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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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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上传感器头盔的数秒间,闭眼再睁开,四周景致降临。黑哨犹如置身于广袤的丛林之中。

    耳畔若有似无地传来了林中野兽的嘶鸣吼叫。

    赵明轩看向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三人合抱的粗状树干上留下了几道利爪的划痕。加上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他很快判断出这片属于一只黑熊的地盘。

    视线转向了天空。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由虚拟实境投放的场景。赵明轩朝着中控室的方位打了个手势,示意传感器功能正常,自己适应良好。

    与上午的测试不同,下午的综测基本由超级计算机仿真技术生成全息影像,从而模拟战场环境。即接受测试的学员戴上传感器头盔,位于中控室的人们便能看到他们被蒙住眼睛,向前探或向后退,做出种种高难度的动作,以刺杀或规避计算机“虚拟的敌人”。

    区别于龙隐的训练,那边的策略偏向空间战,驾驶星痕的黑哨们日常训练大多为失重、超重切换状态间作战,或天基类大型作业,类似于一边玩着太空梭蹦极跳舞,一边投弹对敌。这边的训练偏近地,涉及海陆空配合,室内外作战、武装越野,突击突围等。

    可惜不论如何逼真也好,它依旧和实际有差。尤其在拥有精神力的异能者使用时,再完美的全息模拟来还原出的哨向精神体,尽管在普通人看来已经非常逼真了,他们中最优秀的团队恨不得连毛发的细节都抠出来……对哨向们而言,还是一眼看过去就能看穿的不同。好比服务业中的机器人这百年来,再如何做的像真人,人类的客户们还是能毫不费力地分辨出它们并非真人,个中精微难以言喻。

    这次的场景抽取的是近二十年经典战例中的一场,和他六年前的那场测试难度水平相仿。只是那次他才三级,基地的人也有故意刁难的成分在,非要全力以赴才堪堪过关。这次的设置虽大同小异,依旧是作为决战阶段的红方关键,即将被攻克的指挥部,火力厚实有余的蓝方,一切一切宛若昨日重现。除了对他而言,变得轻而易举。

    “咻——轰!”

    百米处火光炸开了丛林,树梢燃烬的黑烟徐徐升起。草木成灰,覆没本就不甚明晰的上空。氧气变得缺乏,野兽被灼伤的哀嚎回荡。迅速躲开一枚接一枚的导弹,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距离指挥部暴露仅剩些许时间——足够了。作为这次引导火力的唯一一名侦察兵,孤军独行,他所介入的这段剧情——分队的其它人都已牺牲了,赵明轩奔跑或窜行在林间,以浓烟植被作为掩蔽,烈焰四溅,前方一千米有声光列阵、雷区、电磁干扰等,看不见的射线伏击而来,哨兵的身形化作流星般的弧线隐入蓝方阵地的沟壕内。

    “坐标xx经度纬度,发现敌方指挥所,摧毁通信枢纽xxx,敌十五台迫击炮移动——”

    代表学员的红点在屏幕上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变换位置,即使人人都知道他还在这上千平米的测试场地内。

    “——这不可能!”

    中控室里,再次爆出了喻蓉的一句。

    吴靖峰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们今日进入七号基地以来,这位女哨兵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不可能这么快!”“不可能不需要向导!”“不可能完全避开所有火力攻击!”

    现在不可能的是,黑暗哨兵仅以他觉醒三级时用时的十分之一不到,就完成了这个单兵军演过程。

    同时,显示在光屏上的战绩堪称完美。

    人类学专家出声:“请问一般而言,黑哨们完成这种综测的平均时长是多少?”

    喻蓉紧紧盯着屏幕咬牙,没有答他。答他的是吴靖峰,“一般而言,根据哨兵的感官等级不同,各项的要求也不同……”

    “正常来讲是四到六个小时,”他俩身旁的技术员插了句话,“麒少将七二年的成绩是一个小时零五分。”

    二十多年前,正是那位少将觉醒黑暗不久,处于感官精神力及体能的巅峰。

    人类学专家试探地:“……那赵监察三级那会儿的成绩是?”

    “他刚刚刷新了记录。”喻蓉以冷冰冰的语气截了他这一句。

    光屏上的赵明轩已在准备登出,依照次序卸载传感器。

    先是视觉。

    液晶镜片双向打开,智能助手从后缓缓摘取与之相贴的专用于异能者增强现实的穿戴设备等配件。

    于是,赵明轩一眼就看见了中控室内的肖少华。

    不同于其他人,他们或许在看着别人说话,或许在看着屏幕探讨数据,或许在争执一些问题,他的肖少华,那双眼睛,直直地专注地,只盯着他。

    ——是那种只针对研究对象时,特有的冷静,与深藏狂热的眼神。像寒冰淬炼出的刀锋,像地心灼烧的火焰,像要解剖他,又像要熔化他。

    ——他在看着我。

    一个声音自哨兵脑中响起:

    他在观察我的精神力能变化,他在剖析我的感官运作程度,他在聆听我的心跳速率,他在思考我的领域施行、战术决策,这具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分,甚至血流的速度、情绪的波澜,都逃不过他一双眼睛。

    几乎是一瞬间的,赵明轩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与此,中控室。

    屏幕上的图像曲线异变陡生。

    调控台的一名技术员喊道:“他的肾上腺指数在飙升!”

    前后不过一秒钟,那一项数值的曲线犹如坐了过山车,突破了十倍、二十倍,紧而上蹿,触发了警报,红字从光屏跃然眼前:“危急。危急。”

    刹那闪过喻蓉脑海的是“过载、超负荷、崩溃”等字眼,冷汗从额头沁出,她甚至来不及多说任何话,一把抓起电话就要喊:“明敏,让那些向导回来!立刻马上——”

    还未接通,话筒被肖少华按住了。

    “你干什么?!”

    女哨兵忍耐到极点的怒火爆发了,冲人就是一发咆哮。“喻教员请冷静!”肖少华的秘书吴靖峰阻止了她,尽管这位一级哨兵一下便被对方的位阶压制冲退了两步。随即肖少华接入了内线。他的语调一如先前沉着平稳,似乎没有受到对方发火的任何影响。

    “赵明轩。”

    肖少华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就犹如一桶冷水浇在了黑暗哨兵的头上。

    “收起你脑子里所有的胡思乱想。”

    打散了他耳畔的幻听。

    “否则,”映在哨兵眼中的对方神情岿然不动,吐字清晰:“接下来一个月,你想吃的就都没了。”

    哨兵的瞳仁顿缩成针。

    中控室内,一片鸦雀无声。

    光屏上的告急红字消失了。

    一秒,两秒,“指数跌回正常位!”一名技术员报告道。

    “所有生理指标正常。”

    另一名技术员也道。

    “……”喻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撑在调控台上的手成拳紧紧握着。她嘴唇嚅动着,颤了颤,大概想说什么,还未出声,被人抢先了。依旧是她手下的技术员。

    “报告教员,”该哨兵技术员眼捷手快地调出了实时录像,往回倒了数秒,定在一个画面上,“他勃|起了。”

    他话一落,不知是谁“噗”地声笑了出来。在这安静的室内,应和地分外刺耳。

    “胡闹!”

    喻蓉的怒斥一下盖过了这人的声音,她就像一头被触怒的母狮,早先积累的种种,忿忿、屈辱、不平,都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你们都把这里当成什么了!”

    她狠狠拍了一下台面,指着哨兵登出时的那张视频截图,指桑骂槐:“竟然做的出这种事!恶心!龌龊!”纵使大部分被阴影覆盖了,紧身的作训服下摆那隆起的一块仍犹为明显。这种事,不被发现还好,一旦发现了就是不雅。

    方才那位一个不慎笑出声的技术员,兴许跟她比较熟了,有心想安慰两句,“教员哎,这有什么,老早那会儿麒麟少将来咱这不也出了点类似……”

    “能比吗!”喻蓉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骂道:“那是麒麟少将,至少是一对哨向!”

    这技术员被她骂得讪讪,基地的其余人等皆噤声。除了喻蓉本身在基地里颇有威望外,几名技术员也是由她的提醒一下想起了肖少华并非向导,而是个半点精神力都使不出来的普通人,更遑论要通过什么精神链接安抚哨兵的感官之类。

    可这也就奇了。

    因为这种情况往往只会出现在共鸣度极高的哨向伴侣之间。要高到什么程度呢?医学上有个名词,专门解释这种情况:共鸣过度。几乎是要到相容区间能够完全重叠,这种时候引发的共鸣,才会令哨兵短暂失去对自己感官的控制,也就是所谓的“这世间万物只剩下了你,除此以外再无其它”,再没有什么比对方的存在更吸引自己——甚至包括自己的身体。这种“过度专注”导致的无法抽离心神类似感官神游的症状,不同的是神游一般发生在未结合哨兵身上,属于一种未能被引导的知觉迷失。共鸣过度只会在发生在伴侣也在场的时候,基本上即时就被向导处理了,过程极为短暂,所以也极为罕见。

    由此,两者间便有一项显著区别:“神游”往往伴随的是感官过载,“共鸣过度”往往伴随的却是性冲动。

    也是那位技术员见状大胆提到“麒麟少将”的原因,不承想却忘了,一位是黑哨,一位则压根不是向导。

    他懊恼得一捶脑袋,感到自己这个月的奖金飞了。

    “喻教员,”拿出专门用于拷贝数据的硬盘,肖少华递给了这边的技术员组长,平静道:“我知道这一次的测试结果,有许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所以你的激动我可以理解。但还望接下来的合作您能尽量克制,否则我们就只能申请换人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喻蓉蓦地瞪大了眼睛。当她意识到,再厉害的异能者,在现实的强权面前也不得不低头,那满腔的火气就熄灭了。

    “发生了什么事?”

    已冲洗完毕换回军装常服的黑暗哨兵一入门,敏锐地察觉了气氛不对。满屋子的技术员、助理们做事的做事,处理数据的处理数据,统统成了锯嘴葫芦。

    赵明轩问的是喻蓉,眼睛看着的是肖少华。后者还未说话,喻蓉深深吸了口气,缓了语调:

    “赵监察、肖先生,请随我来。”

    这是与之认识以来,女哨兵教员第一次将肖少华称为“先生”。

    肖少华交代秘书收尾事宜后,与赵明轩一起到了喻蓉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布局和六年前相较,除了某些地方或翻新了稍许,和另外两人印象中差别不大。

    喻蓉装作没有看见那两人,一个的精神体挂在了另一个脖子上伸了个懒腰,另一个从兜里掏出了戒指给对方戴上,顺手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她按下眼镜侧面的触控板,调出墙边的立柜,从中取出了一套茶具、一盒茶叶,拎着茶壶去饮水机,给这两人泡了壶龙井。

    “请坐。”

    喻蓉示意,并将斟满茶水的两只瓷杯摆到了办公桌上。

    桌旁正好有两把空椅,赵明轩与肖少华对视了一眼,一人一把入了座。

    “很抱歉,”待他们坐下,喻蓉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就着坐姿先朝他俩躬了躬身,“刚刚因对您的情况过于惊异,如果我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言语,还请见谅。”

    她对着赵明轩郑重其事道,后者若有所觉,看向了肖少华。

    肖少华没有出声。

    “但是,”喻蓉语锋一转,“我还是那句老话,哨向关系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建议您对向导的看法不要太极端,肖先生在科研上的成就再出色也好,如果无法与您缔结精神链接,许多状况来不及感应……不可能完全代替向导对您的作用。”

    赵明轩闻言笑了,正要说“我不需要向导”,被肖少华按住了手。

    肖少华:“请问喻教员,向导对你而言是什么?”

    喻蓉知道他指的明敏,也笑了:“她是我的灯塔。”她笃定地再加了一句:“有她在,我的感官永远不致迷失航向。”

    兴许提到了明敏让她的心情变好,喻蓉说着瞟了眼对面两人手上的戒指,还有那缠在肖少华身上,绕了几圈,恨不能标个“所有物”的青龙,无奈道:“我劝你们收敛点,听没听过一句老话‘秀恩爱,分得快’?我跟我家向导都不带你们这样儿的。”

    肖少华:“那么,请问喻教员与你的向导平时如何相处?”

    喻蓉看着他,那眼神就跟看无知群众似的,“我们有精神链接。”她强调道:“而且,我们已经绑定了。”

    或许觉得这样说还不够清楚,喻蓉继续道:“绑定哨向之间的默契远非普通人所能想象,最最起码的,我们不需要言语也能沟通交流,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误会,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如果她在这里,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明白?”

    肖少华点了点头,坦然道:“我和赵明轩没有精神链接。”

    他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而且,恐怕这一生,我都无法与他绑定了。”

    “……”赵明轩要说什么,再次被肖少华按住了,喻蓉看见后者继而握住了前者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但是,他有我就够了。”

    普通人的目光直视而来,澄澈坚定,“我会是他永远的后盾。”

    喻蓉正欲冷笑“后盾?你拿什么保证?”紧接着反应过来,眼前这人还有个身份——sg生物学界首屈一指的顶尖级科学家。其背后代表的是雄厚的科研力量,又不仅仅是科研力量。喻蓉一下哑了口。

    肖少华说完了,站起来拽着赵明轩就走。可哨兵不知沉浸在什么里,他一下没拽住,反被人抱了个满怀。哨兵:“走、走了?”

    肖少华说:“你不是想吃川菜么?走啊,请你吃川菜。”

    赵明轩绽放出一个尤其灿烂的笑容,“真的?!”

    他当即从后整个挂在了肖少华脖子上,跟他的精神体一个德性。青龙原本的位置被抢了,挤了出来,朝其主人不满地吼了两声,落在喻蓉眼中,真是惨不忍睹。

    而哨兵还道:“wait、wait,我反悔了,我们先吃另一个行不行?”

    肖少华答的什么喻蓉没有在意,或者说,连那两人什么时候向她告的辞,她也没在意。女哨兵只是不由地想到,如果是明敏在这里……如果是她的向导,像方才那样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

    不论什么场合,只要她心里产生一丁点走的念头,明敏都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因此不可能发生她要拽着明敏走,明敏没反应过来,让她一个踉跄,跌在怀里。更不可能她打算带着明敏去吃川菜,明敏兴高采烈地反问她“真的?”,她们之间的每一步,配合得都像左手配合右手般行云流水,绑定的哨向之间不存在未知。

    越是冷眼旁观那两人相处,喻蓉便越发现,他们之间总是充满了未知的意外与笨拙的尝试,像蹒跚学步的婴儿探索新事物,稍有一点发现就惊喜地吱哇乱叫。尽管在她看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因为他们无法互相通晓,所以变得新鲜。至此,她也愈发深刻的感觉到了肖少华说的那一句“我和赵明轩没有精神链接”到底意味着什么——

    确实。

    不是出自命运,也并非本能。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么或许就像是有序和必然命运的精密运转之中,那一点无序与偶然。宇宙里的熵,她下了定义。

    以视觉的感官精神力“目送”那两人远去,可这也是她感到了困惑的地方:

    哪怕是这样的一对,他们之间没有精神链接,没有精神共鸣,没有绑定,肖少华本人甚至连最低阶的向导都不是,一个没有任何精神力的普通人——

    对赵明轩的影响力却是迄今任何向导都无法比拟的。

    甚至不惜为了他拒绝向导,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控制自己的感官。

    究竟是为什么?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玻璃窗外漏进了一丝冬日的余晖,映照着两杯茶水的轻烟袅袅。

    喻蓉忽然想到了:

    他们之间一定还存在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

    某种比哨向共鸣更厉害的,更深一层,更纯粹的,存在于精神力之外的,以至于完全超越了哨向之间的链接与天然感应的——

    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女哨兵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