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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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安945年。
“闻公子要回来了呢！”
“是啊是啊，城主真是厉害，闻公子这样的人物都能够收入麾下。”
“呵，谁知道闻公子前几年闭关在岚山不问世事是不是城主排挤他的结果呢！”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是个络腮胡子的大叔。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见过谁排挤人手无缚鸡之力时把他撵走，他学富五车的时候把他接回来的？”旁边的秀才立刻就不高兴了。
一个茶楼的店小二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你是欺负我们小老百姓不懂事吗？咱们城主那可是心胸宽广的圣主明君，天天来来往往的达官显贵，谁不对咱城主赞不绝口？”
络腮胡子的大叔灰溜溜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另一个贵公子摇着折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城主固然才华横溢，但你们谁有真正见过她？难保不是别人的功绩被她霸占了。别忘了，城主可是个刚行及笄礼的女孩，能有什么成就？”
“这……”贵公子的问题让人群又一次炸开了锅。
“是啊是啊，我还真没见过城主。”“我也是我也是！”
“所以啊，城主到底是人才还是木材，还得……”贵公子摇摇折扇，唇角带笑地总结。
而茶楼对面的马车里，话题的中心人物——我和闻苏，正两两对望。
“我以为你的性格会直接冲出去把那个贵公子吊起来打个十天八天的，再查查他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哥儿，把他父亲长兄革职查办，抄出来万儿八千两的金银，处个贪污腐败的罪名诛了三族呢。”闻苏面目慵懒地靠在铺着雪白的獭兔皮的车厢上，笑容温润地看着我说。
我听闻苏充满逻辑性地说了一堆，有些怔然，才觉得原来雪安城百姓封他第一公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闻苏，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十恶不赦的人吗？”我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回答他。
闻苏一副奇怪的表情，问我：“九年不见，你失忆了吗？这事你六岁的时候对李大人家的三公子干过。哦，好像是因为李三吃饭的时候口水不小心流到了你的新裙子上。”
我眨眼。记忆里模模糊糊好像有这么一个片段。那时我不愿意在一众小公子小姑娘面前失了威严，李三和他老爹也一贯瞧不起我这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就继承了雪安城主的尊位。我就和几个心腹合计着狠狠地打压了一通李家。
不过自从闻苏出外历练，那些对脾气的公子也被父母勒令恪守君臣之礼，不得与我玩闹。除了紫家那个一如既往地往城主府跑，再没谁能跟我合计那些有失德行的事，紫老爷又一贯将紫零看得极严，因而在无趣中我的脾气也渐渐收敛起来。
“倒是难为九年过去你还记得。不过他既然敢在大庭广众面前诋毁本城主，想来也是有个不弱的后台。如今南漠和我雪安城正是明争暗斗的时候，他难保不是南漠人，你让本城主去抄谁的家？”我凉凉地睨他。
南漠储君西门湮城从出生起就跟我不对付。我们两个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一个生下来是南漠储君，一个生下来是雪安城少城主；一个出生时是漫天的火烧云，一个出生时北海波涛汹涌；一个取名湮城，意为湮灭城池，一个取名挽城，旨在挽救城池。所以，也就注定了南漠和雪安城在我们这一代注定不会太平。
尽管我们两个长到十六岁还没有见过面，但一点都不妨碍我们俩个乐此不疲地给对方添堵。十岁时雪安粮食欠收，我修书一封想问北崖借粮，不想书信被西门湮城的人劫下，他派人送来撕毁的信不说，还附带上一桌马肉宴。
十三岁那年，南漠王想要让长子迎娶宿星城城主长女苏许扬，那时闻苏正好在南漠附近，被我一封书信派去了南漠王宫，将苏许扬在大婚之夜扔进了西门湮城的房间。这事一度让宿星城和南漠的关系跌落到谷底，最终西门湮城亲自到宿星城提亲，宿星城主觉得将女儿从嫁长子改成嫁太子合算许多，才高高兴兴答应了亲事。不过西门湮城和他大哥的梁子算是结大发了。
至于在我们的生辰、喜庆点的节日，都少不得惹出点事来：上元节绑了南漠公主，花节就能发现雪安城某贵族家公子不见了之类的事如同家常便饭。
想到西门湮城，我觉得满腔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平时偶尔不太灵光的脑袋也飞速地转了起来。这十来年我自打记事起就和西门湮城斗智斗勇，时不时顺带在周边小国捞一点油水，现如今雪安、南漠、以及一直作壁上观的北崖已经渐成鼎立之势。
“主上，紫大人有话传来。”小格挑起车帘，打断我的思绪。
“说。”
“紫大人说，如今雪安城到处都在议论您是否是强抢他人功绩的事情，想来是有人派人散布谣言所致。您在府里待了九年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今天既然为了迎接闻公子出了府，就在百姓面前露个脸。他已在酒楼设下闻公子的接风宴，恭候主上莅临。”小格说到这顿了下，满脸忐忑地飞快扫了我一眼，又恭顺地低下头，接着说：“您如果再以病弱为由推辞，那想来闻公子第一公子的名声也是名过其实的——让主上因病连面都不能露，看来和府上的庸医没差多少。”
小格话毕，我和闻苏齐齐沉了脸色。第一公子才智绝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刀枪剑戟无一不通，其中以散文和医术为最佳。
“罢了，小格，转道去城墙。”我看了眼面沉如水的闻苏，叹息一声吩咐。终归是堂堂城主，那些抛头露面的事以后不知道有多少。
闻苏转眼间温和地看着我笑：“小城，不愿意去可以回府睡觉的。”
“闻苏，你都回来了，不就意味着我要真真正正撑起雪安城的一片天吗？如今连百姓面都不敢见，何来今后尊华？”我轻轻叹息。
闻苏伸出手揉揉我的脑袋，露出一排皓齿。
不过城墙上的接风宴我终归还是没去上。不但我和闻苏没去，连紫零都被我召了回来。因为城主府进“贼”了。
“什么贼啊，抓起来不就完事了。你就是在找借口不想去……”紫零打起车帘，嘀咕。
我跳下马车，扫了一眼听说闻苏回来就一直在闹脾气的紫零，开口：“这贼是雪安城的贵宾呢。”
“只怕是北崖使臣吧。”闻苏接过话。
我赞许地看着闻苏，点头。
紫零狠狠地瞪了闻苏一眼，一甩衣袖率先走进了府里。
我在后面满头雾水地看着紫袍儒冠的紫零愤愤然的背影，竟是莫名地看出几分洒脱的味道，不由夸赞：“紫大人这么一看还是挺英俊的啊。”
洒脱的背影立刻很不给面子地歪了歪。
来到正厅，紫零正抓着看守城主府的左子苌盘问，那个贵客正翘着腿往嘴里扔葡萄，一双没有眼白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光璀璨，黑得极是纯粹，一头墨发用青色的缎带高高束起，周身的明亮光华。
“北崖十九王子，北轻城。不知大清早的潜入我府中，有何贵干？”我问。
当年同日出世的未来帝君，一共有三个人。只是我和西门湮城应了我俩名字，出生起就水火不容，而这北轻城也应了他的名字，压根不把我们俩放在心上，逍遥自在地守着北崖，隔岸观火。
是以，坊间传闻中总说挽城城主和湮城储君如何如何，淡忘了北崖的轻城王子，就连我也是这样。
“唔，挽城城主好。”北轻城咽下一粒葡萄，眯着眼笑着打招呼。“听闻挽城城主十六岁生辰将至，十六岁依照雪安城的风俗是个不逊于十五岁及笄的大日子。挽城城主及笄礼本王子未能赶上，这十六岁生辰，本王子早早像父王请了旨来雪安城为挽城城主庆生。至于潜入城主府一事实数误会，本王子头次来雪安城没能找到城主府正门，遂跳墙而入，不想惊动了挽城城主的属下，当真是过意不去。不过，话说挽城城主不打算救救你的属下吗？”北轻城指指右面。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紫零正一副刑讯逼供的姿态审问着左子苌。
“紫大人，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下官听见声音到正厅的时候十九王子就坐在这里了……不不不不是下官放他进来的，下官对主上之心天地可鉴……下官说的是忠心！”
“紫零，放手。”我揉揉眉心，瞟了眼一脸兴趣盎然的北轻城，低斥：“还不赶紧去安排宴席，大堂之上，成何体统！平白让轻城王子看了笑话！”
“左子苌他……”紫零不甘不愿地松开手，欲言又止。
“住口！还不赶快下去准备！”我低声怒斥。看着紫零甩袖远去的背影，吸了口气，敛了怒意，缓慢开口：“左大人过两天就去找闻苏，出任少府一职吧。”
左子苌愣了愣，闻苏看着他温和一笑，左子苌连忙俯身朝我一拜：“多谢主上。”
我笑着颔首，摆手让他退下。
“挽城城主倒是有趣，对个小小未来少府都能含笑以对，对名满天下的雪安第一谋臣紫零却没个好脸色，不知可否请教其中缘故？”北轻城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放下他那金丝银线的方帕，看着我问。
我走到正厅中间的黑色檀木椅上坐下，“紫零固然才智双全，但性情骄纵，目无主上。左子苌才华虽不及他，为人谦逊知礼。这做君主的，固然要礼贤下士，但也是有尺度的。”复看了眼坐在我右手边的闻苏，骄傲地扬起笑容：“不过最完美的就是像闻苏这样的了，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温润如玉善解人意。”
“挽城城主对闻公子的评价倒是高得很。”北轻城眯了眯眼睛，说。
北轻城那双漂亮的眼眸眯起来时，黑色几乎要从他的眼眸中溢出来，周身都沾上了黑色的气息。我对自己的感觉微微一怔，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不动声色地笑：“那是自然。轻城王子舟车劳顿，又费尽心机潜到本城主府里，不如先去休息，晚间本城主再派人去请王子参加宴席。”
北轻城站起身，一派轻松地回答：“累倒是不累，不过为了晚上有个完美的形象出席本王子的接风宴，还是回去补个眠吧。”
我也起身，吩咐立在一边的小格：“小格，带轻城王子去临客楼。”
北轻城掸掸衣袍，跟着小格走到门边，回过身来，却不是对我说的：“闻公子才华高绝，能让挽城城主这样的人物都赞不绝口，本王子的幺妹思睦公主更是仰慕你的风采。若有时间，我们不妨切磋一番。”
闻苏温和地回道：“才华高绝都不过是勉强能入得了世人的眼罢了，主上称赞也是一番爱贤之心。不过能得公主高抬是在下荣幸，仰慕二字却实在是担当不起。王子若得闲暇，愿蒙王子赐教。”
“呵，闻公子果然谦逊。既如此，就这么定了，还望闻公子不要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才好。”北轻城勾唇一笑，转身而去。
我转头看向闻苏，说：“你也是快马加鞭回来，也去休息一下吧。”
“嗯。小城，在你眼里我当真这么好？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温润如玉善解人意？”闻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笑：“那是自然。想你我上学时，夫子不知多少次把你夸到天上去，把我贬到尘土里，啧啧，一点都不给少城主面子。”
闻苏露出皓齿，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那时我极是顽劣，因是城主独女，从出生起就是少城主，未来的城主，所有人都捧着我，好吃的好玩的都送到我面前。因着自幼和各个名门公子在一起玩耍，没养成半点温婉贤淑的性子来。而闻苏是家道中落的闻家嫡子，闻老爷过世后一直在我爷爷身边教养，乖巧懂事得很。我四岁时，父上请来一个极其有责任感的夫子，教我俩识文断字。
夫子毕生以培养我为圣主明君为己任，无论我怎么捣乱威胁都毫不动容，坚持不懈地批评教育我。而相反地，闻苏在夫子面前就是一个好学生之典范，可教的孺子，让夫子恨不得他就是少城主。可怜我那时到底是有几分自尊心，放低身段去讨教闻苏如何讨夫子欢心，他却给我讲了一天的江湖故事，让我向往自由的想法汹涌地冒了出来，自此夫子教出来圣主仁君的梦想终于化为乌有。
“不过，夫子倒是当真没看错你，的确是个栋梁之材。”我上下打量了闻苏一遍，身高七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加之才华高绝，当真担得起惊才绝艳一词，不负雪安第一公子之名。
我收了打量，笑：“你先去休息吧，度苏院已经给你打扫好了。还有……若是有时间，去祭拜一下爷爷和父亲吧。他们一向很喜欢你。”
闻苏愣了愣，点头，转身离去。
我望着闻苏俊秀的背影，缓慢收了笑，笔直而温吞地跪在空无一人的正厅中央，太阳直直地照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眼眸缓缓合上，两滴血泪从眼角溢出，落在了汉白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牟凉……闻苏已经回来了，南漠步步紧逼，如今连北崖也不肯放过我……你几时才能够回来？
雪安945年。
“闻公子要回来了呢！”
“是啊是啊，城主真是厉害，闻公子这样的人物都能够收入麾下。”
“呵，谁知道闻公子前几年闭关在岚山不问世事是不是城主排挤他的结果呢！”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是个络腮胡子的大叔。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见过谁排挤人手无缚鸡之力时把他撵走，他学富五车的时候把他接回来的？”旁边的秀才立刻就不高兴了。
一个茶楼的店小二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你是欺负我们小老百姓不懂事吗？咱们城主那可是心胸宽广的圣主明君，天天来来往往的达官显贵，谁不对咱城主赞不绝口？”
络腮胡子的大叔灰溜溜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另一个贵公子摇着折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城主固然才华横溢，但你们谁有真正见过她？难保不是别人的功绩被她霸占了。别忘了，城主可是个刚行及笄礼的女孩，能有什么成就？”
“这……”贵公子的问题让人群又一次炸开了锅。
“是啊是啊，我还真没见过城主。”“我也是我也是！”
“所以啊，城主到底是人才还是木材，还得……”贵公子摇摇折扇，唇角带笑地总结。
而茶楼对面的马车里，话题的中心人物——我和闻苏，正两两对望。
“我以为你的性格会直接冲出去把那个贵公子吊起来打个十天八天的，再查查他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哥儿，把他父亲长兄革职查办，抄出来万儿八千两的金银，处个贪污腐败的罪名诛了三族呢。”闻苏面目慵懒地靠在铺着雪白的獭兔皮的车厢上，笑容温润地看着我说。
我听闻苏充满逻辑性地说了一堆，有些怔然，才觉得原来雪安城百姓封他第一公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闻苏，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十恶不赦的人吗？”我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回答他。
闻苏一副奇怪的表情，问我：“九年不见，你失忆了吗？这事你六岁的时候对李大人家的三公子干过。哦，好像是因为李三吃饭的时候口水不小心流到了你的新裙子上。”
我眨眼。记忆里模模糊糊好像有这么一个片段。那时我不愿意在一众小公子小姑娘面前失了威严，李三和他老爹也一贯瞧不起我这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就继承了雪安城主的尊位。我就和几个心腹合计着狠狠地打压了一通李家。
不过自从闻苏出外历练，那些对脾气的公子也被父母勒令恪守君臣之礼，不得与我玩闹。除了紫家那个一如既往地往城主府跑，再没谁能跟我合计那些有失德行的事，紫老爷又一贯将紫零看得极严，因而在无趣中我的脾气也渐渐收敛起来。
“倒是难为九年过去你还记得。不过他既然敢在大庭广众面前诋毁本城主，想来也是有个不弱的后台。如今南漠和我雪安城正是明争暗斗的时候，他难保不是南漠人，你让本城主去抄谁的家？”我凉凉地睨他。
南漠储君西门湮城从出生起就跟我不对付。我们两个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一个生下来是南漠储君，一个生下来是雪安城少城主；一个出生时是漫天的火烧云，一个出生时北海波涛汹涌；一个取名湮城，意为湮灭城池，一个取名挽城，旨在挽救城池。所以，也就注定了南漠和雪安城在我们这一代注定不会太平。
尽管我们两个长到十六岁还没有见过面，但一点都不妨碍我们俩个乐此不疲地给对方添堵。十岁时雪安粮食欠收，我修书一封想问北崖借粮，不想书信被西门湮城的人劫下，他派人送来撕毁的信不说，还附带上一桌马肉宴。
十三岁那年，南漠王想要让长子迎娶宿星城城主长女苏许扬，那时闻苏正好在南漠附近，被我一封书信派去了南漠王宫，将苏许扬在大婚之夜扔进了西门湮城的房间。这事一度让宿星城和南漠的关系跌落到谷底，最终西门湮城亲自到宿星城提亲，宿星城主觉得将女儿从嫁长子改成嫁太子合算许多，才高高兴兴答应了亲事。不过西门湮城和他大哥的梁子算是结大发了。
至于在我们的生辰、喜庆点的节日，都少不得惹出点事来：上元节绑了南漠公主，花节就能发现雪安城某贵族家公子不见了之类的事如同家常便饭。
想到西门湮城，我觉得满腔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平时偶尔不太灵光的脑袋也飞速地转了起来。这十来年我自打记事起就和西门湮城斗智斗勇，时不时顺带在周边小国捞一点油水，现如今雪安、南漠、以及一直作壁上观的北崖已经渐成鼎立之势。
“主上，紫大人有话传来。”小格挑起车帘，打断我的思绪。
“说。”
“紫大人说，如今雪安城到处都在议论您是否是强抢他人功绩的事情，想来是有人派人散布谣言所致。您在府里待了九年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今天既然为了迎接闻公子出了府，就在百姓面前露个脸。他已在酒楼设下闻公子的接风宴，恭候主上莅临。”小格说到这顿了下，满脸忐忑地飞快扫了我一眼，又恭顺地低下头，接着说：“您如果再以病弱为由推辞，那想来闻公子第一公子的名声也是名过其实的——让主上因病连面都不能露，看来和府上的庸医没差多少。”
小格话毕，我和闻苏齐齐沉了脸色。第一公子才智绝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刀枪剑戟无一不通，其中以散文和医术为最佳。
“罢了，小格，转道去城墙。”我看了眼面沉如水的闻苏，叹息一声吩咐。终归是堂堂城主，那些抛头露面的事以后不知道有多少。
闻苏转眼间温和地看着我笑：“小城，不愿意去可以回府睡觉的。”
“闻苏，你都回来了，不就意味着我要真真正正撑起雪安城的一片天吗？如今连百姓面都不敢见，何来今后尊华？”我轻轻叹息。
闻苏伸出手揉揉我的脑袋，露出一排皓齿。
不过城墙上的接风宴我终归还是没去上。不但我和闻苏没去，连紫零都被我召了回来。因为城主府进“贼”了。
“什么贼啊，抓起来不就完事了。你就是在找借口不想去……”紫零打起车帘，嘀咕。
我跳下马车，扫了一眼听说闻苏回来就一直在闹脾气的紫零，开口：“这贼是雪安城的贵宾呢。”
“只怕是北崖使臣吧。”闻苏接过话。
我赞许地看着闻苏，点头。
紫零狠狠地瞪了闻苏一眼，一甩衣袖率先走进了府里。
我在后面满头雾水地看着紫袍儒冠的紫零愤愤然的背影，竟是莫名地看出几分洒脱的味道，不由夸赞：“紫大人这么一看还是挺英俊的啊。”
洒脱的背影立刻很不给面子地歪了歪。
来到正厅，紫零正抓着看守城主府的左子苌盘问，那个贵客正翘着腿往嘴里扔葡萄，一双没有眼白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光璀璨，黑得极是纯粹，一头墨发用青色的缎带高高束起，周身的明亮光华。
“北崖十九王子，北轻城。不知大清早的潜入我府中，有何贵干？”我问。
当年同日出世的未来帝君，一共有三个人。只是我和西门湮城应了我俩名字，出生起就水火不容，而这北轻城也应了他的名字，压根不把我们俩放在心上，逍遥自在地守着北崖，隔岸观火。
是以，坊间传闻中总说挽城城主和湮城储君如何如何，淡忘了北崖的轻城王子，就连我也是这样。
“唔，挽城城主好。”北轻城咽下一粒葡萄，眯着眼笑着打招呼。“听闻挽城城主十六岁生辰将至，十六岁依照雪安城的风俗是个不逊于十五岁及笄的大日子。挽城城主及笄礼本王子未能赶上，这十六岁生辰，本王子早早像父王请了旨来雪安城为挽城城主庆生。至于潜入城主府一事实数误会，本王子头次来雪安城没能找到城主府正门，遂跳墙而入，不想惊动了挽城城主的属下，当真是过意不去。不过，话说挽城城主不打算救救你的属下吗？”北轻城指指右面。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紫零正一副刑讯逼供的姿态审问着左子苌。
“紫大人，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下官听见声音到正厅的时候十九王子就坐在这里了……不不不不是下官放他进来的，下官对主上之心天地可鉴……下官说的是忠心！”
“紫零，放手。”我揉揉眉心，瞟了眼一脸兴趣盎然的北轻城，低斥：“还不赶紧去安排宴席，大堂之上，成何体统！平白让轻城王子看了笑话！”
“左子苌他……”紫零不甘不愿地松开手，欲言又止。
“住口！还不赶快下去准备！”我低声怒斥。看着紫零甩袖远去的背影，吸了口气，敛了怒意，缓慢开口：“左大人过两天就去找闻苏，出任少府一职吧。”
左子苌愣了愣，闻苏看着他温和一笑，左子苌连忙俯身朝我一拜：“多谢主上。”
我笑着颔首，摆手让他退下。
“挽城城主倒是有趣，对个小小未来少府都能含笑以对，对名满天下的雪安第一谋臣紫零却没个好脸色，不知可否请教其中缘故？”北轻城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放下他那金丝银线的方帕，看着我问。
我走到正厅中间的黑色檀木椅上坐下，“紫零固然才智双全，但性情骄纵，目无主上。左子苌才华虽不及他，为人谦逊知礼。这做君主的，固然要礼贤下士，但也是有尺度的。”复看了眼坐在我右手边的闻苏，骄傲地扬起笑容：“不过最完美的就是像闻苏这样的了，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温润如玉善解人意。”
“挽城城主对闻公子的评价倒是高得很。”北轻城眯了眯眼睛，说。
北轻城那双漂亮的眼眸眯起来时，黑色几乎要从他的眼眸中溢出来，周身都沾上了黑色的气息。我对自己的感觉微微一怔，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不动声色地笑：“那是自然。轻城王子舟车劳顿，又费尽心机潜到本城主府里，不如先去休息，晚间本城主再派人去请王子参加宴席。”
北轻城站起身，一派轻松地回答：“累倒是不累，不过为了晚上有个完美的形象出席本王子的接风宴，还是回去补个眠吧。”
我也起身，吩咐立在一边的小格：“小格，带轻城王子去临客楼。”
北轻城掸掸衣袍，跟着小格走到门边，回过身来，却不是对我说的：“闻公子才华高绝，能让挽城城主这样的人物都赞不绝口，本王子的幺妹思睦公主更是仰慕你的风采。若有时间，我们不妨切磋一番。”
闻苏温和地回道：“才华高绝都不过是勉强能入得了世人的眼罢了，主上称赞也是一番爱贤之心。不过能得公主高抬是在下荣幸，仰慕二字却实在是担当不起。王子若得闲暇，愿蒙王子赐教。”
“呵，闻公子果然谦逊。既如此，就这么定了，还望闻公子不要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才好。”北轻城勾唇一笑，转身而去。
我转头看向闻苏，说：“你也是快马加鞭回来，也去休息一下吧。”
“嗯。小城，在你眼里我当真这么好？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温润如玉善解人意？”闻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笑：“那是自然。想你我上学时，夫子不知多少次把你夸到天上去，把我贬到尘土里，啧啧，一点都不给少城主面子。”
闻苏露出皓齿，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那时我极是顽劣，因是城主独女，从出生起就是少城主，未来的城主，所有人都捧着我，好吃的好玩的都送到我面前。因着自幼和各个名门公子在一起玩耍，没养成半点温婉贤淑的性子来。而闻苏是家道中落的闻家嫡子，闻老爷过世后一直在我爷爷身边教养，乖巧懂事得很。我四岁时，父上请来一个极其有责任感的夫子，教我俩识文断字。
夫子毕生以培养我为圣主明君为己任，无论我怎么捣乱威胁都毫不动容，坚持不懈地批评教育我。而相反地，闻苏在夫子面前就是一个好学生之典范，可教的孺子，让夫子恨不得他就是少城主。可怜我那时到底是有几分自尊心，放低身段去讨教闻苏如何讨夫子欢心，他却给我讲了一天的江湖故事，让我向往自由的想法汹涌地冒了出来，自此夫子教出来圣主仁君的梦想终于化为乌有。
“不过，夫子倒是当真没看错你，的确是个栋梁之材。”我上下打量了闻苏一遍，身高七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加之才华高绝，当真担得起惊才绝艳一词，不负雪安第一公子之名。
我收了打量，笑：“你先去休息吧，度苏院已经给你打扫好了。还有……若是有时间，去祭拜一下爷爷和父亲吧。他们一向很喜欢你。”
闻苏愣了愣，点头，转身离去。
我望着闻苏俊秀的背影，缓慢收了笑，笔直而温吞地跪在空无一人的正厅中央，太阳直直地照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眼眸缓缓合上，两滴血泪从眼角溢出，落在了汉白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牟凉……闻苏已经回来了，南漠步步紧逼，如今连北崖也不肯放过我……你几时才能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