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母亲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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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母亲的病
话说，那时，家里修庄院，父母都劳累，忽然有那么几天，母亲一下就睡不着觉了，一夜连着一夜，眼睛干光光地睁着，直到天明。
一个礼拜后，她就感觉心跳气短，心里憋闷难受，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或骂人、或哭嚎，又胡言乱语、又东奔西跑，像疯了一样……
父亲带母亲去看病，医生说，心脏没问题，是脑神经官能症，即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并问是否受到刺激，父亲说没有。
医生奇怪之余，仍给开了药，母亲服药后，病情却有增无减，不仅无法上班，连家务也不能做了，脸不洗，头不梳，吃饭都急得咽不下去，尽想着往外跑，好像身后有啥催着她一样，可不管跑到哪里又呆不住。
父亲没办法，只好把外祖母接来，外祖母不停地劝她哄她，可她丝毫不听话，即使是下雨天，也要往外跑。
外祖母只好把大门锁上，她就冒雨在院里不停地走，走到天黑，急得受不了，摸起石头砸坏锁子，跑了出去。
大半夜的，我们既怕她掉到门前的沟里去，又怕她被街上的车撞上，跑前跑后地到处找她，找到后求她回来，她就是不回来。
面对这种情况，父亲无奈，只好给她吃镇静药，让她暂时安静下来，否则，这么不停地跑，还不把人累死。
偶尔，当母亲头脑清楚一点时，就搂着我们哭，说她不能活了，也不想活了，她死后，我们可咋办呢？我们也就跟着她哭，心里害怕极了，怕她真地跟着祖母走了，我们就成了完全没人管的孩子了。
父亲想方设法，带着她多方求医，折腾了许久，仍然不见好转。无奈之余，不信迷信的父亲只好病急乱求医，又是请法师，又是请阴阳先生，又是请巫婆神汉的，在家里折腾开了。
每一次，那些人都要我们准备许多东西，像什么属虎的男子指甲、门槛上的木屑、三个坟头的土、朱砂、神砂、黄纸香火、白公狗（或白公鸡）的血、有尺寸的马刀、家里的擀面杖以及筷子、五色粮食、河里的鹅卵石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当然，每一次都不尽相同）。
他们早早来到家中，在我们好烟好酒好饭菜的招待之后，郑重其事地沐脸净手，坐在桌前将黄纸、白纸折成三角形或长方形，在上面写写画画，还盖上红红的印章，看上去，弯弯绕绕的也不知是啥。
整整忙了一天，到晚上某个时辰，就在院中备上香案，点上香，口中念念有词，向四面八方祭拜着，请的是观音菩萨还是玉皇大帝，说的是唵嘛呢叭咪吽还是阿弥陀佛，我们无法得知，只知他已得了神助。
之后，在院中疾跑着，手中端着一个酒碗，喝一口，吹一下，口中便冒出一股火焰，又向外面吐一口，仿佛把什么污浊的东西吐了出去。
然后，回到窑洞内，将烧得火红的大马刀举到面前，伸出舌头，从下舔到上，舔得“滋啦滋啦”直响，看得我们浑身哆嗦，想那火红的马刀不把舌头烫掉才怪呢，再一想，他有神仙护体，便又放下心来。
只见他抡起马刀，怒目圆睁，跳跃腾挪，前后左右地砍着，仿佛在跟什么妖魔鬼怪作战一样。最后，他将烧得滚烫的鹅卵石倒进一碗醋中，趁着“哧哧”的声音还在继续，紧跑过院中的四角，每个角上都泼洒一些，再跑回家中，左手端起用红布包住五色粮食的饭碗，右手将原先写好的黄裱点燃后在母亲身上绕来绕去，口中快速地念叨着，像唱歌一样冗长，直到将那些纸都烧完了，才歇了下来，要我们一人在外面叫着母亲的魂魄：”妈——，回来哦——”，另一人赶紧应道：“回来喽——”。
母亲此时也在炕上安静地躺着，一声不吭，不说也不闹。
按他的说法，叫了相应的次数后，就敞开大门，等着母亲的魂魄归来，也相信母亲迷失的魂灵能认得回家的路。
同时，他自己则端起那个碗在锅边念叨着，拿起筷子和擀面杖蘸上水，在锅边直立着，说也怪，筷子和擀面杖真的就站住了。
等我们回来后，他打开粮食碗，只见满满的粮食只剩了半碗（那半碗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他把那些粮食给每孔窑洞和房间内都洒上，洒完后，才疲惫地坐下来，好像跟魔鬼大战了几百个回合。
整个过程惊心动魄，持续了三四个小时，累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心内充满了敬意和歉疚，赶紧给他端上肉菜，补充他消耗的体力。
类似的治病方式重复了几十次，母亲的病仍然没有转机。
就在我们愁眉不展之时，一位大师来到我家，先是重复了这种大同小异的治病过程，然后，他要父亲找来一个古旧的牛车轮子，把它栽在他指定的院子的某处，用以降妖镇魔。
说也奇怪，在这之后，母亲的病情竟然渐渐有了好转，脑子逐渐清醒，往外跑的次数也少了，偶然，还能睡会儿觉了。
一次，我放学回家，听见电视机（母亲病后，父亲特意给她买了一台12吋的黑白电视机）响着，进门，只见母亲斜靠在被子上，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搭在腿上，闭着眼睛，嘴角徽微上翘，发出轻匀绵长的呼吸，像是睡着了。
我不敢惊动她，遂轻手轻脚地关掉电视，坐在院里等她醒来。
约半小时后，母亲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我悄悄探头进去，见她睁开了眼睛，我惊奇地问：“妈，你刚才睡着了？”
母亲也有点迷惑：“是吗？我睡着了？没有吧……”
我说：“我都回来半个小时了，你知道不？”
她答：“哦，好像不知道，咦，谁把电视关了？”
“我关的啊。”我说。
“那我真的是睡着了啊……”，母亲自言自语着，有点不敢相信似的。
我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母亲的病竟就这么有了起色。
父亲回来，便急急地告诉他说母亲白天看电视时都睡着了。
父亲也喜形于色：“是啊是啊，最近确实好多了，晚上断断续续地也能迷糊两个多小时了，虽说是二迷子，似睡非睡，但总比睡不着好啊！”
我听了高兴极了，真想马上找到那位大师，给他磕几个头，忽然又想起那个牛车轮子，便跑去看。
我细细地端详着那只神奇的轮子，见它栽在院子的正中，俨然一个庞然大物，硬挺挺地立着，比我还高。
但却破旧地很，木头已发黑，连接地面之处还长着霉苔，辐条也粗细不均，有些像是原先损坏后来被人换过一样，心里就想，不知它是哪位能工巧匠做的，是自己用，还是卖给别人；是只有一个主人，还是几易人手；它又被几头牛马拉过，走过多少路，去过哪些地方，车上载的是酒、是盐，还是粮食稻谷，货物是轻还是重，想必也是重的吧，否则，车轮怎会磨损成这样。
那车上又坐过什么人，是妙龄女郎，还是莽夫壮汉，反正一切都不得而知，但它在经历了世间的风雨，遍看了人世的沧桑之后，定然修炼得道，成了个有灵性的东西，否则，怎会如此神异，能够降妖除魔，赶走附在母亲身上的恶鬼呢，我不由地对它肃然起敬，由衷地感谢它。
再后来，我们在窑洞上面的场院内盖了新房子，就搬离了那所院子，不久之后，母亲的病便大好了，她不愿在家呆着，就去上班了，我们都替她高兴。
不过，说真的，直到现在，母亲到底得了啥病，都是个未解之谜。
但在当时，不管母亲得了啥病，我们的生活都失去了乐趣。我已上了五年级（那时是五年制小学），就要毕业了，可家已不像家了，有时，连饭也没人做，我经常啃干馒头，红霞的母亲（我的老师）知道后，就叫我到她家去吃。
可就在那时，我跟红霞之间突然插进一个丽丽，说真话，我并不讨厌丽丽，她学习也好，长着一对大眼睛，心直口快的，她家在大姑家附近，她母亲还和大姑是朋友，我们早就认识，还一起玩过。可不知咋地，就是心里难过，觉得她夺去了我心中什么宝贵的东西，看到她们在一起，我就自行走开，独自伤心着。
对于学习，我却丝毫没有放松，也许只有在学习中，我的心才能得到平静。
那是六月还是七月，已记不清了，先是毕业考试，我考了全校第一，后是升学考试，考完就回了家，再没想过考试之事，只是不快乐，不高兴，不开心。
几天后，听人说，发榜了，我考了全县第一，还有个男生并列第一，但我依然不快乐，真的，就是不开心。
也没去看榜，别人考得怎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的，名次不在我心中，我就是不高兴，祖母不在了，表姐表哥回家了，弟弟不爱说话了，母亲生病了，父亲沉默了，朋友远离了……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高兴，地球照样在转，太阳落下后，月亮便升起，月亮落下后，太阳又升起，这一落一升，一升一落间，便将这看不见的光阴款款推过，我，迎来了我小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假期……
第二十七章母亲的病
话说，那时，家里修庄院，父母都劳累，忽然有那么几天，母亲一下就睡不着觉了，一夜连着一夜，眼睛干光光地睁着，直到天明。
一个礼拜后，她就感觉心跳气短，心里憋闷难受，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或骂人、或哭嚎，又胡言乱语、又东奔西跑，像疯了一样……
父亲带母亲去看病，医生说，心脏没问题，是脑神经官能症，即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并问是否受到刺激，父亲说没有。
医生奇怪之余，仍给开了药，母亲服药后，病情却有增无减，不仅无法上班，连家务也不能做了，脸不洗，头不梳，吃饭都急得咽不下去，尽想着往外跑，好像身后有啥催着她一样，可不管跑到哪里又呆不住。
父亲没办法，只好把外祖母接来，外祖母不停地劝她哄她，可她丝毫不听话，即使是下雨天，也要往外跑。
外祖母只好把大门锁上，她就冒雨在院里不停地走，走到天黑，急得受不了，摸起石头砸坏锁子，跑了出去。
大半夜的，我们既怕她掉到门前的沟里去，又怕她被街上的车撞上，跑前跑后地到处找她，找到后求她回来，她就是不回来。
面对这种情况，父亲无奈，只好给她吃镇静药，让她暂时安静下来，否则，这么不停地跑，还不把人累死。
偶尔，当母亲头脑清楚一点时，就搂着我们哭，说她不能活了，也不想活了，她死后，我们可咋办呢？我们也就跟着她哭，心里害怕极了，怕她真地跟着祖母走了，我们就成了完全没人管的孩子了。
父亲想方设法，带着她多方求医，折腾了许久，仍然不见好转。无奈之余，不信迷信的父亲只好病急乱求医，又是请法师，又是请阴阳先生，又是请巫婆神汉的，在家里折腾开了。
每一次，那些人都要我们准备许多东西，像什么属虎的男子指甲、门槛上的木屑、三个坟头的土、朱砂、神砂、黄纸香火、白公狗（或白公鸡）的血、有尺寸的马刀、家里的擀面杖以及筷子、五色粮食、河里的鹅卵石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当然，每一次都不尽相同）。
他们早早来到家中，在我们好烟好酒好饭菜的招待之后，郑重其事地沐脸净手，坐在桌前将黄纸、白纸折成三角形或长方形，在上面写写画画，还盖上红红的印章，看上去，弯弯绕绕的也不知是啥。
整整忙了一天，到晚上某个时辰，就在院中备上香案，点上香，口中念念有词，向四面八方祭拜着，请的是观音菩萨还是玉皇大帝，说的是唵嘛呢叭咪吽还是阿弥陀佛，我们无法得知，只知他已得了神助。
之后，在院中疾跑着，手中端着一个酒碗，喝一口，吹一下，口中便冒出一股火焰，又向外面吐一口，仿佛把什么污浊的东西吐了出去。
然后，回到窑洞内，将烧得火红的大马刀举到面前，伸出舌头，从下舔到上，舔得“滋啦滋啦”直响，看得我们浑身哆嗦，想那火红的马刀不把舌头烫掉才怪呢，再一想，他有神仙护体，便又放下心来。
只见他抡起马刀，怒目圆睁，跳跃腾挪，前后左右地砍着，仿佛在跟什么妖魔鬼怪作战一样。最后，他将烧得滚烫的鹅卵石倒进一碗醋中，趁着“哧哧”的声音还在继续，紧跑过院中的四角，每个角上都泼洒一些，再跑回家中，左手端起用红布包住五色粮食的饭碗，右手将原先写好的黄裱点燃后在母亲身上绕来绕去，口中快速地念叨着，像唱歌一样冗长，直到将那些纸都烧完了，才歇了下来，要我们一人在外面叫着母亲的魂魄：”妈——，回来哦——”，另一人赶紧应道：“回来喽——”。
母亲此时也在炕上安静地躺着，一声不吭，不说也不闹。
按他的说法，叫了相应的次数后，就敞开大门，等着母亲的魂魄归来，也相信母亲迷失的魂灵能认得回家的路。
同时，他自己则端起那个碗在锅边念叨着，拿起筷子和擀面杖蘸上水，在锅边直立着，说也怪，筷子和擀面杖真的就站住了。
等我们回来后，他打开粮食碗，只见满满的粮食只剩了半碗（那半碗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他把那些粮食给每孔窑洞和房间内都洒上，洒完后，才疲惫地坐下来，好像跟魔鬼大战了几百个回合。
整个过程惊心动魄，持续了三四个小时，累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心内充满了敬意和歉疚，赶紧给他端上肉菜，补充他消耗的体力。
类似的治病方式重复了几十次，母亲的病仍然没有转机。
就在我们愁眉不展之时，一位大师来到我家，先是重复了这种大同小异的治病过程，然后，他要父亲找来一个古旧的牛车轮子，把它栽在他指定的院子的某处，用以降妖镇魔。
说也奇怪，在这之后，母亲的病情竟然渐渐有了好转，脑子逐渐清醒，往外跑的次数也少了，偶然，还能睡会儿觉了。
一次，我放学回家，听见电视机（母亲病后，父亲特意给她买了一台12吋的黑白电视机）响着，进门，只见母亲斜靠在被子上，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搭在腿上，闭着眼睛，嘴角徽微上翘，发出轻匀绵长的呼吸，像是睡着了。
我不敢惊动她，遂轻手轻脚地关掉电视，坐在院里等她醒来。
约半小时后，母亲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我悄悄探头进去，见她睁开了眼睛，我惊奇地问：“妈，你刚才睡着了？”
母亲也有点迷惑：“是吗？我睡着了？没有吧……”
我说：“我都回来半个小时了，你知道不？”
她答：“哦，好像不知道，咦，谁把电视关了？”
“我关的啊。”我说。
“那我真的是睡着了啊……”，母亲自言自语着，有点不敢相信似的。
我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母亲的病竟就这么有了起色。
父亲回来，便急急地告诉他说母亲白天看电视时都睡着了。
父亲也喜形于色：“是啊是啊，最近确实好多了，晚上断断续续地也能迷糊两个多小时了，虽说是二迷子，似睡非睡，但总比睡不着好啊！”
我听了高兴极了，真想马上找到那位大师，给他磕几个头，忽然又想起那个牛车轮子，便跑去看。
我细细地端详着那只神奇的轮子，见它栽在院子的正中，俨然一个庞然大物，硬挺挺地立着，比我还高。
但却破旧地很，木头已发黑，连接地面之处还长着霉苔，辐条也粗细不均，有些像是原先损坏后来被人换过一样，心里就想，不知它是哪位能工巧匠做的，是自己用，还是卖给别人；是只有一个主人，还是几易人手；它又被几头牛马拉过，走过多少路，去过哪些地方，车上载的是酒、是盐，还是粮食稻谷，货物是轻还是重，想必也是重的吧，否则，车轮怎会磨损成这样。
那车上又坐过什么人，是妙龄女郎，还是莽夫壮汉，反正一切都不得而知，但它在经历了世间的风雨，遍看了人世的沧桑之后，定然修炼得道，成了个有灵性的东西，否则，怎会如此神异，能够降妖除魔，赶走附在母亲身上的恶鬼呢，我不由地对它肃然起敬，由衷地感谢它。
再后来，我们在窑洞上面的场院内盖了新房子，就搬离了那所院子，不久之后，母亲的病便大好了，她不愿在家呆着，就去上班了，我们都替她高兴。
不过，说真的，直到现在，母亲到底得了啥病，都是个未解之谜。
但在当时，不管母亲得了啥病，我们的生活都失去了乐趣。我已上了五年级（那时是五年制小学），就要毕业了，可家已不像家了，有时，连饭也没人做，我经常啃干馒头，红霞的母亲（我的老师）知道后，就叫我到她家去吃。
可就在那时，我跟红霞之间突然插进一个丽丽，说真话，我并不讨厌丽丽，她学习也好，长着一对大眼睛，心直口快的，她家在大姑家附近，她母亲还和大姑是朋友，我们早就认识，还一起玩过。可不知咋地，就是心里难过，觉得她夺去了我心中什么宝贵的东西，看到她们在一起，我就自行走开，独自伤心着。
对于学习，我却丝毫没有放松，也许只有在学习中，我的心才能得到平静。
那是六月还是七月，已记不清了，先是毕业考试，我考了全校第一，后是升学考试，考完就回了家，再没想过考试之事，只是不快乐，不高兴，不开心。
几天后，听人说，发榜了，我考了全县第一，还有个男生并列第一，但我依然不快乐，真的，就是不开心。
也没去看榜，别人考得怎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的，名次不在我心中，我就是不高兴，祖母不在了，表姐表哥回家了，弟弟不爱说话了，母亲生病了，父亲沉默了，朋友远离了……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高兴，地球照样在转，太阳落下后，月亮便升起，月亮落下后，太阳又升起，这一落一升，一升一落间，便将这看不见的光阴款款推过，我，迎来了我小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