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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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妃下令,将王宛臻放逐至掖庭狱,无诏不得赦免。

    而桂英则被执邢的宫人当场乱棍打死。

    王宛臻的罪名是窥视内闱。

    抱琴听其他宫女说,王宛臻昨夜趁寝殿里无人时,偷偷翻阅贤妃的手札,才会惹得贤妃动怒。

    元春眉头紧蹙。

    王宛臻并不识字,怎么会去翻阅贤妃的手札?

    元春和史玉蟾自幼相识,感情甚笃,和甄韵节、王宛臻则较为陌生。但元春的母亲王夫人正是王家嫡女,所以元春略微知道些王家闺阁之事。王家由军功起家,祖辈历来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王家女儿,都不曾识字读书。王夫人,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妈,就都不识字。

    王宛臻自然也不曾上学,既然不识字,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去翻阅贤妃的笔记?

    元春微叹一声,进宫前,王夫人还曾将王宛臻接到家中好生款待了一番,嘱咐她务必多多照应元春。没想到进宫才没两天,王宛臻已然跌落枝头,被发配到掖庭狱当苦力去了。

    自先皇后薨逝,圣上一直未立新后。太后镇日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六宫中唯有贤妃位份最高。乾平十八年,圣上颁布谕旨,下令由贤妃代掌凤印,协理六宫,直到如今,宫中仍是贤妃掌事。

    贤妃出自陇西薛氏,乃名门望族之后,母族昌盛,颇得圣眷,其膝下有二皇子荣王和七皇子安王,宠幸优渥,位高权重,宫中无人敢掖其锋。

    王宛臻触怒贤妃,流落到掖庭狱中舂米,除非太后娘娘发话,否则她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抱琴缩在墙角,颤颤发抖,“姑娘,桂英死得好可怜!我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桂英站在跟前,血淋淋的,太可怕了!”

    元春托小宫女打来热水,绞了热帕子,盖在抱琴的额头上,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在这里,桂英和咱们要好,不会怪我们的。”

    抱琴脸上似哭似笑,攥着绣了碎花的素色薄被,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桂英确实死得可怜。

    四个宫人把她强按在方砖地上,剥了裙子,杖责一百二十棍。桂英一开始还奋力挣扎,喊出一声声惨叫,打了才二十几棍,气息逐渐微弱,只能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哀鸣,到七十棍的时候,别说喘息,就连生气都没了,只剩下棍棒砸在血/肉中的沉闷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没有尽头。

    打到最后,每一棍下去时,桂英的手脚就跟跳舞似的,飞弹起来,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残影,又黯然跌落在地,手腕上的镯子一下一下刮在地砖上,竟然一直没有摔碎,每磕一下,都要发出一声尖利的脆响。

    桂英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抱琴、阿裹、金蝉全都在场。

    阿裹是史玉蟾的贴身丫头,金蝉则是伏侍甄韵节的。

    贤妃命人将新入宫的宫女们全都召集在曲台殿前,当众处罚桂英,数百个宫女跪在宫门前,眼睁睁看着桂英被活活打死。

    不止如此,贤妃还特意指名抱琴、阿裹和金蝉三个,让她们三人站在台前,在一旁大声报数。宫人每打桂英一棍,她们三人就必须大声报出数目,如果声音发颤,或是声音太小,或是数目不对,就不算数,必须重打一次。

    抱琴回忆到这里,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硬生生扯下几缕发丝,大声痛哭起来:“我再也不数数了,姑娘,这一辈子我都不敢再数数了!”

    元春眼眶发热,爬上炕床搂住抱琴,不让她抓伤自己。

    贤妃此举,就是为了警告她们另外三人,她想处置王宛臻,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什么四大家族,在贤妃眼里,不过只是几个皇家奴才罢了。

    王宛臻的今天,就是元春、甄韵节和史玉蟾的明天。

    元春才十三岁,她才刚刚离开老迈的祖母,慈和的家人,懵懂的弟妹,她怕黑,怕疼,怕夏日里漫天飞舞的蚊虫,她从不奢求攀附权贵,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然而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都成了虚无梦幻的奢望。

    抱琴受到惊吓,白天啼哭不止,茶饭不思,夜里则难以入眠,时常惊醒。

    每一次抱琴从噩梦中醒来,元春都要搂着她安慰很久,抱琴才会勉强闭上眼睛,努力试着入睡。

    抱琴迅速消瘦下来,眼睛里毫无神采,犹如失了精魂,只剩下一副躯壳。她还是老老实实为掌事姑姑做绣活,浆洗衣裳,洒扫庭院,元春和她说话,她也会应答。

    只是答得有气无力,应得潦草敷衍,镇日形容憔悴,无精打采。

    郭女史和李女史每每见了抱琴失魂落魄的模样,都要在一旁幸灾乐祸,故意揭元春的伤疤:“听说那个被贤妃娘娘打发到掖庭狱的女官,是贾女史的表姐?真是可怜,进宫才没两三天,还没往上爬呢,就跌到尘埃底下去了。掖庭狱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也不知贾女史的表姐,能挨到几时?”

    元春不理会郭女史和李女史的讥讽,除了陪伴浓辉公主去琅嬛殿上学,其余时间,便待在自己房里,研读薛太傅布置的功课。

    这一日抱琴仍旧面色郁郁,靠在墙角不肯动弹,嘴里念念有声,细听之下,才知她一直在低声喊着桂英的名字。

    宫女绿萼送来几枚安神药丸,见抱琴状若疯癫,叹道:“抱琴总这副样子,只怕不好。宫里治下严苛,生病的宫女,都会被掌事姑姑挪到冷宫的安养堂那边,任由她们自生自灭。要是得的只是小病,还能不药而愈,或许还能回来当差。病得重的,既没有太医看诊,又没有旁人贴心照料,缺衣少食,又挨饿受冻,在那边煎熬个十天半个月,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元春忧愁道:“抱琴这是心病,一时半会也没有法子。”

    沉默片刻,回头看看窗棂上糊的翠色纱纸,小声道:“宫里不能做法事,我想托人出去,找到桂英的墓地,在她灵前多烧些纸钱,让抱琴能够安心一些,兴许她的病就能好了。只是不知该找什么人合适?求绿萼姐姐教我。”

    绿萼听说元春要为桂英做法事,惨然一笑,“杖毙的宫女,怎么可能找得到墓地?不过是一床破席,随地挖一个土坑掩埋便罢了。要是那些太监偷懒嫌麻烦,抬到外边乱葬岗上,随地一扔,也不出奇。”

    说罢,难免物伤其类,眼圈隐隐些发红。

    元春叹息一声,“多使些银子,总能找到的。”

    绿萼掩下伤悲,从袖中抽出一枚绣鲤鱼戏莲叶的水红帕子,在眼角按了一按,强笑道:“宫里的太监也分三六九等,专有一群太监,平日里伺候主子们的大小解,刷洗马桶。有些年老体弱的,连最下等的粗活都干不动,又不愿坐着等死,这些替人收敛尸骨的脏活,他们也不嫌弃。贾女史要是有心替桂英料理后事,只管到掖庭宫后面那一排矮房去打听,不过得多费些银钱,极便利的。”

    元春谢过绿萼,等抱琴吃了安神丸,看她睡着,便寻了个由头,去掖庭宫找人打听。

    掖庭狱是关押有罪宫女、女官的牢狱,由宫廷戍卫专职看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一步。

    掖庭宫则是低等宫女、获罪犯官家眷的居住之所,连通妃嫔宫殿和圣上的景春殿,在内宫外围形成一道拱卫之势,是出入宫廷的必经要道,宫女、女官皆可出入其中,往来自由。

    元春找到掖庭宫南边一排低矮狭小的矮房前,因她身着女官服色,头梳抓髻,气度不凡,宫女们倒也不敢怠慢她。

    元春说明来意,一个正清扫庭前落叶的宫女指着一间破旧昏暗的小矮房,道:“女史去找高公公便是。”

    元春走到矮房前,正欲敲门,只听砰砰两声,一个干瘦黝黑的小太监忽然推开门扇,跌跌撞撞跳出来,正好一头撞在她身前。

    元春猝不及防,踉跄几下,连退了好几步才将将站稳,差一点就滑倒在地。

    宫女连忙撇下手里的大扫把,上前扶住元春,指着小太监骂道:“臭小子,擦擦你的招子,别到处混撞乱冲,撞坏了女史大人,有你的苦头吃!”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梗着脖子,站在台阶底下,任宫女责骂。

    元春瞧小太监瘦骨嶙峋,年纪又小,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透着一股子天真的狡黠气,倒觉得他可怜可爱,挥挥手道:“罢了,是我一时没看见,不碍事的。”

    宫女谄笑道:“女史大人可摔疼没有?这小子惯常没大没小的,不教训他一顿,他就上蹿下跳,到处惹麻烦。”

    元春笑道:“他还小呢,能有多大力气?”

    这洒扫偏殿的宫女一早就和小太监有些龌龊,本有心趁此机会把小太监拽到跟前抽几巴掌,也好出出往日积攒的恶气。可元春一味袒护小太监,宫女畏惧元春的身份,实在不敢揪着不放,只得暂且收起怒气,不甘不愿放小太监离开。

    小太监躲在元春身后,扶稳头上戴的尖锥纱帽,偷偷对宫女做了个鬼脸,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