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49棵树 > 第七回 进化,赍重而行的力量

第七回 进化,赍重而行的力量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时间,兔子小黑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难容忍的是牛头伯劳小人遂愿般地得意忘形。它为自己列出了三个可能的选项:上策是夺路而逃,但不确定怪狗有没有事先设好伏击方案;中策是坚持用耳朵将自己挂在树上,吃些被啄的苦头;下策是跳下去和狗搏斗,但狗是兔子的天敌。只可惜三个选项各自有各自的风险,兔子小黑踌躇再三还是不能下一个决断。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它才决定,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还是走为上策。

    牛头伯劳并不着急利用自己的优势,只是将爪子在兔子的耳朵上蹭来蹭去,奇怪一只兔子竟然能将两只累赘的耳朵修炼为鞭子似的武器。它看得出来兔子不堪承受这样的羞辱,不觉得心花怒放,又心生一个坏主意。于是它掉转屁股,对准兔子的脑袋想拉一泡鸟粪,可惜刚吃过东西没多久,还没消化,要不,准有兔子的好看。

    甫瑞眼看着两只动物在自己的树枝上闹别扭,不由得对处于劣势的兔子充满了同情。她能够想得出,兔子对树下的狗充满了忌惮,自己却也对它爱莫能助。

    突然之间天黑了下来。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暮光向夜色转换的过程居然在一霎间完成了。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味道,黑压压的云层遮天蔽日。黑夜既来得仓促,又很彻底。

    彩虹狗一转身跑走了。

    兔子小黑放开耳朵跳到了地面,蹦蹦跳跳去找自己的窝。

    牛头伯劳这次算是真的折腾累了,像喝醉酒似的一头栽倒在简陋的巢中。

    天地给了甫瑞一个彻头彻尾的安静,她反而觉得头上的坏鸟不那么坏了。她需要谁来帮她解除黑夜的恐惧。

    一段忐忑不安的煎熬之后,甫瑞依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她在心里嘀咕:“这是真的吗?”

    “孩子们,我看到你们了,别躲着啦,说句话吧。”

    这分明是班主任的声音。

    甫瑞心中大喜,原来自己没有被放弃,班主任来解救自己了,激动得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哭。

    但是定睛一瞧,附近根本没有一个人影。借着从东面山头上传来的亮光,甫瑞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榴莲树。

    甫瑞从声音来自的方向判断,那颗榴莲树就是班主任。原来班主任也被流放到这个孤岛上了。

    这时候的班主任没有了原先英明神武的模样,现在是一棵高大的乔木,树枝孔武有力,一个个树杈上挂着相貌凶恶的榴莲。

    甫瑞觉得这是一个意外发现,她以前一直认为榴莲也像苹果、樱桃似的挂在枝头上,一直纳闷着,细小的枝条怎么能承受那么大的重量呢?

    班主任怎么也沦落到了这般田地?而且,从班主任的话里话外,甫瑞猜想在这里的孩子恐怕不是自己一个人,既然她说“孩子们”,那么其他人在哪里呢?

    奇怪!又一个奇迹,黑夜给了一棵树透彻的眼睛!甫瑞发现,旁边的一些树上,渐渐浮现了她熟悉的面孔,罗汉松是应振邦,垂柳是罗丽雅,大白杨是古力,山楂树是褚卓,塔柏是郑逢春,紫薇树是李娉婷,桂花树是单玉芳,枇杷树是薛碧成,槐树是韩端娣……放眼望去,同学们好像都在这里。大家都扎根在地上,纹丝不动。

    老师出现了。以她一贯对班级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能力,她应该对当前有所表态,能够解释大家的疑惑并且带领大家走出当前的困境吧?甫瑞眼巴巴地望着班主任。

    而班主任却犹豫了片刻,她扫视四下分散的小树苗,意识到它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尴尬,这下她放心了,不至于在众多小鬼眼前丢了面子。

    班主任原本可以避免变为一棵树。

    当她发现这些小家伙们好奇地触摸了石钟乳上的水滴之后,仿佛受到了诅咒,开始嬗变,一登上岸就变化为一棵棵名字各异的树。她惊讶得张口结舌。很快她醒悟过来,“我岂能独善其身?”喃喃自语之后,她随即照方抓药似的,在洞口也触摸了一根形状猥琐的石钟乳。

    她是下意识地追随了孩子们的命运,抑或是有意为之?作为一棵会思考的榴莲树,班主任其实此时此刻也在心里嘀咕。这可以说成是对生活的逃脱吗?她很清楚,往常,在生活里不同的人对她有不同的想法:校长期望她尽职尽责管好班级,不出问题,可是她心里累啊;家长们期望她成为孩子们的保护神和引路人,可是她分身乏术啊;同事巴不得她多分担一些工作任务,但最好又不要表现得太优秀突出,她真是左右为难啊……就说给孩子们批改作业吧,天长日久的重复动作几乎让她患上了强迫症,一看到手写的文字她就想掏出红笔来打个勾勾或者叉叉,职业病啊。有一次,她的车窗上被交通警察贴上了一张罚单,她拿出笔来就打了个叉叉,心里恼火极了,“这字也写得太草率了,像鸡爪子挠出来的一样。”

    这就是生活吧。生活是什么?生活就像一件汗涔涔的衬衫,贴在身上,溽热难忍。真想一脱了之,可这是咱的衣服啊。真不想裹这层皮,可又得留着它遮身蔽体。

    如今,她变成了一棵树,而且,迥异于扎根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那种树,她是一棵行走的树。

    她缓缓地走到大家跟前,定了定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说道:“大家说句话吧。”

    甫瑞距离榴莲树班主任的位置最近,她空落落的心里刹那间涌现出千言万语,却只发出一声哽咽。千万别哭,不能丢人现眼,她心里这样叮嘱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奇怪的是,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哭,却没有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下来。这是成为一棵树后的另外一种收益吧,哭也没有眼泪,只在心里哭,没有人能发现自己的脆弱。

    “老师,为什么你能走路,我怎么就走不动呢?”甫瑞听到苹果树李碧城问了这样一句话。

    榴莲树班主任不由得一怔,这真是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她原本以为只要成为一棵脱离了生活烦恼的树就好,就那样站在那里接受阳光雨露,谁能想到成为树后反而增加了作为一棵树的烦恼,而之前的烦恼却一股脑地被这棵树继承了下来?她原本也是一棵不会走路的树。刚才,就在刚才,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水耗子。老鼠这东西,可是她在这个星球上最最恐惧的动物,甚至连米老鼠那样的卡通形象她都不能忍受。就在她享受晚风拂面的良辰美景时,一只水耗子光临了,像猪蹭痒似的要在榴莲树的树干上蹭掉身上的污水,一根丑陋的长尾巴甩动在树干上。“是下雨了吗?怎么觉得身上凉凉的,但头上怎么没有雨呢?”她这么想着,低头一看,就看到世界上最丑恶的动物在龇牙咧嘴地对着她狞笑。“呼!呼!呼!呼呼呼!”她崩溃了,嚎叫起来。人生啊,看来你没有那么可恶,这才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啊。她发疯了,浑身发抖,想要逃脱。奇迹发生了,她成为了世界上第一棵会走路的树。虽然颤颤巍巍,虽然举步维艰,但出于恐惧最丑恶的老鼠的压力,她迈出了树的第一步。

    这就是她蹒跚学步的真相。

    现在,当她面对苹果树李碧城的询问,也是求助,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事情的真实面目自有它无法言说的微妙,但作为老师,她还是懂得如何向孩子们传达事情的本质。

    榴莲树班主任说:“孩子们,我们现在处于同一状态和同一水平线了,幸运的是,我还保留着以前的成长经验。成长的动力,来自于激励和压力两个方面。大家仔细琢磨一下,回忆一下阅读百科知识时的一些印象,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是不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每每在遇到环境剧烈变化时,人类便不得不进化出新的技能,从而适应环境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人类经历火山爆发、洪水湮没、冰封大地等悲惨局面,但人类仍然从这些重重灾难中突围而来。可想而知,人类经历了怎样的压力,而生活给它的奖励不过是活下去,然后再次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我作为一棵树为什么会走路了?告诉你们,就是生存的压力驱使我不得不迈开脚步。你们也努力迈开脚步吧,作为先行者我已经迈开步了,你们也能够迈开步。”

    众树开始喧哗。

    榴莲树班主任又发现了新的美妙之处。这些孩子啊,成为了树以后还是不安生,动不动就表达激动或失望的情绪,可见当初就不该用成年人经历风波后的平静来期望她们。但此时的美妙之处是,这些意见纷纭的嘈杂声变成了树叶哗啦啦的吟咏之声。也许她们之前的声音也这么美吧,如果早就把她们的吵闹当成树叶的婆娑之音,也许课堂上的自己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想到这里,榴莲树班主任觉得自己的心灵之窗陡然敞开,又仿佛自己的心田一下子扩展成无涯无际的旷野,任凭思绪前后左右纵横驰骋。以前她拘谨着自己,以防得意忘形,现在她已逃脱束缚情义表达的人形囹圄,作为一棵树,她有充分表达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的自由。

    众树发现,榴莲树班主任变得比小孩子还要疯,她开始跳舞。也许她腿脚还不是十分灵便,她没有迈起交错凌乱的舞步,但是她夸张地让身体起舞。她舞动每一根枝丫,她抖动每一片树叶,她扭动硕壮挺拔的树干,她尽情地发挥作为一棵树的优势。她甚至引吭高歌,风声呼呼作响。夜色是最佳的歌舞氛围。

    榴莲树班主任没有想到,孩子们惊恐万分。天啊,甫瑞想道,树上的榴莲不会掉下来砸到自己的脑袋上吧?

    榴莲树班主任又听到了大家的喧哗声。不过,这次是整齐划一的尖叫声,众树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声音合在一处,如同大风刮过树林发出的呼啸声。

    榴莲树班主任停下来,问:“你们怎么了?”

    甫瑞说:“老师,你的榴莲挂得结实吗?”

    榴莲树班主任笑了,“结实着呢,怎么晃都不掉,不信你们看。”言毕,她让身体更加剧烈地抖动,有些树杈上的榴莲甚至嘭嘭地撞在一起,孩子们看得更加心惊胆战。

    牛头伯劳被这些动静惊醒了,在甫瑞耳边悄悄说:“好朋友,你们老师玩起来可真疯啊。”

    甫瑞小声喝止它:“不许说我们老师坏话。”

    牛头伯劳说:“谁稀罕说这些?今夜不太平着呢,我还是趁现在有机会多睡一会儿吧。”

    牛头伯劳在简陋的窝里翻了个身,接着睡去。

    榴莲树班主任没有注意到甫瑞这片刻的走神,她舞蹈着,用狂欢驱逐着内心的恐惧。孩子们这时候倒很用心啊,一个个瞩目着她,比课堂上的状态好多了。虽说孩子们的注意力不能够长期保持,但这次舞蹈的时间很长,孩子们都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她的表演。她也竭力让自己这种状态多保持一会儿,毕竟鼓足勇气不容易。

    榴莲树班主任希望大家和她一起舞动起来,起初没有人附和,她便点名香樟树吕婉蓉和银杏树邵伟立首先舞动起来,这样大家就可以驱除心中的紧张。

    在榴莲树班主任的鼓舞下,有人跟随着舞动起来。大家开始时都比较拘谨,动作不那么得心应手,看上去也不整齐划一。最后到底是垂柳罗丽雅有天分,她一起舞就将大家的韵致一齐带动了起来。刚开始是大家跟着班主任摇摇晃晃,到后来大家被带到垂柳罗丽雅的节奏里。连班主任也跟着垂柳罗丽雅。虽然她已是一棵柳树,但远远从情态上看仍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成为一棵树后,仍然保留着她原先头发柔滑垂顺的样子,那满头青丝,现在幻化为条条细枝。

    垂柳罗丽雅虽然只是待在原地起舞,但是丝毫不减轻她舞姿的优美。她轻轻扭动身体,悬垂的柳条便立刻灵动起来。垂柳罗丽雅尤其善于利用从头上垂下的柔软颀长的柳条,左右甩动,节奏时快时慢,幅度有大有小,简直是在弹奏一首美妙的钢琴曲。

    甫瑞被带进轻歌曼舞的世界,树的乐观属性,让她忘了原有的愁绪和顾虑。

    大家就这样忘情地舞蹈。

    甫瑞也陶醉在这种状态里。她瞅见过树木栉风沐雨,看样子凄愁无比,却不料在风轻云淡时,作为一棵树,可以如此忘情,如此惬意。

    突然,甫瑞感到头上有动静。原来是牛头伯劳翻了个身从巢里站了起来。甫瑞更在意眼前和大家一起歌舞的美妙,对牛头伯劳这只调皮鸟也显得大度起来,注意力仍然放在垂柳罗丽雅身上。

    但是牛头伯劳开始对她说话:“好朋友,一定要小心脚下。”

    “又想搞什么恶作剧?”甫瑞只分给牛头伯劳一成的心,粗略地往地上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然后甫瑞又赶紧跟上大家的节奏。好在没有被落下,要不自己一定会成为一首和谐曲子里的乱音,立马就会被大家觉察出来。这种认真劲儿须和上课时一模一样。看来,父母、老师平时的念叨还真不是啰嗦,做人要认真,做一棵树,也是粗心大意不得。

    然而牛头伯劳还是在她耳边聒噪:“小心啊,好朋友。”

    “谁听你的?”甫瑞心里这样想着,责怪牛头伯劳打扰了自己。它应该感谢自己啊,自己这样轻摇慢摆的,它在鸟窝里一定会像在摇篮里一样幸福,却来捣什么乱呢?

    但是,还没容甫瑞想起更多责备的话,猛然间远处就传来了尖叫,这已不是树枝婆娑的轻柔声了,而是货真价实的尖叫,出于内心无法控制的恐惧那种。

    紧接着她们这片树林很快就骚动起来,许多树的枝叶交错到了一起。这应该不是舞蹈了,即使是最狂野的舞蹈也不会如此杂乱无章,却又是怎么回事呢?

    骚乱很快就接近了甫瑞的位置,她看到有些树甚至跌到在了地上,生命之根像脚丫一样踢腾着,怎么回事?

    然后她看见了,开始后悔没有听从牛头伯劳善意的提醒。

    她看到了什么?

    原来是一群,也可以说是一片,还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多的老鼠成群结队而来。

    鼠群好像是从洞口的方向来的。甫瑞不知道它们要往何处去,反正它们直冲着她们这片树林而来。

    榴莲树班主任恐惧得连身体都颤抖起来。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中,这可以说是她最好的舞蹈了。

    甫瑞看到了附近目瞪口呆的罗汉松应振邦。平时在学校里,甫瑞曾经听到应振邦吹嘘说自己老鼠、毒蛇、蜘蛛、蟑螂什么都不怕。彼时,看着他大无畏的表情,甫瑞心里佩服极了,默默惭愧着自己的胆小。

    但这群老鼠的场面特别壮观。甫瑞猜出来了,罗汉松应振邦害怕了,她听到了他的嚎叫,听到了他挣扎的声音,听到到大声呼喊班主任求救。然后,甫瑞看到,有只老鼠仿佛嫌弃这棵树挡住了道路一样,恼怒地在罗汉松应振邦身上咬了一口,又张开口紧接着还要去咬。罗汉松应振邦惊恐得小脸都扭曲得变了形,这就是魂飞天外吧。

    罗汉松应振邦也的确失魂落魄,他已经失去了呼救的意识,不管有没有人会过来帮忙。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他需要逃生,然后,他挪动了位置。那像树根一样的脚丫,走动了。

    甫瑞听到了,也看到了。她注意到了罗汉松应振邦。也许还有其他人。也许她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因为她没有思考的时间。

    鼠群里像一阵洪水,唰的一下子就涌到了她的脚下。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她觉察到自己的渺小,沧海一粟,大概也不过这般情形。于是她被恐惧湮没,彻头彻尾。

    她对世界的观念没有了想法,害怕了吗?哭喊了吗?退缩了吗?其实根本没有机会去想,没有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她没有思考,来不及思考,恐惧驱使她本能地要做点什么,不得不做点什么。她要逃离。她需要抬起脚。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脚。她挣扎。脚下很沉重,她几乎可以听到树根的断裂声。她没有工夫也没有勇气去看,她需要向一旁躲避,给鼠群让个道。

    她也开始走路了。撕心裂肺。

    这之后她恢复了一点感觉。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了牛头伯劳的安慰声,仿佛看到牛头伯劳试图帮助她驱赶一些老鼠,但是徒劳无功。

    于是她继续拖着艰难的脚步缓缓移动,脚下和湿漉漉、毛茸茸、光溜溜的群鼠摩擦着。她盼望着此刻的结束。时间的概念在此刻变形了,像一根牛皮筋一样被拽得长长的,恐惧的此刻好像永远过不完似的。她苦苦地捱着。

    其实空气中还弥漫着污浊腥臭的气息,樱桃树甫瑞的叶片本能地闭上了呼吸孔。她有一种窒息感,只不过因为疲于奔命,完全忽略了这些让她以前深恶痛绝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她捱到了不再被鼠群裹挟的时间。

    甫瑞终于喘了口气,如释重负,一声轻叹:“哎呦,终于没事儿啦。可恶的老鼠真可怕。”

    牛头伯劳对她不予苟同,说:“我提醒你,这才不是最可怕的呢,我刚才看到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