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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的街头,车辆稀疏,夜风把徐国柱吹得清醒。他走在马路的中间,叼着一根中南海,默默地看着远处。长期的不规律生活让徐国柱一身的毛病,但他却和潘江海不同,一点儿不注意保养。

    前路漆黑一片,灯光只把脚下照亮。作为一名警察,他从未惧怕过黑暗,早已习惯应对接踵而来的危机。但如今,他却对未来有种莫名的恐惧,那是喧嚣退去后的无助和死寂。徐国柱吸着烟,试图去填满心中的空洞,但不安却依旧如影随形。二十年了,真的一晃而过。原来总跟那帮老家伙吹牛×,说什么不拼日出拼日落,但结果呢,仿佛一瞬间,自己就从如日中天变成了日薄西山。真是不甘心啊,这辈子好像还没干几件自己的事,就要过去了。

    记得那时,徐国柱还是个普通民警,但手里的活儿却挺重要,管“点子”。那时警察还没现在这么,对流氓也敢下手。再加上他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短短几年,就闯出了名号,“老炮儿”见了都点头哈腰。那时还没什么鬼见愁,老鬼还是市南区服装批发市场的碎催,整天靠倒腾破鞋烂袜子糊口。他曾因故意伤害蹲过几年大牢,出来就以为自己够狠,但没想到批发市场鱼龙混杂,老万、杠头等老炮儿都在这里插足。于是摩擦不可避免地发生,并且逐步升级,就在恶战即将开始之际,徐国柱找了个寻衅滋事的旧账,把老鬼“装了进去”,一是要避免双方的冲突,二也是给他讲讲规矩。拘留出来之后,老鬼就成了徐国柱的“点子”。后来老鬼的生意越做越好了,身边开始联络了不少兄弟,老万、杠头、国生等市南区的几个“老炮儿”都开始给他面子。那时的流氓懂规矩,办自己的事儿,轻易不招惹官面儿,碰见不守规矩的生瓜蛋子,还能帮警察点道儿。再加上后来杠头和柳刚出事,市南区一下就风平浪静了,那段时间流氓看见警察都溜边儿走。但好景不长,二冬子突然冒了出来。

    徐国柱到现在也忘不了二冬子那揍性,瘦得跟个猴儿一样,两只眼往里凹着,眼神像针。他从襄城带了一帮打架不要命的愣头青过来,到了市南区就开始兴风作浪,先是和国生争抢地盘,打折了他的腿,后来又砸了老万的场子。要不是徐国柱拦着,老万差点搬出一帮狠角色,弄出个大血案。于是徐国柱拿二冬子当重点目标,开始广泛取证,但流氓有流氓的规矩,国生、老万都不配合官面儿的人,徐国柱一时也无从下手。没过多久,二冬子进驻到批发市场,开始找老鬼的麻烦,并放出话来要办了他。老鬼也在暗中纠集着人马,似有开战之意。徐国柱预感要出大事,就带人抓了二冬子,却不料他犯起病来,这时才发现,他竟有精神病史。这下,警方也拿他没辙,社会上传得更邪乎了,都说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于是二冬子便更加嚣张起来。但谁又能想到,他竟在不久后干了一件轰动全市的大案,杀掉了一个缉毒警察。市局发出了通缉令,组织全市警力不惜一切代价缉捕二冬子。就在这时,老鬼找到徐国柱,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徐国柱正在回忆着,突然被一声激烈的刹车声惊醒。他下意识地躲闪,一辆车与他擦身而过。

    “我操你姥姥,玩儿命呢!”徐国柱被吓了一跳,大声地咒骂。

    不料车在急停之后,又倒了回来。“老丫挺的,你骂谁呢?”从车上走下一个男子。

    “我他妈骂你呢,会他妈开车吗?”徐国柱咄咄逼人。

    “你不长眼啊,大黑天儿在马路当间儿走?”男子得理不饶人。

    “算了吧,算了吧。”一个女人走下车劝。

    要搁以前,徐国柱绝对跟他翻车了。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他无声地用手指着那个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身后是不屑的嘲笑。

    “傻×,早认多好……”

    潘江海刚把女儿哄着,门口儿就响起了有规律的鸣笛声。他知道这是郑律师来了,于是便穿衣下楼。

    郑律师很低调,开着一辆银色的尼桑轿车。潘江海左顾右盼了一下,钻进了车里。

    “这么晚了,什么事儿?”潘江海问。

    “听说你调到经侦了?”郑律师不动声色地问。

    “呵呵,听说?你听谁说的?”潘江海笑着反问。

    郑律师不想跟他斗心眼儿,就开门见山:“你们有个案子,冻结了不少钱啊。”

    “有你的钱在里头?”潘江海问。

    “你别多问。我想知道,这笔钱以后怎么处理。”郑律师说。

    “你先别问我,你是哪头儿的?正的,反的?”潘江海问。

    “哎,老潘,你知道,我不能说。”郑律师说。

    “明挑吧,你想干什么?”潘江海说话一向这样,不按对方的逻辑问答。这可能也是搞预审的职业病。

    “那我明说了啊,既然你在那个案子里,就多帮我看看情况,有什么新的动向告诉我一声。如果可以将与案件无关的款项解冻,是最好的。”郑律师的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哦……为这事啊。”潘江海靠在座椅上。

    “怎么了?有困难吗?”郑律师回头看着他。

    “老同学,你这不是让我当内鬼吗?”潘江海皱眉。

    “呵呵……”郑律师摇头,“你们警察啊,都这个德行,看谁都不像好人。什么内鬼啊,你就是帮我看看情况,那我告诉你,这里面有一部分钱是我雇主的,行了吧。”

    “多少钱?对方是什么人?”潘江海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个真不能说,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规矩,我们当律师的得保护客户的隐私。”郑律师说。

    “他这笔钱为什么放进来,是避税还是洗白呢?”潘江海还问。

    “老潘,我不是你的犯人,请注意你说话的语气。”郑律师不高兴了。

    “那算了,弄不明白的事儿我管不了。”潘江海说着就推开车门。

    “哎,哎……”郑律师拉住他,“坐下,你听我说。”他赔着笑脸,“你不是总想退休了有个地方待吗?我现在给你找好了,就在我一个朋友的律所,他那儿需要一个和公安熟的。”

    潘江海没说话,看着他。

    “条件也不错,你不是打工的,算是合伙人。干不干案子都能坐享其成。”郑律师继续说。

    “就办这么一事儿,能出这么大‘果儿’?”潘江海问。

    “呵呵,要不咱们是老同学呢。我一直都想着你呢。”郑律师笑着拍潘江海的大腿,“你呀,也不能总停留在警察的视野里,老干这个人都傻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啊,信息时代,你手里能掌握多少资源,就决定你能收获多少财富,得学会利用啊。这下层人啊,是人整人,争权夺利,害人害己;中层人呢,是人比人,比来比去,心生怨气;上层人呢,是人捧人,互相成就,共赢互利。老潘,我想你该知道这个道理。”

    潘江海笑了一下:“操,还一套一套的。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我就是一下层人。”

    市局门口儿这几天是越来越热闹。一帮老头儿、老太太天天在那堆着,铺着凉席、戴着草帽,一坐就是一天,跟上班似的,中午还有人送盒饭。小吕让他们登记吧,他们说不认字,拒绝配合,就一个要求,尽快把他们的钱解冻。局里有压力,就自然落在了经侦支队的头上。

    崔铁军觉得这事有猫腻儿,就换上便服,从市局后门出来,绕到了这帮老人背后。

    “哎,您登记了吗?”崔铁军打扮得也像个上访户,凑到一个老太太身边问。

    老太太挺警惕,上下打量着他:“你是干吗的啊?”

    “我也是来要钱的啊。我给儿子汇钱,让他们给冻上了。”崔铁军开始套话。

    却不料对方根本不接茬儿。老太太一转头,就跟另一个老头儿聊上了。

    “哎,要不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得了,人多力量大。”崔铁军往前凑。

    “哎哎哎,你别挤啊。”老太太厌恶地说,“你别跟我们这儿凑热闹,有事儿找警察说去,这大热天的……”她说着就摇起蒲扇。

    崔铁军看套词无果,停顿了一下又问:“哎,那你们都是一块儿的啊?”

    “你甭瞎问,该干吗干吗去。”老太太不再搭理他了。

    崔铁军笑笑,往旁边挪了几步,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在办公室里,崔铁军坐在窗旁,默默地吸烟,连徐国柱走到身旁都没发现。

    “哎,你丫想什么呢?”徐国柱抽不冷子给了他一下,吓得崔铁军一哆嗦。

    “你大爷的,吓死我你丫偿命啊。”崔铁军骂。

    “操,那你可得谢谢我了,能死在单位可是好事,能算个因公牺牲。”徐国柱撇嘴。

    “呸呸呸,你丫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崔铁军站起来就给他一脚。

    “哎,你丫看什么呢?”徐国柱说着也往窗外看。

    “我觉得,门口儿那帮人有猫腻儿。”他说。

    “什么猫腻儿啊?”徐国柱皱眉。

    “你说这帮老头儿、老太太,大热天儿的不在家待着,跑这儿蹲着来,还不登记。这不明显是给咱施压来了吗。”崔铁军说。

    “大背头,你看得真透!”潘江海挖苦道,说完就仰头拿水把药片儿送进嘴里,“这帮人不是一伙儿的才怪呢。”

    “操,那他们丫什么意思啊?”徐国柱皱眉。

    “还能什么意思啊,要求解冻呗……”潘江海说。

    “哎,小吕,他们中间有主动登记的吗?”崔铁军问。

    “没有。”小吕摇摇头。

    “你看,这不明摆着吗。”崔铁军苦笑。

    “查查他们丫后边儿的人,没准能倒出线索。”徐国柱说。

    “我已经让人贴上了,等着信儿吧。”崔铁军说。

    “没用……查出来能怎么着?”潘江海打退堂鼓。

    “估计又是那帮律师干的,忽悠人钱呢。”徐国柱说。

    “嗨,都得活着,这老百姓都懂法了,他们吃什么去。”潘江海撇嘴。

    “得得得,我看你啊,退休以后趁早给那帮人干活去,他们肯定愿意要你。”徐国柱说。

    潘江海笑笑,不再搭理徐国柱。

    崔铁军看着案卷,眉头紧锁:“我这几天啊,总觉得不对,咱们得尽快找找那个人了。”

    “你说聚力实业的老板?”潘江海问。

    “是啊,我觉得找到他之后,应该能查出点儿什么。”崔铁军说。

    “咱不是一直找着呢吗?但没辙啊,他办公地撤了,户籍地也没人,急也瞎掰啊。”潘江海说。

    “那是你丫干活儿糙。”徐国柱来劲了,“我就不信,他个大活人,还能钻地底下去。”

    “行,大棍子,你牛×你干,这活儿我让给你。”潘江海就坡下驴。

    “哎哎哎,你们俩练嘴呢是吧。”崔铁军打断了对话,“我看这样,咱们分头做。我一会儿到信息中心再搜搜他的情况;大棍子带小吕到工商,调一下工商注册的材料,把银行的基本户给落实了。喷子,你撕封介绍信,等大棍子他们查到在哪个银行开户了,你就去调一下对账单,看看有没有和洗钱账户关联的。”他布置得井井有条。

    “行,崔大探长,我们听您指挥。”徐国柱站了起来,“喷子,中午饭你请啊。”他补充道。

    “嘿,凭他妈什么老是我请啊?”潘江海反嘴。

    “废话,你媳妇好几百万提成呢。”徐国柱说。

    “别他妈胡说,散出去人家还以为是真事儿呢。”潘江海把脸拉了下来。

    “操,一看你丫就没‘申报’。”徐国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