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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生回九岁杂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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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祥福杂技团来到贵宝地表演的这两天,谢谢大家支持。我们杂技团的演员也会拿出一百分的热情来回报观众。可是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团里有几个小演员,在其他孩子都在上学的年纪,他们要出来挣钱养家糊口。”

    蚊虫嗡嗡的路灯下,高叔拿着劣质话筒,脸上是市侩的笑容,眼神示意侄子将团里最小的孩子,陶悠,拽到了场地中间。

    陶悠是在今晚表演开始前一刻钟醒来的。高翔,高叔的侄子,一脚踢醒了缩在墙角打瞌睡的她。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找妹妹睡在候车厅熬夜等火车的陶悠,睁开眼睛措手不及地迎接了这个她才刚刚九岁的世界,具体说,是十多年前的H市。说是市,但大小才相当于以后的县城。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的房间,刚刚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陆黎,以及,午夜十二点熄灭的白炽灯——

    她找了多年的妹妹,原来已经在大洋彼岸安家落户,显然过得比她好很多,很多很多。

    帮隔壁独居的老太太倒垃圾时,她总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说:“陶悠啊,年纪不小了,找个人吧。”而陶悠满脑子里想着的,是陶穗。在无法确定陶穗生死时,她带着一颗赎罪的心,安定不下来。

    而陶穗,现实是她根本不需要一个姐姐。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陶悠来不及想,高翔叫骂着叫她去搬道具,赶紧准备上台。电光火石之间,陶悠浑身都凉了下来,仿佛当头一盆刺骨的冰水淋头——她回到了自己大概九岁的时候。而童年对于陶悠来说,是一场避之不及的灾难。在成年后她竭力避免回想的过去,又这么欢快地撕开血淋淋的伤口,摆在她面前。那一瞬间,“死”这个字不知怎么就飘过她眼前,可她麻木着,条件反射地揉了揉被高翔踢青的膝盖,站起身朝卡车走去,没有吭声。

    演出很快开始,陶悠第一个上场,虽然身体的惯性还记得该怎么转碟,怎么换手,怎么在椅子上做出金鸡独立,但已经成年的灵魂却对这儿时的技巧有些生疏。总共十五个碟子,她就砸了四个。场边的高叔呸了一声,脸色并不好看,拿出打火机开始抽烟。

    三个小时的演出,陶悠没有时间思考人生,特意挑了另一边下场躲开高叔和高翔,然后就在一旁帮忙打下手,直到演出快结束,迎来最后一个节目,也是陶悠的重头戏。

    “乡亲们请看,这个孩子叫刘秀,父亲瘫痪,母亲智障,家里还有五岁的弟弟要依靠她卖艺的钱支撑。今天最后的节目里,她要为大家表演我们团难度最高的节目。请大家看在这孩子年纪小小就要养家糊口的份上,多少支助一下,我们杂技团谢谢了!”

    话音刚落,高翔就眼疾手快地“咔”掰掉了陶悠的胳膊。她猛然咬住了嘴唇,并没吭声,任脱臼的右胳膊软绵绵垂下。她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思绪如杂草般疯长,却找不到头绪,仿佛自己已经分裂成两个,另一半漂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自己。而周围观众顿时响起了一片抽气之声,开始窃窃私语。

    高叔没听到以往的哭声,朝后看了一眼,高翔立刻伸手在陶悠腰上狠命一掐。陶悠眼前一黑,嘴唇咬出血,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但依旧没出声。模糊的视线里,高叔在向观众鞠躬。紧接着她就被拉起来,怀里塞进一个铁饭缸,踉跄着,慢慢绕场一周,让看热闹的观众捐钱。如果钱不够,那就再来几圈。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就这么冲过人群赶紧跑掉,可是人群拥挤,她根本逃不掉。黑色的天空如压抑的幕布挡住了空气,她根本喘不过气。

    这时候已经快十点。却依旧有不少大人带着小孩在看热闹。陶悠垂着头,如果有人投钱,就低声说谢谢。铁饭缸里硬币叮当直响,大多是几毛。周遭有人在感叹这孩子命苦,有人在说笑,也有人看到她就连忙缩进人群,假装没看到。直到一只有点脏的小黑手,拿着一个大大卷,哐铛放进铁盒。

    陶悠抬头,看到了一个被晒得黝黑的板寸男孩,穿着明显被拉扯得可以塞俩人的背心,正裂开嚯了门牙的嘴朝自己笑。

    “我的零花钱没了,不过刚刚买了这个,送你吧!”小男孩很响亮地说。

    “……谢谢。”她低声道谢,一如平常,没有停留,朝前走去。

    ……

    晚上十点半。

    河边大货车。

    几个男人在扎营。女人在做饭。旁边是居民区,为了安全建了铁栏杆,夜风很冷,陶悠缩在那里,没有吭声。

    今晚入账挺多,因此高叔心情好,为那几个碟子就骂了陶悠几句,并没动手。

    “奇怪,刀子哪儿去了。”高叔的老婆,一个胖得下巴好几层褶的女人放下手里的包菜,在卡车上收收捡捡,“高翔!说多少次了烧火用的打火机别拿!”

    陶悠靠着栏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怀里,揣着一把小刀。是胖女人前几天刚刚买的便携刀。

    她可以找高叔拼命。

    她知道捅哪里可以刺破大动脉。

    可是,那就她也活不了了。

    隐隐约约,她有觉得自己应该活得比这样好。要不然,把命赔给姓高的,太不值。或者说,就只搭上一个姓高的,太不值。这里的人……大部分都该死。陶悠睁开眼睛,看向躲在车下避风抽烟的高翔。

    这些人,都不是善茬。

    她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心脏刺痛得不行。可是不能哭,不能。陶悠咬住嘴唇,手指抠进了身下的草地。她靠向身边的栅栏,突然感到栅栏上的藤蔓凹陷了不少。

    一个洞。

    栅栏上有一个小洞,勉强够小孩子钻。

    陶悠呼吸急促起来,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回头看了一眼高叔,他正窝在车里抽烟。没有人认为陶悠会逃跑,她没有钱,也不认路,离开了他们更没有谋生手段。只是现在的陶悠,拥有一个成熟得多的灵魂。

    陶悠并没有思考多长时间,心跳太快她有点头晕,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假装要厕所,回车上拿了卫生纸,迟疑了一下,脱下外套,放下刀子,一声不吭地返回。

    高叔睁眼看了看她,并没说话。

    陶悠在栏杆边又靠了一会儿,总算小心翼翼摸到了那个铁栏杆上的洞,趁着几个大人打扑克打得正热闹,立马猫腰朝外钻,铁锈挂破衣服刺得生疼。

    钻出草丛,她回头看看大卡车,又看向前方断断续续的路灯,脱下鞋猫腰迅速跑起来。

    ~∞~∞~∞~∞~∞~∞~

    漆黑的夜,她就这么一个人赤着脚跑在无人的街道。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实在跑不动了,观察四周,似乎是在什么家属大院居民区之类的地方。她不敢站到路灯下,只是躲到了已经关门的蛋糕店墙角,垂下头,喘气。心却也越来越累。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重新回到自己九岁的时候。跟在公交上遇到的那个大妈有关?可是……她宁愿孤独一生,也再也不愿意重来一遍。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街上人很少,路灯也稀稀拉拉亮着。周围静悄悄,什么声音也没有。这样无边蔓延的空寂与黑暗里,陶悠抱着膝盖,淋着雨,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陶悠觉得心口仿佛有块大石头,压得要窒息,她低头闭上眼睛,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直到有个声音响起——

    “你没带伞吗?”

    陶悠抬头,看到一个小男孩举着把大伞站在她面前。他蹲下来,伞正好遮在她头顶上。

    “原来是你啊。”他说,胸前用红绳挂着家里的钥匙,一晃一晃。

    她看清了,是之前给她大大卷的男孩。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快十一点了还在街上晃。陶悠也不知道该以如何的表情来回应。

    “你是迷路了吗?”小男孩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显然是理解有误,“要不然你去我家玩吧。我爸爸是警察,他可以帮你找爸爸妈妈的。”看得出,他很自豪。

    “你爸爸是警察?”陶悠迟钝地抓住重点。

    “是啊,我爸爸叫龙国伟——你看,哦,照片哪里去了?前两天他照片还在这墙上呢,大概是三好警察吧,跟三好学生差不多,有个光荣榜呢。”小男孩举着雨伞朝旁边张望。

    陶悠几乎不太相信眼前的人。她撑着墙,僵硬地站起来,斜风吹雨里,打量这个看上去像个瘦猴的小男孩。

    “龙子衍?”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男孩子转头奇怪看她。

    “我……”她想表达什么,却说不出话,胸口堵着一口气,让她无法出声。可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除了逃跑流浪,她似乎还有从目前的生活解脱的更好方法。

    “算了,你要去我家吗?我爸爸大概回家——我的天!”龙子衍看了手表后举着伞直跳脚,“快点快点!再迟我爸要揍人了!快点!”

    陶悠愣愣地迈开脚步。龙子衍举着伞,示意她跟上。于是就这样,黑夜里,在路面雨花不断的寒凉里,陶悠跟着龙子衍拐进了旁边大院里的家。

    家门口龙子衍掏出钥匙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显然龙家父母还没有回来。他顿时开心地做了个鬼脸。

    屋子不大,但是看上去很温馨,客厅里摆着桌子沙发电视柜上摆着瓶装塑料花,厨房门口是盖着帘子的冰箱,墙边靠着老式折叠椅,红色皮面。吃饭桌子上放着大红牡丹铁手柄的热水瓶,还有绿色塑料杯子,外面几朵花,或印着几行恭喜发财之类的字,被热水烫加上反复清洗已经磨边粗糙,陶悠模糊记得小时候家乡的习俗是请客时招待小孩就给他们喝糖水,杯子总有那种高温中塑料杯子的闷汽水味儿。

    龙子衍熟练地搬出电扇对准电视机后箱,然后找出遥控器开始换台。“咱们看点播台吧,现在这个点只有点播台有动画片了。”

    陶悠迟疑,看看自己又脏又旧的衣服,她站在门口没动。她不敢进去。

    电视上正在播一个美少女变身,念着“贞德达路克啊,请将力量赐给我吧……”旁边龙子衍在纠结是看《铁甲小宝》还是《迪迦奥特曼》还是《数码宝贝》,琢磨半天后拿起电话,熟练地点播《数码宝贝》。

    雨已经停了。可路面依旧哗哗流水,听到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陶悠条件反射地躲到了门后。

    “龙子衍!你是不是又在点动画片!上次还没被你爸揍怕吗!”王英厉声说道,眼看儿子眼疾手快地把电话挂掉,这才注意到门口黑乎乎躲着一个小孩,当即愣住了,“这谁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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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就留他在家住一晚好吗?明天送他回家。”龙子衍闷闷不乐地站在桌子边。

    “不行,她家人会担心的。”王英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陶悠。这孩子看穿着看神情显然跟自己的儿子不一样。虽说她和丈夫由于工作忙,导致龙子衍天天放学后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玩耍打架,可龙子衍说到底还是个没怎么经事的孩子。而面前这个小姑娘……龙子衍说是从杂技团给领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看上去真像是个流浪儿童。老实说,多个麻烦总不如少个麻烦,所以还是赶紧送回去……只是看着这孩子有点可怜。衣服不知在哪里挂破了,腰上还渗着血丝。王英又有点于心不忍。

    陶悠一直没说话,她发现现实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以为自己遇上了龙家,遇上了王阿姨,可以马上摆脱曾经的阴影了,可王英似乎并不太想帮助她……陶悠能理解,龙国伟在外资助很多孤儿,这已经让王英忙不过来。而且一旦开始做好事,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找上门来,仿佛寻求帮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家里的经济问题,王英没少跟丈夫吵架。

    “孩子你过来,不好意思阿姨今天不能留你,不过你可以在这里洗个澡,阿姨帮你补补衣服好吗?”

    一直都没有吭声的陶悠终于开口说了声好。这声回答倒是让王英有些惊讶。

    ……

    浴室里,王英往大红澡盆放好水,让陶悠脱好衣服站进去。陶悠迟疑一下,低头慢慢解开扣子,想着该怎么办。她不能回去,绝对不能回去。那种火坑她早就过够了,倘若这次真的是老天爷再给她一个机会,怎么也得跳出来。

    “待会你先穿衍衍的新衣服,阿姨帮你把旧衣服补好后送你回去,好吗?”王英说道。

    “谢谢阿姨。”陶悠开口,声音细又轻。有礼貌的样子又让王英诧异地打量她几眼。

    “喂!妈,你忘了拿拖……”龙子衍披头盖脑地开门冲进来,陶悠甚至来不及蹲下去,结果这孩子一看到陶悠就愣住,“你、你怎么是女生啊……”

    “出去!”王英气得想笑,转头一巴掌将儿子嗷嗷叫着拍出去了。陶悠明显缺乏营养发育得慢,身体干巴巴个子小又剪着个短发,又瘦又黑的确看上去很像男孩。

    陶悠这才又站起来。“阿姨,我不要龙子衍的衣服。”

    “你想要女孩的衣服?”王英问。

    “不,我不能穿新衣服,要不然警察会检查的。”她抬眼看了看王英。

    王英给她打肥皂的手顿住了。“警察要检查?检查什么?”

    “我吃进去的东西,高叔说这个不能让别人发现。”

    吃进去的东西?吃什么?眼前不到十岁的小孩身上青紫的地方不少,刚刚看到她肩头甚至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王英神色渐渐谨慎严肃。“你知道吃的是什么吗?”

    陶悠摇摇头,又补充道:“里头是白白的,吃了后就不能吃别的东西。”其实现在高叔还没走上那条路,但能找个由头查办杂技团,让王英暂时不送自己回去,也是个办法。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况且……她说的话在几年后的确会成为事实。往好的方面想,兴许自己这么一告发,高叔以后再也不敢干这事了也说不定。

    这种事情,就算王英怕麻烦也不可能不管了。何况她还有个当刑警的老公。王英刷地站起来,碰翻了旁边的肥皂盒。“你先自己洗洗啊。”说完就转身匆匆出去,连浴室门也忘了关。雾气弥漫的视线里,陶悠看到王英站在柜子边拿起电话拨号,虽听不清具体,可她语气急促认真,突然回头问陶悠“孩子你知道今晚你们杂技团在哪住吗?”

    “胡——”陶悠咽下“桥”字,然后继续说道:“河边,桥头,那里有棵大树。”

    “胡桥那边。你注意安全。”说完,王英挂断电话。

    陶悠霎时仿佛浑身脱力一般,慢慢蹲下了身。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