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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初露端倪十三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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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初露端倪十三象

    慢。

    雪千寻的琴,由慢象始,初入耳时淡无味,细听之下方知琴师运指挥弦缓而有力,沉稳浑厚,穆若生风,令人不由得平心舒气,宁神息虑。喧嚣的大厅,渐渐只听得到琴声和徐浪一般的呼吸声,众人犹如被催眠了一般安稳下来。何其殊忘了摇晃手中的折扇,再也无法把目光从雪千寻身上移开。然而,被琴声安抚的心,压抑不住悸动的疑问:这支陌生的曲子,叫什么?

    恬。

    不知何时,慢象从容引出了恬象。泠泠然,涓涓然,清畅甘美,如沐春风,飘然入耳,淡而有味。何其殊仿佛回到了温存懵懂的少年时代,合欢树下袅娜的倩影,半遮红颜的雪纱团扇,那是他的牵挂,他的梦想,仿佛,曾经求不得的终于可以求得了。他感到无比的圆满,无比的舒畅,再没什么可争,再没什么可求,他渴望融化在雪千寻指下的恬然琴韵,心甘情愿地睡去。

    骤。

    人们飘在云端上,心满意足,仰望上去,再无分寸可攀,目下拥有的,便是最完满的。忽然,琴音猛起,急转“骤”象,风雨大作、兵戈凶凶,厉厉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雪千寻指下狂涌而出,听者如美梦乍醒,云端失足,一落万丈。何其殊只感觉心被抽空了一般惶惶,一切美好不过海市蜃楼,求不得的还是求不得,身体里最后一丝温暖也被夺去,活着是煎熬,生命是罪恶,绝望之情充塞满怀,压抑的,窒息的,何其殊忽然感觉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死去,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展开折扇,手指慢慢地向扇柄上那枚豆大的一点朱红宝石上伸去……

    噗通一声,血光四溅,迸了何其殊一身。

    自然有比他更想死的!那是心魔更重、神智却不够坚强的人。

    “哗”地一声刺耳的杂音。一双手按住了雪千寻的琴弦。

    “疯丫头,你找死!”

    雪千寻汗涔涔地从迷梦中惊回,看见双靥粉红的锦瑟。

    “你怎么下来了?”

    锦瑟喘着急气,质问她:“你是哪里学的这杀人魔曲?!”

    “我厉害吧……嘻。”雪千寻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脸上带着得意,双手再次向那琴弦奔去。

    “被你气死!”锦瑟低低道,暗中出手点了雪千寻穴道,雪千寻立刻感到浑身酸软无力,不甘心地盯着锦瑟,然而却旋即昏睡过去。

    琴声骤停,加之弥漫的血腥气味,台下的听众如大梦初醒,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赵思用袖子擦了擦口角流出的白沫,困惑地问身边的随从:“发生何事?”

    那带刀的随从道:“有人自杀。”

    “好端端的,怎个就自杀了?……”

    震远镖局副镖头龙涛甲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也似回过神来,问道:“方才可是有悍匪突袭?”

    众人神智尚有些恍惚,虽觉他说话古怪,却也无人发笑。

    厅外涌入数十个侍卫,团团围住何其殊,替他擦衣袍上的血迹。锦瑟则派人将死在何其殊身边的汉子抬走。如花被眼前的突变吓白了脸,然而雪千寻的琴声之于她却并无伤害,锦瑟见她无恙,庆幸其天性单纯,无魔障浊心,忙赶她回自己房间休息。

    赵思念念不忘抚琴竞技的结果,叫道:“各位且说说看,是哪位姑娘赢了?到底是雪姑娘技高一筹吧?”

    未曾想庄亲王猛一拍桌子,厉声道:“莫名其妙,杂乱无章,差极!”

    龙涛甲大喜过望,幸灾乐祸地道:“当然是花姑娘的《花好月圆》为妙!曲如其人,恰如其氛!”他可感到争足了脸面。

    事实上,包括何其殊在内,他们每个人都有些神智亢奋而不自知。赵思亢奋得尤其厉害,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可冲撞庄亲王,他便把火气都撒在了龙涛甲身上,大吼一声:“龙涛甲,你放屁!你若再敢造次,本公子雇佣三刀杀了你!”

    赵思脑海里陡然闪现三刀这个名字,其实并不奇怪,毕竟三刀的重现江湖,在帝都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响。但他似乎忘了,在庄亲王面前,这两个字应当避讳。

    龙涛甲毫不畏惧,也更不懂忌讳,叫嚣:“三刀算个屁!一个接一个,还有完没完?庄亲王灭不了他,我龙涛甲收拾他!”

    话音未落,大厅之中忽然闪过一个黑色的影子,只听“喵呜”一声,一条黑猫踩着龙涛甲的头顶,跃到赵思面前,丢下一张墨色未干的纸。

    那张纸的页眉上赫然写着:契约。

    赵思松下一口气,原来黑猫带来的并非全是死亡预言书。他疯疯癫癫抓起一支筷子,蘸着地下尚未干透的血迹,在那纸上写下杀人期限——“立刻”!接着又瞧了一眼满脸惶恐的龙涛甲,笑道:“你的命,不值钱。”写上委托金:五十两。

    三刀号称天下第一杀手,一桩生意的委托金从未少于五百两。但这一次,三刀却显然愿意接受这份契约,因为就在龙涛甲还来不及拔出刀的时候,他就被斩成了四段,刚好三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厅之中再度浓厚的血腥气味引起了潮汐一般惊恐的喊叫,龙涛甲零碎的尸身上,倏地飞过一个五色缤纷的大锦袍,转瞬之间没了踪影。云云数十人,竟无一人看清他的面目。

    何其殊终于完全清醒,略微理了理混乱的思绪,飞步跃上仙音台。锦瑟扶着昏迷中的雪千寻,沉静地望着他。何其殊握着折扇的手骨节发白,定了定,沉声道:“她怎样?”

    锦瑟道:“她被琴音反噬了。”

    何其殊低哼一声,果然锦瑟有见识,比在场所有人都更早察觉到雪千寻琴音的不寻常,冷冷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希望这一次也不会让我失望。”

    锦瑟道:“王爷吩咐的事,锦瑟必当尽心。”

    “尽心的不是地方吧?她几时练就了这等邪魔琴曲,你竟不知?还是、知而不言?”

    锦瑟低低道:“是属下之过。但果真不知。”顿了顿,自信满满地微微一笑,道:“王爷最重视的那件事,我已发现蛛丝马迹。”

    “哦?有眉目了?”何其殊颇为惊异,把注意力转移。

    锦瑟瞥了一眼乱作一团的众人,道:“请容锦瑟日后详述。”

    “何日之后?”

    “明晚子时,请王爷带朱雀到映雪阁。另外,届时还将有一个人前来,锦瑟提醒您:他可能比较危险。”锦瑟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何其殊此刻也无心盘问,点了点头,一挥手,示意属下备轿回府。

    映雪阁中。

    雪千寻悠悠转醒。锦瑟静静坐在窗下,清早的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忧郁的脸上。

    雪千寻缓缓道:“你好像坏了我的好事。”

    锦瑟有些怒意,也不说话,微微冷笑。

    “你笑什么?救了何其殊很了不起么?”

    锦瑟霍然起身,道:“你是不是觉得何其殊最近太忽视你了,想让他重新重视你?”

    “哈,我的身份他早晚会知道。他那么多疑,又神通广大,迟早怀疑到我。”

    锦瑟无奈地摇摇头,喃喃:“我不是一直都在帮你摆脱嫌疑么?”

    “我不喜欢一味的防守和躲避,你……和那个人不一样……”雪千寻低低道,不禁想起一位故人。

    “那个人?呵,是夙沙千寻么?如果她是擅长进攻的人物,那么倒是与玩雕的那位西风大祭司很像呢。——看起来仿佛很强大……”

    “什么叫做看起来仿佛?”雪千寻听出锦瑟话中的不善意味,很不高兴。

    锦瑟放下怀中的小银狐,道:“倘若有一天我与她们其中之一对战,你希望谁赢呢?”

    雪千寻忙道:“你干吗与她们为敌?”

    “谁知道呢,那你干吗与何其殊为敌?”

    “我不曾过问你的秘密,你最好也不要问我的。”

    锦瑟一笑:“那好罢,我不问。但是你要告诉我,那支曲子你是哪里学的?”

    雪千寻道:“偷师未成,只好自悟其道。我叫它《十三象》。”

    “呵,琴声十三象,在你指下竟成了杀人魔音了。”锦瑟道,“你当你真能杀得了他?就凭那半吊子的傀儡术?!没等何其殊怎样,你自己先因反噬身亡了!”

    雪千寻冷笑道:“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因为我知道何其殊心魔很重。”

    锦瑟道:“如果我告诉你西风就在某个地方暗中保护着庄亲王呢?还那么有自信么?”

    “她在?”雪千寻大惊,追问道:“她好了?”

    “半死不活的魔王也终究是魔王,只要西风还有一个指头可动,那么她就仍然是危险的怪物。”

    “她才不是怪物。”雪千寻立刻反驳道。

    锦瑟长呼一口气,轻轻咳嗽了起来,怅然道:“好嫉妒啊。”

    雪千寻望她。

    锦瑟道:“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小狼崽子也有变成乖小狗的时候。”

    雪千寻道:“我只是说她不是怪物而已。她若是敢阻挠我杀何其殊,我当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锦瑟转而笑道:“战斗不是靠吹牛来赢对方的。你乖乖弹好琴,打打杀杀的事,便由我代劳吧。——对了,关于三刀刺杀何其殊的事,我帮你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替死鬼。”

    “什么?”雪千寻不解。

    锦瑟卖了个关子,道:“就让一切谜团,都在今天晚上解决吧。不过……会越解越乱也说不定……”

    郁郁墨色,笼罩帝都。冷风夹着碎雪,当空乱舞。

    当真是个杀人的好夜色。

    唐非擎着半空的酒葫芦,一步三摇,口里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屁!……敢笑我没本领!好心告诉你,三刀要杀你,你却不信!怎么样、死了吧?我一刀见血,二刀抱缺,三刀……三刀我就要你小命!”说到兴起时,竟古里古怪地唱了起来,“本大爷我呀,拿你钱财替你消灾,管杀不管埋……下一个呀,下一个……嗝……就是……那个……”

    唐非又来到一家酒馆面前,无奈夜深人静,人家早打烊了。唐非对着紧闭的大门啐了一口,想醉却无处买醉,出于本能地朝有灯火的方向晃去,然,他身形虽飘忽不稳,速度却极快,一忽儿,视野中的灯火便通明璀璨起来,朱红的大门里酒醇肉厚,歌舞升平,仿佛花好春正浓,温香软玉夹着丝竹欢歌,穿风越雪,飘了出来。

    “啊,那里好!”唐非笑吟吟地一指头顶上的墨绿红字牌匾,念道:“春——江——院!好地方!”美女如云的春江院,他倒记得深刻。

    蓦地,迷蒙夜色中闪过一个红衣裳,倏然而过,在唐非身后卷起香微微的风浪。对常人来说,这种细微而短暂的影动,是极难察觉的。但唐非不是常人,即便有点喝醉了,他也保持着敏感的本能,吸了吸鼻子,顺着那风旋转了个圈,一扬手,扯住那个鲜红欲滴的衣袂,笑道:“你谁?干吗比我走的快?”

    红衣裳被唐非攫住,顿在风雪中。

    “来,转过头给本大爷瞧瞧。女的原谅,男的干掉!”唐非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抓那红衣人的风帽。

    红衣人惊道:“哎呀!”

    唐非听出声音娇柔清脆,眨了眨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面前这个红裳背影,悠悠道:“女的。”手下温柔起来,不忍心再狠很抓她衣服。

    红裳女子见唐非松懈,猛然一转身,不知从哪抽出一根尺八长、青葱粗的银刺,作势朝唐非面门上刺去。唐非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忙将腰身向后弓下,躲过那一刺,口里不忘笑道:“好心的姑娘,你怎么手下留了情?”唐非一指点地,反弹而起,旋即双手向前一探,准确地抓住了红裳人的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唐非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番,嘴里蹦出两个字:“蒙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重复道:“嗯,蒙面的女人……”松了手,一合掌,喜道:“啊,我明白了:蒙面的女人,通常都是漂亮的女人!”

    红裳女子见唐非松了手,如获良机,一刻也不敢松懈,飞身便逃。唐非回过神来,发足便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