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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来问道无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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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被浓墨点染,苍白如纸的天空上,黑密的层云逐渐开始向天地蔓延开来,

    瞬息之间,铺天的夜色就已笼罩了四野。

    寒风惊啸,裹挟着雨夜独有的孤寒,穿亭而过,

    微凉的雨丝随风潜入,滴滴点点,落在油灯之中,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很是磨人。

    道人一手的臂肘抵在石桌的边沿,干黄的手指轻轻抚着那几根仅存的黑须,一手又从棋盒里缓缓捻出了一颗棋子,极有规律的来回敲击着棋盘,但他的目光却从未放在上面。

    只是借着浊暗的火光,微眯起了那对本也不算明亮的眼睛,尽力想要看清女孩渐近的步履。

    他看的似乎是很远的地方,却又好像是近在眼前,

    ……

    “啪……嗒……”

    “啪……嗒……“

    女孩在青石板路上飞驰着,蓄积在石间缝隙里的雨水被她一脚踩出又落下,

    无情地拍打着这厚实的地面,而那冷沁的冰凉也是顺势就浇在了道人的心间,

    他不由得捏紧了那握子的一手,正了正色,端坐起来。

    近了,近了,

    林姝彤竟是有些兴奋了起来,她蹦跳着,冲着眼前的小亭招了招手,

    道人看在眼里,没有做出反应,

    神情里,依旧平淡。

    ……

    不知心神恍惚,还是天色使然,

    在她一脚踏入小亭中时,一时不慎,竟是滑了一跤,整个身子一把扑倒在了道人的脚前,对他行了一番大礼。

    “哈哈……”

    道人紧闭的双唇没有关住,漏出了些许的风声。

    那声闻虽是有些微妙,但却仍是飘到了女孩的耳中。

    登时,她那润泽的脸颊又惹上了一抹羞涩的绯红,从耳畔一直延伸至颈后。

    道人也是立刻就认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理顺了衣冠,正了正声道:

    “小道人见老道人,须跌跤行见面礼,这方才是规矩。”

    “既是入了我门中,你这一下拜的便是不亏。”

    “起身吧。”道人说着便抬了抬手。

    他的声音依然是这般的沙哑,但此时在林姝彤听来却是有如天外之音。

    她慢慢抬起了头,微红的双眼静静地看着道人,

    恍然间,竟是有些痴了。

    道人被她这一下的注视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出于长者的风度,没有脱口而出,只是怪笑着歪起了脑袋,对着她说道:

    “难道还要我扶你不成吗?”

    林姝彤赧颜一笑,连忙站起了身,又是点头又是道歉,

    道人摆了摆手,摊手对向对面的石凳,又道:

    “坐吧。”

    她似乎是有些慌乱,两手紧紧攥起裙边,原地扭捏了一阵,却始终没有坐下去。

    道人看着她,长长呼出了一口白气,双眼紧闭,说道:

    “你怎的都不像你了,跟之前在船上的时候,根本就是两个样嘛。”

    “师父我让你坐,你便坐,哪里来的这份姿态,不堪入目。”

    “你不也跟之前一点儿都不像吗?”女孩声音变得哽咽了起来,仿佛马上就是要哭出声来了一样。

    “什么?”道人怒喝道。

    女孩鼓起了嘴巴,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一对圆滚滚的眼珠里含着泪,直直地盯着道人。

    “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道人温言道。

    “小女身份鄙陋,哪敢与仙家置气。”她的声音依旧很小,但是道人却都听在了耳中。

    “你看看你,这分明就是生气了嘛,”

    道人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轻轻推搡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了座位上。

    “来来来,师父让你坐你便坐,你就听着我慢慢跟你狡辩……哦不……解释嘛。“

    女孩稳稳地坐了下来,两手横架在胸前,别着头也不看向他。

    道人也坐了下来,一张斑驳的老脸上赔着笑,而手上的棋子早已丢开,

    两手交叉放在了下巴上,静静地托起他的那颗头颅。

    “会下吗?”道人瞟了一眼棋盘,对着林姝彤说道。

    “不会。”林姝彤头也不回,只冷冷地回了这一句。

    “巧了!我也不会。”道人尖啸道。

    “哼……”林姝彤轻声笑了出来。

    抬首间,拭去了恰巧滚落的热泪。

    “哟,哭了,哭了,哈哈……”道人调笑道。

    “胡说,我……我……这是高兴。”她一边含着笑,一边却又不停地啜泣着。

    “哦,那你是在高兴些什么呢?”道人饶有趣味地追问道。

    林姝彤的气息逐渐平定了下来,大手一挥,豪气地擦干了脸上的泪花,

    “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还害怕不是你呢,现在看来的话,你也还是跟之前在画舫上一样,一点都没变。”

    “一样的什么?”道人挑了挑眉。

    “你还是一样的有趣。”林姝彤掩面一笑。

    道人轻轻笑了笑,伸出了枯槁的手掌,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还是‘你‘吗?”道人淡淡地提了一嘴。

    女孩便是立即会出了他的意,撑着自己的膝盖又站了起来,拍去了身前的泥土,

    垂手躬身一拜,恭敬地称了一句:

    “师父。”

    “嗯。”

    道人平静地应了一声,但那声音里却是分明多出了几分的颤抖。

    “起身吧。”他抬了抬手。

    突来的喜悦,已是冲淡了先时的伤悲。

    林姝彤应声而起,没有坐回原位,而是直接坐在了道人身边的位子。

    “师父师父,徒儿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呢?”林姝彤扯住道人衣角,像是撒娇般地,软软地说道。

    “你问吧,但是我不一定会说。”他的态度像是有些敷衍。

    “那好,第一个问题,师父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这算什么问题,哪有问师父的姓氏的,为尊者讳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清楚吗?”道人似乎是有些生气。

    “不是你说随便问的吗?”林姝彤又低下了头,眼看着又要哭了出来。

    道人看到这里,连忙放松了语气,又道:

    “好好好,就当是我欠你的吧。”

    林姝彤及时收住了泪,脸上又浮现出亦真亦幻的笑容,热切地盯着道人。

    “你听好了,这个问题,我只说一次,”

    “贫道道号清风,俗姓李,名行止,无字,至于其他的,你以后自会知晓。”

    林姝彤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修道之后,是否不能再食荤腥了。”

    “我们是道士,又不是和尚,只修心,不修口。”

    “那是否是不能成家,或者说行男女之事。”

    “我说了,只是修心而已。”

    “那道祖又是谁?”

    “父母再生我之前的本来面目又是怎样的?”

    “狗子是否也有道心?”

    ……

    ……

    她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总是在李行止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前,就把下一个问题提了出来。

    “那如何才是道?又怎样寻道?又如何入道?”

    林姝彤一下问出了三个问题,直勾勾的眼睛死死看着他,迫切地想要听到他的答案。

    李行止可能确实是有些累了,所以他这一次并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在他的唇上靠了靠,

    转而又指了指亭外的天空,再指了指那条流淌的长河。

    女孩微微皱起了眉,没有再去问他什么问题,只是深深地思索着。

    道人的双眼渐渐闭了起来,昏沉地靠向了石桌,垂垂就欲睡去。

    两厢沉默着,天地间只留有雨声在铺天地盖下。

    那盏油灯上的火焰依旧燃着,泛出黄豆大小的微光,

    照在二人的脸上,只剩下病态般的黄。

    ……

    ……

    破开层层密闭的黑云再往上走,数十丈外的天穹之上筑起了一片高高的楼阁。

    而其间较为靠上一层的楼台上,有两人直直地站在台边。

    白衣素履,银丝飘摇。

    一人背着长剑,一人穿着道袍。

    一人朝下看,一人往上看,

    各有所观,各有所得。

    “呵。“

    朝下看着的那人突然轻笑了一声。

    “欸,大人,你说司副大人最后的那一番解答是什么意思啊?”他转过了头,看向了身侧的那人。

    “连你也没有看出来吗?”那道人仍然看着天空,痴痴地说着。

    “大人你也太抬举我了吧。”他揉了揉被夜风刮得有些生疼的眼睛,对着前人拱了拱手。

    “天地永恒,长河流逝,变与不变,皆可为道。”道人的眼中多出了几分迷离。

    “原来如此。那他先时抵在嘴边的那一下又作何解?”

    道人缓缓转过了头,对上了他的视线,轻轻地蠕动了几下嘴唇。

    他立马会出道人的意思,又朝下面看了看,说道:

    “真是个妙人呐。”

    “不过收了这么个祸害进门,司副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哟。”

    “那可不是。”仰面朝天的那人应了他一句。

    “可我这浑天司里的祸害,又何止是她一个呀。”

    那道人说着逐渐低下了头,侧了侧身子又朝里面望去。

    内堂之上,两片蒲团之上正横卧着一个小童,

    他的睡相极其难看,四脚朝天随意伸展着,

    小嘴里不时嘟囔着几句呓语,鼻息深浅不一地呼出,稳定而又协调地打着他的呼噜。

    道人摇了摇头,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而朝下望着的这人此时也已站直了身子,靠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

    “说说吧。“道人正了正色,另外起出了一个话题。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不都已经看见了吗?就是没拦住呗。”那人装得有些迷惑。

    “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些,细节,更多的细节。”

    “好好好,细节就是,我单纯地打不过那个小和尚,仅此而已。”他摊了摊手,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对着道人说道。

    “小和尚?”道人有些疑问。

    “对,就是一个小和尚,我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与他对阵的时候,我的剑上甚至有了退意。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我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杀心远高于他的禅心。”那人难得地正声了一会。

    道人沉默了一晌,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呀,还是趁早成个亲吧。”

    那人撇了撇嘴,气愤地说道:

    “跟你说了又不信。”

    “走了!”

    他说着,纵身就翻过了阑干,而他身后的长剑也是在他跃出的一瞬间就弹出了鞘,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脚下。

    “这一趟,又要往哪儿去呢?”道人又追问了一句。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盯着那一位呀,”

    “从去岁腊月冬官回来之后,就再没有人去过,我看我要是再不去呀,这煊赫城里的人怕是都要忘了还有这位主了。”

    他微微抬起了一脚,又轻轻地跺在了剑身之上,

    长剑远遁而去,只在天边留下了浅淡的光印。

    道人扫了扫手中的拂尘,捻起一缕胡须,点了点头,道:

    “少年郎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