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凋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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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是在一座矮房内。
屋中一桌一椅一石床，草药杂乱地堆积在角落里。桌前端立着一名女子，红衣如血，上绣成片的金色杜鹃和成群的雪色子规，正拨弄着五十弦的锦瑟。
锦瑟含悲，天地失色。我摸了摸覆着冰凉草药的眼角。听着悲音，不知悲伤。
良久，咧开嘴唇：“阿凉。”
女子回首，二十余岁的模样，面色悲悯，却是满眼含怒：“展挽城，你敢再抹掉你的眼睛上的药，我就把你从窗户丢出去。”
那女子正是牟凉。
我跳下床，拽拽她的衣袖，讨好地一笑，问她：“我怎会在此？”
牟凉毫不领情地拍掉我的手，斥我：“还说。你本就体弱，毒已经凝聚在你五脏六腑，只待发作，你又忧虑过重，身体更是弱不禁风，你竟还跑去淋雨。等着昏倒让你的毒天下皆知吗？”牟凉说着说着又气愤起来：“好好的去拆个什么墓，昏迷了还不忘命令人，天天不寻思正经事。”
我弯弯嘴唇，不说话。这么些年，也就在她和紫零面前像个真正的人。
“好了啦，不是有你嘛。”我抱住她的胳膊，软软地笑。
“去你的，和着你还算准了我会经过。”牟凉挣了两下没挣开我，见我捣蒜一般点头，不由笑怒着点点我的额头问我：“我说你这丫头，我牟凉悲天之音你都能毫不动容，天天都在想些什么身体弱成这副模样？”
我松了她的胳膊，抱着自己不肯说话。
凋颜谷的谷主牟凉一凭医术，二靠锦瑟名扬世间。五十弦的锦瑟是先代谷主依照上古传说打造的。其音能使天地生悲，万物落泪。但却偏生弹给我听时，我只觉得其音袅袅，甚是悦耳，再无它想，令牟凉抑郁了许久。
直到牟凉弹给小格听时，小格满脸哀思，泪流不止才令她找回信心。
我想了许久，才抬起头看信手拨弦的牟凉，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不是我，怎么也体会不出我的喜哀。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九百年前展氏先祖已经替你铺好了路，你只管照走便是，你的毒只要一生不见外人，有我在也有七成把握活到七老八十。你到底还想要什么？”牟凉问我。
我扫了眼窗外，才闷声开口：“我只是想替闻苏铺好路。阿凉，好姐姐，你收留我在这住两天好不好？我想散散心就回去好好做事。”
牟凉低叹一声：“你愿怎样便怎样吧，无论你做什么，总归是要帮你。”说着递了柄伞给我，“在这住也不是白住的，去给我采些雨露草回来。”
我应了声，推开门撑起伞向林间走去。
雨露草只在雨中生长，我不疾不徐地走着，看到一大片的雨露草生长在一起，在雨中迎风而立甚是漂亮。
俯身拾起时，一双比我还要苍白三分的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采走了雨露草。
透明的水珠顺着那双手落到地上，手指如玉，草若翡翠。
我抬头看向那双手的主人，在大雨中也未撑伞，黑发不束，衣冠尽湿，却不见丝毫狼狈，凭添无上风华。
我有些气恼地把伞举到他头顶，问：“你不在桃夭山老老实实修筑灼华台，来这里干什么？”
“展挽城……”紫零声音虚弱，身体失去支撑般倒退数步，倚在身后湿漉漉的树干上，声音如若一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他取出一封信，却是已经湿透，字迹渲染开来，难分彼此。紫零苦笑：“湿透了呢，我原本想着，若是找不到你，我就去找写这信的人，怨他为何这么早告诉我这消息，害我不得安生。”
但我猜也是能猜到大致内容的。无非是城主被劫，性命堪忧云云，再加上紫零知道我血瞳之毒发作在即，自然是心急的。听了紫零最后一句话，我微微一颤，心中五味杂陈。
那个对吃穿用度比从小娇生惯养的我还要讲究十倍的，紫老爷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唯一嫡子，如今就靠在湿漉漉的树上，水滴沿着散乱的长发落到地上，一双长靴浸在水洼中，沾着树叶的衣袍紧紧地贴在瘦削的身体上，脸色苍白如纸。
我忽然责怪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把扯过他，用不大的雨伞勉强遮盖着我和他，在雨中疾奔。
“你干什么。”紫零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半靠在我身上，摇摇欲坠。
我在一座石壁前停下，飞快地拍打石壁的各个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我着急得几乎想要哭出来。
“喂，展挽城，在你右手边两尺的地方。”紫零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按照他的指示按去，石壁从中间裂开一条缝，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半拖着紫零从缝中挤了进去，石壁恢复如初。
石壁之后，是一眼温泉，热气袅袅升起，与石壁之外的寒凉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我一把将紫零推进了温泉里，自己也跌坐在一边起不来。
正如牟凉所说，我这副身体，果然是虚弱到了极点。
抬眼去看紫零，在迷蒙白雾中半躺着，眉眼缥缈，看不清神色。
“你怎么能找得到我？”休息片刻，我走到温泉边上坐下，问紫零。
温泉中的少年褪去苍白，面庞红润，眸中神采飞扬，笑：“唔，你这个常年不出门的娇贵城主，又没什么仇家，如果不是南漠的人劫走你，你只可能去岚山或是牟姑娘的凋颜谷。”
“嗯，父上机缘巧合救过阿凉父亲一命，她也是我当年的救命恩人，这么些年我血瞳之毒全凭她医治。”我想了想，又问他：“那你怎么知道石壁机关在哪里？你来过吗？”
“当然没有。说你是笨蛋嘛，那么简单的机关看一眼就知道了。”紫零说着不屑地撇嘴。
我站起身，弯弯唇角：“好了，看你也没什么大碍，我要回去了，否则阿凉又要着急。你寒气除去后等雨停了就回桃夭山，千万别向任何人透露我在这里。”
“知道了啦，还不快走，等下天黑了你这笨蛋定会迷路。”紫零模糊不清的声音从水下传来。
我望着水上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正如如今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危急。再在这里躲下去，只怕非但是展家，紫家等名门望族也是前途堪忧。
“我要立即启程前往岚山，你可跟来？”我一边换上玄色常服，一边问打理草药的牟凉。
牟凉转过头来，取笑我：“你天天想着这想着那的，到最后不还是得去求助那个老头？”
我趴在桌子上兀自发怔。
“好了，说你两句又去生闷气，到底走不走了？”牟凉走过来推了推我，声音含笑。
我仰头看着她，“你肯陪我去？”
“不然呢？让你这丫头自己夜行三百里我能放心得下吗！”牟凉捏捏我的脸颊，转身出了门。
我欣喜地跟在她后面，从不远的山洞里牵出两匹骏马，翻身而上。
大雨过后，满路泥泞，水洼处处，马蹄落下，声音踢踏。
醒来时是在一座矮房内。
屋中一桌一椅一石床，草药杂乱地堆积在角落里。桌前端立着一名女子，红衣如血，上绣成片的金色杜鹃和成群的雪色子规，正拨弄着五十弦的锦瑟。
锦瑟含悲，天地失色。我摸了摸覆着冰凉草药的眼角。听着悲音，不知悲伤。
良久，咧开嘴唇：“阿凉。”
女子回首，二十余岁的模样，面色悲悯，却是满眼含怒：“展挽城，你敢再抹掉你的眼睛上的药，我就把你从窗户丢出去。”
那女子正是牟凉。
我跳下床，拽拽她的衣袖，讨好地一笑，问她：“我怎会在此？”
牟凉毫不领情地拍掉我的手，斥我：“还说。你本就体弱，毒已经凝聚在你五脏六腑，只待发作，你又忧虑过重，身体更是弱不禁风，你竟还跑去淋雨。等着昏倒让你的毒天下皆知吗？”牟凉说着说着又气愤起来：“好好的去拆个什么墓，昏迷了还不忘命令人，天天不寻思正经事。”
我弯弯嘴唇，不说话。这么些年，也就在她和紫零面前像个真正的人。
“好了啦，不是有你嘛。”我抱住她的胳膊，软软地笑。
“去你的，和着你还算准了我会经过。”牟凉挣了两下没挣开我，见我捣蒜一般点头，不由笑怒着点点我的额头问我：“我说你这丫头，我牟凉悲天之音你都能毫不动容，天天都在想些什么身体弱成这副模样？”
我松了她的胳膊，抱着自己不肯说话。
凋颜谷的谷主牟凉一凭医术，二靠锦瑟名扬世间。五十弦的锦瑟是先代谷主依照上古传说打造的。其音能使天地生悲，万物落泪。但却偏生弹给我听时，我只觉得其音袅袅，甚是悦耳，再无它想，令牟凉抑郁了许久。
直到牟凉弹给小格听时，小格满脸哀思，泪流不止才令她找回信心。
我想了许久，才抬起头看信手拨弦的牟凉，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不是我，怎么也体会不出我的喜哀。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九百年前展氏先祖已经替你铺好了路，你只管照走便是，你的毒只要一生不见外人，有我在也有七成把握活到七老八十。你到底还想要什么？”牟凉问我。
我扫了眼窗外，才闷声开口：“我只是想替闻苏铺好路。阿凉，好姐姐，你收留我在这住两天好不好？我想散散心就回去好好做事。”
牟凉低叹一声：“你愿怎样便怎样吧，无论你做什么，总归是要帮你。”说着递了柄伞给我，“在这住也不是白住的，去给我采些雨露草回来。”
我应了声，推开门撑起伞向林间走去。
雨露草只在雨中生长，我不疾不徐地走着，看到一大片的雨露草生长在一起，在雨中迎风而立甚是漂亮。
俯身拾起时，一双比我还要苍白三分的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采走了雨露草。
透明的水珠顺着那双手落到地上，手指如玉，草若翡翠。
我抬头看向那双手的主人，在大雨中也未撑伞，黑发不束，衣冠尽湿，却不见丝毫狼狈，凭添无上风华。
我有些气恼地把伞举到他头顶，问：“你不在桃夭山老老实实修筑灼华台，来这里干什么？”
“展挽城……”紫零声音虚弱，身体失去支撑般倒退数步，倚在身后湿漉漉的树干上，声音如若一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他取出一封信，却是已经湿透，字迹渲染开来，难分彼此。紫零苦笑：“湿透了呢，我原本想着，若是找不到你，我就去找写这信的人，怨他为何这么早告诉我这消息，害我不得安生。”
但我猜也是能猜到大致内容的。无非是城主被劫，性命堪忧云云，再加上紫零知道我血瞳之毒发作在即，自然是心急的。听了紫零最后一句话，我微微一颤，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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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责怪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把扯过他，用不大的雨伞勉强遮盖着我和他，在雨中疾奔。
“你干什么。”紫零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半靠在我身上，摇摇欲坠。
我在一座石壁前停下，飞快地拍打石壁的各个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我着急得几乎想要哭出来。
“喂，展挽城，在你右手边两尺的地方。”紫零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按照他的指示按去，石壁从中间裂开一条缝，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半拖着紫零从缝中挤了进去，石壁恢复如初。
石壁之后，是一眼温泉，热气袅袅升起，与石壁之外的寒凉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我一把将紫零推进了温泉里，自己也跌坐在一边起不来。
正如牟凉所说，我这副身体，果然是虚弱到了极点。
抬眼去看紫零，在迷蒙白雾中半躺着，眉眼缥缈，看不清神色。
“你怎么能找得到我？”休息片刻，我走到温泉边上坐下，问紫零。
温泉中的少年褪去苍白，面庞红润，眸中神采飞扬，笑：“唔，你这个常年不出门的娇贵城主，又没什么仇家，如果不是南漠的人劫走你，你只可能去岚山或是牟姑娘的凋颜谷。”
“嗯，父上机缘巧合救过阿凉父亲一命，她也是我当年的救命恩人，这么些年我血瞳之毒全凭她医治。”我想了想，又问他：“那你怎么知道石壁机关在哪里？你来过吗？”
“当然没有。说你是笨蛋嘛，那么简单的机关看一眼就知道了。”紫零说着不屑地撇嘴。
我站起身，弯弯唇角：“好了，看你也没什么大碍，我要回去了，否则阿凉又要着急。你寒气除去后等雨停了就回桃夭山，千万别向任何人透露我在这里。”
“知道了啦，还不快走，等下天黑了你这笨蛋定会迷路。”紫零模糊不清的声音从水下传来。
我望着水上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正如如今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危急。再在这里躲下去，只怕非但是展家，紫家等名门望族也是前途堪忧。
“我要立即启程前往岚山，你可跟来？”我一边换上玄色常服，一边问打理草药的牟凉。
牟凉转过头来，取笑我：“你天天想着这想着那的，到最后不还是得去求助那个老头？”
我趴在桌子上兀自发怔。
“好了，说你两句又去生闷气，到底走不走了？”牟凉走过来推了推我，声音含笑。
我仰头看着她，“你肯陪我去？”
“不然呢？让你这丫头自己夜行三百里我能放心得下吗！”牟凉捏捏我的脸颊，转身出了门。
我欣喜地跟在她后面，从不远的山洞里牵出两匹骏马，翻身而上。
大雨过后，满路泥泞，水洼处处，马蹄落下，声音踢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