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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中书舍人

作者:吾本宋朝人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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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昀和林瑆彣连续两日继续绘图上色,第一幅《江淮地形图》已经完成,正在晾干;第二幅《川陕地形图》上完深色,工笔上色先浅后深,最后再用签字笔填州县地名,这时也快了。

    二鼓,终于完工,再把拜帖写好。

    赵媜却从丙寅日飨食后开始头晕不舒服,有些呕吐,早早卧床。黄黎雪虽是学医的,却没有临床经验,半天号不出个脉象来。王昀一旁耐心静看了一会,示意黄黎雪让开,然后拂拂衣袖,左手挽起右手袖口,老练地坐下:“爪子伸出来,右爪!”

    赵媜正不舒服着,无力多争,很配合地伸出右手。

    林瑆彣在旁看傻了:“你居然还会看病……”

    王昀号了好一会儿脉象,再探探额头,然后一脸严肃:“吐得厉害不?”

    “有点。”赵媜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眶微润,发丝稍凌乱地在额前把双眼遮了一半,尤觉楚楚。

    “几个月了?”

    “欧……”

    随着一声闷哼,王昀的手被赵媜一把抓住,张嘴就使劲咬了一口。

    “噗嗤。”林瑆彣和黄黎雪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活该!”

    “背时!”

    半晌,王昀才咬着下唇,安慰赵媜:“可能是中暑了,先喝点藿香正气水,再蒙被子睡,捂出汗,应该就能好了。”然后去书箱翻出一盒藿香正气水,递给她,给到一半,突然缩手转递给黄黎雪。

    “哦,”赵媜无意识地下口,一时下重了,看见王昀手上有血印,颇有歉意。

    “我比起你情况更糟糕。”

    “你怎么了?”林瑆彣和黄黎雪异口同声问道。

    “中暑是耍出来的毛病,好歹有藿香正气液;我熬夜两天,摊上这事却没地方去找针药。”

    “什么针药?”

    “狂犬病疫苗。”

    ……

    闹钟鸡叫,洗漱完毕,林瑆彣买了朝食回来,赵媜不舒服,依旧躺着,只勉强吃了点。王昀和林瑆彣要入城去见王刚中和虞允文,询问了下下病状,留下黄黎雪照看。

    这次见面很关键,如果人家不待见,四人生计堪忧。

    林瑆彣在前引路,一路忐忑不安,心绪不宁。

    王昀一边跟上一边跟她讲解中书舍人这个官职,从秦朝说到宋朝,还特地说到刘子羽的儿子刘拱。中书舍人这个职务原隶属中书省,现在主管草拟诏令,如果觉得皇上的诏令不妥当,戆直的中书舍人可以不草拟;中书舍人起草诏书落印后,须经门下省给事中审阅,给事中若对诏令有异议,也可以封驳。刘珙为中书舍人时候,御史杜莘老弹劾宦者张去为,触怒高宗要被左迁,刘珙不草制诏令,杜莘老得以保全。

    过了荐桥,便是王刚中的宅第。递了拜帖,门子取过拜帖先登记到见客簿,然后进去通报,不一会和一个年轻人一起出来恭恭敬敬地引路,迎进。

    唐宋以来,素有举子行券、延誉之风:举子见先达,先通牋刺,谓之请见;既与之见,他日再投启事,谓之谢见;又数日,再投启事,谓之温卷;或先达以书谢,或有称誉,即别裁启事,委曲叙谢,更求一见。如此,反复数次,方才礼数周全。

    王昀不是举子,也无意功名,所以信中除了按惯例出于礼貌先寒暄客套外,便是开门见山直陈当前宋金形势以及未来兵锋走向,诉及“事关紧急,恐舍人不信,故就数日内大事预作知会,如得应验,舍人当知昀非虚诳”。然后附上数段宋史、金史近期大事摘要,其中“甲寅,增浙西、江东、淮东沙田芦场租课,秋七月庚申,立江西上供米纲赏格。戊辰,诏:‘监司按发官吏,不得送置司州军推鞫。所犯涉重,即以奏闻,命邻路监司选官就鞫。’”直接把王刚中吓一大大跳。元丰改制后,中书舍人复掌起草诏令,算来这几件事都是在给付驿传递送后才发生,尤其是戊辰日这道诏令,昨日才受命草拟,却在信里早早知悉了。何况,后面更还有“庚辰,亲制郊庙乐章。乙酉,复鬻没官田。”这几件看样子即将发生但还没发生的事。

    王昀以晚辈礼左手握右手拇指,拇指向上小指向下,右手四指向上作揖唱声“晚辈王昀见过王舍人”,林瑆彣背着书箧站在王昀身后,跟着道万福。待王刚中还礼落座后,王昀危坐小半,门子退下,年轻人经立王刚中身侧。

    王刚中引一旁年轻人见礼,是其长子,名唤王有孚,字卓远。女使万福上茶,王昀并不习惯等级差,双手接过还礼称谢。

    “昀今日拜访舍人,不揣冒昧,恳请舍人见谅。”王昀尽量咬字清晰,毕竟接触宋人不多与宋人对话更少,平水韵发音还是稍显生涩。

    “潇湘君,请。”王刚中举盏,示意喝茶。

    “舍人先请。”王昀赶紧还礼,这种礼节正是王昀最头疼的,却不得不陪着小心,生怕闪失。

    王刚中先喝一口,王昀举盏,看见这茶裹着茶叶碎渣泛着沫,与平时所饮的炒青、普洱、绿茶完全不是一回事,只得呷一小口,放回茶盏。王刚中问及户贯、家世,宿处、家眷,王昀先以祖籍江西三槐堂,世代隐居川南老君山,因遭变故遂投临安作答;说到家眷,只说携同乡女眷三人,这才开始谈正事。

    王昀研究金国铁浮屠、拐子马以及行军作战、军队建制,兵马数量远不止是几年功夫;连南宋只有一万三千匹马,建制、配置、布防也是知之尽详。说到生女真作战一人三匹马,一匹行军,一匹负重,一匹专司作战。南征至少还能征50万匹战马,各路兵力调度一一如数家珍,说得王刚中两眼放光,看来震撼不小。

    悄悄抬腕往袖子内看看时间,快到十二时,这才打住前面话题,说道:“昀已预知九月庚辰,舍人将受命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府。三十二年八月,金西道行营徒单合喜兵扼踞大散关,将派骑兵攻打黄牛堡。”

    “潇湘君真乃世外奇人,”王刚中朗声说道,“不知在临安怎生区处?”

    “昀等暂居馀杭门外尚临客栈,”王昀示意林瑆彣取出地形图,在案上铺开,指着特别标注处的大散关,再指划到九条蜀道,道,“这是川陕地形图,山形起伏江河溪流俱在,高低可见,尺度精准。送与舍人,愿能助舍人。”

    王刚中和其长子近前,询问了不同标色之后,终于按耐不住狂喜:“无价之宝啊!无价之宝啊!无价之宝啊!”

    “潇湘君远来旅途劳惫,且稍歇息,让大哥儿(宋人唤儿用哥或哥儿□□称)收拾了厢房,再去将行李来蔽舍……”

    “昀还须将此图交与虞承议,”王昀取出《江淮地形图》,指着采石道:“完颜亮发兵六十万,分兵四路,彼亲征此地,将于此渡江。大宋安危将系于两位大人。”

    “六十万!”

    “今日扰了舍人清净……”

    “先生莫不是嫌弃?”王刚中长子王有孚称王昀先生,先生一词在宋朝可是对无官职者最尊敬的称呼,一般只对有学识而又年庚较高的人才如此称呼。

    “昀久居世外,素习清净,南人北人风俗语言皆多生疏,况携有同乡女眷,恐难与世人相合,不敢惊扰,还请舍人多多担待。”

    “如此,”王刚中转身唤王有孚道,“大哥儿,速为潇湘先生独置一合院,干净清净处,再着一厮儿一女使,合着彤槿将去。”

    “这个……”

    “这《川陕地形图》弥足珍贵,家国之事,北人消息,刚中还有许多相烦处,万莫推辞,万莫推辞。”

    “那就,先谢过舍人。”眼下,手头拮据,这形势容不得王昀多做客套推让。

    遂收起《江淮地形图》,告辞出来,王刚中竟送至大门。王有孚则恭恭敬敬带路寻往虞允文宅子,引见问安后,这才作揖告辞,说严君(古人称父严君)分付要赶紧去寻牙人为潇湘先生寻宅子安置。

    两宋台谏制度高度发达,百官皆受监督制约;到了明朝,言官甚至还能直接制衡皇帝。当中央和地方权力得到合理的监督和制衡,才有可能维系政清人和景象。虞允文所居官职左承议郎属谏院(左为有出身、右为无出身),为监察机构。有宋一朝,明文禁止官员间私下拜谒,违规者一旦被言官知悉,免不了会被弹劾。当然,籍由长子往来通达点消息倒是无妨。

    宋朝对官员住宅置业的限制也是非常严格,委任州县的官员三年一轮换,不得在所任州县购置产业,要么住在官廨要么租住民房馆驿,就算官廨破损也不得优先修缮。所以,有宋一朝,地方上最豪华最气派的建筑往往不是衙门、官廨;地方父母官举家寒酸地寄住在废弃寺庙、城楼,反倒不是新鲜事。京官没有赐第的倒是可以自购、自建宅第,或者租住店宅务、民房。王刚中的宅第是自己购置的。而虞允文是出了名的孝子,之前任职川内总是求近以便奉养老父,调任临安后,也只是就着店宅务里租了中等公房住。

    见虞允文更是顺利,叙了年庚,虞允文与王昀直接平辈相序,还让三个儿子公亮、公著、抗孙行晚辈礼。

    递了地图,解说了大概,告辞出来。允文亲自送到门外,嘱咐三个儿子送到客栈,日后要多往走动请教。

    到了客栈,请公亮、公著,抗孙三人留步,三人作揖唱喏后,归去。

    “见了虞大人,颇有点失望。”走到房门,王昀说道。

    “因为他没王舍人大方么?”

    “不是,”王昀淡淡道:“他的俸禄也就二十贯左右,还养这么大家子人。”

    “那是为什么?”

    “史书说,虞大人‘长六尺四寸’,换算过来得超过2米,我刚悄悄比了下,也比我高不了多少。”

    “噗嗤!”

    推开房间,黄黎雪正满头大汗,见到王昀、林瑆彣回来喜出望外,直扑上来叫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刚才店家的浑家过来,看见赵媜卧床,问我话我没法回,她就写字问是不是病了,我点头,她就写了“报官”二字,走了好一会了,你们没回来我们不敢跑,可急坏了……”

    “啊——报官!”洋溢于林瑆彣脸上的喜色瞬间消散,也担惊受怕起来。

    王昀却径直走到床边,问赵媜:“感觉好些了没?”

    赵媜已经吓出了一身汗,本来正是要她捂汗的,之前没捂出来,却好被吓出来了。

    “别管我,赶紧收拾,跑……”赵媜眼角有泪痕,不知是感动还是惊吓。

    那边,林瑆彣已经拉着黄黎雪翻箱倒柜,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赵媜挣扎着还要起床,王昀一只手放在额头把她按住。扭转身,默默看着她俩心急火燎地来回走动,拾掇东西。

    收拾完,林瑆彣过来焦急催促道:“好了,我们搬行李,你背她,快……”

    “干嘛?”

    “店家都报官了,不跑?”

    “对了,忘了说了,”王昀继续按住赵媜拧过身,不紧不慢地回道,“宋律,客店内旅客如果患了疾病,店家要关问照料,并且报告厢官,医疗费、饮食费官府给报销。”

    “那就是,没事?”

    “嗯,不用担心,不用跑。”

    林瑆彣真是又气又喜又恨,抓起王昀的手放进嘴,却没咬下去。

    “叔,你太坏了,知道没事故意半天不说,我们刚才一直吓得心惊肉跳的……”

    “你没见她刚才出汗出得挺好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敲门声。王昀示意镇静,一边起身放回行礼,一边让黄黎雪收起药盒,然后,让林瑆彣去开门。

    见礼毕,郎中号了脉,说是“中暍”,开了药方,店家拿了药方随了郎中出去,王昀跟着送下楼。

    “真想狠狠咬你几口。”林瑆彣脸上表情看似余怒未消,其实颇多喜色。

    赵媜出了身汗,也清爽了些许,待得林瑆彣买来飨食,跟着一起吃了。

    飨食后一个时辰,店家端来汤药,店家愈热心,赵媜等人愈感激不尽,黄黎雪、林瑆彣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