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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兵临城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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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其实是那样一种主帅,果断而不独断,强悍而不强横。如果将打一场仗比作画一幅人像,通常,他似乎只喜欢挥笔勾勒出人物的大致轮廓,至于人物的眉眼鼻唇,他则更乐于让其他人去填充描摹。期间,他便扮演一个旁观者,带一抹优雅的、甚至顺水推舟的笑意,静观其变。

    “守城,须以补给畅通为前提。依范看来,当先取中夏口!”吕范跨前一步,抢先发言道,“中夏口与油江口隔江相对,乃夏水之首。占据中夏口,则可自长江入夏水,遮绝曹仁后方,斩断江陵与当阳、襄阳的联系,如此则江陵可图。”

    夏水是长江向北分流的最大一支,江陵城东南三十五里处有中夏口,是夏水之首,夏水自此东流入汉水,行五百里。我军目下屯驻的油江口,乃是发端于武陵郡孱陵县西界的油水的通江口,与中夏口隔江斜对。

    “故围城阻援,乃子衡之方略。”周瑜展颜露出一个笑容,“诸君之意若何?”

    甘宁跨出一步道:“既以围城阻援为方略,宁以为,当先取夷陵。”

    “哦?”周瑜唇畔笑意更盛,“愿闻其详。”

    “自巴东历三峡下夷陵,连山垒嶂,江行其中,回旋湍急,至夷陵始漫为平流。‘江水至此而夷,高山至此而陵。’是为夷陵也。我军但得进据夷陵,则扼巴楚咽喉,控荆益门户,断曹仁一臂!宁本巴郡人,熟知其地,乞引本部人马溯江西上,径取夷陵!”

    甘宁话音落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发言的人们对于围城阻援的总方略似乎都比较认同,然而该选择哪里为突破口、亦即围城的起点——这第一拳该打向哪里才最为有力,却有所争议。也不知是因为甘宁人缘不好还是相比于中夏口,三百里外的夷陵的重要性显得有些模糊,支持吕范的是大多数。

    便在此时,忽听程普高声道,“江陵城南距大江不过七里,如此狭窄的战场,北军骑兵几无驰骋余地。当此之地,我军正当一鼓渡江,直取江陵,缘何舍心腹而顾手足?”他蓦地转向周瑜,“老夫不才,愿冲前锋,与曹仁一决高下!”

    建安十三年是闰十二月,与漫长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战士们越来越高涨的求战热情。特别是程普所部自沙羡来到南郡前线后,因错过了赤壁乌林一役的大功,其希望速克江陵的情绪变得格外强烈。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已全部集中到周瑜身上,程普更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了:“周都督为何迟迟不表态,该不是信不过老夫吧?”

    此言一出,举帐气氛不由为之一滞。再看周瑜,仍是一派谦谦风度:“周瑜绝无此意,只是有一事请教程公。”

    “不敢,”程普终于也客气一句,“周都督有事但请垂问。”

    周瑜略躬了躬身:“敢问程公,我军此来南郡,目的为何?”

    程普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惊诧,显然对周瑜如此郑重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颇感意外:“自然是进占南郡,进而夺取整个荆州,这还有什么疑问么?”

    周瑜淡然一笑:“我军此来既以争夺荆州、为我主开疆拓土为目的,那么一切决策便当从此长远大局出发,而非仅着眼于当下得失,未审程公以为然否?”

    程普抬手捋了一把胡须,沉吟片刻,点头道:“自当如此。”

    周瑜微笑颔首,继而面向众人,朗声道:“运筹画策,须先知己知彼。荆州大势如何,曹军部署如何,想必诸君皆已了然于胸。一言以蔽之,荆州广袤,曹军势众,两相对比,则兵力不足,仍旧我军软肋!是以,如何最大限度地节约兵力,乃此役成败之根本。”

    略顿了顿,他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诸君皆百战之身,自然明了,我军若不计代价强攻江陵,亦非无克城制胜之把握。然江陵为刘表经营多年,处势既固,粮谷又足,兼之曹仁熊虎之将,满宠近在当阳,日夜强攻,兵力消耗必然巨大!孙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周瑜清朗的声音在大帐内回荡着,“城坚敌悍,我军不攻不伐自是不能,一味强攻强伐亦是不能!其关键,便在于如何最大限度地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还请大都督快快明示!”周瑜再一停顿的工夫,吕蒙已迫不及待地道。

    周瑜不由莞尔道:“我且先问一问子明,去岁曹操北袭三郡乌丸、追击袁尚兄弟,其于白狼山大破乌丸军、阵斩蹋顿后,袁尚兄弟不得不东渡辽水投奔公孙康。彼时人皆以为曹操会乘势进击公孙康,不意曹操却止兵休戈,率军还师。其原因为何?”

    “只因曹操断定,公孙康素来畏惧袁尚兄弟,若急攻之其必并力相抗,缓之则自相图害。后袁尚兄弟果然图谋公孙康的辽东郡,而公孙康亦果然杀了袁尚兄弟向曹操邀功。”

    “我再问子明,数月前,荆州主刘琮既举州降曹,荆州民十万众不追随其主,反而弃乡里附从刘备奔亡江陵,其原因为何?”

    “只因曹操残暴,攻徐州死数万,泗水为之不流,故荆州之民不惮奔亡!”

    “自先破虏将军殒身于黄祖之手,我江东与荆州交战十数载,双方结怨不可谓不深。今曹氏初临荆州,不思抚安百姓而擅启兵衅,荆州士民所怨者,独我江东军乎?”

    “是故此役,我军急攻之则并力相抗,缓之则离心离德!大都督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关键,可就在一个‘缓’字?”

    “正是!”视线相交,周瑜满含激赏地冲吕蒙点点头,“我军欲下江陵,只需泰而不骄,围而不歼,但得与曹仁久持,其必陷内外交困之境!届时再做雷霆一击,便是必胜之战!曹操势力既得肃清,为我主抚定荆州,亦为水到渠成之事。”

    “可周都督会否忽略了一个问题?”满帐欢腾中,程普淡淡开口道,“我今屯兵坚城之下,粮草却需自千里之外的柴桑转运。两军但相持日久,不利者,只怕是远道而来的我军吧?”

    “程公所虑甚是,然解决方案,瑜虑之已熟。”

    “方案为何?”

    “四个字,因粮于敌。”

    “因粮于敌?”众将不约而同地低呼一声。

    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周瑜从容笑道:“荆南四郡虽地处偏远,以之为粮仓供养我军,倒也算物尽其用。”

    “妙极妙极!”吕蒙跃然一拊掌,难掩钦佩之色,但他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只是我军兵少,攻打南郡尚且捉襟见肘,又如何分兵荆南四郡?”

    周瑜扬扬眉,轻笑:“我们不是还有一位盟友么?”

    便在此时,忽有士卒进帐道:“启禀二位都督,左将军刘备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