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浙西路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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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出健康府，过黄天荡，赵媜和黄黎雪继续歇息。林瑆彣在前舱小坐了一会，又回到中舱坐下，漫不经心地用脚漾着水，眼睛却死死盯住北岸，眼眶有点湿湿的。王昀在一边默默看了良久。
“终于进到两浙西路地界了。对岸刚过了真州，就是仪征市，前面就该快是扬州的瓜洲渡了。”
“嗯。”
“想家了？”一束散发拂过王昀手心，王昀轻轻捏住，摩挲着。
“嗯，”林瑆彣点点头，轻轻靠到王昀肩膀，“其实，最想家的是黄黎雪，晚上她都偷偷哭了好几回，别看白天装作没事人一样。”
“我知道，”王昀抓起林瑆彣的小手，“看你们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我在扬州呆了十六年，”林瑆彣轻轻说着，“幼儿园、小学、中学……”
“扬州是个好地方。”
“嗯，”林瑆彣继续说道，“我家离学校很近，我爸妈都是老师，从小就给我报了很多才艺班，琴棋书画都学，每天还要背古诗词，还学了日语、韩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每个暑假都很忙，周一练古筝，周二学国际象棋和书法，周三学素描，周四学国画，周五学舞蹈，周六学钢琴，周日学外语，不断地报名、考级……”
“难怪，”王昀微笑着回头看着林瑆彣，“有才艺的女孩子透着一股子灵气，我眼睛毒，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从不吵架，也从没打骂过我。”
“独生子女的命就是好。”
“你不想家么？”
“常年在外都习惯了，”王昀摇摇头，“只是挂念我的孩子。”
“多大？”
“四岁，”王昀轻声道，“最喜欢掐她的手心，她不哭。记得带她上街，她经常闹口渴，于是我就指着前面说，乖，幺女，前面有片梅林……”
话还没说完，手心就被林瑆彣抢过掐了一把：“你说你这人，怎么连四岁孩子都要掐手心；还要说谎骗她……”
“然后她也会像你这样笑着说，爸爸又骗人了，那个成语故事的动画我看过。”
“小时候真好，”林瑆彣轻声说道，“可以吃糖，还可以有一个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
“先是科学家，”林瑆彣定定望着北岸，慢慢说道，“然后，是画家；这些都遥远；最后，想做一个支援边远地区的乡村教师。”
“很好啊，”王昀望着天空，“现代社会的女子很少有你这样既会琴棋书画而且内心干净的人了。”
“赵媜想做一个支援边远地区的大学生村官，黄黎雪则是想做一个支援边远地区的白衣天使，你呢？”
“我觉得，”王昀淡淡回答道，“人，如果不给自己找一件有点意义的事去做，那么就只有钱、情爱或者性，麻将、游戏或者娱乐，这样荒废每一天，感觉就像是蝼蚁……。”
“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
“你们支援边远地区就是有意义的事，充实自己也是有意义的事。”
“你自己的呢？”
“遥远的，想在崖山、孤山建书院，传播真正的国学和汉文化，从哪失去的从哪找回来；现实点的，打算写一本书，发掘一位南宋的英雄，尽可能还原历史真实找回汉文化。”
“国学和汉文化？”
“知道吗，日本的樱花、和服、艺妓、相扑、剑道、茶道、花道、寿司、礼仪、木屐、生鱼片、榻榻米……这些都是源自汉唐。蒙古入侵，一路野蛮杀戮，继而推行愚民高压政策，我们只能从日本承袭的文化中去看我们隋唐宋的影子……”
“难怪，你在广元看市志，那些繁体不断句的文字，你居然能‘啃’得动。”
“这一路考察蜀道，研究了南北宋很多人文地理资料和地方志，像《水浒传》、《说岳传》、《杨门女将》这些多是来源于市井说书的杂烩，没法参考借鉴；然后发现史志里面也有不少问题，高宗朝秦桧的养子秦熺为高宗也为秦桧篡改了史实，金国和伪元把史志篡改得更是厉害……”
“是岳飞吗？”
“不是岳飞。1130年富平之战，金国几乎倾尽主力与张浚决战川陕，除了完颜昌一支军队围楚州。岳飞当时奉命解围楚州，看出来完颜昌围城打援之计，退守泰州没敢去救援。”
“富平之战？”
“嗯，”王昀点点头，“史家史书史料都说张浚大败，其实事情并不是表面那样的。”
“那是怎么呢？”
“其实是金国惨胜。富平之战，金兵也是元气大伤，再调十万生女真入川又遭遇大败。之后，形势逆转，金国全面收缩，东线只用伪齐刘豫、李成们进攻，这时候岳飞脱颖而出，先击败李成、张用、曹成这些数量多质量差的暴民、流寇、伪军，再击败刘豫的伪齐主力，这才有实力组建能和金国铁骑硬碰硬的精锐背嵬军。”
“你要写张浚啊，”
“也不是张浚，是张浚的参军刘子羽，他和吴玠保住了四川。不然，四川一破，江南早晚不保。”
“我只知道岳飞……对了，富平在哪呢？”
“陕西西安北。丢了富平，陕西不保，金人继续进攻四川。历史上有九条蜀道，义□□、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巫盐道，我都去过了，白水这边的汉晋驿道早已经不在主道之列了，但还是需要实地考察下，结果……”
“你说，”林瑆彣咬咬下唇，似乎欲言又止，“我们还能回去吗？”
王昀抬头望着天，良久，摇摇头。
“那就是回不去了……”
王昀目光转回船头，坚定地望向前方：“所以，眼睛要往前看，再有几天，就到临安府了。”
“如果，‘投亲’不成怎么办？”
“我可以去投军的，”王昀压低声音，“我去投厢军或禁军，我这身高在宋朝属于中上，按宋律就能入兵籍，你们就能以家属获得身份，或许还能拿到田地，沈括《梦溪笔谈》说：‘亩税一斗者，天下之通法’；我呢只要避开那支要在脸上刺字的‘八字军’就成，万一挂了，你们还会有朝廷抚恤的。”
“不要，别去！”
“没什么的，我才不怕打仗，历史上的战役我基本都知道。”
“不行！你和我们一起去找个乡下，哪怕种田也行。”
“没田就得依附主户做佃农，租人田地耕种，问题就是我不会种田，养不活你们；有田就不一样了，家里男丁不超过一个的，也不用交一年两季的赋税，佃农来租田种，你们收了田租再承担亩税一斗的农税。”
“那你读书，考取功名去。”
“科举要向地方州府递交状纸，罗列姓名、乡贯、三代情况，地方官拿这个状纸按簿核对户籍，乡贯和三代这两条就过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朝廷命官担保。若在临安应试的话需要入籍并居住七年以上，进士科三年一试，去年才录了进士科；制科得宰相级别的重臣举荐，就算王刚中、虞允文目前都不够资格……”
“进士科考什么啊？”
“建炎二年起，经义、诗赋分科，第一场分别考经义或诗赋，第二场考论，第三场考策。南宋曾经因为战乱停了“省试”，各路州的需要在各路首府也就是转运司所在州，由提点刑狱司差官进行“类省试”，也就是‘类试’；‘类试’举子，现在除四川以外，都集中在“行在”临安府进行殿试。”
“四川为啥除外？”
“原因很多吧，因为战乱，因为蜀道难，因为水路有水寇杀人越货。四川‘类试’第一名按殿试第三名算，然后依次降等。就因为四川特例，没有经过秦桧门下，川人不被重用。”
“秦桧这个奸贼还在啊？”
“这奸贼死了三年了，现在川中进士被举荐给朝廷重用的不少。”
“科举这么难，难怪科举出来的才子文人那么厉害……”
“所以啊，还是投军简单些。”
“我们不属于这，这不是我们战争。”
“遇到了，就是了。置身事外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那和太把自己当回事的李白，和从江宁府缒城而逃的赵明诚，和自顾一路南逃的陈与义们，有什么区别？”
“可你是文人啊。”
王昀摇摇头：“文人应该具备四个方面，第一学识，第二思想，第三品行，第四血性气节。前面不一定能做好，若最后这个再没有了，那活着和蝼蚁有啥区别……”
“可……”
“放心吧，你们会没事的……”
船从镇江府转入运河，候了三道闸，才到常州。运河中日夜兼程行船，每日偶尔上岸略作歇息。
一路飞蓬船、画舫连绵不断，一派繁华热闹的太平景象，天气却连日阴雨，林瑆彣一路心事重重，不觉间，终于到了临安。
船出健康府，过黄天荡，赵媜和黄黎雪继续歇息。林瑆彣在前舱小坐了一会，又回到中舱坐下，漫不经心地用脚漾着水，眼睛却死死盯住北岸，眼眶有点湿湿的。王昀在一边默默看了良久。
“终于进到两浙西路地界了。对岸刚过了真州，就是仪征市，前面就该快是扬州的瓜洲渡了。”
“嗯。”
“想家了？”一束散发拂过王昀手心，王昀轻轻捏住，摩挲着。
“嗯，”林瑆彣点点头，轻轻靠到王昀肩膀，“其实，最想家的是黄黎雪，晚上她都偷偷哭了好几回，别看白天装作没事人一样。”
“我知道，”王昀抓起林瑆彣的小手，“看你们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我在扬州呆了十六年，”林瑆彣轻轻说着，“幼儿园、小学、中学……”
“扬州是个好地方。”
“嗯，”林瑆彣继续说道，“我家离学校很近，我爸妈都是老师，从小就给我报了很多才艺班，琴棋书画都学，每天还要背古诗词，还学了日语、韩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每个暑假都很忙，周一练古筝，周二学国际象棋和书法，周三学素描，周四学国画，周五学舞蹈，周六学钢琴，周日学外语，不断地报名、考级……”
“难怪，”王昀微笑着回头看着林瑆彣，“有才艺的女孩子透着一股子灵气，我眼睛毒，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从不吵架，也从没打骂过我。”
“独生子女的命就是好。”
“你不想家么？”
“常年在外都习惯了，”王昀摇摇头，“只是挂念我的孩子。”
“多大？”
“四岁，”王昀轻声道，“最喜欢掐她的手心，她不哭。记得带她上街，她经常闹口渴，于是我就指着前面说，乖，幺女，前面有片梅林……”
话还没说完，手心就被林瑆彣抢过掐了一把：“你说你这人，怎么连四岁孩子都要掐手心；还要说谎骗她……”
“然后她也会像你这样笑着说，爸爸又骗人了，那个成语故事的动画我看过。”
“小时候真好，”林瑆彣轻声说道，“可以吃糖，还可以有一个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
“先是科学家，”林瑆彣定定望着北岸，慢慢说道，“然后，是画家；这些都遥远；最后，想做一个支援边远地区的乡村教师。”
“很好啊，”王昀望着天空，“现代社会的女子很少有你这样既会琴棋书画而且内心干净的人了。”
“赵媜想做一个支援边远地区的大学生村官，黄黎雪则是想做一个支援边远地区的白衣天使，你呢？”
“我觉得，”王昀淡淡回答道，“人，如果不给自己找一件有点意义的事去做，那么就只有钱、情爱或者性，麻将、游戏或者娱乐，这样荒废每一天，感觉就像是蝼蚁……。”
“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
“你们支援边远地区就是有意义的事，充实自己也是有意义的事。”
“你自己的呢？”
“遥远的，想在崖山、孤山建书院，传播真正的国学和汉文化，从哪失去的从哪找回来；现实点的，打算写一本书，发掘一位南宋的英雄，尽可能还原历史真实找回汉文化。”
“国学和汉文化？”
“知道吗，日本的樱花、和服、艺妓、相扑、剑道、茶道、花道、寿司、礼仪、木屐、生鱼片、榻榻米……这些都是源自汉唐。蒙古入侵，一路野蛮杀戮，继而推行愚民高压政策，我们只能从日本承袭的文化中去看我们隋唐宋的影子……”
“难怪，你在广元看市志，那些繁体不断句的文字，你居然能‘啃’得动。”
“这一路考察蜀道，研究了南北宋很多人文地理资料和地方志，像《水浒传》、《说岳传》、《杨门女将》这些多是来源于市井说书的杂烩，没法参考借鉴；然后发现史志里面也有不少问题，高宗朝秦桧的养子秦熺为高宗也为秦桧篡改了史实，金国和伪元把史志篡改得更是厉害……”
“是岳飞吗？”
“不是岳飞。1130年富平之战，金国几乎倾尽主力与张浚决战川陕，除了完颜昌一支军队围楚州。岳飞当时奉命解围楚州，看出来完颜昌围城打援之计，退守泰州没敢去救援。”
“富平之战？”
“嗯，”王昀点点头，“史家史书史料都说张浚大败，其实事情并不是表面那样的。”
“那是怎么呢？”
“其实是金国惨胜。富平之战，金兵也是元气大伤，再调十万生女真入川又遭遇大败。之后，形势逆转，金国全面收缩，东线只用伪齐刘豫、李成们进攻，这时候岳飞脱颖而出，先击败李成、张用、曹成这些数量多质量差的暴民、流寇、伪军，再击败刘豫的伪齐主力，这才有实力组建能和金国铁骑硬碰硬的精锐背嵬军。”
“你要写张浚啊，”
“也不是张浚，是张浚的参军刘子羽，他和吴玠保住了四川。不然，四川一破，江南早晚不保。”
“我只知道岳飞……对了，富平在哪呢？”
“陕西西安北。丢了富平，陕西不保，金人继续进攻四川。历史上有九条蜀道，义□□、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巫盐道，我都去过了，白水这边的汉晋驿道早已经不在主道之列了，但还是需要实地考察下，结果……”
“你说，”林瑆彣咬咬下唇，似乎欲言又止，“我们还能回去吗？”
王昀抬头望着天，良久，摇摇头。
“那就是回不去了……”
王昀目光转回船头，坚定地望向前方：“所以，眼睛要往前看，再有几天，就到临安府了。”
“如果，‘投亲’不成怎么办？”
“我可以去投军的，”王昀压低声音，“我去投厢军或禁军，我这身高在宋朝属于中上，按宋律就能入兵籍，你们就能以家属获得身份，或许还能拿到田地，沈括《梦溪笔谈》说：‘亩税一斗者，天下之通法’；我呢只要避开那支要在脸上刺字的‘八字军’就成，万一挂了，你们还会有朝廷抚恤的。”
“不要，别去！”
“没什么的，我才不怕打仗，历史上的战役我基本都知道。”
“不行！你和我们一起去找个乡下，哪怕种田也行。”
“没田就得依附主户做佃农，租人田地耕种，问题就是我不会种田，养不活你们；有田就不一样了，家里男丁不超过一个的，也不用交一年两季的赋税，佃农来租田种，你们收了田租再承担亩税一斗的农税。”
“那你读书，考取功名去。”
“科举要向地方州府递交状纸，罗列姓名、乡贯、三代情况，地方官拿这个状纸按簿核对户籍，乡贯和三代这两条就过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朝廷命官担保。若在临安应试的话需要入籍并居住七年以上，进士科三年一试，去年才录了进士科；制科得宰相级别的重臣举荐，就算王刚中、虞允文目前都不够资格……”
“进士科考什么啊？”
“建炎二年起，经义、诗赋分科，第一场分别考经义或诗赋，第二场考论，第三场考策。南宋曾经因为战乱停了“省试”，各路州的需要在各路首府也就是转运司所在州，由提点刑狱司差官进行“类省试”，也就是‘类试’；‘类试’举子，现在除四川以外，都集中在“行在”临安府进行殿试。”
“四川为啥除外？”
“原因很多吧，因为战乱，因为蜀道难，因为水路有水寇杀人越货。四川‘类试’第一名按殿试第三名算，然后依次降等。就因为四川特例，没有经过秦桧门下，川人不被重用。”
“秦桧这个奸贼还在啊？”
“这奸贼死了三年了，现在川中进士被举荐给朝廷重用的不少。”
“科举这么难，难怪科举出来的才子文人那么厉害……”
“所以啊，还是投军简单些。”
“我们不属于这，这不是我们战争。”
“遇到了，就是了。置身事外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那和太把自己当回事的李白，和从江宁府缒城而逃的赵明诚，和自顾一路南逃的陈与义们，有什么区别？”
“可你是文人啊。”
王昀摇摇头：“文人应该具备四个方面，第一学识，第二思想，第三品行，第四血性气节。前面不一定能做好，若最后这个再没有了，那活着和蝼蚁有啥区别……”
“可……”
“放心吧，你们会没事的……”
船从镇江府转入运河，候了三道闸，才到常州。运河中日夜兼程行船，每日偶尔上岸略作歇息。
一路飞蓬船、画舫连绵不断，一派繁华热闹的太平景象，天气却连日阴雨，林瑆彣一路心事重重，不觉间，终于到了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