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1985年10月15日星期二农历一九八五年九月初二秋天这一天是我出生的日子。很幸运,我躲过了农历初一。因为我们老家的人有句话叫“(农历)初一、十五出生的人毒”。也许这只是迷信,但是我还是庆幸自己没有在农历初一出生,而是正好迟了一个半小时,在农历九月初二凌晨一点半出生了。这么说来,我父亲是正月十六出生,正好躲过了农历十五。我弟弟家的女儿是农历九月十六,也正好躲过了农历十五。我弟弟家的儿子是农历正月二十九出生,正好躲过了农历初一,因为第二天就是农历二月初一。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迷信,能躲过初一、十五出生,也算是避开忌讳了。以前听我四奶奶说,我出生后没几天,满嘴都是疮,我四奶奶就和我三奶奶抱着我走大老远的路看医生去。我四奶奶说,当时她们抱着我,走在雪地里,那雪可真是厚。听我四奶奶那么说,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她们抱着襁褓中的我在寒冷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的样子。如果不是偶然听四奶奶这么说,我是永远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我不会记得我出生后几天的事情。原来我出生的时候,虽然还没到冬天,才只是秋天而已,但那时候已经下大雪了啊!这么想来,那时候的气候可能才算是正常的。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全球变暖、温室效应,北方的冬天就是冬天该有的样子,会下雪,下厚厚的雪,下鹅毛大雪,田野里的枯草和土地都被雪覆盖了,银装素裹的纯白雪世界。我四奶奶已经去世几年了,好像是我订婚那年,也就是2012年去世的。我只是遗憾当时没有回老家参加葬礼。不知道为什么,好多那么爱我的亲人去世,我都没有参加葬礼。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爷爷去世时,我才只有几岁,当时我弟弟都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人死去这件事。参加爷爷葬礼的情形,我都记不起来了。我爷爷长什么样子,我也一点记不起来了。很多亲人去世,我也就只参加过爷爷的葬礼。再之后,就是我上初中一年级时,我二姨夫去世了。我上大学一年级时,我大姨去世了。我上大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时,我奶奶去世了。我姥娘去世,我居然不知道是哪年。不过,去世时间肯定是比我奶奶早。我的大姥娘、大姥爷去世更早。我大爷爷、三爷爷、四爷爷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在外边上学,就是毕业后参加工作,反正这么多亲人的葬礼,我居然都没有参加过。现在想想,真是天大的遗憾。人,不就是生老病死、红白喜事时才聚集在一块吗?人活着,除了静享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除了为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而活着,除此之外的意义,就是参加红白喜事、生老病死的场合了。分享亲人的喜悦,也为亲人的生老病死而悲伤和缅怀。我姥爷今年88岁了,我母亲很孝顺他,我母亲是一个好女儿,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我父亲也对我说过:“你娘花钱给你姥爷买东西,我从来不管。孝敬老人,给老人买东西,任你娘花,能花几个钱?”所以,我父亲也是一个很孝顺的人。我五姨身体有残疾,生活各方面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方便,我母亲也很挂念和照顾我五姨。我父亲说:“你娘就是挂念着你五姨。”我母亲真是一个好姐姐,合格的姐姐。我三奶奶今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偏瘫,现在已经能拄着拐棍走路了。因为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影响,我已经一年半没回老家了,自然也不能亲自去看望我三奶奶。我母亲说,我三奶奶病了之后,轮流由儿女伺候。我们x家人果然都是很孝顺的人。我们x家的男人都很勤劳忠厚朴实守本分,我们x家的女人们都很善良勤劳能持家,男女分工明确,家族的人相处都不错。我父亲说过:“女人当家,墙倒屋塌。”我想这句话倒不是瞧不起女人的意思,而是说女人们不要瞎搅合家族事情,这样一个家族才能“家和万事兴”。我们x家人虽然都没什么大作为、大出息,也就是所谓的“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但是我父亲弟兄三个,还有我大姑、小姑,以及妯娌们,真的都是很本分善良勤劳的人。我三叔说过:“一个人不聪明不要紧,后天可以弥补。但是一个人人品要有问题,那就不行了。”我奶奶曾在我面前夸我母亲:“你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一点坏心眼都没有。”

    1986年6月8日星期日农历一九八六年五月初二夏天这一天我满八个月了。人们都说婴儿“七坐八爬”,也就是说婴儿七个月大时就会坐,八个月大时就会爬了。也许,我还没到八个月大时就会爬了吧。反正大差不离就这个时候左右吧。我父亲有一次夸我:“你小时候很听话,自己一个人在地上爬,从咱家院子爬到xx家院子,来回爬,大母脚趾都磨得出血了。”如果不是偶然听父亲这么说,我是永远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我不会记得我八个月大时的事情。那时候,人们穷,能取得起媳妇盖一间简陋的石头房子就不错了,所以自然更垒不起垣墙。我们家和东邻居xx家也是没有墙的,都是通着的。那时候,大人们忙,哪有时间看孩子,更不会对孩子面面俱到,也不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但是并不是说父母不爱孩子,而是为生活所迫,忙着维持生计。我一个小娃娃,自己在泥土院子地面上爬来爬去地玩,脚趾磨出血都不喊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一个人爬呀爬。我还真是听话。

    1987年5月28日星期四农历一九八七年五月初二夏天这一天我一周岁八个月了。我家东邻居xx他妈曾经在我父母面前夸我非常小的时候的事情:“xx从小嘴巧,走路利落,看见xx哭,她就拍着xx说‘巴巴巴巴别哭,你妈妈来了。’我抱着xx喂饭,xx就站在饭桌前也要吃。那时候xx还那么小,还没饭桌高呢。”我想,那个时候也许我还不到一岁八个月,又或者2岁左右了吧。如果不是偶然听xx他妈这么说,我是永远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我不会记得我一岁八个月大时的事情。我称呼邻居xx他妈为“姐”,称呼xx他爸为“哥”,他们的孩子xx和xx则称呼我为“大姑”。我也不知道这些称呼怎么来的,总之大人告诉我们这么叫,就这么叫了。同样地,我称呼西邻居xx他妈为“姨”,称呼xx他爸为“大哥”,xx则称呼我为“大姑”。我也不知道这些称呼怎么来的,总之大人告诉我们这么叫,就这么叫了。西邻居xx他妈曾说一直想要我妹妹(xx,比我小三岁)当女儿,让我父母把我妹妹给她,但是我父母不愿意。因为西邻居xx他妈只有xx一个独生子。但是,比我晚出生两年的xx是送给我大爷(我父亲的哥哥)家抚养了,成了他家的女儿了。没办法,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正是严厉的时期,我不是儿子,但是谁家都是想要一个儿子,这是中国人的普遍想法。超生了就要罚钱,那时候穷,哪来的钱啊!所以,再生了女儿,送人也是经常有的事情。好在我母亲生了三个女儿之后,最后终于有了我弟弟。所以,我弟弟拯救了我们家。别说是农村,就算是中国整体的所有家庭,一般来讲,谁家没有儿子,都是会被人瞧不起的。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背地里都会议论。我母亲也算是吃进了苦头,那时候我们那里穷,还没通电,晚上就弄个墨水瓶灌上洋油,点洋油灯。也没电视,也没暖气,吃穿住行都是很艰苦。所以,我母亲坐月子,身体落下了不少病痛。

    1988年10月12日星期三农历一九八八年九月初二秋天这一天我满三周岁了。我来到这个世上,自己所能回忆起的最早记忆,好像也就是从大约这个时候开始了。我家东边的茫茫白雪地中,连田间的小路都被大雪覆盖了。我全身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头上围着厚厚的大围脖,全身只有两个眼睛可以从围得严严实实的围脖缝隙里看到白茫茫的田野,雪那么白,田地被雪覆盖着,白得耀眼。我在父亲的背上,我生病了,父亲背着我去看病,这是在看病回来的路上,马上快到家了。我在父亲的背上,听着父亲一步一步厚重的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咯吱—咯吱—”,我从围脖缝隙里看着斜前方的田野,看着周围的田野,全都是一片白,满地都是洁白的雪,那么美。我听着父亲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咯吱—咯吱—”,是那么好听。我心想:“希望慢点到家啊!希望慢点到家啊!让我多这样在父亲背上,听父亲脚踩在雪地上的美丽脚步声,看这美丽的洁白田间雪景。”这是我最早的记忆,因为深刻,所以忘不掉。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那么小,就是记住了,印象这么深刻。几年前,我还特意问起过我父母这件事,结果我母亲说当时背我看病的不是我父亲,还说我父亲哪有时间给我看病去。并且父亲也说:“都是你娘带你们看病去的,我没有去过。”可是,我还是感觉当时背着我的就是我父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也许是觉着那厚重的脚步声吗?也许是觉着寒冷的雪地里背着我的应该是我父亲?当然,这都是我的感觉。也许,真的是我母亲。不管怎样,那震撼着我幼小心灵的农村田间土地的雪地美景,那一片白的世界,那脚踩在厚雪上的独特脚步声,我是永远忘不掉的。不过,我大概上小学三年级时,左大腿长疮出脓时,确实是我母亲带我去打的小针。我还记着当时我怕打针,因为我很少生病,所以惧怕针头。当时还是我母亲和打针的人使劲按着我,才在我的屁股上打上了小针。那点疮,如果早吃点消炎药,就不至于打针了。都是因为我在大门前的树底下蹲下小便时,猛一蹲,一不小心挤破了那个脓包,出脓了,痒得难受,我就使劲挖痒痒,结果弄到去打小针的地步。上小学时,我真的是牙疼了5年吧。带我去看牙疼的是我父亲。但是拿了药吃了还是疼,每年牙疼的毛病都会犯,最后也就不看医生不吃药了,就算是肿得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含着一块糖,我也忍着。有一次数学老师还问我鼓鼓的腮帮子怎么回事,我回答是牙疼。现在想来,都是因为那时候穷,没什么零食,香蕉、火腿肠、方便面都是奢侈,唯一可以吃的就是糖。父亲经常让我去村里小卖铺给他买烟,有时候找零钱时,找回1毛、2毛,我就直接买糖吃了。过年我也吃很多糖,一叠叠塑料糖纸叠成一朵朵荷花,真是美。那个年代,我又不知道很早学刷牙,没那个卫生意识,所以就成虫牙了,所以就年年牙疼。别说是刷牙了,那个年代贫穷落后,连肥皂洗头膏都没有,我母亲是用洗衣膏或者洗衣粉给我洗头,结果我头皮也被破坏了,头皮屑很多。现在当然是好多了。那个年代,村里孩子们的棉裤棉袄里、头发里都是虱子、跳蚤,想想真是恶心啊!我们天天捉虱子,哈哈!那时候因为没有香皂之类的,不注重卫生,所以连肚子里都有很多蛔虫,偶尔吃个洋糖,拉屎的时候,就拉出一堆堆蛔虫,恶心死了!洋糖也就是打虫药。哎,想在想想,那时候真是恐怖啊!可是,我们还是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因为经历过贫穷,所以我很容易满足。知足是福。那时候,我们家的屋有好几处漏雨。下大雨时,我和弟弟、妹妹就赶紧找个碗啊、盆啊,放在地上,对准屋顶上漏雨的地方,这样雨就滴在碗里、盆里了。那时候的房子很简陋,屋里地面都是泥土的,院子是泥土的,每逢下雨天,就变得泥泞不堪。不过,泥土院子也有好处,就是可以栽很多很多树。我们家当时的院子里,我父母种了好多树,有梨树、杏树、枣树、樱桃树、石榴树、香椿芽树、楸树、杨树、茶花。反正每到开花的季节,我家院子就是满园花开,成了美丽多彩的小院子。到了收获的季节,又果实累累。我上小学四年级还是五年级时,我们家在南墙边盖了新屋,我就住在新屋里。生活总是逐步变好的。记得我们小时候,父亲曾问过我们:“你们三个说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当时想到一句话“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就说:“人活着是为了名声。”我弟弟和妹妹当时有没有回答我忘记了。但是父亲告诉我们他的答案:“人活着是为了让生活更美好。”是的,父亲说到了,也做到了。这一辈子,多亏了父亲日夜操劳,我们才能有这么好的生活。父亲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不管风霜雨雪,每天半夜起床开着三轮车去市里菜市场批发青菜,然后每天赶集买菜,然后还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就是这样,父亲从不说一声累,从不偷懒。就是这样,父亲挣了钱把我们养大,不断改善生活,也慷慨帮助母亲那边的娘家人。父亲真的很伟大。有一次,听我母亲跟邻居讲,说我父亲那时候刚学着干买卖时,和xx他爸爸以及xx他爸爸,好像还有谁,一块去很远的地方批发藕还是虾,总之就是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后边带着驼筐。然后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下着大雪,大雪很厚,积雪很深,沉甸甸的驼筐让父亲和其余几个人推着自行车寸步难行,深一脚,浅一脚,沉甸甸的自行车也东倒西歪,大晚上的雪夜里,连路也分辨不清了,都迷路了。反正就是说太辛苦了,太苦了,邻居们都吃不了这个苦,都放弃这条谋生计的路了。而我父亲,却坚持下来了,无论是赚钱,还是赔钱,无论有多苦,我父亲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坚持下来了。到现在,我父亲也还是天天赶集买菜,同时也没放弃作为庄稼人最基本的该干的事情,那就是种地。如果不是偶然听我母亲这么说,我是永远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我不会知道父亲当初刚成家后的辛苦谋生计之路。这个艰难的画面,雪夜的辛苦画面,经常在我脑海中浮现。父亲多么的不容易,这是我永远不该忘记的。那个画面,让我想到了“风雪夜归人”这句诗。不知道为什么,记忆里,多半都是跟冬天的大雪有关。冬天是寒冷的,是刺骨的,是疯狂肆虐的北风中呼啸着吹来漫天的鹅毛大雪。这让辛苦奔波谋生计的人,更加的艰难不容易。是的,我还记着,后来父亲卖藕卖青菜渐渐挣钱多了一点,就把自行车换成了手推车,再后来又换成了农用三轮车,再后来又换成了带封闭驾驶室的农用三轮车。虽然说是封闭驾驶室,有玻璃阻挡风霜雨雪,但是到了冬天还是很冷啊,一点都不暖和,冷冰冰的。并且,以前,大冬天的早上,天还很黑,很冷,我就听见父亲不断地咳嗽声,那是在院子里的水泥池子里洗藕。那么刺骨冷的水,那么满满一池子满是泥的藕,父亲就那么赤手用剪下来的一小块尼龙袋子洗藕。我当时躺在南墙新屋里想:“父亲怎么这么辛苦。”我叹息着,可是有无能无力。所以,父亲的双手到现在都是很苍老的,都是被十冬腊月寒冷天的冰水给冻的。还有一些场景,那是还没有盖南墙边新屋的时候,我就和父母在一个屋里。我看着墙上的钟表,都半夜12点了,父母还不睡,坐在屋中央绑蒜苔,把父亲批发来的一大袋一大袋的凌乱不齐、长短不一的蒜苔,整理好,绑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我当时看着父母那么辛苦,在被窝里偷偷流泪不止。我当时毕竟小,心里想着:“要是我父母累死了该怎么办。”但是我却无能为力。呼呼的北风中,鹅毛大雪狂乱飞着,大冬天的晚上,在我们村东的河边,我和弟弟、妹妹也帮父母在往农用三轮车上装藕,除了我们家,其余的还有很多家都在冻得哆哆嗦嗦地急忙装藕拉回家。那时候的冬天,几乎每隔几天都要来一大卡车藕,卡车上的藕有多少万斤我记不清了。村里有十多家卖藕的人,卡车上的藕也被分成十几堆,每堆都一样重量,但是有的藕好,有的藕不好。这都是从大卡车上按顺序卸藕时随机称重,随机分堆的。采取抓阄,按纸片上的数字,分到哪堆算哪堆。最艰苦的就是帮父母往我们自己的车上装藕了。那么冷的天,用手拾起满是泥的藕,那么凉,那么滑,把手都冻麻木了。没办法,这样的苦必须吃,父亲比我们更辛苦。那天晚上,鹅毛大雪的晚上,装完藕后,父亲开着三轮车从南大路上回家,母亲先赶紧过河,回家拿大扫帚去扫村里道路上的雪,免得父亲那拉着好几千斤藕的三轮车打滑发生危险。我则和弟弟、妹妹最后一块回家。漆黑的雪夜,那么寒冷,我和弟弟、妹妹在河里洗干净手,把手上的淤泥都洗干净。奇怪,冻得麻木的手,放在冬天的河里,居然不觉着冷了。然后,我就和弟弟、妹妹在漆黑的雪夜里,走在田间雪地的路上回家去。到家,已经晚上10点多了。为什么我们会那么辛苦呢?寒冷冬天的雪夜,别人家都睡觉进入梦乡好久了,可是我和弟弟、妹妹,我的父母,我们全家人却还在风雪中这么辛苦。可是,我们毕竟是我父母的孩子,我们姐弟妹三个虽然那么小,还只是几岁的孩子而已,但是我们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很懂事,知道帮父母干农活、收拾家务、做饭、喂猪。是的,那时候冬天的早上,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回到家吃着父母做的热乎乎的饭,然后吃完饭去上学。可是我们三个孩子呢,回到家,要自己做饭、烧水,先烧火煮猪食,喂上猪,然后才是做饭、烧水,吃完饭上学去。因为我父母每天赶集买菜,一年四季,寒冬酷暑,风霜雨雪中,每天都是下半夜很早起床赶集去,因为去晚了就没有摊位了。所以,我都是自己把家里的钥匙栓个绳挂脖子里,和弟弟妹妹回家打开门,就开始自己做饭吃饭,猪也是自己喂。所以,我从来都是觉着我们姐弟妹三个比任何一个人家的孩子都懂事。就算到现在,我们本事不大,挣钱不多,可是,我还是觉着我们是最能吃苦的孩子,是最能体谅父母辛苦的孩子,是最最懂事的孩子。1989年7月4日星期二农历一九八九年六月初二夏天这一天我三周岁九个月了。我是听我大娘(我爷爷的大儿媳)有一次对我说起:“xx,你从小懂事。记得你小时候看瓜地,我从你们瓜地旁边走,你老远就对我喊‘别偷我家的西瓜’。”说到这里,我大娘笑了。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居然连我大娘都防,我大娘可是自己人。但是我大娘又补充说:“这也不能怪你,因为你那时候实在太小了,也就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如果不是偶然听我大娘这么说,我是永远不知道这件事的。这种事情明明发生过了,但是就像从我脑海中抹杀掉一样,我从来都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但是,还好,别人替我记着,帮我记着我从那么小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然后,我分析了一下,我想弄清楚当时我到底是四岁还是五岁。然后,根据我的仅有的一些记忆,我理清了,那年的夏天我应该是三周岁九个月左右。我们老家的人说人的岁数,都是说虚岁,也就是比周岁大一岁。所以我虚岁就是四岁。为什么我这么确定呢?这还得归功于我的记忆的神奇之处。因为我记得接下来一年的夏天,我是在另一块地看西瓜的,是在我家北边的那条河边的西瓜地看西瓜的。所以,我大娘说的这一年夏天我所看的西瓜地,就是我家东边沙堰边的那块西瓜地,也就是东边河边的那块西瓜地。那时候我还真是懂事,我才只有三周岁九个月左右,就一个人在瓜地里看西瓜了。我没被人偷去,只能说明连老天爷都暗中保护我这个懂事的小姑娘。老天爷也是体谅我父母的难处,知道我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那么小就孤单单地在地里看西瓜,不是我父母狠心,实在是无奈之举。我知道,我父母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一次次要了几个孩子,最终才有了我弟弟,生活本就艰难,我体谅我父母的辛苦。我从小到大,听到远亲近邻夸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xx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我父亲也经常夸我,不但夸我,也夸我弟弟和妹妹,在我父亲眼里,我们三个孩子就是最懂事最棒的孩子。我母亲虽然很少正面夸我,但是从我偶尔听到的母亲和邻居拉家常说话中,还是会听到母亲夸我,也是说我是个“吃苦耐劳懂事的孩子”。

    1989年10月1日星期日农历一九八九年九月初二秋天这一天,我满四周岁了。我弟弟是这一年出生的。这一年也跟往年一样,那时候的冬天都是这样,仿佛还只是秋天呢,大雪就会来到了。跟现在可不一样,现在一整个冬天能见点雪就不错了。那时我弟弟也许才只有四、五个月大吧。大雪也是提前来到,我母亲怀中抱着我弟弟,面对突如其来的雪天,母亲忙着收拾院子,然后让我先赶紧去田间菜园里收白菜去。沙堰边的菜园里,我站在自己家的白菜地里,冻得浑身僵硬,瑟瑟发抖,手脚冰凉,感觉太冷太冷了。我没带手套,我根本拔不动白菜,拧也拧不动,因为我的手被冻得没知觉了,我浑身只觉着冷得发抖。寒冷的风雪吹得我发抖。我看着周围别人家的菜园里,大人们带着手套,麻利地用镰刀砍白菜,收白菜。我心里着急得不行,我多想自己也有一副手套,我没有手套,没有镰刀,我根本无法收割白菜。那时的我,只感觉到刺骨的冷,除了被冻得麻木,被冻得手疼,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后来的情景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忆里的场景,停留在了我被冻得只感觉到发抖发冷那一刻。那时候的雪,可真是每年都准时提前来到,不到冬天就下雪,还是秋天就漫天空飘来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记忆里,总是伴随着冻得发抖冻得发冷,记忆里总是有满田野的雪,漫天的雪飘。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母亲抱着我弟弟,因为要锁门,就让我拿着弟弟的奶瓶。结果奶瓶一到我手里,也不知我是笨拙还是手滑,不小心就把奶瓶掉地上摔碎了。当时我是很害怕的。我的记忆也仅是到此,往下的就不知道了。那时候我毕竟也才只有4岁,或者还不到4岁,或者4岁多了,能记住这很珍贵的场景已经很不容易了。记忆真是神奇,有些东西就算天天写日记,如果不看日记,就会忘光。但是有些记忆,就算不写下来,就算是很遥远的事情,该记住的还是会永远印刻在心灵的深处。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那时候我的妹妹(xx,比我小两岁)就早已经送给我大爷家了呢?我听我父亲说起过,说本来我大姑想要我这个xx妹妹的,但是我爷爷不愿意,我爷爷说送给我大姑家的话,孩子就不姓x了。所以送给了爷爷的大儿子家,也就是我父亲的哥哥,我大爷家。我大爷家没有女儿,只有俩儿子。然后我现在又想,那时候我的妹妹(xx,比我小三岁)在哪里呢?是暂时为躲避计划生育风头,暂时在我大姑家,由我大姑照顾着呢吗?总之,那个年代是艰苦的,什么都艰苦,生活艰苦,计划生育不让超生,超生了罚款,我父母也肯定被逼得很艰难。我听我母亲说过,我弟弟自然也是超生,是交了罚款的,还是母亲去求我舅借钱交罚款。我舅人很好,让我母亲不要着急。真是多亏我舅帮忙。所以,我母亲一直对我舅家很好,对他们的孩子也很好。每逢我舅家需要用钱时,我父母总是借给我舅家。我想,这才是真正的亲戚吧。亲戚本就该互帮互助。我母亲和她的姊妹们关系很好。我父亲也和他的兄弟姊妹关系很好。我父母两方的亲戚也都互相尊重。比如,我大姑、小姑是尊重我母亲这边的亲戚的,我的舅和姨们也是尊重我的父亲这边的亲戚的。这是很难得的。因为我父母以及双方家庭和家人,都是勤劳本分善良的人,农民是朴实的,庄稼人是实在的。1990年7月23日星期一农历一九九零年六月初二夏天这一天我四周岁九个月了。是的,这一年的夏天,有几件事情,确切说几个很小的片段场景,我总是忘不掉。每逢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很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当时我不过是一个还不到五周岁的小女孩,但是那时的遥远又清晰的一点记忆,一直保留残存在脑海或者心灵一个角落,真的是很不容易了,太珍贵了。那天,我在瓜地里看西瓜,大夏天的中午头,我口渴了,母亲还没给我送饭去。我实在渴得难受,就抱起一条破麻袋往家走去。刚走到村口,正好碰见我母亲用老式自行车带着我弟弟,自行车车座前面的横梁上绑着铁制的简易婴儿座,正好我弟弟坐在上面。我弟弟也才刚满一周岁零几天而已,也许连走路都不会,或者走不稳呢。我刚对我母亲说我渴了,母亲就气愤地一脚把我踢到在地,说着“我叫你狼胆,竟然敢舍了瓜地回来。”(母亲的意思是:你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丢下瓜地回来,让你在那好好看瓜地的)。我吓得不知所措,惊慌中赶忙掉头又往瓜地走去。我的记忆场景也仅到此而已。后面的完全不知道了。不是我母亲狠心,我知道,母亲是很爱我的。只是有时候表达方式可能很容易被误解。那时候,已经生了几个孩子的母亲,本就生活艰难,父亲那时候也才刚学着买菜,反正经济条件很差,父母脾气暴躁起来也是正常的。那时候,我的父母为了生计,虽然时不时抬杠吵架,但是并不是说我父母感情不好,相反,这么多年,我父母都是很孝顺双方父母的人,并且,我父母感情方面一直很稳定。经得起吵架和考验的夫妻关系,才是真实的。那时候,父母只是为生活所迫变得焦虑而已。我知道,父母是真心爱我们孩子的,想带给我们更好的生活。写到这里,我突然又想到了我弟弟很小时候的一张照片。那时候弟弟很小,还不到一岁,穿得很漂亮板正,带着可爱的帽子,脸蛋儿很圆润,坐在青青麦地里。这张照片现在一想,就是这一年,也就是1990年春天照的。那时候弟弟估计八、九个月大了吧,都会坐了。然后弟弟两岁那年的夏天,也就是1991年的夏天,我六岁,我妹妹三岁,我们三个孩子在家东边的地瓜地里照了一张相,我们三个都穿得很板正,精神面貌最好的是我弟弟,微微笑着,表情自然,很帅气精神。而我妹妹,则是斜瞪着眼,有点瞅人的感觉,我还记着但是我笨得都不知道是把嘴闭上还是自然张开,一紧张,把嘴紧绷了。弟弟的衬衫和短裤是成套的,很板正。我穿的是连衣裙,妹妹穿的连衣裙是暂时借的西街邻居家一个小男孩的。这是我们三个第一次照合照,也是我第一次照相。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照过一次相,所以,我不知道我6岁之前长什么样,不知道我还是个小娃娃时长什么样。我一直想知道我小时候,也就是从出生到6岁期间的样子。但是这是个遗憾,因为没有照片。然后,同样是1991的夏天,还有一张是我和弟弟的合照。这张照片拍摄时候的事情我是记得的。是我三叔的一个朋友来找他玩,那个人带了一个相机,看到我和弟弟、妹妹,就对我三叔说,要给我们三个孩子照张相,我和弟弟愿意照,但是我妹妹躲在一边不愿意照。所以,照片中就只有我和弟弟了。我们是在家东边通往河边的田间路上照的,身后是路边的洋麻,也就是蜀葵,还开着花。照片中我和弟弟穿的衣服,还是跟我们三个合照中的一样。我穿着连衣裙,弟弟穿着成套的衬衫和短裤,很干净整洁。接着再继续讲我四周岁九个月,也就是1990年夏天的第二个记忆场景。还是北边那片瓜地,瓜地里还有个别人家的坟子。因为土地是每隔几年就抓阄轮流换着种的,所以抓阄拾到哪块地就种那块。我家西瓜地里有个坟子,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不是不害怕,是当时太小,还不知道害怕。那天,我在西瓜地里看西瓜,地边上还有个父亲弄的瓜屋子。那个瓜屋子其实是一张破旧不用的窄木板床,上面架上了半圆状的棚,再盖上点树枝遮挡夏天太阳光。然后,我朝北边望去,看到河边北侧的路上,一辆面包车停下了,从车上下来好几个人,然后那些人就朝着我家瓜地来了。那些人走到我家瓜地来,我看到有大人,有小孩,有男的,有女的,他们说口渴了,想让我给他们摘个西瓜,还让我自己选,我选哪个他们就要哪个。最后他们喝完西瓜,一个女的指着我连衣裙的兜问:“你兜里有钱吗?我们给你钱,你找我们零钱。”我说:“没有。”我的记忆场景也仅到此而已。后面的完全不知道了。并且,很多年里,我都以为这就是全部的记忆了,那些人就那么走了。但是,好多年前,我偶然听我母亲在和邻居拉家常说话时,居然说到了这件事。真的是很偶然听我母亲说起。我母亲对邻居说:“那一年,xx很小,在地里看西瓜,一群人去了西瓜地,还是村里一个锄地的人远远地看见瓜地里来了那么多人,以为出什么事了,赶紧跑回来叫我,说:‘二婶子,你们家西瓜地里去了好多人,就xx一个人在那里,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然后我一听可坏了,我紧赶慢赶跑到了瓜地里,一看那些人正在瓜地里走来走去,我就气呼呼地朝他们喊‘你们喝西瓜可以,但是别在地里乱走,把西瓜秧都踩坏了’”。母亲的叙述也仅此为止。听母亲这么说,我才知道,原来我那时的记忆仅仅是不完整的一部分,原来这个记忆还有这么个片段。记忆真是神奇。总之,我真佩服那时候我那么小,才不到五岁的孩子,就自己一个人看西瓜地。再说1990年夏天的第三个记忆情景。夏天的晚上,天很黑了,我一个人坐在瓜屋边上,在静静的黑暗中,守着我家的西瓜地,地里就是一座坟墓,我也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孤单。然后,大老远地,父亲的声音传来了:“xx,快回家吧。”一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太高兴了,多么亲切的声音啊!对于在黑暗中的夏季田野里独自一个小女孩看西瓜地的我来说,空旷寂静的旷野里能传来父亲的声音,那是多大的欣喜。我连忙激动地喊道:“嗒大。”(我们老家方言里,我喊我父亲不叫“爹”,也不叫“爸爸”,而是有点古老的感觉,称之为“嗒大”,音调的话读作“dādà”我喊我娘,不叫“妈”,在自己家里对着我母亲时称呼“niǎ”,对外人说起我母亲时,则说“俺娘”)。我父亲说他刚吃完饭,来晚了。我是理解我父亲的,他白天赶集买菜,很累,晚上还要来田间看西瓜,真的很累。我父亲对我说:“回去的时候别迷了路。”就从这句话,也足以看出,当时我是多么小,不到5岁,自己一个人从瓜地走回家,父亲都怕我迷了路。我真的是很懂事,也很胆子大。我是从小就坚强的。不是说我不害怕,也不是我天生胆子大,完全是因为我太小,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太体谅父母,我太懂事的缘故。我真的很听话,一个人在瓜地里看西瓜,就算天再黑,只要父亲还没来,我就不走。我是多么“坚守岗位”,坚守职责。然后,再说一下1990年夏天的第四个记忆情景。也是家北边这块瓜地里,也是天很黑了,我父亲还没来。我独自一人坐在瓜屋子床边上,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想,就那么一个人守着瓜地,守着那座坟墓。就在这时,我小姑来了,来和我搁伙,也就是来陪我了。我小姑说:“xx,你嗒大晚一点来,还没忙完。叫我先来和你搁伙,怕你一个人害怕。”我很乖巧。然后我和我小姑就一起坐在瓜床边上,我小姑还替我驱赶蚊子,说着:“这么多蚊子。”小姑去陪我,我心里是充满了温暖的。就是在这片瓜地里,我父亲有一天还从我们家瓜地里捡到了一个大泡沫箱,父亲说那里面有什么瓶装液体,还有很多塑料薄膜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飞机抛下来的。父亲捡到“宝贝”的情景我是没看见的,我是听我父亲这么说的。村里邻居还传言着仿佛我父亲捡到钱了。其实根本没什么钱之类的。我记得的场景是,晚上,我们屋里很多透明塑料薄膜。也就只有这点记忆而已。直到现在,村里还有不少人记得当年我父亲捡天上掉下来的“不明物”这件事。想想也真是神奇。不过,我小时候那会儿,抬头望天空时,经常可以望见飞机飞过倒是真的。那时候很向往飞机这种东西,就像向往外面的世界,遥远的摩登城市一样。

    1991年10月9日星期三农历一九九一年九月初二秋天这一天我满六周岁了。有了弟弟妹妹后,屋子小,家里的床窄,有段时间我就经常晚饭后独自一人走夜路去我奶奶家睡觉。我家离我奶奶家并不远,我家在村北头,我奶奶家在靠近村南头的地方,还没到村子最南头。我们家和我奶奶家差不多是在一条线上了,都在村子最东边的这条路边上。所以,一出我们家,我经常坐在东邻居家朝东的大门口上静静地沐浴阳光,有时候是看东边山头红彤彤升起的鲜红太阳,有时候是生病了感冒了坐着晒上午或者中午头的太阳。如果要看夕阳,那就只能是在北边田间地里往西望去,红得像个西红柿一样的太阳渐渐地落下西山头去,那景色真是好美。秋天的晚上,晚饭后,我一个人去奶奶家,途中会经过路边一座坟子,我也不害怕。我一个人走着夜路,感觉身后有脚步声跟随着我,其实那是我自己的脚步声,我也知道身后没人。村里有大孩子还谣传着什么路的拐弯处那座坟子边,有个大人曾经遇见过狼。狼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没遇见过。不过我父母那一辈的那个年代,村里应该是有狼出没过的,尤其是冬天下雪的早上起来,开门会看到一些类似狼的脚印。听大人们说,以前村子人烟稀少,人少狼就多,田间地里有狼,山上有狼。死了的孩子或者死了的老人的聚集埋葬处,容易招狼,狼能闻到人尸体的味道,都扒拉出来吃了。到了奶奶家,我小姑给我洗脚,边洗边笑着说:“xx,瞧你这脚丫子脏的。”小姑用力给我搓灰,把我脚搓得很痒。那时候村里还没通电,昏黄的屋子里,我爷爷、我三叔都在。我还跟着小姑去“聚会”,所谓的“聚会”,其实就是“信xx”人一块聚在一起听年长者布道传教。在我们村里的这种“聚会”,跟真正意义上的宗教还不同,也仅停留在教人们心平气和、不骂人、不打架、健康长寿治病这个目的作用上。所以,我姥娘也会去“聚会”。我小姑先领着我去邻居家约上另一个她的女同伴,然后我们就去人家“聚会”。在“聚会”上,我遇见了我姥娘。我姥娘从怀兜里掏出几个山楂给我,我咬一口,酸酸的,还挺爱吃。姥娘看我吃,说:“姥娘嘴里都淌酸水了。看你吃都觉着酸牙。”大家都坐在那里听,给大家讲解的是一个年老的老头,坐在中间大桌子旁的椅子上。我是唯一一个小孩子,一会儿在小姑身边,一会儿走到姥娘身边,走到那个老头身边时,那个老头儿还和蔼地对我笑笑,说得什么我忘记了。“聚会”都是晚饭后闲余时间去,散会时,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我有时候会突然心血来潮,要跟着姥娘走,去姥娘家睡觉。然后小姑就让姥娘带我走了。我毕竟是个小孩子,路上对姥娘说:“姥娘,你背着我走。”然后,漆黑的胡同里,年迈的姥娘背着我走路。我姥娘和我奶奶一样,都是裹着小脚。裹着小脚的女人,走路都是很艰难,跟常人不一样。即便如此,裹着小脚的姥娘还是那么疼爱我这个外孙女,一路上背着我一步一步地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则在背上困得要命,几乎要睡着了。在姥娘背上的我,是不会累的,因为姥娘背着我。但是那时我那么小,不知道姥娘会累,根本想不到这一点。现在想想,那时候我真的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晚上很晚了,困了,走不动路了,就让姥娘背着。坐在大人背上,被大人背着走路,真的是很难忘的事情,因为的确,对于小孩子来说,起码对于我来说,我觉着那是很舒服的事情。以至于每次我都想着“千万不要到家啊,要慢点到家啊!”但是背着我的人,的确很累的。我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孩子,享受了小孩子该享受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到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我经常睡迷糊,看着木头窗棱上糊着的白色纸,不知道是在姥娘家,就习惯性地喊“奶奶——奶奶——”,然后姥娘走过来,笑着说:“就光惦记着你奶奶了。”我想,还是因为我太小了,睡在谁家都迷糊不清了。姥娘床头边的石头窗台上,经常有一些田螺贝壳,那是我舅家表姐积攒的。我怕表姐不给我,又怕表姐生气,有时候我就偷偷拿一个自己玩。我舅家住在西院,我姥娘家住在东院,仅一墙之隔。姥娘家大门前的坝子下面是树林,也有酸枣树。酸枣成熟的时候,我去姥娘家玩,姥娘会走到石坝子下面给我摘酸枣吃。有一次姥娘还给了我一个菱角。姥娘有了洋茄子,也就是带口哨的小气球,也会分给我和姨家的孩子。春天的时候,姥娘会领着我去田间拔荠菜,我挎着篮子,姥娘拿着小铲子,拔了荠菜回来后,姥娘给我煎荠菜呱嗒吃,也就是荠菜饼。有时候姥娘还会让我去撸槐花和榆钱,给我煎槐花呱嗒和榆钱呱嗒吃,也就是槐花菜饼和榆钱菜饼。秋天的时候,有时我跟着姥娘和姥爷一块去姥娘家后边的田间岭地,也就是西岭上放牛,一边放牛,姥娘和姥爷还逮着蚂蚱,然后串在长草的茎上,一串一串的。我跟在姥爷姥娘身边,帮忙串蚂蚱或者摘草叶玩。回家后,姥娘把蚂蚱用油煎了给我吃,绿色蚂蚱用油一煎就变红了,亮红的蚂蚱酥脆,越嚼越香。有一年的端午节,我姥娘还来我家,和我母亲一块报了好多粽子,真香的粽子啊!我姥爷也经常来我家。我家和我姥娘家也都是同一个村的,只不过我家在村东北头,从我们家往东走是菜园和河,往北走是田野和岭地,有北岭、高岭。我姥娘家在村西北头,从我姥娘家往西是地和西山,往北走是岭地,也就是西岭。村子南边的山下的土地,是南岭。姥爷有一次来我们家,就在我们家的屋框子里,也就是堂屋西墙和西垣墙之间放柴草垛的地方,搭上架子,用高粱秸秆和麻绳编簸,是那种很大的像帐子一样的簸。我就在旁边看。我觉着姥爷在我们家,和我在一块很好。我喜欢姥爷和姥娘来我们家。有时候姥娘也会来帮忙做晚饭,因为大卡车藕经常下午来,等到分完藕我父亲用三轮车拉回藕来时,已经很晚了。我们孩子也去帮忙拾藕装藕,有时候快装完时,父母会让我们先回家。我姥娘帮我们做晚饭。有一次,姥娘用一块肉炒菜,发现那块肉上有白渣,也就是肉上有虫子,估计是肉放长时间了才有的。然后姥娘用手把虫子去掉,继续炒菜。姥娘还说让我不要告诉我父亲。那时候生活条件不是很好,有肉吃已经很难得了,肉长了虫子,扔掉太可惜,我姥娘肯定是心疼,但是又怕我父亲知道了嫌弃。其实我父亲人很好,不会嫌弃什么。我父亲对我们孩子也很好,虽然父亲那么没白没黑地忙碌,但是父亲总是能记住我们三个孩子的优点和做过的一些值得表扬的事情,并且经常不经意间就提起,说给我们听。有一次,我对父亲说,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了。我对父亲说:“我们三个孩子的名字不是你给我们取的吗?是我大娘给我们取的?要是你给我们取该多好。我觉着我大娘取的不好。”但是我父亲却微笑着说:“你们三个的名字是最好听的。”这就是我的父亲,很随和的人。我父亲勤劳、有韧性、能吃苦耐劳、善良朴实、慷慨大方、心胸宽广,从不会耍嘴皮子说个不停,也不会小肚鸡肠记恨谁,总是宽容大度对待一切人事。我父亲毕竟是高中毕业,那个年代,高中毕业就已经相当于现在的大学水平了。我想,我父亲就算没上过学,也是一个很出色的人。我父亲有一台老式收音机,经常听收音机,我父亲曾对我说:“种地也是要讲科学方法的。”我父亲种的西瓜特别甜特别大,我父亲种地都那么认真,赶集买菜回来,就算再累再困,也照样下地干活,整地、锄地、灌溉、管理菜园、管理庄稼作物。别以为我父亲只是一个农民,就算是农民,也是一个很出色的与众不同的农民,我父亲思想境界很高,我想这一点比任何人都强。我很崇拜我父亲。我父亲对我说过:“人活着不在于长度,而在于高度。”我父亲对生死这件事看得很开。我父亲还说过:“金钱和衣服之类的都是身外之物。”我父亲还对我说过:“一句话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质量。”我父亲还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学习。”那时候还没通电,有的人家有电,好像也是发电机发的。晚上,母亲对我说:“我去打洋油。”母亲去买洋油了,我弟弟妹妹在床上睡熟了,我就在家看家。母亲关上屋门,就走了。我在家对着一盏洋油灯,托着腮帮子发呆。昏黄的油灯,墨水瓶里盛着洋油,灯芯露出瓶口,我坐在堂屋北墙正中央处靠近后墙窗户放着的大桌子旁的椅子上,双腿搭在椅子扶手上,面对着桌子朝西坐着,两个胳膊肘支撑在大桌子上,双手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洋油灯的火焰。屋子靠近东墙处的床上,我的弟弟妹妹睡着,屋子里静静地,弟弟妹妹均匀地呼吸声听得很清楚。屋子里其它处洋油灯照不到的地方,昏黄、昏暗。我困得睡眼惺忪,脑袋也迷糊不清,但是还是那么一动不动地对着洋油灯的火苗发呆,一动不动地等待母亲回来。那时候,自行车都还没普及,只有少数人家才有,我父亲说他学骑自行车还是偷偷用一户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的自行车学会的。我母亲学骑自行车时,那时候好像大家都是在我们家后面的空场上学的。空场地上,收麦子的季节,就晒麦子。那时候北边田野里还有很多人家种麦子。春天的时候,小麦返青,越长越绿,越长越高,我就挎着蓝子在麦地里拔荠菜、拔面条菜、拔米蒿,野菜真的好嫩好新鲜,回家后就让母亲做给我们吃。

    1992年7月1日星期三农历一九九二年六月初二夏天这一天我六周岁九个月了。夏夜的一天,我半夜醒来,发现小姑在我们家,小姑正在看床头北侧木柜上的黑白电视,上面演的是《西游记》。小姑对我说:“快睡吧,你嗒大和你娘去西瓜地了,让我来看着你们睡觉。外面刮着大风,下大雨,瓜床子都被刮跑了。”我看了一眼电视机,黑白画面上,演的正是《西游记》里猪八戒在西瓜地的情景。然后我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我父母在狂风大雨的夏季深夜里,忙着在西瓜地照看西瓜,瓜屋子都被狂风刮得轱辘轱辘跑。那种艰难的画面,让我很揪心。虽然各行各业都不容易,但是从小亲眼看到身为农民、身为庄稼人的父母那么艰辛,我自己也在田间土地上亲身体验到农活的艰辛,所以,我还是最喜欢农民,最尊重农民。农民种地,收获庄稼粮食作物和蔬菜果木,没有朴实忠厚老实的农民种庄稼,哪来的饭菜粮食?我最喜欢土地,我最尊敬农民。秋天开学季,我开始报名上小学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踏进学校,我开始学习认字写字,学习知识文化了。我是由屋后胡同里住的邻居家的红霞姐带着去学校报名的,我的家人并没有去。我母亲给我用布缝了一个巴掌大的书包,我就背着跟着邻居姐姐去报名了。邻居姐姐跟老师说了我的名字“xxx”,老师登记了,我就算是上学了。后来,其实直到高中毕业前参加高考,才知道我用了那么多年的学名“xxx”,居然跟我的户口本上的名字“xx”是不一致的。户口本上的“xx”,是在户籍制度不健全的年代,村里负责登记的人随便给我编了个名字就那么上户口了。刚上一年级的我,上学很积极,早晨早早地去邻居家约上邻居家的孩子一块去上学,有时候随手抱着去上学的木板凳落在邻居家了,到了学校,我以为自己弄丢了,就呜呜哭个不停。老师问我怎么了,我说自己把凳子弄丢了。老师说:“没事,你再找找。”后来,才发现是落在邻居家了。其实我是怕我弄丢了我母亲会打我,我才吓哭的。也有时候,放学回家后,发现把自己家的笤帚落在学校了,然后我又以为弄丢了,母亲也是斥责我。总之,感觉一丢了什么东西,我都会吓哭。有一次,母亲要去集上卖小猪,需要赶着母猪和一群小猪,母亲对我说:“xx,明天你跟老师请假,帮我赶着小猪去卖吧。”那么多猪,母亲应该是担心途中猪乱跑,所以才让我帮忙。但是我却想着上学,有点不情愿。但是我还是跟老师请了假。可是第二天早上,母亲却并没有为难我,她大概看出我喜欢去上学。所以母亲说:“要不你去上学吧,我自己赶着猪去卖。”然后我就又继续去学校了。那时候轮流值日打扫教室,笤帚要自己从家里带,就连抬一桶水,也是两个同学一组,轮流从家里抬水去学校。我当时和另一个同学一组,有时候我拿木棍,她拿水桶,我去她家,然后抬水去学校。有时候是我拿水桶,她拿木棍,然后她来我家,抬水去学校。我家和她家隔着挺远,她家在村子西南头那里,我家在村子东北头这里。那时候去学校的时候,带水喝,也是自己拿个啤酒瓶,灌满温开水,就去学校。中途有时候就去小卖部买跟皮筋和糖精放进瓶里,那种皮筋是软软的,类似于吸管作用,糖精类似于细颗粒糖沙,还带颜色。在学校里,喝水的时候,经常一不小心就把瓶子掉地上摔碎了。然后,我害怕我母亲训斥我,放学后我就先去我奶奶家,给我奶奶要个新酒瓶,拿着回家去。有时候我在我奶奶家睡觉,早晨起床晚了,就会噘着嘴去学校。我在奶奶家睡觉,经常落枕,早晨起来难受,在学校也难受。有时候我奶奶说,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半夜从床上掉下来,然后奶奶就把我弄上床去。从我记事起,我奶奶就是半偏瘫,只能弓着腰扶着板凳一步一挪走路。一年级我上了两年,可能是因为我年龄小,7岁入学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我知识方面学习还不太牢固吧。总之,一年级上完的时候,看着老师陆续叫着一些同学去前排的二年级教室,而我最终没有被老师叫到,所以我就继续在一年级再上一年了。当时我心里还有点小失落。不过,幸亏在一年级多上了一年,不但理所当然地换了老师,书本也由黑白的换成彩色的了,更重要的是,多年后的高考那年,碰巧数学很简单,数学没有拖后腿。因为我数理化很差。如果我一年级没有多上一年,那就说明要早一年高考,那么数学试题可能也就很难了。所以,人生不需要着急,不需要失落,一切的安排都自有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都是最有道理了。我能看得开失意之时,所以才永保快乐的心态。那时候,我经常对着语文书上的彩色课文配图欣赏,尤其是喜欢那种春天景色的插图。我喜欢读书,喜欢认字,喜欢书香。我背诵课文能力一直是班里第一,语文老师也经常点名让我背诵课文,让我领读课文。小学期间,我得到的奖状很多,都贴在我家堂屋的东边北面墙上,离电视机很近的墙上。我数学不好,可是我父亲很有耐心,从来不训斥我,总是耐心给我讲解。我还让我父亲给我制作九九乘法口诀表,父亲也是很耐心地写乘法口诀表。总之,我父亲是一个很耐心的人。上小学期间,除了上学,就是干家务、下地干活。我学习好,但是干农活也很积极。我很懂得体谅父母的不容易,所以很卖力地替父母浇菜园。那时候浇菜园都是人工用力压那个压水机,很累很累,夏季火热太阳下,就算是下午了,太阳还是很热,我用力卖命浇菜园,面朝着太阳一侧,结果累得满头大汗,泪如雨下,晒得黝黑。邻居看到我,都说:“xx,你怎么那么傻,赶紧歇歇吧。”可是我还是不歇,继续浇菜园。我太负责了。我太懂事了。这种性格就是天生的。春天和父母一块整地、播种,夏天一块锄地,秋天一块收获,冬天周末帮父母赶集看摊子。这就是我的小学,学习和农活两不耽误,身心健康发展。除了干我家的农活,也去亲戚家帮忙干活。那时候我家和亲戚家都是互相帮助干农活的。我舅家表哥和表姐会帮我检查作业,我的邻居xx姐有时候也会看我写的作文。在田间秋收时,有时候还会拾牛粪烤地瓜吃。有时候,不上学的时候,我也会自己或者带着弟弟妹妹去亲戚家玩。秋收时节,我们在田间干活,中午不回去,就在田间吃饭。那种时光太美好了!闻着田间的庄稼和土地气息,吹着微风,坐在田间地头吃饭,没有比这再惬意的“食”光了。我想,最近几年,我的心中不断涌起的田间小屋生活梦想,可能就植根于此吧。现在,我和儿子一直念叨着我们的“农村小院子”梦想,那是一种美好的生活向往。小学期间,每逢暑假,除了干农活,还在父亲种西瓜的地里看西瓜。有时候邻居家也种西瓜,邻居的孩子也去看西瓜,我们就互相到彼此瓜地边玩耍,比如胡扯说话或者拾石子儿游戏。但是有时候我们家瓜地周围没有别家种西瓜,就只有我一个人看西瓜地了。单独一个人的时光,我也觉着挺好,因为我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在田间。秋天刨完地瓜,擦地瓜之后,最头疼的就是晒地瓜了。父母擦完的地瓜在地瓜地里堆成一堆一堆的,父母每天还要赶集买菜,没时间晒地瓜片,就只好交给我们三个孩子去晒了。父母去赶集了,我和弟弟妹妹来到地里,开始晒地瓜片。但是弟弟妹妹有时候也嫌烦,不好好干,我虽然心里也嫌烦,但是必须硬着头皮干,我不干,就没人干了。因为我知道父母那么忙。先把一堆一堆的地瓜片满地里撒均匀,然后再把互相叠加压着的,一片一片拿开来摆好。那么一大片地,蹲着晒地瓜片,真是一项愁人的活。还有的时候,夏季雨后,地里很泥泞,但是父母赶集还没回来,我就和弟弟妹妹先去地里摘辣椒。我们三个拿着几个化肥袋子和筐,一筐一筐地摘,再背到地头边,装进袋子里。虽然地里很湿滑泥泞,脚都陷进泥里,但是我们三个孩子还是很懂事,知道怎么摘辣椒,知道摘成熟的辣椒。所以,我们是很懂事,很体谅父母的孩子。记着我上初中后,那时候弟弟还上小学,我无意间看到弟弟写的日记,有的写着冬天和伙伴去用弹弓打鸟或者去田间烧荒,或者去赶年集,站在大桥上看集上热闹景象。其中有一篇写其它季节的,说是放学后,看到家里没人,自己就给兔子喂上草,然后去田间找二姐干活去了。弟弟所说的二姐是指我妹妹。所以,当时我读完这一篇,觉着弟弟虽然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又是最小的,但是实在是很懂事的。弟弟很小就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