亲回家继承了家业，魏来则继续深造，专攻生命科学。尽管在不同的行业，他们俩还是常常秘密地来往。再后来，你父亲在无意中竟解开了基因编辑的密码，他将这个秘密第一时间分享给了知己魏来。后来，便有了闻名世界的W工作室，以及苏九韵的诞生……”
众所周知的那个W工作室在山海，但是没人知道，W工作室的最初雏形却是在何家乡下的老宅——那个时候还不能叫工作室，不过是何松山和魏来经常小聚的据点。
老何家乡下的老宅地处北山半山腰，三十年前，何松山曾将它翻新过一次。左邻右舍都隔得有一定的距离，因此整栋别墅好似世外桃源一般。小时候，何时谦最喜欢回老宅过暑假了，满眼都是青山鸟兽，绿叶红花。但是父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了。不仅是他，爷爷和姑姑他们也再也没有回去过，因此老宅也彻底地荒废了下来。
没想到，魏来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平时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被何时谦大半个小时便跑到了。
“嗤——”的一声急刹，明亮的车灯下，黑暗中的老宅，好似一个张开大嘴的庞大怪物。
何时谦侧身，看向何卫东，缓缓地开口：“‘你父亲’——你今晚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你的亲大哥的。”
何卫东愣了一下，还未回答，“嘎吱”一声，厚重的铁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地打开，同时，何时谦的手机铃声响起，依旧是那个人的声音：“居然提前了半个小时，何时谦，我果然低估了你。我和苏九韵都在地下室等你。”
老宅有地下室？何时谦诧异，从小到大，他基本上每个暑假都是在老宅度过的，可以说，老宅每一寸每一分的土地，他都用脚步量过，除了那一年……何时谦看向何卫东，在他同样恍然大悟的眼中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除了父亲翻新老宅的那一年，因为担心装修甲醛等问题，家里的人一年都没有回过老宅。
“你要听一下苏九韵的声音——别忘了，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合作关系。”
对方似乎被何时谦这个理由打动了，一阵沙沙声之后，苏九韵的声音传来，虽然疲倦，但是听起来精神还好：“时谦。”
何时谦松了一口气，又急道：“你没事吧？不要害怕，我马上救你出来！”
“何时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何时谦大惊失色：“你听说什么了？九韵你听我说……”
手机被人拿了过去：“何时谦，满意了吧？”
“下来！”两个蒙面黑衣人将何时谦从驾驶座上拉了下来。
“我自己会走。”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带着何时谦朝别墅内走去。
趁何时谦电话时，躲到车后的何卫东，悄悄地跟上了他们。
何卫东以为地下室的入口会在父亲的房间，但是万万没想到，入口竟在自己的房间！当年自己在任性，突发奇想，非要让父亲给自己一个定做一个巨大的月球表面的模型，谁能想到，那个模型里，却另有乾坤。
在走过一段昏暗的楼梯后，眼前突然异常开阔明亮。
何时谦本能地闭上眼，等适应突然刺眼的光线后，才睁开眼。没想到在他的房间下，竟藏有这么大的空间，这个地下室少说有200多平米，完全一副高端实验室的样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和设备。
“坐下！”两个黑衣人反绑住他的双手，然后将他按在一张凳子上。
“欢迎来到我的未来世界！”身着一身白色大褂的魏来站在何时谦的面前，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晚的他，并没有戴眼镜。
“九韵！”何时谦大声喊道，却没有回声，他看向魏来，眸中寒光溢出，“九韵人在哪儿？”
没有眼镜的遮挡，魏来的目光似蛇一样，冰冷又阴森：“别着急，她可是我最珍贵的089号。”
“089号？”
“是啊，苏九韵是我们W工作室的第89号试验品。在她之前，我们已经对88个人体胚胎做了基因编辑的实验，可惜，都失败了。只有她，成功地活了下来。”
胸口有一股激愤压都压不住，何时谦道：“你真是个疯子！”
“疯子？你没听说过吗？天才和疯子不过一线之隔！不疯怎么能出成绩？不疯怎么能让科学进步？”魏来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放到何时谦的面前，那竟是父亲和魏来的合影，“你说得对，我的确盗用了你父亲的研究数据，可谁让他那么固执，这么好的研究方向，他却坚决只肯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人，我们要的是基因编辑人类！在动物身上做实验，即便取得了成果，又有什么用？”
何时谦气息声渐重：“你骗了他？W工作室也是你骗了他！他甚至独自承担了基因编辑婴儿的所有罪责！”
当年，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出来后，何松山自觉身为W工作室的负责人，于是主动揽下了所有的罪责。
“那又如何？一切都是他自愿的！”魏来弯腰，将照片拍在何时谦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发出“啪啪”的声音，“什么都需要钱，科研更需要钱！背靠远达雄厚的科研资金，再加上你父亲的核心研究数据，还有，他对我无条件的信任，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魏来退后几步，眼神癫狂，“当年W工作室所有人的人都是我负责招募的，我告诉你父亲，W工作室的成立的初衷，是在动物身上进行基因编辑研究，从而研发出能攻克人类不治之症的靶向药。”魏来的表情扭曲，“他信了，他居然信了！哈哈哈哈哈。”
心口一股钝痛，连同着脑上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动了几下。何时谦狠狠地挣扎着，但却挣脱不开手上的束缚。
“后来，经过编辑Rab3细胞的089号顺利出生，我们欣喜若狂！我们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成功！可是，在最紧要的关头，你父亲发现了事情的真相——W工作室实验的对象不是动物，而是人类胚胎。他不仅阻止我公布089号的存在，还要求将她送到国际基因研究中心，说什么要提前干预基因编辑可能会对她产生的后遗症。”魏来眼睛血红，“这是我的成果，我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何时谦咬牙切齿：“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也不想的！”魏来猛地一挥手，眼底有一层薄薄的悔意，可那悔意稍纵即逝，“我也不想他死，我曾经求过他，真的，我曾跪在他面前求他，求他加入我们，可是他非是不听，始终坚持那套‘基因编辑会污染人类基因库’！顽固不化！”
何时谦感觉一股酸意快速地从心脏冲到了双眼，他浑身颤抖着，想要大喊大叫，但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基因编辑婴儿的出生，会引起那么大的社会反应！那些愚蠢的人类！”魏来眼神鄙夷中，带着几分的恨意，“他们根本不明白基因编辑的意义，只知道抱团声讨和攻击我们！甚至连生物医学界和伦理学界居然也站到一起批斗我们！”
“那是因为，进行基因编辑的绝对前提，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悯和尊重，而不是因为苛求完美的欲望，更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手段！”何时谦眼底的光好似带着寒刀的剑，但那抹寒光中却又有着无法掩盖的热爱，“物种个体的多样性和特殊性，正是人类文明向前发展的基石，因为不同，每个个体才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不同，这个世界才如此绚烂多彩！而你的基因编辑，却是让多数人死去，让少数人永生！”
最后一个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魏来面上渐渐涌上愤怒的神色：“身为国际知名的基因编辑专家，你难道是要我躺在前人的实验数据上等死吗？”
“我只是更倾向于有限度地使用基因编辑技术。”
魏来笑了，一脸的讥讽：“呵，你倒是两边都不得罪。”
何时谦面沉似水：“魏教授，在任何年代，都会新的发现和发明诞生，你我都知道，在当下，基因编辑技术在精准度上存在着明显的不足，人类想要可控地使用基因编辑技术，还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你我能做的，便是夯实基因编辑的基石，尽量缩短基因编辑技术达到可控的时间。”
魏来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着，他脸上的笑容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扭曲：“可我不想做几十年后那个人的奠基石！”他凑到何时谦的面前，鼻尖与他的，仅仅隔着几厘米，“我就要做‘首例基因编辑人类’的基因编辑专家，我要将W工作室刻在基因编辑的发展史上——不管它是好的，还是坏的。”
何时谦没有退让，也没有动作，三秒钟之后，他一声轻笑，再度开口：“据我所知，当年基因编辑婴儿出生之后，远达撤资，W工作室也四分五裂，你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魏来站直身子，后退了两步：“走了远达，自然会有别的人资助我们。”
“谁？是谁在背后支助你们？”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何时谦，说了这么多，将修复089号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交出来吧。”魏来循循善诱，“老老实实地将数据交给我，我就让你和小九安安全全地回去。”
“我有一个条件。”
魏来面带喜色：“说。”
“不要告诉九韵真相，永远永远，都不要告诉她。”
“放心，谁会告诉一个有价值的试验品真相。”魏来有些意外，“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我们家小九。”
何时谦讥讽：“你不配喊她‘小九’！”
“何时谦，无论你信或者不信，这么多年，苏九韵就像我的女儿，我跟了她二十多年，如果不是你成功修复了她的RabH3细胞，我差点就认命了，差点就放她去过平凡，但是被基因编辑后遗症困扰一生的生活了。是你，是你给了我希望！涨了那些人的贪欲！归根结底，是你害了089号！”
魏来站直了身子，做了一个手势，十几秒钟之后，他身后的门被缓缓地拉开，捂住嘴，同样被绑在椅子上的苏九韵缓缓出现在了何时谦的面前。看见何时谦，她使劲挣扎着，脸上虽写满了焦灼，但却没有意外的神色。
“九韵！”
“唔唔唔——”
苏九韵被推到魏来的另一边，与何时谦相对而坐。
魏来面向何时谦：“何时谦，念在你是何松山的儿子，我才和你说了这么多。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我要的核心数据呢？”
大约是外面太黑，地下室的灯光才显得如此明亮，何时谦的笑容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的淡定：“你先放了九韵。”
苏九韵朝着何时谦疯狂地摇头：“唔！唔唔！”随后又转向魏来的方向，目光中带着疑惑、愤恨以及不解：“唔唔！”
魏来回身，蹲下，然后撕下封住苏九韵口的胶带，叹道：“看来你对我很不满，这样也好，免得我下不了手。”
“九韵，你别听他——唔——”
何时谦的嘴被塞上了。
发丝凌乱，苏九韵脸色苍白，尤以为自己在梦中：“魏……为什么？”
她的发上有一小块褐色的脏东西，魏来刚刚伸出手，却被苏九韵偏头躲过，于是，他的右手在空中停顿了零点几秒，随后往后指向何时谦：“为什么？他手中有我一直都想要的东西，我再三诚恳要求之下，他都不肯交给我，我只能将你抓回来，作为交换了。”
自己猜到，和对方亲口说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苏九韵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她摇了摇头，强笑道：“您开玩笑的吧？我不相信。”
“身体不会说谎。小九，如果你不相信，刚刚你躲什么？”魏来终究还是拿下她发上的草屑，然后站起身。灯光下，他的五官自己依旧熟悉，此刻看上去，全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心脏仿佛被一根又长又细的针刺中，疼到苏九韵半晌开不了口，有那么一刹那，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能够此刻能够消失：“为什么？”她用力挣扎着，手腕上的绳索绑得很紧，勒得她也很疼，“您要的东西就那么重要？重要到您不惜触犯法律，不惜用我来要挟！难道这么多年以来，您对我父母，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魏来高高在上，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也不全是。在我心灰意冷，差不多完全绝望的时候，我是真的拿你当自家侄女看待的，在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苏九韵神情激动：“那现在呢？时谦手里，您想要的那样东西，难道比我更重要，比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情分还重要吗？”
“情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你的父母一样愚蠢。”魏来笑着蹲在苏九韵的面前，平视着她的双眼，眼神陌生又冰冷，“让我来教教你，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当他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能拥有‘情分’，没有利用价值，不过只是‘认识’而已。”
微微的愣怔之后，苏九韵重重地咬了一下舌头，顿时，一股血的腥味在她口中散开，随后，有一股细细的殷红，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尤为吓人。
“唔唔——”何时谦拼命挣扎着。
何时谦的表情和舌尖心上传来的疼告诉苏九韵，眼前的一切不是梦，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自己喊了二十多年的魏伯伯了，这个仿佛她第二个父亲一样的人，露出了他最真实的样子，变成了，不，是恢复成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苏九韵看着魏来，眼神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只剩她嘴角的殷红，无比刺眼：“最后一个问题——这些年，你对我悉心照顾，费心帮我医治身体，也是假的？”
“是。”
苏九韵看向何时谦：“和你这次想要的东西相关？”
魏来站起来，也看向何时谦，笑着鼓掌：“不亏是我看着长大的闺女。”他又看向苏九韵，眼神冰冷又遥远，“不过小九，你说错了，那可不只是一样东西，那是魏叔叔追寻了几十年的东西，它是魏叔叔的整个世界。”
“你不是我的魏叔叔。”苏九韵边摇头边轻声道，随后，她抬起眼，看向魏来，大声冷笑道，“你不是我的魏叔叔！”
魏来不甚在意，只是问身后的黑衣人道：“何时谦一个人来的？”
“是。”
“将苏九韵送到他车里——派两个人守着。”
两个黑衣人拉着苏九韵往门外走去，何时谦同苏九韵的视线只来得及短暂接触了一下，便匆匆分开了。
灯光下，何时谦眉眼微敛，一切，比想象中的顺利。
自从上次同魏来在自助餐之后，何时谦便在车里安装了隐形追踪器——刚刚出发前，他才将这件事告诉宋羽，此时，宋羽应该在带着警察来的路上。只要他拖延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邱教授，小泽你们俩留下，其他所有人都出去。”
所有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魏来厉声道：“怎么，东西还没到手，我就指挥不了你们了？”
“是。”所有黑衣人都出去了。
何时谦刚被带进来时就发现了，这个地下室里，只有两个人才真正是魏来的人——大约也是W工作室以前的老人。一个满头银发，唯唯诺诺，应该是魏来口中的邱教授。另外一个年轻人概才二十来岁，长得高大壮硕，脸上写满了激动和狂喜，应该就是小泽了——他手中拿着一把枪。
此刻，两个人虽安静地站在魏来的身后，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激动。
魏来搓了搓手，看向何时谦：“人，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要求放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将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交给我，你就是W工作室的一员。”
“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相当于修复基因编辑的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何时谦往前倾身，微微仰视着魏来，“只能刻在刻在脑子里。”
“你！”魏来又气又急，“何时谦，你不要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他侧身，“小泽。”
名为小泽的年轻男子上前，挽起衣袖，咧嘴一笑，带着一口的口音：“我老早就不想和他废话了！”
几分钟之后。
魏来蹲在何时谦面前，看着他一脸青肿：“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
“呸”的一声，何时谦吐出一口鲜血，“我要见何卫东。”
魏来明显愣了一下：“何卫东？”
“魏教授，不用装了。他一分钟都没有浪费地将我带到这里，而且是我一起进来的，做科学研究的人向来谨慎，你们不可能没有察觉——察觉到了而又不说，唯一的原因，便是他早就和你们勾结在一起。”
“啪啪啪。”角落里有鼓掌声响起，随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到了光亮下，他的五官一寸一寸地显露在何时谦的面前。桃花眼，自然卷，那眼鼻眉梢，无一不是何时谦最熟悉的样子。
何……卫东。
尽管猜到了，可何时谦的心跳依旧猛地疼跳动了一下。
何卫东径直看向魏来：“魏教授，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
魏来笑了：“何总做事就是靠谱。”
何时谦看向何卫东，说的话却是朝着魏来：“解开。”
小泽看向魏来，魏来点了点头，他这才给何时谦松绑。
何时谦站起身，动了动手腕：“想要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他突然狠狠一拳打向了何卫东，“就劈开我的脑子来拿！”
魏来本能地避开：“你你你，和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
小泽一脸怒气地抽出枪，魏来连忙拦住他：“东西还没到手，不能伤了他！”
常年健身的身体几乎是立刻便本能地反应过来，下一秒，何卫东重重的一拳已经打回到了何时谦的脸上：“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
两个人在实验室里打成一团，本来还算宽敞的实验室，此刻显得逼仄无比，各种玻璃器皿碎了一地，设备仪器也被纷纷推倒在地。
“是又怎样？”
又一阵各种仪器、设备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魏来三人站在一旁，只能不停地狼狈地躲避着二人。
“你居然还和W工作室勾结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何时谦指向魏来，满腔怒火悲凉，“他害死了我爸爸，害死你的亲兄弟！”
何卫东的眼睛里已是一片血红：“谁他妈是我的亲兄弟？你和我才是亲兄弟！”
空气瞬间安静，只剩下二人粗重的喘息声。
“你什么意思？”何时谦狠狠地揪住何卫东的衣领，手有些颤抖。
何卫东面上有懊恼的神色一闪而过。
何时谦的右手用力：“我问你什么意思？”
何卫东啐了一小口血：“字面上的意思。”
何时谦不由得张大嘴，后退两步，脸上写满了震惊。
“简单来说，何卫东的亲生父亲，不是你爷爷，而是，”魏来看着何时谦，一字一句，“你的父亲，何松山。”
脑海中又短暂的空白，何时谦本能地看向何卫东，摇头：“不可能……”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魏来叹气，“可惜，何卫东的母亲是来自贫穷人家，当年何远达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直到后来，”魏来看向何卫东，“你出生了。你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爷爷便将你抱回了何家，至于那个可怜的女人，爱情和儿子都丢了，没几天便抑郁自杀了……”
“别说了！”何卫东抱住头，“我让你别说了！”
何时谦脸色苍白，有是一脸的不想相信：“不可能……”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感情甚笃，母亲过世后，父亲更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爷爷对小叔虽然过于严厉，但终归也是关心的。
不可能。
“啪啪啪”一旁的魏来鼓掌道：“恭喜你们，终于兄弟相认了。
“谁跟他是兄弟？”两个人同时回答魏来，接着又看向对方，“谁和你是兄弟！”
正在此时，头顶隐隐约约地响起一阵音乐声，这个声音……是从何时谦的卧室传来的，是著名歌王K的《月球表面》。年少时，何时谦和何卫东经常玩一个叫“你躲我藏”的游戏——在何时谦那个巨大月球表面的模型内，藏有一个音乐盒，它会随机响起，但如果响起的是这首歌，那么，即便被抓也可以不遵守规则，甚至可以反败为胜。
何时谦看向何卫东，何卫东也正看向何时谦。两人目光对视间，何卫东已顺手拿了一个透明的试剂瓶向何时谦砸去，何时谦往旁边一避，一地的碎玻璃不偏不倚正好在魏来的脚边开了一地的花。
头顶突然响起的音乐声已经让魏来有些不安，偏偏何时谦还丝毫不配合。彻底失去了耐性，魏来一把抢过小泽手中的枪，指向何时谦：“住手！我让你们住手！”
何时谦和何卫东却充耳不闻，依旧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魏来手中的枪，随着何时谦的动作晃来晃去，终于“砰”的一声响，一枪打在了何时谦的手臂上，何时谦“啊”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下室的楼梯上。随后，“咯吱”一声，地下室的门被推开。
一张脸在明暗交替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她向何时谦伸出手：“快！”
竟是苏九韵。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能不能呆会儿再说，我们好不容易将那几个黑衣人引开。”宋羽的头从苏九韵的身后探了出来。
何时谦回头，看向何卫东，沉声道：“一起走。”
“何时谦，不许动！”魏来声嘶力竭。
从苏九韵出生到现在，W工作室背后的投资者已经等了二十多年，耐性已近耗光，如果这次，他无法拿到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那么，不仅W工作室，就连他自己，怕是也会永远地消失了。
“走。”何卫东用口语道，来不及解释，他狠狠推了何时谦一把，然后挡在他的身前。
苏九韵和宋羽紧紧地拉住何时谦的手，一枚子弹，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笔直地打进了木头里。
门里，又一声枪声响起。
门外，隐隐有警车的鸣叫声传来。
超市里，人来人往。
苏九韵推着购物车，一边找着要买的材料一边打电话：“你要的粉丝没有了，这边有好几种，你要哪一种？”
“你喜欢什么口味就买什么口味。”手机开的是免提的状态，何时谦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
在一旁啃苹果的宋羽急了：“什么叫小猫喜欢什么口味买什么口味？那猪蹄你向来都是用的细苕粉作料，更入味！”
电话那头的苏九韵听到不由得笑了：“宋师兄，你真是标准的吃货。我去找一找你口中的细苕粉。”
何时谦看了一眼宋羽：“不用找了，你随便买一袋就好。我让宋羽去接你。”
“不用，我马上就好了。”
“等等……”
对面却已经挂了电话，何时谦尤有些发愣。
“你真同意同小猫分手？”宋羽将苹果核精准地丢进垃圾桶，“耶！”
何时谦未答，只是抬头看向窗外，夜暮降临，天色要黑未黑，莫明地有些心慌，他转头看向宋羽。
宋羽明了：“知道了大哥，我马上就去。”
半个小时后，何时谦的手机铃声响起，彼时他正将苏九韵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盛起来，于是另外一只手按下接听键：“宋羽？”
宋羽的声音传来，透着惊惶：“时谦，小猫好像……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
魏来，以及魏来背后的W工作室的真实目的，何时谦早在第一时间已经和宋羽讲过，所以这段时间，宋羽才左右不离地跟在苏九韵身边。
手中的盘子大约是太滑，瞬间掉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炸得金黄的排骨顿时滚落满地。何时谦立刻转身朝客厅走去：“立刻去调超市监控，我马上过去。”
他握紧手机，连鞋都忘记换，便冲出了家门。
“我正在超市监控室，可她最后出现的那个位置是个死角，摄像头根本看不到……”
空气突然安静，宋羽的声音仿佛变得很远很远。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橘色的路灯仿佛大海中的灯塔，浮浮沉沉。何时谦心口一疼，随即，口中涌上一股腥甜，他“哇”的一声，弯腰呕出一口血来。
“时谦？时谦你没事吧？”宋羽在对面急道。
三秒钟之后，何时谦终于站直身子，他看向超市所在的方向，擦了擦嘴角：“没事。”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回来吧。”
“啊？”
“回来。”
挂下电话，何时谦镇定地向屋内走去。
刚刚急火攻心，吐了一口鲜血他才明白过来。苏九韵的失踪，一定和魏来有关。而魏来以及他背后的人，他们不可能伤害苏九韵，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想通过绑架苏九韵，来威胁自己就犯。
那么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着魏来联系自己。自己表现得越慌乱，魏来开出的条件反而会越高。
手机铃声是在两个小时后响起的，宋羽第一时间跳到手机旁，何时谦却硬是等它响到第五声才接起它。
对面的声音经过了声音处理器：“何时谦，两个小时内，带上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我们在W工作室见。”
“W工作室早就不在了。”
“你连何远山的研究数据被别人盗用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最初的W工作室在哪儿？你一个人来，别想耍花样，否则，一个失败的试验品，留着，也不过是把柄。”
电话被挂了。
何时谦站起身，面沉如水：“师兄，你留在这里。”
宋羽急了：“什么叫我留在这里？那些伪科学狂热分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不行，我一定得陪你去!”
“师兄——”何时谦按住宋羽的肩，“你留在这儿，是有更重要的任务。”
已近零点，地下车库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声控灯，随着何时谦的脚步声，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何时谦的眉头皱得死紧，在快速朝车子走过去的同时，大脑飞快地转动着，推算着W工作室最开始可能存在的地方。一时情急，车钥匙掉在地上，在过分安静的夜里发出一声脆响，何时谦立刻弯腰去捡。
“你这个机器人果然越来越像人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何时谦站起身，一身黑衣的何卫东正站在自己的车旁。
“我这么大个靶子在你车旁站了好几分钟了，你那双漂亮的单眼皮是摆设吗？”
何时谦看了一眼手腕间的手表，然后打开车门：“卫东，我还有急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
何时谦话还未说完，何卫东已经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去乡下老宅。”
“你……”脑海里灵光一闪，何时谦看向何卫东，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救人要紧。”
夜黑似墨，只有两束明亮的车灯在蜿蜒的山路上跑得似赛车一般。何卫东拉了拉安全带，嗯，很牢固，一个急转弯之后，他又暗暗地拉住了头顶的扶手。
一路上，何时谦除了开车，一声未吭，既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苏九韵失踪了，也没问他怎么知道W工作室的前身在何家乡下的老宅。
咳嗽了一声，何卫东终于道：“魏来是……你父亲念研究生时的学弟，他们俩不是一个系，也隔着几届，但不知怎么的，竟认识了。后来，因为两人志趣相投，你父亲经常和魏来一起进行学术讨论，更是经常一起做实验。
“研究生毕业后，在董事长的一再要求下，你父亲回家继承了家业，魏来则继续深造，专攻生命科学。尽管在不同的行业，他们俩还是常常秘密地来往。再后来，你父亲在无意中竟解开了基因编辑的密码，他将这个秘密第一时间分享给了知己魏来。后来，便有了闻名世界的W工作室，以及苏九韵的诞生……”
众所周知的那个W工作室在山海，但是没人知道，W工作室的最初雏形却是在何家乡下的老宅——那个时候还不能叫工作室，不过是何松山和魏来经常小聚的据点。
老何家乡下的老宅地处北山半山腰，三十年前，何松山曾将它翻新过一次。左邻右舍都隔得有一定的距离，因此整栋别墅好似世外桃源一般。小时候，何时谦最喜欢回老宅过暑假了，满眼都是青山鸟兽，绿叶红花。但是父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了。不仅是他，爷爷和姑姑他们也再也没有回去过，因此老宅也彻底地荒废了下来。
没想到，魏来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平时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被何时谦大半个小时便跑到了。
“嗤——”的一声急刹，明亮的车灯下，黑暗中的老宅，好似一个张开大嘴的庞大怪物。
何时谦侧身，看向何卫东，缓缓地开口：“‘你父亲’——你今晚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你的亲大哥的。”
何卫东愣了一下，还未回答，“嘎吱”一声，厚重的铁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地打开，同时，何时谦的手机铃声响起，依旧是那个人的声音：“居然提前了半个小时，何时谦，我果然低估了你。我和苏九韵都在地下室等你。”
老宅有地下室？何时谦诧异，从小到大，他基本上每个暑假都是在老宅度过的，可以说，老宅每一寸每一分的土地，他都用脚步量过，除了那一年……何时谦看向何卫东，在他同样恍然大悟的眼中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除了父亲翻新老宅的那一年，因为担心装修甲醛等问题，家里的人一年都没有回过老宅。
“你要听一下苏九韵的声音——别忘了，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合作关系。”
对方似乎被何时谦这个理由打动了，一阵沙沙声之后，苏九韵的声音传来，虽然疲倦，但是听起来精神还好：“时谦。”
何时谦松了一口气，又急道：“你没事吧？不要害怕，我马上救你出来！”
“何时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何时谦大惊失色：“你听说什么了？九韵你听我说……”
手机被人拿了过去：“何时谦，满意了吧？”
“下来！”两个蒙面黑衣人将何时谦从驾驶座上拉了下来。
“我自己会走。”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带着何时谦朝别墅内走去。
趁何时谦电话时，躲到车后的何卫东，悄悄地跟上了他们。
何卫东以为地下室的入口会在父亲的房间，但是万万没想到，入口竟在自己的房间！当年自己在任性，突发奇想，非要让父亲给自己一个定做一个巨大的月球表面的模型，谁能想到，那个模型里，却另有乾坤。
在走过一段昏暗的楼梯后，眼前突然异常开阔明亮。
何时谦本能地闭上眼，等适应突然刺眼的光线后，才睁开眼。没想到在他的房间下，竟藏有这么大的空间，这个地下室少说有200多平米，完全一副高端实验室的样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和设备。
“坐下！”两个黑衣人反绑住他的双手，然后将他按在一张凳子上。
“欢迎来到我的未来世界！”身着一身白色大褂的魏来站在何时谦的面前，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晚的他，并没有戴眼镜。
“九韵！”何时谦大声喊道，却没有回声，他看向魏来，眸中寒光溢出，“九韵人在哪儿？”
没有眼镜的遮挡，魏来的目光似蛇一样，冰冷又阴森：“别着急，她可是我最珍贵的089号。”
“089号？”
“是啊，苏九韵是我们W工作室的第89号试验品。在她之前，我们已经对88个人体胚胎做了基因编辑的实验，可惜，都失败了。只有她，成功地活了下来。”
胸口有一股激愤压都压不住，何时谦道：“你真是个疯子！”
“疯子？你没听说过吗？天才和疯子不过一线之隔！不疯怎么能出成绩？不疯怎么能让科学进步？”魏来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放到何时谦的面前，那竟是父亲和魏来的合影，“你说得对，我的确盗用了你父亲的研究数据，可谁让他那么固执，这么好的研究方向，他却坚决只肯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人，我们要的是基因编辑人类！在动物身上做实验，即便取得了成果，又有什么用？”
何时谦气息声渐重：“你骗了他？W工作室也是你骗了他！他甚至独自承担了基因编辑婴儿的所有罪责！”
当年，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出来后，何松山自觉身为W工作室的负责人，于是主动揽下了所有的罪责。
“那又如何？一切都是他自愿的！”魏来弯腰，将照片拍在何时谦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发出“啪啪”的声音，“什么都需要钱，科研更需要钱！背靠远达雄厚的科研资金，再加上你父亲的核心研究数据，还有，他对我无条件的信任，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魏来退后几步，眼神癫狂，“当年W工作室所有人的人都是我负责招募的，我告诉你父亲，W工作室的成立的初衷，是在动物身上进行基因编辑研究，从而研发出能攻克人类不治之症的靶向药。”魏来的表情扭曲，“他信了，他居然信了！哈哈哈哈哈。”
心口一股钝痛，连同着脑上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动了几下。何时谦狠狠地挣扎着，但却挣脱不开手上的束缚。
“后来，经过编辑Rab3细胞的089号顺利出生，我们欣喜若狂！我们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成功！可是，在最紧要的关头，你父亲发现了事情的真相——W工作室实验的对象不是动物，而是人类胚胎。他不仅阻止我公布089号的存在，还要求将她送到国际基因研究中心，说什么要提前干预基因编辑可能会对她产生的后遗症。”魏来眼睛血红，“这是我的成果，我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何时谦咬牙切齿：“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也不想的！”魏来猛地一挥手，眼底有一层薄薄的悔意，可那悔意稍纵即逝，“我也不想他死，我曾经求过他，真的，我曾跪在他面前求他，求他加入我们，可是他非是不听，始终坚持那套‘基因编辑会污染人类基因库’！顽固不化！”
何时谦感觉一股酸意快速地从心脏冲到了双眼，他浑身颤抖着，想要大喊大叫，但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基因编辑婴儿的出生，会引起那么大的社会反应！那些愚蠢的人类！”魏来眼神鄙夷中，带着几分的恨意，“他们根本不明白基因编辑的意义，只知道抱团声讨和攻击我们！甚至连生物医学界和伦理学界居然也站到一起批斗我们！”
“那是因为，进行基因编辑的绝对前提，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悯和尊重，而不是因为苛求完美的欲望，更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手段！”何时谦眼底的光好似带着寒刀的剑，但那抹寒光中却又有着无法掩盖的热爱，“物种个体的多样性和特殊性，正是人类文明向前发展的基石，因为不同，每个个体才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不同，这个世界才如此绚烂多彩！而你的基因编辑，却是让多数人死去，让少数人永生！”
最后一个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魏来面上渐渐涌上愤怒的神色：“身为国际知名的基因编辑专家，你难道是要我躺在前人的实验数据上等死吗？”
“我只是更倾向于有限度地使用基因编辑技术。”
魏来笑了，一脸的讥讽：“呵，你倒是两边都不得罪。”
何时谦面沉似水：“魏教授，在任何年代，都会新的发现和发明诞生，你我都知道，在当下，基因编辑技术在精准度上存在着明显的不足，人类想要可控地使用基因编辑技术，还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你我能做的，便是夯实基因编辑的基石，尽量缩短基因编辑技术达到可控的时间。”
魏来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着，他脸上的笑容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扭曲：“可我不想做几十年后那个人的奠基石！”他凑到何时谦的面前，鼻尖与他的，仅仅隔着几厘米，“我就要做‘首例基因编辑人类’的基因编辑专家，我要将W工作室刻在基因编辑的发展史上——不管它是好的，还是坏的。”
何时谦没有退让，也没有动作，三秒钟之后，他一声轻笑，再度开口：“据我所知，当年基因编辑婴儿出生之后，远达撤资，W工作室也四分五裂，你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魏来站直身子，后退了两步：“走了远达，自然会有别的人资助我们。”
“谁？是谁在背后支助你们？”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何时谦，说了这么多，将修复089号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交出来吧。”魏来循循善诱，“老老实实地将数据交给我，我就让你和小九安安全全地回去。”
“我有一个条件。”
魏来面带喜色：“说。”
“不要告诉九韵真相，永远永远，都不要告诉她。”
“放心，谁会告诉一个有价值的试验品真相。”魏来有些意外，“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我们家小九。”
何时谦讥讽：“你不配喊她‘小九’！”
“何时谦，无论你信或者不信，这么多年，苏九韵就像我的女儿，我跟了她二十多年，如果不是你成功修复了她的RabH3细胞，我差点就认命了，差点就放她去过平凡，但是被基因编辑后遗症困扰一生的生活了。是你，是你给了我希望！涨了那些人的贪欲！归根结底，是你害了089号！”
魏来站直了身子，做了一个手势，十几秒钟之后，他身后的门被缓缓地拉开，捂住嘴，同样被绑在椅子上的苏九韵缓缓出现在了何时谦的面前。看见何时谦，她使劲挣扎着，脸上虽写满了焦灼，但却没有意外的神色。
“九韵！”
“唔唔唔——”
苏九韵被推到魏来的另一边，与何时谦相对而坐。
魏来面向何时谦：“何时谦，念在你是何松山的儿子，我才和你说了这么多。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我要的核心数据呢？”
大约是外面太黑，地下室的灯光才显得如此明亮，何时谦的笑容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的淡定：“你先放了九韵。”
苏九韵朝着何时谦疯狂地摇头：“唔！唔唔！”随后又转向魏来的方向，目光中带着疑惑、愤恨以及不解：“唔唔！”
魏来回身，蹲下，然后撕下封住苏九韵口的胶带，叹道：“看来你对我很不满，这样也好，免得我下不了手。”
“九韵，你别听他——唔——”
何时谦的嘴被塞上了。
发丝凌乱，苏九韵脸色苍白，尤以为自己在梦中：“魏……为什么？”
她的发上有一小块褐色的脏东西，魏来刚刚伸出手，却被苏九韵偏头躲过，于是，他的右手在空中停顿了零点几秒，随后往后指向何时谦：“为什么？他手中有我一直都想要的东西，我再三诚恳要求之下，他都不肯交给我，我只能将你抓回来，作为交换了。”
自己猜到，和对方亲口说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苏九韵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她摇了摇头，强笑道：“您开玩笑的吧？我不相信。”
“身体不会说谎。小九，如果你不相信，刚刚你躲什么？”魏来终究还是拿下她发上的草屑，然后站起身。灯光下，他的五官自己依旧熟悉，此刻看上去，全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心脏仿佛被一根又长又细的针刺中，疼到苏九韵半晌开不了口，有那么一刹那，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能够此刻能够消失：“为什么？”她用力挣扎着，手腕上的绳索绑得很紧，勒得她也很疼，“您要的东西就那么重要？重要到您不惜触犯法律，不惜用我来要挟！难道这么多年以来，您对我父母，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魏来高高在上，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也不全是。在我心灰意冷，差不多完全绝望的时候，我是真的拿你当自家侄女看待的，在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苏九韵神情激动：“那现在呢？时谦手里，您想要的那样东西，难道比我更重要，比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情分还重要吗？”
“情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你的父母一样愚蠢。”魏来笑着蹲在苏九韵的面前，平视着她的双眼，眼神陌生又冰冷，“让我来教教你，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当他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能拥有‘情分’，没有利用价值，不过只是‘认识’而已。”
微微的愣怔之后，苏九韵重重地咬了一下舌头，顿时，一股血的腥味在她口中散开，随后，有一股细细的殷红，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尤为吓人。
“唔唔——”何时谦拼命挣扎着。
何时谦的表情和舌尖心上传来的疼告诉苏九韵，眼前的一切不是梦，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自己喊了二十多年的魏伯伯了，这个仿佛她第二个父亲一样的人，露出了他最真实的样子，变成了，不，是恢复成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苏九韵看着魏来，眼神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只剩她嘴角的殷红，无比刺眼：“最后一个问题——这些年，你对我悉心照顾，费心帮我医治身体，也是假的？”
“是。”
苏九韵看向何时谦：“和你这次想要的东西相关？”
魏来站起来，也看向何时谦，笑着鼓掌：“不亏是我看着长大的闺女。”他又看向苏九韵，眼神冰冷又遥远，“不过小九，你说错了，那可不只是一样东西，那是魏叔叔追寻了几十年的东西，它是魏叔叔的整个世界。”
“你不是我的魏叔叔。”苏九韵边摇头边轻声道，随后，她抬起眼，看向魏来，大声冷笑道，“你不是我的魏叔叔！”
魏来不甚在意，只是问身后的黑衣人道：“何时谦一个人来的？”
“是。”
“将苏九韵送到他车里——派两个人守着。”
两个黑衣人拉着苏九韵往门外走去，何时谦同苏九韵的视线只来得及短暂接触了一下，便匆匆分开了。
灯光下，何时谦眉眼微敛，一切，比想象中的顺利。
自从上次同魏来在自助餐之后，何时谦便在车里安装了隐形追踪器——刚刚出发前，他才将这件事告诉宋羽，此时，宋羽应该在带着警察来的路上。只要他拖延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邱教授，小泽你们俩留下，其他所有人都出去。”
所有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魏来厉声道：“怎么，东西还没到手，我就指挥不了你们了？”
“是。”所有黑衣人都出去了。
何时谦刚被带进来时就发现了，这个地下室里，只有两个人才真正是魏来的人——大约也是W工作室以前的老人。一个满头银发，唯唯诺诺，应该是魏来口中的邱教授。另外一个年轻人概才二十来岁，长得高大壮硕，脸上写满了激动和狂喜，应该就是小泽了——他手中拿着一把枪。
此刻，两个人虽安静地站在魏来的身后，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激动。
魏来搓了搓手，看向何时谦：“人，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要求放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将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交给我，你就是W工作室的一员。”
“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相当于修复基因编辑的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何时谦往前倾身，微微仰视着魏来，“只能刻在刻在脑子里。”
“你！”魏来又气又急，“何时谦，你不要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他侧身，“小泽。”
名为小泽的年轻男子上前，挽起衣袖，咧嘴一笑，带着一口的口音：“我老早就不想和他废话了！”
几分钟之后。
魏来蹲在何时谦面前，看着他一脸青肿：“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
“呸”的一声，何时谦吐出一口鲜血，“我要见何卫东。”
魏来明显愣了一下：“何卫东？”
“魏教授，不用装了。他一分钟都没有浪费地将我带到这里，而且是我一起进来的，做科学研究的人向来谨慎，你们不可能没有察觉——察觉到了而又不说，唯一的原因，便是他早就和你们勾结在一起。”
“啪啪啪。”角落里有鼓掌声响起，随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到了光亮下，他的五官一寸一寸地显露在何时谦的面前。桃花眼，自然卷，那眼鼻眉梢，无一不是何时谦最熟悉的样子。
何……卫东。
尽管猜到了，可何时谦的心跳依旧猛地疼跳动了一下。
何卫东径直看向魏来：“魏教授，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
魏来笑了：“何总做事就是靠谱。”
何时谦看向何卫东，说的话却是朝着魏来：“解开。”
小泽看向魏来，魏来点了点头，他这才给何时谦松绑。
何时谦站起身，动了动手腕：“想要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他突然狠狠一拳打向了何卫东，“就劈开我的脑子来拿！”
魏来本能地避开：“你你你，和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
小泽一脸怒气地抽出枪，魏来连忙拦住他：“东西还没到手，不能伤了他！”
常年健身的身体几乎是立刻便本能地反应过来，下一秒，何卫东重重的一拳已经打回到了何时谦的脸上：“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
两个人在实验室里打成一团，本来还算宽敞的实验室，此刻显得逼仄无比，各种玻璃器皿碎了一地，设备仪器也被纷纷推倒在地。
“是又怎样？”
又一阵各种仪器、设备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魏来三人站在一旁，只能不停地狼狈地躲避着二人。
“你居然还和W工作室勾结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何时谦指向魏来，满腔怒火悲凉，“他害死了我爸爸，害死你的亲兄弟！”
何卫东的眼睛里已是一片血红：“谁他妈是我的亲兄弟？你和我才是亲兄弟！”
空气瞬间安静，只剩下二人粗重的喘息声。
“你什么意思？”何时谦狠狠地揪住何卫东的衣领，手有些颤抖。
何卫东面上有懊恼的神色一闪而过。
何时谦的右手用力：“我问你什么意思？”
何卫东啐了一小口血：“字面上的意思。”
何时谦不由得张大嘴，后退两步，脸上写满了震惊。
“简单来说，何卫东的亲生父亲，不是你爷爷，而是，”魏来看着何时谦，一字一句，“你的父亲，何松山。”
脑海中又短暂的空白，何时谦本能地看向何卫东，摇头：“不可能……”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魏来叹气，“可惜，何卫东的母亲是来自贫穷人家，当年何远达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直到后来，”魏来看向何卫东，“你出生了。你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爷爷便将你抱回了何家，至于那个可怜的女人，爱情和儿子都丢了，没几天便抑郁自杀了……”
“别说了！”何卫东抱住头，“我让你别说了！”
何时谦脸色苍白，有是一脸的不想相信：“不可能……”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感情甚笃，母亲过世后，父亲更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爷爷对小叔虽然过于严厉，但终归也是关心的。
不可能。
“啪啪啪”一旁的魏来鼓掌道：“恭喜你们，终于兄弟相认了。
“谁跟他是兄弟？”两个人同时回答魏来，接着又看向对方，“谁和你是兄弟！”
正在此时，头顶隐隐约约地响起一阵音乐声，这个声音……是从何时谦的卧室传来的，是著名歌王K的《月球表面》。年少时，何时谦和何卫东经常玩一个叫“你躲我藏”的游戏——在何时谦那个巨大月球表面的模型内，藏有一个音乐盒，它会随机响起，但如果响起的是这首歌，那么，即便被抓也可以不遵守规则，甚至可以反败为胜。
何时谦看向何卫东，何卫东也正看向何时谦。两人目光对视间，何卫东已顺手拿了一个透明的试剂瓶向何时谦砸去，何时谦往旁边一避，一地的碎玻璃不偏不倚正好在魏来的脚边开了一地的花。
头顶突然响起的音乐声已经让魏来有些不安，偏偏何时谦还丝毫不配合。彻底失去了耐性，魏来一把抢过小泽手中的枪，指向何时谦：“住手！我让你们住手！”
何时谦和何卫东却充耳不闻，依旧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魏来手中的枪，随着何时谦的动作晃来晃去，终于“砰”的一声响，一枪打在了何时谦的手臂上，何时谦“啊”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下室的楼梯上。随后，“咯吱”一声，地下室的门被推开。
一张脸在明暗交替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她向何时谦伸出手：“快！”
竟是苏九韵。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能不能呆会儿再说，我们好不容易将那几个黑衣人引开。”宋羽的头从苏九韵的身后探了出来。
何时谦回头，看向何卫东，沉声道：“一起走。”
“何时谦，不许动！”魏来声嘶力竭。
从苏九韵出生到现在，W工作室背后的投资者已经等了二十多年，耐性已近耗光，如果这次，他无法拿到基因芯片的核心数据，那么，不仅W工作室，就连他自己，怕是也会永远地消失了。
“走。”何卫东用口语道，来不及解释，他狠狠推了何时谦一把，然后挡在他的身前。
苏九韵和宋羽紧紧地拉住何时谦的手，一枚子弹，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笔直地打进了木头里。
门里，又一声枪声响起。
门外，隐隐有警车的鸣叫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