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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出版番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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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半道上乱认相公乱定亲的姑娘,也太……也太……重话季十八说不出口,事实上现在对着这两个妇人家他完全丧失了争辩的能力,原本就并非牙尖嘴利之人,此时对着脸皮奇厚,撒谎面不改色的小姑娘和一个两眼放精光,逮到独家大消息的妇人,季十八顿时觉得自个儿的修为当真是不够的。

    高婶使劲看了季十八几眼,那目光剐得季十八脸皮臊得不行,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田梨儿抢话了:“高婶,都说了莫这般瞧季大哥,他皮薄,容易脸臊。”

    “嘻嘻嘻嘻嘻。”高婶点点头,捂着嘴直乐。

    季十八站了起来,不知所措。他是脸皮薄,是脸臊了。可姑娘你脸皮厚不知羞一点都不能算长处好吗?

    “哎呀,时候不早了。谢谢高婶的招待,我们先走了,我还要带季大哥见我爹娘呢。”田梨儿这般说,高婶自然也不好留她,事实上,她也不想留,她真是迫不及待地出去找人聊聊她最新得到的天大秘闻。

    原来那庄伶心果真是个厉害人物,多读了些书就是不一样。生不出儿子还能把家里汉子压得死死的,自个儿进土了还能把女儿也安顿好。这几年她们这些村里的婆婆媳妇们都看在眼里,田家男人娶了那刁钻寡妇,第二年就生了男丁,田梨儿是没好日子过了。可这田梨儿也敢来事,没脸没皮地在村子里主动找婆家,可她有这么个后娘,又这么个爹爹,哪家愿意结上这门亲,自然是不成的。

    前一段大家伙听说田家由杜婆子引线,五两银要把闺女卖到镇上去,大家都相议着,也就这样了,这就是命啊。虽然村子里也有过别家卖闺女的,那是因为揭不开锅的穷人家,而田家当初庄伶心操持有方,称不上富足,但是不愁吃穿,安稳过日子。她走了,田荣贵娶了那么个刁妇,日子一天天败下来,却是要卖女儿了。

    这事与高婶无关,她是使不上什么同情心,胜在平日里有话资可聊,很是不错。原是想这田梨儿被送走后村里可议的事还真是少多了,没料到今日一早田家那头嚷嚷着女儿跑了,要村长发动全村帮着把人捉回来,高婶与几家媳妇婆婆瞧着这事热闹,没想到大半日过去,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人家亲娘居然安排有亲事。

    高婶那个心花怒放,她要去找人聊聊去,马上就想去。

    田梨儿似没看懂高婶的心思,还客客气气地与她道谢告辞,季十八逃也似地,背上他的超大包袱跟着田梨儿走了。

    出了门没多远拐了个弯,季十八回头悄悄一看,高婶已经闭了门急匆匆往外赶,那掩不住的兴奋雀跃的神情让季十八心里一跳,想到田梨儿说她是个长舌碎嘴之人,那她此番出门的意图可想而知。

    季十八顿觉头疼,心里也有些恼。他转头皱眉瞪了田梨儿一眼,重话难听话他说不出口,但他觉得这姑娘行事确是太不应该。心里正思忖要与她告辞,她家这事他管不了,银子给她了,但陪她没羞没臊的撒谎骗人他可是不愿意,不如两人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这时田梨儿说话了:“大侠莫生气,我且带你去个地方。”

    “你家?”

    田梨儿摇头,季十八忽又想起她在树上喊大侠救命的情形,她究竟知不知道冉师父的下落呢?这时田梨儿已抢着在前头带路,季十八想了想,还是耐下心来跟在了后头。

    田梨儿看到他跟了上来,松了一口气。她需要他在,他在这她才能解决这件棘手事,她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两个人出了村子往山上去,季十八跟着田梨儿走了好半天,终于看到田梨儿停了下来。他仔细一瞧,却原来这里有座墓碑。

    “这是我娘。”田梨儿对季十八道。

    季十八吓了一跳,这是何意,不会真是带他见爹娘的意思吧?他银两都给她了,但是他的人真的不外借。

    “娘,这位是季大侠,他是来帮助我的,你泉下有知,莫要为我担心。只是我得离开,日后怕是有段日子不能再来看望照顾你了。待女儿安顿好了,有本事了,再回来接娘。娘,你原谅女儿的不孝。”田梨儿跪了下来,冲着那墓碑磕了三个响头。这让季十八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田梨儿拜完母亲,又转过身来拜季十八。

    “大侠,你莫忧心,我不会拖累你,只是借你银两,编个瞎话骗过我爹和村里众人,这样我方能堂堂正正离开,再不会有人追捕于我。我离开后,自会觅个安身之处,不会叨扰大侠。大侠且助我这一回,大恩大德,我田梨儿永世不忘!”一边说一边给季十八磕了头。

    季十八吓了一跳,忙去扶她。当着人家过世母亲的面,他哪能说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姑娘莫要如此,我助你脱身便是。”

    “多谢大侠。”田梨儿再用力磕个头,站了起来,深吸口气,转向了墓碑左边不远的一棵大树。

    季十八小心看着她的动作,又看了看那墓。墓周边打理得甚是干净,还栽了些花草,显然有人精心呵护。他再转过头去,却看见田梨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正在那棵大树下挖着什么。

    季十八皱了皱眉,走了过去。田梨儿挖啊挖,挖得颇深,挖出个用好几层油纸包着的黑漆漆的木盒子出来。她小心把油纸拆开,抚了抚盒子,打开了,里面又是好几层油纸包着。有一封信,还有一个玉镯子,镯子断过,用金修嵌补好,痕迹明显,但工艺奇巧,补得很是漂亮。

    田梨儿看着这两样东西,发了一会呆,季十八正要问话,却惊见一滴泪珠儿打在了那镯子上,季十八心里一跳,觉得瞧着姑娘落泪有失礼数,正待回头暂避,却见田梨儿用力用袖子擦了眼泪,唤他:“大侠。”

    “哎。”季十八赶紧应了。

    田梨儿抬头,眼睛亮晶晶,季十八不清楚是泪光映得还是因为这姑娘看上去异常坚定的决心衬得。

    “大侠,这镯子是我娘留给我的,是她的嫁妆。说起来,这也是我的外祖母留给我娘的嫁妆。当初是我外祖父给我外祖母的定情之物,是那时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后来摔断了,外祖母伤心欲绝。那时正逢我外祖父被征入伍,赴边关打仗,同乡回来报说死了好些人,又不见我外祖父,他是文人,哪里会武,怕是已经去了。外祖母觉得这是她摔断镯子惹了凶灾,更是难过。但她很快坚强起来,守着那个家,伺侍好公婆,还生下了我娘。”

    田梨儿说到这笑了笑,抚了抚镯子道:“我外祖父被征走后,我外祖母才发现怀了我娘。所以,我娘差一点就没见过自己的爹爹。啊,我接着说啊。那时候,我外祖母还安慰所有人说一日不见尸一日便不做准,她一人撑起了一个家,省吃俭用,还想攒下钱去修这镯子,她想着镯子若能好,我外祖父就能回来。大家都说她傻,让她改嫁,说就算有了钱银也不必修这破镯子,修好了,也再不值钱,我外祖父也不可能回来了。我外祖母却是说,修这不为钱,就算人没回来,情却是还在的,情在一日,她便绝不改嫁。”

    季十八听着,忍不住低头又看看那镯子。田梨儿继续道:“可修这镯子并非有钱银便可,那时那地方根本没这般手艺的工匠,有钱也是做不到,何况没钱。我外祖母不死心,也从未放弃,她拼命劳作赚钱银,又到处打听能修玉镯的匠师。终于有一日,远方大城里一位贵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她被我外祖母的坚强忠贞所感动,便派了她府里手艺最精巧的匠师上门,为我外祖母修好了镯子。不久后,我外祖父竟真的回来了。他在战场上受了伤,滚下山坡掉进了河里,被人所救,但那人竟是牙头,将我外祖父卖了为仆,我外祖父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但想着家中父母妻子,咬牙撑了下来,后寻了机会,终是返家。再后来,为了躲避牙头的报复,我外祖父举家搬了地方,我外祖母给人做针线活,外祖父教人读书识字,家境慢慢好了些,他们没有忘记当初那位好心派工匠来修镯子的恩人,按着当时的工钱数目,又多加了些,给那夫人送了去。后来,我外祖母离世,将镯子留给了我娘,再后来,我娘离世,她将镯子留给了我。”

    田梨儿看了看季十八,见他专心听着,便道:“大侠,我娘说,这镯子一代传一代,不为它是玉带金,而是它代表着女子的勇气和坚强,若受苦受难,不要怨天尤人,不要害怕妥协退缩,若遇人恩惠,莫忘莫弃,定要回报。”

    她顿了一顿,季十八想,她说这话是为了表示她现在求他助她,这般恩惠她不会忘,她会报答,她是想让他安心。季十八不知能说什么,他既是答应了帮她,自然是会帮的。

    “我娘将离世时,与我道,她看走了眼,看错了爹爹,她原是想怎么也撑到为我安排好婚事再去的,可惜她撑不了啦,她只能留给我这个镯子,还有一封信。她在信里写了,已为我安排好后头的日子,让爹爹必须依了她。”

    田梨儿把信递给季十八,想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季十八不好意思看别人家的私信,慌忙摆手。田梨儿也不勉强,把信收回来,接着道:“总之,大意便是如此。她信中没说具体什么安排,因为她根本来不及安排什么。当初外祖父为避难,躲开了旧时亲朋好友,娘又随爹回到这乡下定居,身边早没了可指望的人。娘死前告诉我,爹爹跟那周寡妇有勾搭,她死后,那寡妇定会过门,爹爹不喜女儿,日后在那寡妇撺掇下,定也不会对我太花心思,她说她对不起我,她走得早,只能让我自个儿想办法,能早些离家便离家。她再帮不了我,只能留下这镯子和这信,看日后是否能派上用场。”

    用场?季十八默然。一个母亲,能留给女儿竟只这些,且指望这两件能派用场,这听上去,当真是凄凉。

    “其实母亲还留了些私房财物给我,但我藏在房中,那寡妇进门后都找了机会搜了出来,给了我爹。只这两件,我在娘下葬后就埋在了这里,谁也找不到。这镯子,因娘时时戴着,村中妇人见到都问过,所以断镯的故事村里人都知道,标记明显,一看便知是我娘的信物。我娘病倒后便将镯子藏了起来,交给了我,爹爹或是其他人问起,她只笑笑不语。我知她意思,这东西留了给我,一来危急时候我能用它换些钱银救急,二来若是家中有事,我有何打算,这东西能当信物。如今,我说在外头接了娘亲生前安排的夫婿来,拿着我娘的信物,再加上这信,当着全村人的面,爹爹便是无话可说了。”

    当着全村人的面?季十八脸僵了僵,立时明白了。这田梨儿一回村先去高婶那,一是为了吃喝,二是为了让她把这编好的故事瞎话传出去,待他们回到田梨儿家时,定是已一堆人等着了。

    等等,那她先带他到这里来拜坟,一是来拿信物,二是表现凄苦柔弱取他同情进一步说服他帮助她,三是给那高婶争取了传递消息的时间。

    这一步步的安排,还真是……他该夸她足智多谋吗?

    啊,对了,她还一早拿走了他的钱银,就算他不肯帮忙,她身有钱银,便是还有后路。

    季十八叹了口气,问道:“姑娘,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请大侠随我回家一趟,我会与爹爹说个明白。事情便如我与高婶说的那般,一切都是母亲生前安排,大侠派人给我递信,我在山上砍柴时遇到大侠的友人,看了信后,怕被那周姨发现断了我的路,便将信烧毁,然后半夜里我偷偷出村去接应大侠,大侠依约前来带我回去成亲。”

    季十八又叹口气:“姑娘可曾想过,一男子应约前来迎娶你,难道不该雇轿骑马,抬着聘礼来吗?”她这般编谎,三岁孩童都能戳穿她。

    田梨儿眨眨眼,半点不慌神,道:“大侠带着我娘的信物而来,便是凭证。我又有我娘的亲笔书函,表示确有定亲一事。再者说,我爹在我娘生前便与那寡妇勾搭,生生逼死我娘,这全村人都知道。依我娘的性子,既是安排好了婚事,嘱咐不留聘礼让那对男女逍遥也是合理。”

    这合的哪门子理?季十八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怎么可能有这么不合礼数的婚事,这铁定是骗不过去的。

    “总之,大侠随我回去,有信物有书函有人证,我爹对不起我娘,他心虚,他不敢当着全村人的面扣着我的。”

    季十八觉得这事很是不妥,但既是到了这一步,也只得跟她回去看看。他倒是不怕惹什么麻烦,大不了走掉便是,只是这姑娘虽狡猾,但也确是可怜,看看能否助她脱离虎口吧。

    季十八这般想着,便答应了。

    田梨儿带着季十八回去,路上忽对季十八道:“大侠,我家院子里,有棵梨树,大侠一会能否帮我砍了它?”

    “为何?”

    “那是我娘生我那年亲手种下的树,她说只要辛劳付出便一定会有收获,所以她给我取名梨儿,是想让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如今,有人占着我家,不劳而获,每年还能吃上我娘种的梨,我娘在天之灵又如何安息?如今我要离开了,走之前就把这些账清算干净。大侠可否帮我这忙?”

    季十八实在是不知该答什么好,这报复心还真是强啊,砍棵树?“行吧。”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厚道惯了,总觉得今日又是骗饭吃又是编瞎话还要砍棵无辜的树,还真是……太不情愿了。

    “姑娘今日躲在那树上是为何?”季十八这时候对田梨儿知晓冉非泽下落一事已经不抱希望了,若是她真见过冉非泽和苏小培,定是会想尽办法让他们帮忙的,而他们不可能不帮她,所以,躲树上这举动,应该跟冉非泽没有什么关系吧?他虽是这般想,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问。

    “我原是想着先逃出来安顿好,日后走一步算一步。可我半夜偷偷出门时,听到我爹屋里有动静,我怕拿包袱拿东西的响声惊动了他们便没机会了,于是什么都没拿跑了出来。我走这一路,累了便上树休息,一来可躲藏,二来可观察周围。然后我一想,我身上什么都无,日后被他们追到,我也是个逃家的,怎么也辩不过他们,逼急了告到官府也落不着好。所以,我便想着能有什么法子,这时候看到大侠来了,还好心喂了狗。”

    “嗯。”这好心喂了狗听着怎么有点怪。季十八揉了揉额角,这姑娘这么快就盘算出了完整的对策来,还真是……嗯,急中生智。

    “大侠。”

    “嗯。”

    “我家到了。”

    季十八转头一看,嗬,是到了,看那小土院子前头一堆人。

    季十八自认是见过场面的,但他还是有些心虚了,扯慌骗人呢,而且事关名节,他明明跟这姑娘半点关系没有,怎么能装出是来迎娶她的呢?他一会一定会被戳穿吧?届时委实太丢脸,他能不能直接丢下姑娘不管自己夺路而出呢?这样不太厚道吧?她会被抓去卖到镇上被恶少欺负吗?

    季十八转头看了看田梨儿。

    她微笑着,很镇定,喜气洋洋地朝着人群走去,就好像她真的带着她娘亲为她定下的夫君。

    季十八不由地跟着她一起走,他不希望她被卖掉。

    “赵伯,陈婶,高婶,罗叔,哎呀,今天大家伙都这般有空闲啊,都到我家里头来了。”田梨儿泰然自若地打着招呼,可大家的目光都不在她脸上,全朝着季十八去了。

    季十八脸有些僵,下意识地往田梨儿的身后站,可躲是不能躲,躲也没法躲,他的身形可比田梨儿高壮太多。

    这外头的人还未怎么说话,只互相叫唤了几声,喊了几句“梨儿回来了”之类的,屋里头便冲出来一个妇人,打扮得算是干净,但目光不正,风骚有余,端正不足。季十八立时对上了号,这定是那位续弦寡妇。

    “你还有脸回来!你爹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这一开骂,季十八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本以为以这田梨儿能说会道,定是会与这妇人唇枪舌箭一番,结果田梨儿正眼都没瞧她,却是问一旁的一位老者:“赵伯,我爹呢?”

    田周氏脸色顿时黑如墨,指着田梨儿的手都抖,“好,你真好样的。”

    田梨儿仍是不理她。这时屋里走出位中年男子,相貌端正,看得出年轻时定是有些风采,可惜如今精神萎靡,有些鼠头鼠脑。他一出来,田梨儿便喊了句:“爹。”

    田荣贵走到女儿面前,当着众人的面,二话不说,扬手便是给了田梨儿重重一耳光。

    耳光声响奇大,“啪”的一声,一听便知这当爹的是下了重手。季十八习武眼尖,看得出田梨儿在这一巴掌来时迅速顺着巴掌方向侧头,这该是消了些力道,但她的脸也被打得立时红了起来。

    “莫忧心,这算打得轻的。”田梨儿侧头的方向正对着季十八,她没事人一般地对着季十八一笑,清清楚楚地说道。仿佛挨打的人不是她,是别人。

    但她这话这态度无疑更惹怒田荣贵,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这让他多没面子。田荣贵上前一步,扬手又要一耳光。

    这次耳光没打中,田荣贵挥出的手掌半道上被另一只大掌握住了。

    田梨儿有些愣,她以为又要挨一下。自娘死后,她没少挨打,她不是跑掉就是装害怕可怜,这样能少挨打,可今天她不能躲不能跑,她爹或是这周寡妇打得她越凶,她走得就会越顺利,这可是当着村里乡亲们的面。

    所以她不躲,她做好了准备挨第二下。

    但季十八竟然帮她挡住了。

    从来没有人护她。或者该说,自娘死后,再没有人有能力有立场护她,对她怜惜的乡亲邻里是拦不住她爹对她的拳脚的,人家打自家女儿,谁能说什么。

    田梨儿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意眨了回去。季十八放开了田荣贵的手腕,说道:“好好说话,莫再动手。”

    田荣贵握着吃痛的手,迟疑不定,蹭蹭退了两步。这年轻人有功夫。

    田周氏扑过来抱着田荣贵对田梨儿大声尖叫:“你个野蹄子,上外头找了什么人,大家伙儿看看啊,竟然敢打亲爹!”

    没人理她,田梨儿也不理她。田梨儿只走到村长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递了过去:“村长,这是我娘的信,这村里你是作主的人,你给当个见证吧。”

    村长看了看周围众人,点了点头。他将信打开了,看了一遍。信中庄伶心说她已为田梨儿的将来做了安排等等,没具体说怎么安排,安排了什么,倒是点明了夫君田荣贵莫要在这事上阻挠,也请乡里乡亲们多多照顾女儿。

    要说这庄伶心,虽是柔弱女子,但在村里却是说得上话的。一来是她有学识,在村里头那是排第一的。连村中夫子有时都来串门找她请教一二。二来她聪明过人,会说话,帮着调解些村中媳妇婆娘间的琐事总是拿得出办法,帮了村长和村里男人们不少忙。三来她贤德,品性好,为人和善,大家伙都喜欢她。她不但帮着调解些村中小事,还能给村中大事从旁也出出主意,原本妇道人家不该插言的事,她侧着说,给男人们都留了颜面,还帮着解决了不少。这些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当然这也无形之中让田荣贵没了颜面,这也是庄伶心生了女儿后,他与妻子越来越没法过的原因之一。你想有个这么出众的娘子,显得他一大老爷们事事不如家中女人,这脸哪儿搁?田荣贵总觉得村子里的人暗地里必是看不起他,对他指指点点。庄伶心生前他不敢如何,但她过世后,这股子怨气便是撒在了女儿田梨儿身上。

    村长看了信,将信的意思与高婶传的田梨儿带了庄伶心定下的女婿回来这事联系了起来,觉得合情合理,没甚可疑之处。他将信递给了田荣贵,田荣贵一看,勃然大怒。

    村长却是问了:“梨儿啊,便是这位壮士吗?”

    “嗯,便是他。”

    “从前素不相识,如何确定?”村长担心田梨儿受骗。

    “季大哥,你将娘的信物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看。”田梨儿对季十八道。

    季十八有些别扭,但还是依约将那玉镯拿了出来。他扯谎演戏了,当真是不情愿。

    “我就说了嘛,梨儿带的这年轻汉子脸皮薄,害羞着呢。”季十八听到人群中传出高婶的细语。“不会是假的,假的哪能演这般像,这脸红可是真的。”

    季十八听了这话,脸更红了。不好意思,他就是假的。

    可镯子是真的。玉镯一拿出来,周围便有人惊呼“确是田家嫂子之物”。庄伶心卧病在床之时这镯子便不见她戴了,村中妇人还问起过,因着这镯子有故事,所以大家伙儿印象深刻。可庄伶心只笑笑,未说具体镯子到了哪,如今冒了出来,这肯定是当时就定好了事,送出去做了信物。

    再没人怀疑。而田荣贵非常愤怒。

    那婆娘,竟是死了都要在全村人面前丢他颜面。

    “简直荒唐!”田荣贵嘶啦几下把那封信撕了。季十八皱了眉头,看了田梨儿一眼。

    田梨儿没什么大表情,她很镇定地看着田荣贵。

    “写几个字便说是你娘的留书,呸!跟老子玩这套!你娘给你安排好了婚事,怎么不早说,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信?”

    “她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气死了嘛。”田梨儿平静地道。

    田荣贵闻言大怒,挥拳又朝田梨儿打来。季十八也恼了,哪有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打女儿的。他迅速迈前一步,挡在田梨儿身前,探手再抓住田荣贵的手腕,振臂将他推开。

    田梨儿看着季十八的背影,心头一热。她定了定神,又道:“我娘时常帮着大家伙儿写信记函,这是不是她的笔迹,是不是她写的,大家自有公断。”

    村长对着暴跳如雷但不敢再冲上前打人的田荣贵叹口气:“这确是你家娘子的笔迹,这位壮士也拿着信物而来,该是确有其事。”

    有村民捡了地上被撕碎的信函传着看,村中夫子看了也道:“确是田家嫂子的笔迹,这笔墨纸质看上去也确有好几年了,不是新写的。”

    田荣贵脸黑如墨,田周氏这时叫道:“那又如何,确是她写的,确是她安排的,作数吗?她已入土了。就算她未入土,难道家里掌事说话的不该是汉子吗?她一妇道人家,鬼鬼祟祟安排这个那个的,是何具心?我家当家的已给女儿安排了婚事,这个全村人都知道,难道就作不得数?”

    “真是门好婚事便罢了,五两银卖了,是婚事吗?”人群里有位老妇人声音,季十八看过去,正是田梨儿进村后第一个见的人--牛大娘。

    田周氏脸色一变,正要说话,牛大娘又抢先道:“我家妞儿的惨死,难道还不够吗?你们还要把闺女往火坑里推?我家妞儿那是受了骗去当丫头,要换钱给我这把老骨头看病用,我心里那个悔,早知如此,便是死了都不能教妞儿受这罪枉死。你们倒好,明知如此,还要卖了梨儿。你家家境还未差到养不了一个女儿,再不成,定门正经亲事也是好的……”

    “怎么定亲?村里头谁要她?谁会要她?”田周氏嗓门尖得很。

    “梨儿是好姑娘,村里结不成亲,依我看可不是梨儿的错。”牛大娘知道这是田梨儿最后的机会,她是怎么都要帮着梨儿说些公道话。

    周围人议论纷纷,季十八听得一二,明白了几分。妞儿是这牛大娘的孙女,村里小姑娘到城里帮仆的不少,妞儿是其中一个,听信了牙婆说的那户人家如何好如何善,结果却是受虐遭罪最后惨死。田家要将田梨儿卖去的,正是这家。

    季十八顿时心头火起,这是怎样的爹娘?不知道便罢了,知道是绝路还要逼迫着女儿去?而且看这田荣贵和田周氏的嘴脸,怕是村里人不愿结这般的亲家。

    “我听我亲娘的。”田梨儿没管其他,只清清楚楚地冷静说着。她将“亲娘”两个字咬得重,教田荣贵和田周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大家替我做个见证。”田梨儿说着,掏出个布袋子,亮出里头三两银。

    田梨儿把银子倒出来给大家都看了,然后道:“这是季大哥给我家里的下聘礼金,我依娘的意思,就跟季大哥走了。从今往后,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与这杏花村田家再无关系。”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银子装回袋内,又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喏,白纸黑字,咱们立约写明白了。”

    季十八动了动眉头,敢情这姑娘连纸约都准备了?这是被逼到了什么份上。

    “你说嫁谁便嫁谁吗?我是你爹!”田荣贵指着田梨儿破口大骂。“你倒是让乡亲们评评理,有你这般跟爹说话对着干的吗?你这叫大逆不道,我都能一棍子打死你。”

    “这不是没舍得打死嘛,还能换几两银子呢。”田梨儿完全豁出去了。“五两你是收不上了,收了五两银交出具尸体,那户人家不能干吧?不如收下这三两银,让我安安乐乐嫁个好人家,让娘九泉之下也安了心,然后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

    “你放屁!”田荣贵暴跳如雷,卷了袖子左右看,奔到屋边抄起一根粗木棍,嚷道:“我让你去哪,你就得去哪!听你娘的?我打死了你,你跟你娘做伴就能听她的了。”

    这下子情况有些失控,牛大娘赶紧奔田梨儿身边,一把将她抱住护在怀里。村长和几个男人伸手要将田荣贵拦下,劝着有话好好说,田周氏在旁边冷笑着看着。

    “住手!”季十八再看不下去,猛地一声喝。

    他丹田运气,喝声雷动,一下把全部人都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