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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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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堂中檀香袅袅,窦氏跪在蒲团上,双手合掌,她眼眸微闭,温婉的面目上一片悲悯之色。

    三天前,她的小儿媳深夜遇刺,大夫私下对她说,没什么指望了,还是早些准备后事为宜。然而身为娘亲,总不能任何努力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儿媳妇去死,顺便将儿子的三魂七魄也带走了大半。

    于是她虔诚地跪到佛前,日夜不休地替儿媳祈福。徐蓉等人在旁边陪着落泪,纷纷说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寻常人家的婆母哪能做到这一步,即使是亲娘也不过如是了……

    明月跟在窦月娘身边有几个月的光景了,平日里还能竭力摆出一副稳重模样,一到了关键时候,那股咋咋呼呼的劲儿又冒出来了。

    这丫头风风火火地推开佛堂的门,“夫人,”她见窦氏这几日辛劳的样子,认为妇人对屠春的确颇为亲厚,为了投其所好,语气中便刻意洋溢出激动的喜悦,“二少夫人醒过来了!”

    窦月娘愣了一下,“醒过来了?”

    “没错”,明月夸张地说,“据说是二公子的友人送来了灵药,要奴婢说,准是夫人的诚心感动了佛祖……”

    她喋喋不休地恭维着窦氏,自以为这些话说得机灵又漂亮,却未曾留意到妇人根本没有搭理她一句。

    丫鬟们都围上来道喜,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窦氏脸颊上挂着柔善的笑意,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目光微敛,幽幽地感慨了一句,“春儿这孩子,真是福大命大啊。”

    天色已经晚了,但临霜院中仍是挤挤攘攘地站满了人,窦氏在丫鬟们的簇拥中走进院,人们见到她,慌忙让出一条路。大夫迎了上来,喜滋滋地禀告道,“夫人,二少夫人这次有救了。”

    妇人柔声谢过大夫,对方不敢居功,连连摆手,指了指候在一旁的男人,“这全是苏大人的功劳。”

    男人是在出公差的间隙赶来的,一身官服还没来得及脱下,他见到李府的主母走过来致谢,自然不胜惶恐,结结巴巴地说,“下官也是借花献佛,举手之劳罢了……”

    他话还没说完,解忧便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莫愁暗中推了妹妹一把,美艳的少女这才收敛起笑意,故作正经地站好了。

    她这一笑,男人更感窘迫,他不自觉地攥紧拳头,讪讪地不再说话了。

    与院子中的热闹相比,屋里则显得安静多了,丫鬟端着参汤绕过屏风,看见二公子坐在床边,正在用手巾擦拭着妻子额间细密的汗,他语气出奇的温柔,轻声哄着,“别害怕,等烧退了,马上就不会疼了。”

    屠春刚刚醒来,气力还很虚弱,她脸上所有的颜色似乎都随血一起流逝干净了,衬得眼睛黑幽幽的,乍看上去甚是瘆人。

    她有点想笑,因为感觉对方像是把自己当成孩子一样在哄,但稍微动了一下,立刻便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屠春面上不露端倪,她咬着牙,将那种快要将身体撕裂开的痛楚硬忍了下来。

    她不敢喊疼,她一直都害怕李重进,以前是怕他生气,现在连他伤心也有些怕了。

    屠春没有忘记,看到自己醒来的时候,李重进是如何对着她哭的。少年开始还只是默默地流泪,可马上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到最后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一边哭一边喊她的名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他哭得实在太厉害了,把屠春都吓懵了,大夫过来把脉的时候,问她,“少夫人感觉怎么样?”

    屠春感觉头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躺在半空中的云朵上,连疼痛也有种眩晕的不真切,她的目光茫然地游离着,直到看见少年还噙着泪的眼睛,脑子这才猛的一清醒,感觉从云端回到了人间。

    她想说自己还好,但嘴唇轻微地动了动,却发现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李重进从丫鬟手中接过参汤,小心翼翼地喂给屠春。窦氏在屏风旁站了片刻,见儿子仍是浑然不觉般痴痴地望着妻子,不禁轻咳了几声。

    妇人移步走过去,她端详着床上的少女,遗憾地发现对方虽然还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但兴许是死不成了。

    “春儿,谢天谢地,”窦月娘眸中含泪,哽咽道,“你可算醒过来了。”

    屠春没有说话,她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眸半睁半闭的,像是又快要睡过去了。李重进坐在床边,一脸怜爱地盯着妻子,“春儿太累了,娘,你让她好好休息吧。”

    妇人还想说话,少年低声制止了她,他指了指门外,示意一会儿出去再谈。

    窦氏心中颇不是滋味,她这个小儿子平日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但对她还是很尊敬孝顺的,谁知自从娶了个黄毛丫头,居然越来越不将她放到眼里了。

    待屋里的两人出去后,屠春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重,尽管只是轻轻地动弹了一下,却疼得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屠春依稀记得当初有几支箭射到了后背,究竟是几支,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事实上,她现在还是糊里糊涂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突然冒出来追杀他们,更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脑子一发热,拽着李重进这个身娇肉贵的累赘跑了半天,还要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上……

    那时候简直像是傻了似的,少女后悔莫及地想,挡箭就挡了,感觉活不成了,就该抱住李重进掉几滴眼泪,临死前再说点甜言蜜语,没准李二公子顾念她一片痴情,还会给她爹娘捎去点银钱,在军中多提拔她哥哥一把。谁让她尽挑胡话说,说什么别让他出去鬼混,别乱吃药,还找死地提到那个见鬼的柳小姐……

    如果这时候能动弹的话,屠春真想把脸埋进被子里,别看李二公子眼下感动得泪眼汪汪的,可他那个人多疑又小气,日后想起这件事,追问起来,她又该怎么回答他呢?

    幽冷的月光映照在庭院中的白雪上,廊道上挂着红色的灯笼,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地发出朦胧的光。

    少年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但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几天几夜没休息过了,尽管如此,当窦氏提出要替他照顾屠春的时候,李重进还是一口回绝了娘亲的好意。

    妇人没有继续劝下去,她慈爱地轻抚着儿子的肩,有意无意地叹道,“春儿这一躺下,估计要好几个月休养,你身边没个贴心人照顾,娘真是放心不下。”

    李重进没有接腔,月光映入少年清浅的眸中,让他看起来有种无动于衷的漠然。

    窦氏自感无趣,便不再提这茬了,开始絮絮地说一些心疼屠春的话。李二公子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了。

    “娘亲可曾在春儿面前,提起过一个姓柳的小姐?”

    “姓柳……”窦氏讶然反问,“哪家姓柳的小姐?”

    李重进看娘亲的神色,觉得她似乎的确是不知情,于是淡淡地说,“没有最好,反正我是不会纳妾的。要是娘觉得哪家姑娘不错,可以去问问大哥。”

    “春儿不比大嫂,她胆子小,又没见识,”少年笑了一下,可眼睛中却没有什么笑意,“娘你别乱和她开玩笑,她会当真的。”

    听到珠帘晃动的声音,屠春慌忙闭上眼睛,但这次回来的只有李重进一个人,窦氏已经离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几天,可见少年憔悴的模样,也能猜出他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屠春心中不是滋味地想,哪有窦氏这样当娘的,懒得照顾她这个儿媳妇,找借口躲在佛堂就算了,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管不问的,李重进身子本来就不好,再这么苦熬,会撑不住的。

    少年本来以为妻子睡着了,走近一看,却发现她眼眸微张,正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李重进以为她疼得睡不着觉,连忙坐到床边,柔声问,“是不是伤口疼,我去把大夫叫过来?”

    屠春嗓子里像凝了一口干涸的血,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沙哑的几个字来,“去……睡……”

    李重进又惊又喜,这还是屠春醒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他没有听清楚,一时也不知道是该俯身再听一遍,还是赶快去将大夫请来。

    才说了几个字,好像就把积攥久了的气力一下子耗净了,屠春心中有一腔难以言说的幽怨,她突然发现自己这番苦头吃得很是不值,因为以眼前的情景看,倘若她就这么死了,李重进根本不会听她那几句婆口苦心的劝诫,没准不等风月窟里的妖娃尤物上场,他便提前把自己折腾死了。

    李重进如果对她不管不问,屠春自然生气,然而李二公子素来凉薄惯了,她胸口的气不顺归不顺,到底还能咽得下去,谁叫她眼瞎又糊涂,非要救个混账。但他现在摆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架势,反倒叫屠春有些气急败坏了,难道她辛辛苦苦地救了他,就是让他肆意挥霍自己的小命吗?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自己躲在后院里安分当个遗孀,没准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话是这样说,看见少年急得眼睛又开始红了,屠春心中倏忽一软,想起当时李重进是主动先松开了手,想让她先逃走的。

    他有时候很坏很坏,可待她却是很好很好的。

    李重进担心屠春伤情有变,慌里慌张地让下人去找大夫,他自己紧张地守在旁边,有心想要握住妻子的手安慰她,又不敢伸手碰她,唯恐无意中牵动了她身上的伤口。

    屠春昏迷的时候,他一心一意认为她迟早会醒过来,等她醒来了,他又胆战心惊的,觉得她随时又会晕过去。

    少女没力气说话了,她闭上眼睛,愠怒地想,她得好好吃药,好好休养,早点好起来……

    还有啊,她已经想好了,日后李二公子如果问她,为什么那时候快要死了,还拉着他唠唠叨叨地交待,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

    她就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