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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陇上农?涌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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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揭开车帘一角,见已收割完毕的田垄上隐隐绰绰一老农披蓑戴笠举着锄头冒雨劳作,一旁一老妇手持汗巾,时不时待老汉歇息之际上前替他拭去面上残雨细汗,一边伸手自包裹严实的竹篮中取出馒头递与老汉,那老汉却似不忍独食,总是吃上一小口便塞于老妇口中让她亦咬上一口。

    “妙儿在看什么?”听得身后裴衍祯出声询问我才晓得自己已静默许久。

    但见裴衍祯扶了一圈我身后的软垫,确认垫得严实后,握了握我的手,触及我微凉的手后,眉尖轻轻一蹙似有嗔怪,下一刻便揭开披风,将我的双手捂在他的胸口再合拢披风,一切动作再自然不过。

    我却忽觉鼻尖酸涩,突然便不想上山还愿了,正待脱口改途,展越的声音却于车外沉沉响起,“启禀王爷,到了!”

    因寺庙乃佛堂圣地,见不得刀光剑影,否则便是对佛祖神仙们的大不敬,故而随行除却展越及十名随身侍卫得进山门,其余刀箭侍卫皆被拦阻于山门之外驻扎。

    裴衍祯撑了纸伞,由我托了他的手肘引路跨入山门。涌泉寺中古树参天蔽日,地面苔痕斑驳青灰交错,眺望远处,碑林山石叠嶂中摩崖石刻隐约可见,秋雨中雾气缭绕,不知是云是烟,如入仙境,然而我却无心观赏景致,只全神贯注于路面,时不时提醒他道:“衍祯,脚下绿芜多,慢些走。”“前面有石子,我们绕开行。”

    待过了蹴鳌桥稍稍停下时,我一抬头,才看见他手上一把纸伞伞面尽数偏在我这边,怨不得我丁点雨丝都没沾身,再看他,却是半面肩头已浇个透。

    “你呀!真是~”我握住伞柄嗔怒于他,将伞面摆正。

    他却怡然一笑似想起什么趣事,兀自笑了一会儿,才道:“淋这点雨算不得什么,十二年前清明,我去扬州城中大明寺上香才是淋得惨烈。”

    我掏出绢帕替他擦去颈边水珠,心不在焉问道:“你那时没带伞?”

    “带了,却比不带还要遭。”

    我这时方才集中精神,问道:“莫不亦是这般替个姑娘撑伞,故而淋湿一身?”难道当年他还有个两小无猜的小青梅?这般猜测叫我心中蓦地便不甚舒服。

    但见他唇角笑意盎然隐现,道:“不是替姑娘撑伞,而是被个小姑娘用点燃的香在那油纸伞面上戳了数个洞眼,故而撑不得,最后只得狼狈冒雨回家,淋得第二日喷嚏连连。”

    我一时怔然,忽觉着有些耳熟,未待细想,涌泉寺大方丈已领了数人迎面上来,将我二人谈话打断。

    我被方丈安置于主寺观音阁中,裴衍祯则住于对面回龙阁内,展越及护卫轮夜守护。

    涌泉寺建构极其独特,整个寺院依山领傍势,建于山峰的颌处,行家称之为“燕窝穴”,使得寺院主体藏而不露,所以,香客无论是步行抑或是乘坐撵车,皆看不到寺院,即使进了山门,仍见不到规模宏大的寺庙主体,素有“进山不见寺,入寺不见山”之说。

    入夜时分,雨势非但不见收敛,反有愈演愈烈滂沱压境之势,雨水落地汇集如泉,涌动冲刷着山后巨石,颠簸激荡如鼓声隆隆,闻之叫人心神不宁。

    我坐在佛堂内抄颂经文,雕花木窗半遮半掩,窗外时不时打过一道闪子,照得堂内雪亮如白昼,我蘸下一笔饱墨,提笔正抄录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观”字还未书完,听得窗外扑棱棱一声响,我手中一震,一杆紫毫自手上滑脱,浓黑的墨迹污浊了半张薛涛笺。

    窗沿上飞落的灰鸽转了转纤细的脖颈,抖落一身雨水,准确地寻见我的所在,扑扇着翅膀飞上我的肩头,我熟捻地解下鸽子腿上的蜡封,放在烛火上化展开,一条细长的蝇头小楷印入眼帘……

    将鸽子放归雨幕,我握着纸条于窗前久立,直至那点灰黑没入夜色再无处寻觅,方才转身将门外侍从叫了进来,“去回龙阁将王爷请来,就说我待他一道诵念经文。”

    “是。”侍从领命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听得廊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于门外戛然而止,我的心随之提起,下一刻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妙儿,你唤我?”

    来人进门后将门扉掩住,因不熟悉山寺之中厢房又不能视,遂只走了两步便停于屋子当中。若是以往,我定已上前搀扶他,此刻,我却站于案几后,一言不发。

    但见他轻轻抬眉,出尘清俊的脸上略待询问之色,下一刻,自屏风后步出一人,锦袍华贵玉带生辉,只那常年含笑的面孔此刻看来却含冷冽讥诮,束发玉冠上尚带雨珠。

    “是在下想请王爷喝茶。”

    裴衍祯脸色一沉,瞬时之间一排银针便已精准射向宋席远所在,却被宋席远折扇一挥悉数挡去。

    “王爷果然不太好请。”宋席远扇面一收,不慌不忙。

    “妙儿在哪里?”裴衍祯再次开口,面上无丝毫畏惧神色。

    宋席远看向我,似乎示意我噤声,我抚了抚手上墨渍,答道:“这儿。”宋席远眉头一蹙,似有极不赞同之色,我却固执再次开口:“我自然在抄金刚经。”裴衍祯听声辨位素来极准,方才射向宋席远的银针便是铁证,此刻,我已出声,他若发暗器伤我我定闪避不开。

    弹指一挥的时间,却几乎令人窒息,瞬间,但见裴衍祯面色苍凉近乎透明,似一下便清楚了来龙去脉,薄唇抿成一线,手中却未有动作。而宋席远一个转头示意眼神,屏风后便蹿出一个影子般的高手挡于我身前并大力伸手将我推开。

    下一刻,听得裴衍祯凄然自嘲一笑道:“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若我没记错,金刚经最后应是这句。果然……一切皆如梦幻泡影,朝露易逝电龙难捕……妙儿,是吗?”

    我不答,眨眼宋席远已趁他走神瞬间,移至他身后,一把折扇绕过后颈抵住裴衍祯喉头。

    “王爷!”展越破门而入,下一刻却被两个从旁潜出的黑衣影卫用剑架住了脖子,展越手指一动,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宋席远道:“展侍卫不必费力,涌泉寺含于山颌之中,山门外驻扎的侍卫便是有千里眼亦看不见此间信号烟雾。”转头又在裴衍祯耳边悠悠然道:“王爷果然权控八方,一枚小小寿山田黄非但可调令御林军无数,连邻国军队亦能相助。宋某佩服。”

    裴衍祯不答言,仅将一双眼眸直直“投视”于我面上,长久恍若地老天荒,“妙儿,这……便是你对我的报复?”

    我扬起头与他对视,漠然道:“不全是,我不过是想帮席远罢了。”

    窗外风大雨疾,夜风透过窗户缝隙挣入室内,发出呜呜悲鸣,秋声萧瑟中那双如泉清透的眼瞬间干涸,似命门被一击而中,凄楚伤痛遍布其间,我别开眼,听他了悟一笑,惨淡道:“原来……”

    下一刻,宋席远手起扇落,拍过裴衍祯肩颈处,瞬间昏迷过去的摄政王立刻被藏身于屏风后的影卫带了下去。展越被刀剑架出屋前回头狠狠怒瞪了我一眼。

    屋内仅余我和宋席远二人,耿耿烛火将尽,夜色重归寂寥,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过,唯听得窗外残荷断秋雨,残漏声催秋风急。

    “妙妙,这是我方才来时从外面放生池里顺手割来的,你尝尝鲜。”宋席远从袖兜里掏出一个湿淋淋犹带雨渍的莲蓬递给我。

    我接过,拨了一颗莲子放入口中,一股甘苦生涩自舌尖化开,传遍周身,苦得我肩头一颤,近乎要打出个激灵。

    “不好吃吗?”宋席远亦伸手拨了一颗丢进嘴里,下一刻眉毛都纠在了一块。

    “席远,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宋席远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弯,笑得忧伤自嘲,“自不会忘。”

    我望着窗外断弦雨帘陷入太虚,回神之时才惊觉一只手已被宋席远握入手心,“妙妙,可还有转圜之地?”

    我缓缓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你知道的。”

    但见他低头笑了笑,“是啊,自你洛阳那夜答应助我起,便再无转圜,是吗?”末了,长长叹出一口气,“前夫,毕竟,终究只能是前……夫……”

    再次抬头,又是满面不羁华彩风流色,他一把摇开折扇转过身步出房门,一步三摇,口中吊儿郎当唱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斯文多情焉两全?啧啧,小娘子秋波转,临去了,畔慵纾唤ㄐδ椤

    不知行了多远,隐约背对着我高举起双手合抱一拱。

    “妙妙,谢了。”

    一句言谢没入倾泻雨声之中无处可寻。

    我闭上眼,轻轻一笑,周遭如入虚无镜……或抄或诛……今日,我终是替沈家替自己报了这四字之仇,却为何全无丁点雀跃欣喜之感?

    裴衍祯临昏迷前的一眼犹在眼前。刻骨悲戚,寂静苍茫。

    宋席远分明已走远,那西厢小曲却似谶语缭绕观音阁内……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