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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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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逝水号上。

    冥儿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不及寸长的墨色小瓶,一会儿在桌上打旋,一会儿高高抛起。雪千寻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冥儿正在玩的东西,赶忙过来一把将它从半空接住。

    “这不是在冥界发现的魂魄碎片么?冥儿,怎么不给何其雅保管了?”雪千寻问。

    冥儿仰起头来看着雪千寻:“他说不他不方便再拿着了。”

    锦瑟闻言霍然站起:“何其雅要走。”

    玉楼一惊:“你怎么知道?”

    恰在这时,伊心慈返回,听到他们最后的对话,黯声道:“没错,他不会回来了。”

    雪千寻为伊心慈的归来而欢喜,也为何其雅的离去而伤感,然而稍加思忖,则不难理解何其雅的处境和立场,便只是过来牵起伊心慈的手,将她拉到软凳上坐下,并不多问。

    玉楼道:“何其雅都与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再见’。寒冰果然是被庄王收留了,看样子,他们也必将前往归墟探墓。”

    玉楼道:“何其殊的野心究竟大到什么地步!”

    伊心慈道:“师父说他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玉楼冷哼:“结界之内皆是何氏的江山,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莫非他心知帝位不敢觊觎,便决意征服海外世界了么?竟然做起了北海海盗王!”

    西风悠悠道:“你不是长生者,自难想象他的追求。玲珑尚且对探险乐此不疲,更何况十数年金戈铁马过的何其殊?而且,我看他的野心还不止于做个海盗霸主。”

    雪千寻道:“何其殊果真是长生者么?他发色乌黑,而相貌却比皇帝还显老成。”

    锦瑟笑道:“他若刻意隐瞒自己的体质,扮相老成一些有何困难?你莫被他那精心打理的胡须骗了。”

    伊心慈道:“倘若何其殊为长生者,那么何其雅必定不是他的亲兄弟。何其雅对此问过师父,而师父未予否认。看来,何其殊确为长生者无疑。”

    锦瑟道:“所以说,西风依然是当今世上唯一的落龙族霸王。”

    雪千寻道:“他们家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隐瞒自己是龙族呢?却因此害了何其雅。”

    花倾夜道:“那个年代,真龙族不止需要防备知情的凡人,也要对其他龙族怀有戒心。因为凡人与龙族很可能会对天下有截然不同的统治方针,两者都极力阻止对方获得政权;而所有龙族又都在不遗余力地抢夺《龙书》残卷。”

    玉楼道:“他们何家当真好个韬晦之计!”

    雪千寻端详手中密封魂魄碎片的瓶子,思索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验证一遍那个祸冥者为何人才好。冥儿,只要把这东西放在萧姚身上便可以了么?”雪千寻说着看向冥儿,却发现冥儿已经打起了瞌睡。

    “谁叫我?”冥儿揉揉眼睛,“接下来我们去哪?”

    沉默了良久的空逝水终于开口:“哪也不去,且看萧姑娘如何动作。”

    星城翩鸿道:“萧姚发现寒冰再次与何其殊结盟,是迟早的事。”

    玉良沉吟道:“萧姚的琉璃棺是何其殊之父——何焰打开的,这样说来,他岂不算是救了萧姚一命?”

    空逝水笑道:“玉兄身为一代剑侠,处事总是讲求仁义。而我们海盗却只讲究交易。早在二十年前,何焰便从我这里拿走他应得的报酬了。不过,那天萧姑娘还对我说,她也送过何焰一份厚礼,却不知那究竟为何物。”

    同一时间。

    “庄王,臣给您领来一个人。”楚怀川在帘外禀告,语气庄重。

    “何许人需要楚公亲自引见?”何其殊悠声询问,却是亲迎而出。他原本是为楚怀川降阶,却未料到这位老臣亲自引领的人竟然当真令他震惊。

    “他是谁?!”何其殊的语气中带着怒意和排斥。

    楚怀川泰然道:“他便是您眼中看到的那个人。”

    “二哥。”何其雅向他微微一笑,声音一如往昔那般温润优雅。

    便在那一刹,何其殊一向冷峻的面容忽然现出了失措,震惊、怀疑和哀伤错综复杂,使他一时语塞:“老先生,这、这……”何其殊不难看出何其雅脸色的异常,抬起颤抖的手指上前触摸,却在碰到那凉凉的肌肤的刹那如触电般缩回,“小雅,你怎会变成这样?”

    何其雅苦笑一声:“二哥,愚弟当年死得不甘……”

    听完何其雅还魂之始末,何其殊眼圈泛红,声若锵铁:“天底下佳丽无数,你却偏偏钟情于那个冰雪少女。至死都要在忘川之中等她。莫非你忘了她那般心狠手辣……”

    “二哥,我并非死于夙沙大小姐之手。”何其雅忙打断何其殊,简短解释,“杀我者,是一个名为龙吻的游魂。怪只怪愚弟本是福薄的俗子,怕是承不起这帝王家的富贵,才会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说到这,何其殊便明白了何其雅的意思,他的神色复杂地变了变,终究给予一个明示:“小雅,你可还记得大哥登基那日说的话?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帝王和臣子,只有手足兄弟。自你来到何家,你便是我们亲兄弟。”

    何其雅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痛楚,倘若他还有真正的生命,必会泪如泉涌,可是如今,那张淡灰色的脸孔上,只能现出一个没有温度的苦笑:“从我记事起,便无数次暗中庆幸自己姓何。我总觉得命运太过恩待于我,它完美得令人惶惶……二哥,我想问一件事:我的生身父母,可是因我……”

    何其殊神色沉定,斩钉截铁:“他们在那之前便过世了。”

    何其雅凝视何其殊的面容,片刻,终于漾开浅浅的笑容:“如此啊。看来命运对我终究还是仁慈的。我只怕我那些年的富贵,原是浸透了生身父母的血。”

    何其雅每说一个字,何其殊的手指便攥得更紧了一些,连掌心被挖破,也似感觉不到疼痛。

    “小雅,哪怕到如今也一样,哥哥拥有的一切,都同样属于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真正复活!”

    何其殊始终不曾流出眼泪,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仿佛透着红光,令何其雅心惊。

    “二哥,愚弟复活之后唯一领悟到的东西就是:在世间活着,未必就是好事。这一次,到我生命终结之时,我一定会比前一次勇敢和泰然。”

    “不!哥哥要你活下来!”何其殊坚持道。

    “大哥并不是真龙族罢?”何其雅直截了当地问,然后从何其殊的目光中获得了答案,“二哥,先离开的人,反倒是幸运的。我们兄弟中,最坚毅冷静的莫过于你。可我还是担心,担心你未来将要承受的孤单。那个空缺至今的庄王正妃之位,二哥已经为那位死去的姑娘保留好多年了,我希望它能被某位长生族姑娘填补。倘若不是长生者,二哥还是别再惦记了。”何其雅别有启发地道。

    何其殊激动道:“莫再说这种胡话!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广阔,我定要探究它的真正玄奥,我要让我们何家的人一起享受这人世繁华!”

    何其雅道:“二哥决意要去归墟了?”

    “毫无疑问。小雅,同二哥一起去。”

    “这一征程,必定凶险异常,可是结果却未知。哥哥怎知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正因未知,才有无限的可能。”何其殊的态度无可动摇。

    何其雅轻叹一声:“这一路想必会相当热闹罢。二哥,恕小弟不能奉陪。”

    何其殊不解。

    “我想念大哥了。”

    何其殊的神色变得柔软,温声道:“也好。我派沧浪笑送你回去。”

    何其雅摆手:“二哥在海上还要迎接诸多波澜,莫为我烦劳沧浪兄了。我想今日便走。”

    何其殊掩不住失望:“何必急于一时?二哥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何其雅道:“来日方长,二哥什么都会知道的。倒是大哥他一人留于朝堂之上,此刻必定挂牵二哥的安危,以他那性子,怕是早已心急如焚了。”

    楚怀川适时地插口:“庄王,其雅所言有理,您还有要事需传书于陛下,没有人比其雅更可靠了。”

    何其殊本就是干脆爽利、雷厉风行之人,自信兄弟必有聚首之日,当即便允了何其雅的请求,派人为他整顿行装。

    何其雅退下后,楚怀川却没走。

    何其殊看出楚怀川有话要讲,便命人掩门把守,道:“楚公但讲无妨。”

    楚怀川道:“您说,以其雅之聪敏,会不会发现您的谎言?”

    何其殊一震,问:“什么谎言?”

    “在收养他之前,他的父母恰好都过世了。帝王家收养一个儿子,可与老臣收养伊心慈不同,怎么可能那样的随意呢?倘若如此,他可真算是最幸运的孤儿了。”

    何其殊脸色变得苍白:“您的意思是……”

    “他可是你兄弟,会看不出哥哥说谎吗?”

    何其殊颓然坐倒在椅子中,怔怔出神。便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小雅?”何其殊下意识地唤道。

    “不是他。”楚怀川警觉地提醒。

    “何其殊,你们北王府便是这般待客之道?”门外,传来一声清透的女声,如冰凌碎玉相击。

    “东王?她来做什么?”楚怀川喃喃,正要上前开门,而门却已经被她开了。

    “何其殊,你既然邀了寒冰,又怎能怠慢其他客人呢?恰好我也有话与他攀谈,何不请他出来一起叙上一叙?”萧姚目中无人地直往何其殊座前,瞥了一眼客席的椅子,却似嫌弃一般没有坐下。

    何其殊见到萧姚自然有几分不快,口上却不得不客气一些:“东王大驾光临,怎不预先通知一声?本王也好着人充分准备,热烈招待你一番。”

    萧姚幽幽冷笑一声:“你我原本就不陌生,那些繁文缛节倒可省了。不知令尊何焰现今可好?”

    何其殊心下一凛,悠悠道:“家父已然过世多年。”

    “唔,死了,真是不幸。”萧姚没有半分哀悼的语气,淡淡道,“那么二十年前的事,他可曾与你谈起?”

    何其殊目光如炬:“父亲说的那个人,果然就是你!?是你出谋,让我们家抱养何其雅,好让某些人打消对我们一族的怀疑。”

    萧姚悠悠道:“我帮你们的,却远不止这些哦。”

    何其殊眯起眼睛,审视萧姚,却因为看不到她的眼眸而一无所获,最后只有试探地问:“父亲说,我们何氏能够夺得江山,乃是拜你所赐。当真?”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时,何其殊不自禁地有些紧张。

    萧姚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在何其殊神色略微变得放松之时,幽幽道:“华鼎帝国非我所赐,而是——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