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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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越今天有点头疼。前段时间他连续赶了两个月工，差点熬白了头发，好不容易才把成果拿出来，正打算放自己两天小假，又遇到M市地震政府指定他们所里派出专家队伍去安抚家属；好不容易以急性胃炎为由才躲掉一劫，却又被一名自己躲了大半年的女病患找上门来。
这个女病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最初找上戴越是希望他能作为业界专家给自己开个抑郁症之类的证明好让丈夫更加关怀重视自己，也当顺便找个人唠唠深闺怨妇的嗑；为此，她付给了戴越一笔丰厚的酬金。虽然戴越已经不做临床很久了，但活少钱多的外块谁不爱赚，不就是开个假证明么，本来心理疾病的界定也没那么清晰，他也就没有拒绝。
谁知这个丈夫对她居然是真爱，看了证明之后还去翻阅了很多抑郁症的相关资料，深悟到其中的严重性，主动花了大钱指定戴越给他老婆好好治疗。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无非是做做样子……可怕的是聊着聊着，女“病患”竟然看上了自己。
戴越从业多年，最害怕的就是这种事。他不得已开始各种出席国内国外的交流学习会，揽下各种研究课题，为摆脱这富婆骚扰一改懒惰常态，差点混得风生水起。哪知刚消停几个月，还是被她给找到了。
所以当这个女“病患”歇斯底里地吊着戴越的脖子长叙相思的时候，戴越内心深处沮丧极了。这明明之前是个正常女人来着，现在看着却真像是有病。
他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接临床的私活了。
尤其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戴越下意识地提前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出他所料，富婆眼疾手快地抢过了他的手机还抛给他一个娇嗔的小眼神。
“陌生号码？”富婆瞟了戴越一眼，“喂？”
戴越琢磨着不能让这女人胡闹着搅和了自己的正事，一把夺过手机：“不好意思，您哪位？”
“是……是戴医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女的！是女的对不对？！”富婆竖起耳朵隐约听出了来电者的性别，开始尖声吵吵。
戴越拽着手机打了一个结实的寒颤，一时间仿佛灵魂出了窍，十几秒钟后又自动收了回来。他迅速把富婆推进办公室内的卫生间，不等富婆反应便锁上了门。
“是，我是戴越。”
“你好，我是……我是X报的记者小谭，有些事情想咨询你……方便过来找你吗？”那边的声音似乎很着急，“马上就过来可以吗？”
小谭。戴越显然没想到她会自我介绍叫小谭，一副不曾相识的调调，也没摸清楚她为何会以记者的身份来找自己，但还是非常自然且爽快地同意了，并行云流水地把自己办公室的地址发了过去。
然后，35岁的戴医生独自在办公室断断续续地打了十分钟的寒颤；直到他想起要把卫生间里的病患放出来。
“她是你的女朋友还是老婆？”这是富婆出来的第一句话，但看得出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说吧，反正我不介意。”
戴越拿起沙发上的外套递给富婆，“你该走了，如果不希望你老公知道的话。”
“他能知道什么？难道我们发生什么了吗？”富婆却诡异地笑了起来。
“你好，我是谭戈。”谭戈忍不住翻来覆去打量着戴医生。好神奇，她一直以为戴医生长那样，而其实他长这样……现在看来除了性别和身高以外，好像也没哪儿像哥哥。
见戴越没反应，她便习惯性地伸手到包里去翻名片：“其实我以前在你这里……”
“我知道。”戴越强忍住打寒颤的冲动，“小弋。”
谭戈一愣，没想到过了十年他居然还认得出自己，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变化应该很大才对。说好的相逢不相识呢。
于是讪讪地收回手：“我现在叫谭戈，就是我哥哥的名字。”
“找我有事吗？”戴越习惯性地倒上一杯热茶递到谭戈眼前，“你看起来恢复得很好，怎么会又来找我？”
办公室门却突然被推开，富婆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我的包落在卫生间了……”经过戴越身边的时候，她撩骚一笑，“戴医生，咱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聚聚？”
当着谭戈的面，戴越脸都绿了。谭戈却以一个记者的角度敏感地捕捉到了二人之间的猫腻……或者说，她感觉到了戴越的为难。
“这个谁，”谭戈机敏地朝戴越使了使颜色，迅速卡进二人中间，自然地挽起戴越的手臂，“您要想跟我的男人聚，是不是该问问主人的意思？”
“你的男人？”富婆瞅着谭戈冷冷一笑，看向戴越，“你是她的男人？”
“怎么可能。”戴越猛地没了寒颤的冲动，逐渐恢复了淡然，“她不过是我以前的病人。”
谭戈无语了。猪队友。
戴越的眼神却越发清明起来：“我医治了她两年，她对我产生了移情而已。”他用力拨开谭戈的手，又回头看向富婆，摊手一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由此可见我的临床医术确实不行，当陪聊还可以。”
三个人突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半晌，富婆先开了口：“我走了。”
呯的一声闷响后，房间里只剩下戴越和谭戈大眼瞪小眼。
“我们继续，”戴越一脸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看着谭戈微微笑，“怎么会来找我？”
谭戈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她知道研究心理的人有很多自己就是怪咖，但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戴医生的举止会如此怪异。
“其实我不是作为记者过来的……我是有两件私事。”说到正事，谭戈立马严肃起来，“你还记得以前你给我治疗的时候，我眼睛的伤吗？”
戴越点头。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小姑娘被她的姨父姨母带到自己面前的场景，那是在他实习的第二个星期。原本他们是来找自己当时的导师求助，偏偏导师开会去了，他就擅自接待了他们。那时候，谭戈才十三四岁，头上身上全是伤疤，双眼还蒙着厚厚的大纱布，几乎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常教授跟戴越寒暄了几句，说她的眼睛可能暂时性失明了，但谭戈却在听到戴越的声音后突然站起了身，仿佛看得见一样，准确无误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扑到他的怀里。
他突然就心软了，竟然主动请缨治疗她。
“在我结束治疗后，常教授又给我找了有名的医生医治我的眼睛，还动了手术……”谭戈继续讲道，“手术后我恢复了一些视力，但却需要戴800度的近视眼镜，并且眼血管总是不定时地突然充血，有时候看东西因为形状模糊不定还会发生眩晕……所以后来我又动了两次手术，但是一切如旧。最后给我手术的那个主治医生坚持说，我这也许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所以我来找你，因为我想，会不会是心理上没有治愈的原因？”
“我早就不做临床了。”戴越尴尬地摊摊手，“这个问题我也许无法解答你，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不大可能是你说的什么心理上的原因，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发生。我个人还是建议你继续找眼科医生诊断。”
“是吗。”谭戈有些失望地低了头，“那么第二件事……你能帮我开个假证明吗？”
假证明，又是假证明。戴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样的假证明？”
“因为我有之前眼科医生给的诊断报告，里面有提到怀疑是心理障碍导致。如果你能再帮我开一个经过您的辅导，我的心理障碍已经痊愈的证明……报社就不会总拿我的眼睛说事，把我调去广告公司了。”
“你那么想当记者？”戴越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以前想做的不是这个。”
“嗯，我并不想当记者……但我想继续调查我哥哥失踪的事。我以为记者总是离现场最近的，消息总是知道得最快的。”
“你仍然觉得你哥哥还活着？”
“嗯。”
“我记得我们之前有聊过，那是你在无助之中产生的幻觉，小弋。”戴越摇了摇头，“救援队深度调查过现场，那样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够自己从乱石砖堆中爬出来……最关键的是，以你当时被埋的位置，是不可能有什么足够你看清外面状况的缝隙的。”
“可是他们并没有找到哥哥的尸体。”谭戈坚定地看着戴越的眼睛，“你不是说你相信我的吗？”
戴越一瞬间有了一种回到十年前的错觉。他还是像十年前一样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出相信她，但那时他还是说了，为了让她信任自己，配合治疗。
“而事实上是，在那场地震中救援队挖出过许多残破不全的肢体……绝大多数都无法辨认身份，只好判定为失踪。你的哥哥就是其中一个。”
“不，”谭戈突然冷笑了一声，“那些都不是哥哥，我知道。我亲自去辨认过。”
“那也许是碎得太厉害了根本挖不出来呢？”
谭戈不再说话，就这么看了戴越几秒钟，突然站起了身：“今天也打扰您太久了，我该走了。”
“等等！”戴越一把拉住她，“你要的证明我还没给你开呢。”
“不用了。”谭戈冷冷地甩开了他，“我明天一早就去辞职。”
“不，你不用！”以前的谭弋从来没用这种态度对待过戴越，戴越莫名觉得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如果你坚持你哥还活着……如果你实在要找你哥，我可以先带你去个地方。”
戴越今天有点头疼。前段时间他连续赶了两个月工，差点熬白了头发，好不容易才把成果拿出来，正打算放自己两天小假，又遇到M市地震政府指定他们所里派出专家队伍去安抚家属；好不容易以急性胃炎为由才躲掉一劫，却又被一名自己躲了大半年的女病患找上门来。
这个女病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最初找上戴越是希望他能作为业界专家给自己开个抑郁症之类的证明好让丈夫更加关怀重视自己，也当顺便找个人唠唠深闺怨妇的嗑；为此，她付给了戴越一笔丰厚的酬金。虽然戴越已经不做临床很久了，但活少钱多的外块谁不爱赚，不就是开个假证明么，本来心理疾病的界定也没那么清晰，他也就没有拒绝。
谁知这个丈夫对她居然是真爱，看了证明之后还去翻阅了很多抑郁症的相关资料，深悟到其中的严重性，主动花了大钱指定戴越给他老婆好好治疗。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无非是做做样子……可怕的是聊着聊着，女“病患”竟然看上了自己。
戴越从业多年，最害怕的就是这种事。他不得已开始各种出席国内国外的交流学习会，揽下各种研究课题，为摆脱这富婆骚扰一改懒惰常态，差点混得风生水起。哪知刚消停几个月，还是被她给找到了。
所以当这个女“病患”歇斯底里地吊着戴越的脖子长叙相思的时候，戴越内心深处沮丧极了。这明明之前是个正常女人来着，现在看着却真像是有病。
他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接临床的私活了。
尤其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戴越下意识地提前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出他所料，富婆眼疾手快地抢过了他的手机还抛给他一个娇嗔的小眼神。
“陌生号码？”富婆瞟了戴越一眼，“喂？”
戴越琢磨着不能让这女人胡闹着搅和了自己的正事，一把夺过手机：“不好意思，您哪位？”
“是……是戴医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女的！是女的对不对？！”富婆竖起耳朵隐约听出了来电者的性别，开始尖声吵吵。
戴越拽着手机打了一个结实的寒颤，一时间仿佛灵魂出了窍，十几秒钟后又自动收了回来。他迅速把富婆推进办公室内的卫生间，不等富婆反应便锁上了门。
“是，我是戴越。”
“你好，我是……我是X报的记者小谭，有些事情想咨询你……方便过来找你吗？”那边的声音似乎很着急，“马上就过来可以吗？”
小谭。戴越显然没想到她会自我介绍叫小谭，一副不曾相识的调调，也没摸清楚她为何会以记者的身份来找自己，但还是非常自然且爽快地同意了，并行云流水地把自己办公室的地址发了过去。
然后，35岁的戴医生独自在办公室断断续续地打了十分钟的寒颤；直到他想起要把卫生间里的病患放出来。
“她是你的女朋友还是老婆？”这是富婆出来的第一句话，但看得出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说吧，反正我不介意。”
戴越拿起沙发上的外套递给富婆，“你该走了，如果不希望你老公知道的话。”
“他能知道什么？难道我们发生什么了吗？”富婆却诡异地笑了起来。
“你好，我是谭戈。”谭戈忍不住翻来覆去打量着戴医生。好神奇，她一直以为戴医生长那样，而其实他长这样……现在看来除了性别和身高以外，好像也没哪儿像哥哥。
见戴越没反应，她便习惯性地伸手到包里去翻名片：“其实我以前在你这里……”
“我知道。”戴越强忍住打寒颤的冲动，“小弋。”
谭戈一愣，没想到过了十年他居然还认得出自己，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变化应该很大才对。说好的相逢不相识呢。
于是讪讪地收回手：“我现在叫谭戈，就是我哥哥的名字。”
“找我有事吗？”戴越习惯性地倒上一杯热茶递到谭戈眼前，“你看起来恢复得很好，怎么会又来找我？”
办公室门却突然被推开，富婆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我的包落在卫生间了……”经过戴越身边的时候，她撩骚一笑，“戴医生，咱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聚聚？”
当着谭戈的面，戴越脸都绿了。谭戈却以一个记者的角度敏感地捕捉到了二人之间的猫腻……或者说，她感觉到了戴越的为难。
“这个谁，”谭戈机敏地朝戴越使了使颜色，迅速卡进二人中间，自然地挽起戴越的手臂，“您要想跟我的男人聚，是不是该问问主人的意思？”
“你的男人？”富婆瞅着谭戈冷冷一笑，看向戴越，“你是她的男人？”
“怎么可能。”戴越猛地没了寒颤的冲动，逐渐恢复了淡然，“她不过是我以前的病人。”
谭戈无语了。猪队友。
戴越的眼神却越发清明起来：“我医治了她两年，她对我产生了移情而已。”他用力拨开谭戈的手，又回头看向富婆，摊手一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由此可见我的临床医术确实不行，当陪聊还可以。”
三个人突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半晌，富婆先开了口：“我走了。”
呯的一声闷响后，房间里只剩下戴越和谭戈大眼瞪小眼。
“我们继续，”戴越一脸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看着谭戈微微笑，“怎么会来找我？”
谭戈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她知道研究心理的人有很多自己就是怪咖，但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戴医生的举止会如此怪异。
“其实我不是作为记者过来的……我是有两件私事。”说到正事，谭戈立马严肃起来，“你还记得以前你给我治疗的时候，我眼睛的伤吗？”
戴越点头。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小姑娘被她的姨父姨母带到自己面前的场景，那是在他实习的第二个星期。原本他们是来找自己当时的导师求助，偏偏导师开会去了，他就擅自接待了他们。那时候，谭戈才十三四岁，头上身上全是伤疤，双眼还蒙着厚厚的大纱布，几乎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常教授跟戴越寒暄了几句，说她的眼睛可能暂时性失明了，但谭戈却在听到戴越的声音后突然站起了身，仿佛看得见一样，准确无误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扑到他的怀里。
他突然就心软了，竟然主动请缨治疗她。
“在我结束治疗后，常教授又给我找了有名的医生医治我的眼睛，还动了手术……”谭戈继续讲道，“手术后我恢复了一些视力，但却需要戴800度的近视眼镜，并且眼血管总是不定时地突然充血，有时候看东西因为形状模糊不定还会发生眩晕……所以后来我又动了两次手术，但是一切如旧。最后给我手术的那个主治医生坚持说，我这也许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所以我来找你，因为我想，会不会是心理上没有治愈的原因？”
“我早就不做临床了。”戴越尴尬地摊摊手，“这个问题我也许无法解答你，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不大可能是你说的什么心理上的原因，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发生。我个人还是建议你继续找眼科医生诊断。”
“是吗。”谭戈有些失望地低了头，“那么第二件事……你能帮我开个假证明吗？”
假证明，又是假证明。戴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样的假证明？”
“因为我有之前眼科医生给的诊断报告，里面有提到怀疑是心理障碍导致。如果你能再帮我开一个经过您的辅导，我的心理障碍已经痊愈的证明……报社就不会总拿我的眼睛说事，把我调去广告公司了。”
“你那么想当记者？”戴越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以前想做的不是这个。”
“嗯，我并不想当记者……但我想继续调查我哥哥失踪的事。我以为记者总是离现场最近的，消息总是知道得最快的。”
“你仍然觉得你哥哥还活着？”
“嗯。”
“我记得我们之前有聊过，那是你在无助之中产生的幻觉，小弋。”戴越摇了摇头，“救援队深度调查过现场，那样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够自己从乱石砖堆中爬出来……最关键的是，以你当时被埋的位置，是不可能有什么足够你看清外面状况的缝隙的。”
“可是他们并没有找到哥哥的尸体。”谭戈坚定地看着戴越的眼睛，“你不是说你相信我的吗？”
戴越一瞬间有了一种回到十年前的错觉。他还是像十年前一样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出相信她，但那时他还是说了，为了让她信任自己，配合治疗。
“而事实上是，在那场地震中救援队挖出过许多残破不全的肢体……绝大多数都无法辨认身份，只好判定为失踪。你的哥哥就是其中一个。”
“不，”谭戈突然冷笑了一声，“那些都不是哥哥，我知道。我亲自去辨认过。”
“那也许是碎得太厉害了根本挖不出来呢？”
谭戈不再说话，就这么看了戴越几秒钟，突然站起了身：“今天也打扰您太久了，我该走了。”
“等等！”戴越一把拉住她，“你要的证明我还没给你开呢。”
“不用了。”谭戈冷冷地甩开了他，“我明天一早就去辞职。”
“不，你不用！”以前的谭弋从来没用这种态度对待过戴越，戴越莫名觉得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如果你坚持你哥还活着……如果你实在要找你哥，我可以先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