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49棵树 > 第二O回 被克制与被释放的

第二O回 被克制与被释放的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诸神俱灭。心神独大。

    挽留不住天上的月亮,他就匠心独运地制造了一个人工月亮。

    自从发现了自己颠覆性的创造力,他就在心野里树立了一尊神像。他曾为这尊神像勾画了各型各色的面容,为神像赋予坚毅智慧的神情,他想,神像应该具备人世间所没有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貌。

    最终,他发现只有他自己的容貌才说得上差强人意。

    他低调地把想法埋藏在心里,不事张扬,等到盖棺论定的那一日,人们会自然而然地领悟这一切。他不得不原谅那些后知后觉。

    和不明事理的人沟通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对有些人情世故,他能躲就躲,失了和气事小,耽误挣钱事大。但总是有些难缠的人。他像逃避瘟神一样地左躲右闪,却怎么也逃不开。简直是赖上了,好歹不分,他咬咬牙不得不咽下一口恶气。

    那老头儿风雨无阻,一年到头从不歇班,只要山顶的营地还在开张做生意,他上午半晌时一准会到,一直捱到后半夜,才面无表情地摸下山去。老头儿总是守住靠北边的一张桌子,吃的是自带的干粮。他也不白占一张桌子,会点上一杯清啤。就这样一杯啤酒,老头从早喝到黑,泡沫都没有了,清汤寡水的,一滴一滴地往干涸的喉咙里洒。

    眼看到后半夜了,该下山了。竹杖老人用瘦竹敲敲桌子。。

    邻桌的客人马上喊那个胖身体大脑袋的老板,“烧包,有人要结账。”

    因为他是这个山顶烧烤营地的承包老板,经常光顾的客人就给他起了个“烧包”的名字。名字意味复杂,他也认了,如今他已是远近闻名的一个小老板了,这个名字好歹要比“狗子”的叫法好上个一星半点的。

    竹杖老人在身上已经摸索了半天。钱包不见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把左手上的一枚铜戒指捋了下来,叮当一声扔在桌子上。

    “今天忘带钱了,把这个当抵押。明天我来赎回。”

    “叔,我不收您的钱。”

    “我会付你钱的。你把这个山头还给我,我可以给你叫大爷。”

    熟知这一幕的人听到这里开怀大笑。这叔侄俩经常这么闹着别扭,为他们的夜晚增添了额外的笑料。

    “你别为难我行吗?”烧包生气地回头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一段小小的风波过后,周围的客人又回到自己的狂欢中去。这里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登高望远,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人的心意自然也高企入云,把人世间的事情看得淡淡的。

    夜晚,山上的一切都那么赏心悦目。他们更是独占这一份美景,赏夜,赏月,赏清风,赏识烧包所提供的助兴的服务。他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吆五喝六,买吃,买喝,买醉,买疯狂。心是个很悬的东西,疯狂不需要任何媒介,在每个人的心里来去自如地游荡,传染给每个愿意疯狂的人。

    竹杖老人与疯狂格格不入。

    大家的意思却心照不宣,这是个疯狂的老头。

    在烧包还叫狗子之前,竹杖老人在这个山顶的荒野上种植了一片橘林,旁边点缀了几棵桃树。由于海拔较高,橘林每年带来的经济效益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是竹杖老人却中意于这山头上的幸福。竹杖老人的家就在江心岛的附近,和渡口的摇橹人是同村人,时不时地从洞口登岛,再爬山照顾橘林,竟然把年轻时的病体给锻炼得像竹子一样矍铄。他想念已经过世的老哥,如果当初哥儿俩一起上山种树,胼手胝足,说不定现在还可以兄弟情深共话桑麻呢。可惜,往事不可追。

    有的人重视活在当下,有的人重视一路走来的过去。竹杖老人计划着,把余生寄托在山上的橘林和清风里。他在山顶观看日落月升,见识月落日出,晨露拂湿衣衫,晚霞映红皮肤的褶皱。

    后来江心岛规划开发旅游,荒野要改变荒凉的局面了。村主任找老人谈到林木补偿的问题。

    “补偿不补偿问题不大,只要我能照旧去山顶就行。”竹杖老人说。

    “那没问题,以后你终身免费到岛上观光旅游。”

    侄子站了出来为老人维护权益,“嘿,欺负老头儿傻啊?我叔叔糊涂了,他说了不算,我们家的事情,年轻人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轻举妄动。”

    局面僵在那里。

    竹杖老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山上的橘林用情不深?侄子干脆搬了行李卷儿连夜守在山上,席地幕天,橘妻桃子。

    过了一段时间,狗子从山上归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狗子变成了烧包。

    橘林夷为平地,山顶上大兴土木,结果太意外了。竹杖老人发现,原来不共戴天的狗子和拆迁工头,在斗智斗勇之后,现在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却和自己疏远了距离。

    改头换面后的烧包做起了老板,在山顶的平地上开起了烧烤场和宿营地的生意。树枝攒动的山头,改为人头攒动。那里月色撩人,昼夜笙歌。

    被瞒在鼓里的竹杖老人一忍再忍,终于发作了,指着狗子的鼻子大骂,“烧包,太过分了!”

    “放心吧叔,少不了您的好处。”

    “你个兔崽子不择手段。”

    “叔,你思想狭隘。生意一开张,大家就形成了共赢的局面,谁都能分一杯羹。”

    “你怎么能和人家狼狈为奸,砍了我的橘树林?”

    “这是投其所好,各取所需。你只管等着拿你那的一份儿就得啦。”

    竹杖老人想用手里的瘦竹敲醒这家伙的脑袋。

    结果竹杖被烧包一把捏在手里,“叔,你别倚老卖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的古董时代过去了,现在你要跟着我,展望未来。”

    山顶的烧烤营地带来了财源滚滚,和往昔小得像核桃似的橘子带来的收入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种强烈的对比让烧包更加忘乎所以。

    不到一年功夫,竹杖老人也看到了明显的变化,瘦得像猴子似的狗子鼓成了一个包子,生意越来越兴隆的山顶青烟环绕。原来花草气息的云烟,变成了五味杂陈的油烟。

    变化的节奏太快,竹杖老人感觉自己真的不适应了。他感到土地在轻轻地呼唤着他的残躯,一根瘦竹杖每日都在牵引着他。他早出晚归,看看山顶还在,看看风物不再。

    村里城里都流传这一种说法,二龙山的山顶上,繁华背后有一场争权夺利的窝里斗。

    “你就醉生梦死吧,混小子。”竹杖老人望着桌子上的铜戒指心想。

    人工月亮爆掉以后,现在的光线不太理想,竹杖老人只能矇眬地看到戒指上雕刻的一个“谐”字。在他年轻的时代,“谐”是他和妻子简单的愿望。

    一阵油烟呛得竹杖老人双眼迷离。不知不觉又有些东西让他怀念,这时候他仰望夜空,在更远的云外,他能看到一连串久别而熟悉的画面。身边的东西渐行渐远,那些消逝久远的,在仰望时却会一下子走进心里来。

    “谁还要酒?”烧包老板笑容可掬地问候客人。而一想到这个总是找上门来的倔老头儿,他的好心情就大打折扣了。如果不是那边还有两桌游客,他是不想望那个方向瞥去一个眼神的。

    烧包有一个好眼神。他看到的一幕让他毛骨悚然。

    只见从竹杖老人身上的山崖下,爬上来两条恐怖的巨蛇。一白一黑两条蛇在竹杖老人背后探头探脑,从黑暗处钻进光线里。

    “叔叔!”狗子朝老人大喊。

    而竹杖老人只在仰望,没有一点反应。

    两条蛇从竹杖老人的桌子旁穿行而过,朝着个酒肉罗列的桌子上爬去。

    这桌的客人喝到酒正酣处,壮怀激烈,喷着吐沫星子投入在他们的话题里。有一个人不顾夜风正凉,借着酒劲儿,早把袖子捋到了肘部以上,豪迈地和朋友交流着成就的眼神。兴奋关头,听觉有点失聪,他只感到手臂突然一阵冰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向一旁推去。

    “谁干嘛呢!”他生气地往右看了一眼。

    “喔……”半夜里他像公鸡一样哀叫着连蹦带跳落荒而逃。

    同桌一个反应慢的,吓得坐在塑料凳子上往后退,一屁股把塑料凳子压折了,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噢!噢!噢!”,他向逃跑的同伴呼救。

    游客四下惊散,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只恨爹娘没给自己生出一双翅膀,不然一定会从几百米的山顶飞下去。

    黑蛇一头扎进一个大口酒杯里,咕咚咕咚吞光了里面的酒,还不过瘾,又将桌上剩余的酒杯全都喝干了。

    “现在好些了吗?”白蛇问。

    “好一些了,”黑蛇对同伴说,“这玩意儿我偷喝过很多次,喝了就不会觉得冷了。”

    “现在不冷了吧?”

    “还是很冷,我身上有好多的洞,冷气一直从洞口往身体里钻,我冷得都快要冬眠了。”

    “现在是春天。”

    “我可真冷啊。”

    黑蛇又爬到临近的另一桌,喝干了桌子上的酒杯。它还是很冷。它粗鲁的身体将已经打开的几瓶酒给扑倒了,酒淌在桌子上,它就用信子舔桌子上流淌的酒水。

    “我可真冷啊,再不喝就要冬眠了。”

    然后,黑蛇干脆用尾巴把地上的酒箱卷倒,将里面的瓶子摔破,蜷曲在地上舔着四处流溢的酒。它觉得不是那么冷了,料峭的春寒过去,夏天在它腹内来临了。

    白蛇用尾巴推推它的同伴。黑蛇挺直了腰身,一动不动。

    烧包老板招呼几个伙计,每人手持一个火把,冲了过来。烧包老板喊着,“一条蛇喝醉啦,大家一起对付另一条蛇。”

    几个火把上下飞舞,在白蛇眼前晃来晃去。白蛇寡不敌众,一个不留神,被火把重重地烫了一下,火把上的油淋在它身上嗞嗞啦啦地爆燃着,疼得它连忙躲入黑暗中去。它回头看看在地上烂醉如泥的伙伴,绝望地往后面的山崖下爬去。

    烧包老板率领伙计追到崖壁旁,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四下搜寻,逃跑的蛇已经全无踪迹。

    “混球,蛇也想吃霸王餐!”烧包恼怒地对着崖壁下咒骂。

    他太有咒骂的理由了,有很多客人仓皇出逃,一分钱都没有付。他认识没有结账就走掉的人,但是他明白这一顿算是白搭了,毕竟他的地盘上出现了意外。

    他也有值得庆幸的地方,这是在山顶上,下山的路就那么一条石阶,逃跑的人已经是挤成一团了,可是还有更多人被困在了山头上。烧包回头走向剩下的客人,“各位各位,一场虚惊,哈哈,有惊无险。”

    没得说!留下的这条蛇足有小孩儿的手臂那么粗,算是对他的补偿了。烧包亲自下手,干脆利索地将黑蛇剥皮去脏,现场收拾出来好几大盘的蛇肉。

    “正宗野味,每盘八百!”烧包大声吆喝,招呼心有余悸地游客们重新落座。

    伙计赶忙给各位换上新酒杯,倒满啤酒。

    “大伙儿先压压惊,我这里马上烤蛇肉。好席不怕晚,大家今晚绝对不虚此行!”

    在刚才的一派混乱里,竹杖老人一直对着夜空仰望,闲若无事一样。

    当伙计客气地也要为他斟上一杯酒时,他摆摆手拒绝了。他对着桌子上的戒指指了指,不言不语地站起来,提起竹杖。已经到后半夜了,他该下山了。

    烧包跑过来,“叔,我送你下山。”

    “这山我比你熟,闭上眼睛都能摸下山去。”

    “叔,今晚有点邪乎啊,我怕您有什么意外。”

    “有意外好,我这一小把骨头,葬身山谷才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