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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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怀说到做到。虽然他没有告诉云错, 但那天之后就真的开始只穿那几种颜色。深红墨绿丹枫沉砚雪白,云错迟钝, 但看他一天天地换着穿, 都是他能理解的美, 便也隐约琢磨出了那层意思。

    可他去问雪怀时,雪怀又不承认, 只挑起眼看着他笑, 故意道:“你说是就是,你这个人呢,笨。”

    他于是便警告他:“我又会当真的!雪怀!”

    雪怀道:“那你当真吧。”

    云错便喜滋滋的,并且背地里也弄出了各色都有的外袍。雪怀穿红时, 他也必定穿红。雪怀在外边不小心被人碰脏了衣裳,回来换一件, 他必然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和他一样的。

    渐渐地也有人发现了, 传得暧昧又新奇, 还编排了许多他们两人有的没的故事。雪怀后来听了几个版本, 个个版本都不同,都由他们去。

    小师妹还来找过他, 告诉他:“雪师兄,以前你和云师弟都很低调,旁人都以为你们的婚约有名无实, 暗恋你的和暗恋云师弟的人都很多,现在他们都伤心了,还有好些人编排你。我昨日去给低一级的剑修班登记名册, 刚好就听见有人说你不好,说你是别有用心才去接近云师弟。”

    雪怀不动声色:“然后呢?你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小师妹嗔怪地看他一眼,小声说:“笨!师兄,打了反而在风头上落下了。我只是假装没听见,而后登记时特意告诉他们,说这次本来应该是云师弟过来登记,可他去给雪怀师兄讲睡前故事了,没空。那几个人脸都绿了呢!”

    雪怀笑出了声:“不像话。”

    小师妹又挤眉弄眼地问他:“师兄,云师弟真的每天讲故事哄你睡觉啊?”

    雪怀立即否认:“没有,不是,别听他瞎说,他非要讲故事,我拦都拦不住。小饕听得比我认真。”

    “哄雪怀睡觉”最近已经成了云错的日常活动之一。

    现在他们同床睡觉了,这个人依然束手束脚的。说他没想到某个方面不太可能——好几次雪怀都发现小云错硬邦邦地扛了一整晚,偏巧云错自个儿还装睡,一到了床上,连跟他对视都不敢,于是便欲盖弥彰似的哄他睡觉,给他读搜刮来的剑谱或小传,哄他入眠。

    雪怀因此也没什么揶揄他的机会。

    他觉着,既然自己占了上辈子的便宜,算到如今,要比云错大上那么二十多岁。那么他这位未婚夫婿的青涩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本来是想在试炼第二日便走的,但慕容山门近日来了位以六爻神断、保密闻名仙界的预言师,据说是想来应聘修士职位。

    他图好玩,去问了问对方是否能推算自己下次天劫何时来到,那预言师拿木棍在六爻盘上一划拉,便道:“迫在眉睫,十日之后罢。”

    十日之后,也即是十天之内,他的三道大雷都降不来。

    这名预言师的预测术准得出奇,从没倒过招牌,至少比雪怀自己拿半吊子的预测术来得靠谱许多。

    他很快又盘算好了时间,去找慕容金川请了七八日之后的假,说是想回去看看。

    出乎他意料的是,慕容金川没怎么问就同意了他的请假请求,他甚至都没用上自己编排的谎言。

    慕容金川只是摸着胡须道:“也好,你将来要继承两家,这边仙山不能落下,那边深花台也不能落下,索性放你回去几天,两边锻炼,未有缺漏。小怀,你是恋家之人,但为师知晓,你不是耽于七情六欲之人,回家时也莫要忘了修心,明白吗?”

    慕容金川一向严格要求他,除开他和妻子居住的山顶小居,雪怀在其他的地点和时候都必须称他一声师父,不能叫外公。

    雪怀:“……是,师尊。”

    离开之前,他又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回头瞅他外公,眼里藏了点笑意,恍然大悟似的:“那……耽于七情六欲之人,您说的谁啊?”

    慕容金川瞪他:“你说是谁?管好你的道侣,下面我还有的收拾他。”

    雪怀刚走出去,便见到云错在外边等他了。

    他一出来,云错便来问他:“请到假了吗?你什么时候走?”

    雪怀抱着双手,瞅他:“怎么啊,云小公子,这么希望我快走?”

    云错被他噎了一下,神色却比平常要认真严肃:“别开玩笑,雪怀,你若是要回去,我让人在山门外接应你。”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回雪怀渡劫只过了三道小雷。前世雪怀最后那段时间是银丹水平,若是和他一样,直接带着修为过来的话,那么飞升金丹期还有三道大雷要过。

    他隐约猜出了雪怀要请假是想避开他们过雷劫,免得……引人怀疑。深花台也有仙罩,雪怀回去渡劫不成问题,休养期还能过得更好,有人照顾,比在慕容山门周全。

    但路上也是随时有可能会突遭雷劫的,雪怀若是定下时间,他也要联系人接应雪怀,免得遇见什么意外。

    雪怀却偏不跟他好好说,他走过来挽着他一条胳膊往回走,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个接应法?让八十只凤凰开路,麒麟、貔貅、金翅鸟列迎,东君金銮仪仗接我回去吗?”

    云错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索这件事。他很快回答道:“如果你想这样的话,好。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走。”

    雪怀一见他认真了,赶紧撇清:“我说着玩玩的,千万别当真。”

    云错却依然认认真真地道:“你想的话就可以,雪怀,这没什么。你以后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雪怀一向受不了这人的直白,赶紧敷衍答道,“好啦好啦知道啦,不过这次不用,你放心。我十日后再走,现在还有十日的时间陪你,你觉得怎么样?”

    云错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他想起前日,雪怀刚亲口告诉他,说观心法可以暂时放一放。

    今日又说,请假的时间还可以往后推。昨日雪怀带他出门之前曾告诉他,说自己请了冥府信鸦寻找自己母亲的旧物,故而要跟着回去看看。

    云错本以为雪怀与他修行观心法的原因一样,是为了查明前世的死因——他无法接受他弄丢了雪怀这件事。上辈子的执念延续到这辈子,他无法接受——一个好端端的人,朝夕间就成了一抔黄土,轻飘飘地送到他手上。

    但雪怀之死涉及的人太多,雪怀不在了,他才恍然惊觉,没了雪怀的他什么都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一旦失去他的军师,便是一个被完全架空的空壳,所有人都可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他当了仙主,亲口下令征伐白凤雪原,魔族的老巢,魔族仇视他;他有一半非仙的血统,硬靠武力打散了其余竞争势力;他任性妄为,独断专行,又从来拒绝和任何人沟通。

    他们太知道他的死穴。

    雪怀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也许有幕后黑手,也许没有。如果有,幕后黑手也可能是他认识的每一个人,且都是由他一手造就——没有他这个昏聩的君主,也不会有雪怀这个遭人忌恨的左护法。

    刚来这一世,他第一次碰见雪怀时,也一并碰见了那个所谓的继弟。他想了许久才想起他的名字,在那一刹那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雪怀上辈子挂念有二,一是跟着他打拼的事业,二是家人。云错与雪何并未有多少交集,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在雪宗重病、违背誓言送上署名的婚书时,是这个人出来回绝了他。

    他当时没有多问,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抱希望。

    他这样的人,怎么敢奢求他愿意?雪怀的父亲非要定下五年之约,顾虑的便是他的身份,他的血统,他随时会崩散失控的修为,他阴鸷自卑的性格。

    当时雪怀衣不解带地照顾雪宗,随后又立刻向他请愿出征,态度对他越来越冷淡。两个人一年到头都见不了面,传书时也只谈公务。他被无往不利的战争与血腥味将自己武装起来,极力掩盖着自己的恐惧——雪怀在疏远他的这个事实。

    他想过要把雪怀从战场上绑回来,把他锁在他从小修炼的山洞中,不让任何人看见,他想造一个牢笼囚住他的心上人。

    他唯独不敢去亲口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现在的雪怀喜欢他哪一点呢?

    这一刹那,云错感到有片刻的迷蒙。

    这一世他用尽自己最大的理智去面对雪怀的死亡,他怀疑到了雪怀的家人和朋友身上,为此日夜修炼观心法,但三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他觉得眼前人是上辈子的人,雪怀应该和他一起,在寻找上辈子的真相,尽管雪怀还什么都不知道。

    可雪怀停下了观心法,这件事或许有他的理由——毕竟观心法不稳定,刚到金丹期的修为也许不够。

    可为什么明明要历劫了,反而还空出十天时间才回家?

    难道雪怀真的只是在找一件慕容宓的遗物么?

    云错手指微微发僵。

    他想不明白。

    这辈子的一切都变了,理由或许不是雪怀也跟了过来,而是他已经通过自己的俩领干涉了太多事情——或许雪怀并没有重生,只是单纯这辈子被他送的那个香囊提醒了,还想找寻更多的母亲的遗物。

    被他歪打正着,一厢情愿地认作上辈子的同一个人。

    两种可能在他脑海中激烈交织,让他无从开口。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雪怀……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如果不是去强压着,这声音中几乎能听见意思不为人察觉的颤抖。

    雪怀没听出来,他正心情很好地计划在这突然多出来的十天里好好教云错辨认一下颜色——

    他抿着嘴笑,逗他:“我?我没说喜欢你啊,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

    话音一落,他又想起来今天逗云错的次数已经太多,这小年轻人经不起玩笑。于是赶紧补充道:“就……没什么理由啊。”

    他歪歪头,眼神澄澈地看着他:“嗯这个……说来话长,不过,说不定我们有一段前缘,是因为上辈子傻得太可恨,错过了你,所以这辈子要找回来。我就觉得,我们天生应当在一起,你说呢?”

    他说“我就觉得”这四个字的时候,带着某种任性的执拗,仿佛天上地下独他最占理。

    云错移开视线,轻声说好。

    他伸出手,将雪怀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

    方才的想法再次推翻,或者干脆说——雪怀和他一样重生了,但并未对自己的死亡感到有任何疑惑,故而才在观心法和雷劫上抛得轻轻松松。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了。

    雪怀像是已经全然接受了新生,不再对上辈子有着任何留恋。他断得这样清楚明白,反而让云错有点不知所错。

    雪怀已经不在意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他要怎么道歉给他听?雪怀是抱着什么心情,选择这辈子和他在一起呢?

    他的心魔是雪怀的死,可雪怀自己都不在意了,是不是永远都没办法解开了?

    两人十指相扣,慢慢往剑修修炼之地,全门派最高的云间峰走去。

    全门派试炼的这段日子中,所有人都得了空闲,偷懒。仿佛只有云错和雪怀在这件事上达成了默契——饭也吃了,街也逛了,出门买的东西都置办了下来,想想好像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于是就修炼吧。

    小师妹听闻之后牙痒痒:“你们两个!真是要气死我啦,居然趁着大家都在玩的时候偷偷修炼,你们都是大骗子,表面上说是恩爱非常,实际上是想双修进益吧!你们两个修炼狂魔,欺骗我感情,我再也不帮你们打掩护了,哼。”

    说完就拎着她漂亮精致的浮花袖,气鼓鼓地找她的未婚夫婿玩去了。剑修平日聚集修炼的地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雪怀望着云间细密的白雾,晃了晃云错的手:“带我上去吧,我们就在那里修炼好不好?”

    云错诧异地看着他,想起他上次在幻境中的害怕,面上浮现一抹担忧:“我们要不还是就……”

    “我不,我就要去那里修炼。”雪怀笃定地看着他,而后眯起眼,软着声音求他,“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云……小郎君?”

    最后那三个字听得云错局促地抓了抓手,没经过任何抵抗便软化了:“好,我带你去,但是你不要硬撑,好不好,雪怀?”

    他看见雪怀没动静,又问他:“上次我还没问你,你当时……怎么了?”

    上次他根本没来得及问,雪怀扑上来吻住了他,他晕乎了好几天,压根儿没想起来问他怎么回事——能想起来才怪。

    雪怀想了想,给自己编了个理由:“小时候我被我爹做生意的对手绑走起来了,对面要我爹拿一样法器去换我,不然就杀了我。后面他们放人的时候,就是把我丢在一个到处是雾什么也看不清的地方。那个时候我很害怕,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我现在到了这种地方就害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雪怀跟他提起这件事时,突然想到,他以前还真被绑走过,不过那不是小时候,而是慕容宓去世后的事情了。

    被绑架是每个世家少年的必修课,雪怀当时其实很镇定,事后也没怎么想起来。那绑匪也奇怪,对着十一二岁的他充满恶意,不催他找家人要钱,也不让他做什么,只是反复问他:“哦?你娘死了,那你爹不得再找个人啊?小仙郎,那你爹还要你吗?”

    他十二岁了,是个成熟的雪家少主了。他心想且不论雪宗对他承诺过不会再娶,他这么宠他,肯定不会不要他。就算他爹不要他了,哪还有外公外婆家可以去。

    他被一个人丢在黑暗的地方,等到了他捡的小饕餮偷偷溜过来,咬开了绑住他的捆仙锁——饕餮鬼也因此成功获得了雪家承认,再也没人劝雪怀丢走它。

    “绑匪呢?”雪怀听见云错问,从回忆中脱身,一转眼遇见了他暗藏戾气的一双眸子,“他怎么样了?”

    雪怀想了想:“好像本来按仙界法度,要送去地府镇压五百年,但我爹当时觉得不够解气,把人……把那个人全身的骨头剃了。”

    谈起这个,他轻飘飘地揭过了,不大怎么喜欢这种话题。云错便不再问,而是将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安抚性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但整个人却仍旧绷着,好似耿耿于怀于自己不能将当年的绑匪手刃。

    他带他往最高的山上走,这名为“云间”的山头。

    越往上走,雪怀手心便越凉,最后站在看不清左右的迷雾中时,声音已经有些抖了。

    云错安静地牵着他,不说什么,只是和他靠得很紧。等上去后,他忽而松开了雪怀的手,那一刹那雪怀慌了起来,以云错又要像上次一样和他走散了,但云错只是将手放下去,又过来揽住他的肩,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自己怀中。

    他带着他往一个有印象的方向走,然后安抚性地拍着雪怀的背,带着他慢慢往下靠,坐在一处摸起来是石头的地方。

    云错跟他并肩坐下,盘腿打坐,肩膀挨着肩膀。

    因为有人在身边,雪怀在过了最初的那阵紧张之后,也慢慢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刻意忽略身边浓稠堆积的白雾,只感受自己和云错轻缓的呼吸声。

    他问道:“你会一直坐在这里吗?”

    云错的脸颊与他离开不过一掌之隔,已经快要看不清。朦胧中只听见他的声音:“我会,雪怀,这是我平日里打坐的地方。”

    雪怀便放下心来,试探着将手从云错那里收回来,运气打坐。

    气息每行一个小周天,雪怀便会分神抽离,然后往云错那个方向戳一戳。

    不到半尺,他戳到云错坚硬的胸膛时,便会收回手。云错也会跟着说一句:“我在这里,雪怀。”

    雪怀便“嗯”一声。

    他开始摒除恐惧,觉得有点好玩:“你说,戳一下动一下,这算什么?”

    “雪怀,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我。”云错似乎乐于见到他依赖他的模样,也高兴他能慢慢适应这种环境,声音中难掩笑意,“你以后都来我这里修行好不好?”

    雪怀嘟囔着:“唔……”

    云错抓住机会,想要说动他:“你要是不愿意,有些怕的话,那我去你那里好不好?再过段时间我也要单独去灵洞里修行了。”

    雪怀挑起眼睛,想斜睨他一眼——只窥见了迷蒙的雾气。白雾太浓,摸上去居然又种水流般的实感。

    他看不见云错,云错自然也便看不见他戏谑的眼神。

    雪怀问他:“你是在邀请我跟你双修吗?”

    那边立刻就没声了。

    雪怀憋着笑,耐心等着。

    不一会儿后,云错磕磕巴巴的声音传过来:“就,你想做什么的时候,我给你护法,有时候我修炼需要,你也给我护法,好不好?”

    雪怀穷追猛打:“可是我想双修。”

    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才是慌乱不能自持的低沉嗓音:“别胡说,雪怀,你还太小。”

    小么?

    雪怀心想,明明他自己就比他小两个月。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脑子里除了这档子事还是这档子事,雪怀不用问都知道。上辈子,他自己一向是不怎么重欲的人,清淡持重,但不妨碍他听说过军中有些兵士会怎么胡来,脑子里又想过什么。他还收到过好些个言语粗鄙下流的、挑逗的情书,这些情书的撰写者无一例外都被他收拾了。

    他玩闹的意思起来,很快便宣布了:“那好,以后你要带我过来一起修行。”

    云错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等雪怀戳他,他伸手过来摸了摸,摸到了雪怀的肩膀,又往下执起他的手,稳稳地握着。

    云错道:“我现在修行的话,你会为我护法吗?”

    雪怀反正闲着无事可做,便道:“好啊,你需要我怎么做?”

    “握着我的手。”云错说。

    雪怀便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摸索着,试探着,双手捧住云错的手。白雾茫茫,他甚而瞧不见垂落在自己肩侧的发丝,但他知道自己面前有个人。

    他走着神,想起某些烂俗的神怪故事,比如雪宗小时候讲给他,吓过他的故事。那时他跟爹娘出门,总是只愿意被娘亲牵着手走路,他爹便告诉他,什么如果一直牵着一个人的手走夜路,那么走着走着便会见到面前的人变成了鬼。

    那时雪宗纯粹是不想让他霸占他娘亲太久,但雪怀小时候温软可爱,胆子也小,还是被吓住了。直到他捡了一只真的饕餮鬼回家,从此才不那么畏惧这个故事。

    风吹过来,云雾聚散。云错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是雪怀给他准备的香囊的味道——兰草与金盏花、藿香与白檀,他因以知道他在那里。

    云错开始修行了,透过他微微发热的手掌,雪怀渐渐感知到他在运气、周转。他扣住他的鱼际、劳宫、阳谷三处,以木灵根之息缓缓渡过去,配合云错运气的速度与方向,保护着云错的气脉。

    他以前一直用水灵根为他护法,水与云错的土灵根毫不相关,无功无过。如今换成木,木能够克化云错土灵根中沉寂不平的杂息,甚而比上辈子更加贴合稳定。

    他听见云错问:“雪怀,我们修行那日的天,是青色吗?我常听见天青这个词,也听说过天蓝这个词。”

    “湖水的颜色呢?也是蓝色吗?”

    雪怀“咦”了一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在干什么?”

    云错的声音中带着难言的温柔与信轻小的欣喜:“我在修观心法。”

    雪怀楞了一下,立刻大骂道:“这么重要的修行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观心法这种级别的术法,至少要提前三天以上设置法阵,服用安神药物以防心智走失。不仅对修炼者要求高,对护法者要求也高。

    雪怀正准备叽里呱啦一大堆痛斥云错的莽撞行为,便被云错打断了——

    那好似孩童一样好奇和试探的声音传来,化入他耳中时,带着虔诚与憧憬:“雪怀,我在观心法里看见那天的你了,这是我第一次在观心法里看见你。”

    雪怀又气又笑,被他这样孩子气弄得哭笑不得:“你这个人……”

    声音确实慢慢地小了下去。

    他明确能感知到云错的喜悦。观心法进入的是记忆,是当时的那个躯壳,故而云错能停留在那里,长时间地凝望真正的颜色。

    雪怀记性好,观察也细致入微。他便是那种成竹在胸的人——看一眼阳春烟景,回头便能分毫不差地描出来。

    他一面运气护着云错的功法,一面尽力回忆道:“嗯……我说的不一定准确,那天天是烟青色的,湖水是蓝色的,青出于蓝这句话你还记得吗?有些蓝色可以称之为青色,有些绿也可以。你顺着那时候的场景往里走,走出来,还有更多的颜色,你问我,我告诉你。”

    云错那边却没声了。

    雪怀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云错说话,有些疑心他又走岔了功法。但他护住的真气都还算平稳。

    雪怀不放心地伸手去探查云错的脉搏,指尖压在他手腕上,起初没觉得什么,后来按在脉搏上,发觉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他皱起眉:“云错?”

    就在这时,云错的声音才飘过来:“……嗯。”

    这种语气有点古怪,雪怀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就像在学堂中任何人听了都会立刻起哄的口吻,像是身边开满了幸福的粉色小花。

    他听见云错说:“你真好看,雪怀。”

    雪怀立刻就知道,这个人怕是已经在观心法中端详起彼时的他来了——真正的他。他忍了忍,然后道:“不许看我!也不能做其他奇怪的事情。”

    云错很快答应了,雀跃地告诉他:“好。雪怀,你的颜色和其他东西的颜色都不一样。”

    “怎么?我还能是七彩的不成?”雪怀没好气地问。

    “不一样,颜色都有,可是你一个人不一样。”云错道。

    雪怀跟他争辩:“就好像当年洪荒之时,天上地下只有女娲与伏羲,一共就两个人,你自然觉得另外的那个人不一样些。好啦,现在你走出去,出去看看其他人和其他东西,我教你辨认。”

    “我不要,你好看,我只看你。”正说着,雪怀便感到云错将功法停了下来。

    观心术终止——最短的一次,也是唯一成功的一次。他还没反应过来,雾气中就扑来一个影子,直直地把他抱在了怀中,压倒在地。

    云错在他脖颈间蹭了蹭,眼神清透而执拗:“我看着你就够了。”

    雪怀被他黏得没办法,推又推不开,打又舍不得,只能像揍饕餮时那样假把式地抵抗一番,然后就由他去。

    雪怀问他:“怎么这一次这么快就出来了?今天很平稳,是不是?你若是想追溯记忆,说不定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云错只是专心致志地伸手,摸着他柔软光滑的长发。

    雪怀好奇心又上来了,他问道:“你想在观心法里找什么啊?要是不好说就算了。”

    云错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地道:“也是找我娘的一件旧物。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在找她留下来的一枚魔石扳指。”

    “扳指?”雪怀有些纳闷。

    扳指这个东西用来压住弓弦,保护手指,但云错从不用弓箭。

    云错道:“嗯,我小时候,我娘说,以后若要娶亲,这就是她给媳妇的见面礼,她会让儿媳妇风风光光地嫁进来,故而要给魔界王族里最正统的信物。那个扳指是她从魔界带来的唯一的东西。”

    雪怀:“……”

    他脸红了,不再接这个话题。

    半晌后,也只轻轻地道:“那,也不是特别急,或许可以等观心法稳定下来之后,再去找。”

    他想起自己租了两百只冥府信鸦,但又拿不准要不要提出帮云错找这个东西——这样一说,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急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问了云错。

    云错笑着摇摇头:“没事,我以前用信鸦找过,但是它们没找到。”

    雪怀便道:“哦。”

    他闭上眼,继续握着云错的一只手,自顾自开始修行。

    白雾聚散,浓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来气,连灵视都用不出来。半尺之隔的距离,云错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往心口摸了摸。

    那里挂着一枚深红的扳指,带着凛冽魔息。

    他没告诉雪怀,这枚扳指代表了魔界的最高权力,持有它时,则永远有号令魔界的资格。

    他将它拿出来,握在手心,紧张地摩挲几下,想要偷偷塞进雪怀的袖子里,几番思量后,又放回了原处。

    他想给他个惊喜,但雪怀现在看到这枚戒指,会退回来。毕竟现在以任何人的眼光来看,两人婚约刚定下来,年龄还小,还不到马上成亲的时候。

    可是他要憋不住了,他死也想跟他立刻成亲。

    观心法里有万紫千红、无穷精彩的世界,可他当真觉得只要雪怀就够了。他不在意自己的世界是否只有这些颜色,他已经习惯于黑暗与冰冷。

    他只要雪怀。

    观心法中,雪怀定格在那里对他微笑,背后立着一道漆黑的巨门——如同阴间。他在里面望见了一片寂静的雪原。

    这是第一次,上辈子的记忆以门的形式出现。以前,他总是找不到过去的那扇门,故而回回都会陷在梦魇中走不过去。

    唯独这次因为雪怀在他身边,他找到了通往那里的路。

    他义无反顾,背对那扇门离开,越走越快。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催动他,他停下功法运转,睁开眼睛,倾身过来找到他的心上人。

    那是一种深切的恐惧——他本能知道,上辈子一定有什么东西,他知道后会发疯的。

    足以摧毁他和现在的虚假宁静,让他丧失心智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个肥的,别怕不虐。

    雪怀:过来,云小朋友,花儿的颜色是红色,小草的颜色是绿色,云朵的颜色是……

    云三岁:///3///雪怀的颜色!我只知道雪怀的颜色!最好看的媳妇妇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