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我不是慕容冲 > 30第一百二十九章

30第一百二十九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寥寥数语如一盆冰雪之水兜头淋下,让任臻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羞愧到几乎无地自容。

    谢玄倒是神色如常。他抽回手,又一把拉起任臻,提气疾走,跃入船中,将数倍的船资与出鞘了的墨阳剑一并放在吓傻了的艄公面前,淡然地道:“送我俩过江。”

    那艄公当这二人是强梁人物,岂敢说不,只得垮着张脸出舱撑船掌舵去了。

    偌大的船舱里霎时只剩无言对坐的两个人。任臻靠着舱壁,耳中听着呜咽不绝的江水潮声,看也不敢看向谢玄,懊恼地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再多情却也知分寸,无论从身份立场还是从个人感情来说,谢玄都是他绝不该招惹的人,可偏偏他那时候就忘了情失了态——谢玄那般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他的表白对他而言,实为辱没。有些事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倒也罢了,然而一旦点破了其间隔着的那层纸,就无所遁形亦无可逃避。

    他心里正翻江倒海地乱着,冷不防那船在江心打了个摆儿,船身剧烈地一记摇晃,差点把人给甩下地去。谢玄138看書网地拉住他的胳膊,挑眉道:“你是嫌肚子上的那个窟窿开的还不够大么?”任臻尴尬地直起身,不着痕迹地坐远了一些,见谢玄仿佛神情自若当真无事一般,只得惨笑一声,自我解嘲道:“咱皮粗肉厚,经摔的很。”

    谢玄便也无话,继续扭头,从舷窗上向外眺望水天一色的长江江景,不知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似乎远远传来:“任臻,我们总能做朋友吧?”

    任臻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苦笑道:“能与你为友,已是在下莫大的荣幸。”如此,总也好过情深不永相逢陌路,余者,再也不敢也不能痴心妄想。

    二人至此便算达成了一致,那时的情难自禁就此揭过,再也不提。

    有惊无险地过了江,渡口离宣城却还有百余里路,若是骑马,大半日便也到了,可那马落在了对岸,任臻又有伤在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靠两只脚徒步过去。

    谢玄前后看看,都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便苦恼地微一颦眉——如今的他一身泥浆灰头土脸,逃命的时候顾不上,现在脱险便恨不得立时能够兰汤沐浴,洗净身上的污秽——他一出生便是钟鸣鼎食金尊玉贵,何曾孤身在外遇到过如此窘迫的情景?

    任臻看了谢玄一眼,忽然往他身上一挂,夸张地长叹一声,便开始声泪俱下地道:“兄弟你怎么这般大的气性——不就是盘川被路匪打劫了去么?钱财乃身外物,我们还是有用之身啊!”谢玄梗着脖子转过来,见鬼似地瞪着他。

    道上三三两两的赶路之人自然循声望来,难得有了观众,任臻更是搏命演出,硬说兄弟俩本渡江访亲,谁知途中遇匪被打劫一空,两人好不容易才活命逃出,他这做“哥哥”的为了保护“弟弟”还受了重伤,谁知弟弟年轻气盛,因觉得自己形容狼狈,便死活不肯到宣城亲戚家丢脸。。。

    谢玄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头晕脑胀,随着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暗,几与锅底同色,最后看见用心良苦的“兄长”已自来熟地上了一个中年汉人驾驶的毡布驴车,坐在木头车辕上冲他这个“不懂事的弟弟”直招手:“幼度!快上车!这位好心大哥正好要去宣城办货,可以顺道送我们过去也~”

    谢玄无语,天人交战了片刻,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刚掀开破布帘子,一股汗馊味便扑面熏来,谢玄涵养深厚,喜怒不形,唯嘴角抽了一抽,而后面无表情地跨了上去。

    任臻随后也进了车厢,脱下自己的外衫,反面铺在座位上,又将一地的杂物收拢到一旁,支开半扇窗户,以发散气味,最后才转头让谢玄落座,低声道:“忍耐些。”

    说罢又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又一屁股坐在车辕上,与赶车的中年人天南地北地套近乎,聊年景,聊收成,聊这十几年来征战连天的世道。

    谢玄抱腿坐在颠颠簸簸破破烂烂的车里,怎看不出任臻是在有意避开他,心情便有些莫名的复杂,其实这样最好,免得两人尴尬,可为什么自己肺腑之间却有点闷闷涩涩的不快之感?

    老驴拉破车的速度可想而知,日暮时分才走了二三十里,当晚只得在道旁那种行旅常住的车马店里暂作歇脚,明日一早继续上路。

    任臻对那货郎千恩万谢,用了点粗茶淡饭后,找掌柜赁了一间小房——这在谢玄看来简直粗陋地与柴房无异。又见任臻忙进忙出地张罗吩咐,有心喊他消停一些,那话在嘴边滚了一滚,还是咽下去了。

    不出一会儿两个伙计扛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进来,寒冬腊月里,任臻还抬手蹭了蹭沁出的薄汗,对谢玄道:“我方才看他们烧的水,不算脏。你。。。忍耐些。”

    又是这句话。谢玄忽生薄怒:“不必如此。我没矜贵到不近人情。”

    任臻一愣,不知自己分明好心体贴,怎地反又惹他不快,想了一想,难道谢玄还是放不下自己先前没皮没脸的那席话,觉得自己别有用心?赶忙解释道:“几日下来咱的身子都腌臜的很,肯定觉得难受啊~若不是我身上有伤,这水就是烧给我自己洗的了~”一面说着一面后退:“赶紧着洗,这时日滴水成冰,凉了可就白费我的功夫了。”话音刚落,他便忙不迭啪地一声锁了门,而后背靠着房门,默立片刻,直到听见房内传出的水声,才安心抬脚离开。

    任臻先前朝厨房要了些有利于散瘀愈伤的土方草药,熬了一锅苦药,此刻就端着药溜到马厩旁,坐在门口的干草堆里,一口气仰脖喝了。而后龇着牙抹着嘴垮着脸,就着那点昏黄不定的灯火重新扒下了自己的上衣查看伤势——连惊带吓跑动一日,伤口怎可能不重新绽裂?他又一路强撑,虽说不是肠穿肚烂的重伤,看着也骇人的紧。

    任臻咬着牙将脏污了的绷带揭下,先望伤口抹上一点银环药粉,恐止血还不够强劲,又在上面敷上厚厚的一点草灰——这也是民间治疗刀伤棒疮的土方了。

    就在任臻努力把自己抹成一个非洲土著之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隐含怒气的低喝:“你在这里换药疗伤?!”

    任臻没想到谢玄会这么快就沐浴完毕,赶紧本能地拖过上衣挡在自己身前,连连摆手道:“别过来,回屋去!”他的本意是顾及谢玄的洁癖,同时也不愿自己泥猴似的模样被他看去,所以赶他回去;谢玄却以为任臻记恨他先前拒绝,故而一路上益发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宁可窝在这肮脏的马厩旁换药也不愿与他同处一室,不觉大为恼恨,当下迈开长腿走上前去,一把扯开他蔽体的上衣,拉着张脸道:“我就是不回屋去,你奈我何?”

    风华第一的谢家宝树居然耍无赖。任臻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张了张嘴,只得再次认输,乖乖地让出主动权。

    谢玄低头一看,就被那股草腥味熏地皱眉:“这个黑泥有效?”任臻咧嘴道:“这土方子可以止血,你自然是没见过的。”

    谢玄疑问归疑问,手下的动作可一点也没慢下,收尾工作做完,他低头专心搓去指缝间的黑泥,一面起身道:“别大动作,应该不会再裂开——”说话时没提防脚下,猛地勾住了马厩的门闩,一下子跌进了臭烘烘的马厩里。

    今日拉他们来的那头老驴咴儿地一声踱了过来,好奇地低下脖子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谢都督惊恐地瞪着那驴脑袋缓缓靠近,还张开了一张臭烘烘的“血盆大口”,最后一大团口水从齿缝里溢出,啪地一声正掉在他的衣襟上——谢玄彻底地僵住了,而后崩溃似地仰天长叫了一大声!

    任臻赶紧手脚并用地跳进来把那没有眼色的傻驴拉开栓好,在谢玄身边蹲下,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切与同情,但是谢玄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实在太精彩太生动了,让他刚一张嘴就忍不住爆笑出声。

    谢玄吃人似地瞪他,从眼里飞出无数道利箭射地他体无完肤。

    “我。。。我方才都说让你回屋去了嘛~”任臻闷笑不止,躲过谢玄飞过来的一脚,“我保证不向外宣扬谢督与老驴的亲密接触。。。哎哟,别别,我我我帮你洗衣服还不成嘛!”

    谢玄绷着脸,到底没能忍住,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

    次日一早谢公子还是临风玉树一般地出了门,只有在低头闻着自己衣服的味道时候,才苦大仇深地揪起了脸。始作俑者任臻则汲拉着鞋一脸惫懒地跟在后面,主动对昨日捎带他们的赶车人拱手招呼:“今日就麻烦大哥送我们兄弟俩进城了。”谢玄有时当真想不明白,以任臻的身份,究竟是怎么做到毫无身架地与三教九流火速打成一片的——至少他自己就绝难做到。

    幸而经昨晚一闹,今日上路两人已不如昨天那么尴尬,任臻没有避出车外,而是与他坐而畅谈,仿佛回到了长安郊外初遇,二人倾盖如故的当年。

    谢玄心道,那时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能令他时喜时怒忽晴忽雨,也不知是不是他命中注定的一劫——但任臻这样的人,做知己永比□侣好,至少他不想生受那烈火烹油患得患失的闷苦。

    抵达宣城之时已是日暮,任臻向赶车汉子道了声谢,与谢玄并立城门下——宣城不大,灰黑色的城墙较建康与京口这些重镇来比更是低矮许多,但路上行人皆举止娴雅,民风好儒,倒不输文化昌明的江东诸郡。任臻便转头道:“宣城名义上还是东晋的疆域,你不曾来过?”

    谢玄一摇头道:“宣城重纳我朝版图还是因十余年前的淝水之战。东晋兵力不够,不曾在此驻军——北府军也主要防驻京口一带,我戎马多年,也还是头一回到此。”任臻便笑道:“那这小城池倒有些运气,南北势力多年拉锯,战火居然少有波及此地。”

    “只怕若干年后便也难讲了。”谢玄脱口而出,随即一顿,下意识地瞥了任臻一眼,任臻却不想破坏二人之间难得的平和,故作不知,又说笑着岔开话题。

    宣城既是不大,找人便也容易,任臻打听了一圈,都说不见兀烈的车队——任臻到并不担心危险——司马元显追击的名义是搜寻符宏,若车队之中不见符宏,司马元显师出无名,是万不敢公然与西燕翻脸的,兀烈一行只怕是因与乌衣营多次周旋而耽搁了行程。

    其实谢玄送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大可回转了。司马元显虽授意下毒,但显然目前还不想真要了安帝的命,只是想借机对付谢氏,可想而知此时建康城内局势必是暗涛汹涌。但是谢玄不提,任臻也不提,两人倒是难得心有灵犀地默契了一回。

    入城之后不必装穷,任臻赁了间洁净的小院住下,又赶着买了好几身绮罗丝绡所制的衣裳换洗——自然不是为了自己,他是粗人一个,龙袍布衣皆可穿得。谁知刚回来便见谢玄领着一名专治刀枪之伤的游医郎中,已久候多时了。

    任臻愣了一愣,眉眼一弯,笑道:“多谢记挂。”

    谢玄神色略不自然地接过衣服,一撇嘴道:“我是觉得你那草灰止血太不靠谱,抹着一身黑泥看着也肮脏。”

    谁让你看来着?我又没扒了衣服到处裸奔。任臻暗自腹诽道,却好歹管住了自己的贱骨头没说出口来。

    二人便在此安心住下,一面疗伤一面等人。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寻常巷陌的幽静院落里嬉笑怒骂的两个人,一个是西燕皇帝一个是东晋都督。

    如此数日,任臻在一个黄昏左右提着一挂生肉,右手拎着一口铁锅,晃晃悠悠地踱进家门,对身后的人道:“你这就不懂了吧,说羊肉膻,那是你们江南人不会炮制,按照我的法子做火锅生涮着吃,绝对鲜美非常,最适合大冬天进补。”

    谢玄心安理得地袖着双手不干活,嘴里还不以为然道:“什么火锅,闻所未闻,不知是哪一族胡人蛮夷的发明。”

    任臻气笑了,扭头朝他指了一指:“得,待会开锅你可别忍不住和我抢昂~”

    谢玄忙不迭往旁边一躲,生怕被那还冻着冰渣子的生肉块给扫到,嘲道:“谁似你个吃货。”他率先推开门,却猛地一僵,再也迈不出半步。

    任臻被他挡在门口不得前进,便轻推了他一下,笑道:“怎么,不认识家门了啊?”

    视线交错的瞬间,任臻愕然,剩下的话便顿时冻结在这片冰天雪地之间。

    西燕尚书令姚嵩端坐院内,一身雪狐披风,一头墨色长发,依旧眉目如画,唇若涂脂却益发显得如剔透玉人一般。

    任臻一踏进院门,姚嵩便缓缓起身,身边跟着的数十个扈从则齐齐单膝跪地,无声地行了大礼。姚嵩的视线扫过二人,瞳仁微微一缩,随即又如沐春风地一笑,先对谢玄拱手致意:“言公子,一别多年,尚无恙否?”

    有那么多下属在场,姚嵩自然不能点破谢玄身份,否则个中情由更难说通。

    谢玄这才回过神来,亦拱手答礼:“托赖照拂。”

    任臻搔了搔头,低声问道:“你。。。怎么大老远地亲自来了?”

    姚嵩瞟了一眼自家男人手里提着的物事,便侧目示意属下将东西接过,方才张开一袭玄狐大氅亲手为任臻披戴好,慢条斯理地道:“建□变,兀烈报讯,我便立即从长安赶来接你回宫。”二人面对面站着说话,皆是长身玉立,一黑一白傲立风雪,望之恰似一对璧人。

    任臻讪讪一笑:“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没事?”姚嵩一挑秀眉,伸手在他腹上轻轻一按,“这么大一处刀伤也能叫没事?”

    任臻没想到姚嵩心细如发这么快就发现了,只得苦笑道:“皮肉之伤罢了。”

    “伤无大小皆损万金之躯。”姚嵩忽然高声喊道,“兀烈!”

    刚刚才摆脱晋军来到宣城的兀烈闻声而至,啪地一声双膝跪地,叩头谢罪:“臣护主不利,罪该万死!”

    任臻一摆手道:“他遵旨而行,并无失职。”

    姚嵩不允:“尚离主上本就不该,若皇上安然无恙还则罢了,如今负伤,若非洪福齐天甚至差点落入敌手,我焉能轻饶?”当下发落兀烈以下,所有护驾的侍卫皆鞭笞十杖,贬官三级,原职待用。

    满院子的人默立着听着一记一记的拍肉钝响,却无一人呼痛惨叫,心下都不由悚然。

    其实以往任臻与姚嵩二人驭下之际便常常如此一唱一和,你做白脸我□脸,姚嵩先责任臻再宠,恩威并施,以此来收买人心——也因此除了慕容氏的几位亲王之外,满朝文武多是内心暗惧这面有春花之色,心有刀斧之利的尚书令。

    姚嵩便在这行刑声中命人奉上热茶,第一道便先捧给谢玄:“言公子远来是客,又救了我家主上,姚某以茶带酒,敬公子——侠义心肠。”

    最后一句暗藏玄机,字字诛心,谢玄讳莫如深地笑着接过,眉宇间却凝上了一抹晦涩——他自己知道,身为晋臣却相助外人,即便是因为二人有约在先击掌为誓,却无论如何都与侠义二字无关。

    任臻忙道:“可以了。子峻,兀烈罪不至此。”

    姚嵩这才转头,将这第二道茶献给任臻,轻飘飘地道:“皇上既下旨,便饶了他们。下回再有失职,从重惩处。”

    杖责之声当即止了,兀烈等人一瘸一拐地过来谢恩——他皮粗肉厚倒不觉得如何疼痛,只是觉得自己这顿打挨的有些莫名,再细一看面前站着的三个人的神情,再迟钝也都觉出点味儿来了——敢情这是拿他敲山震虎还是杀鸡儆猴来着?!

    谢玄欲告辞返京,姚嵩却再三苦留,言天色已晚,城门早关,不如再逗留一宿,待次日他们备好骏马盘川才好上路。

    晚上大家伙儿就顺理成章地享受到了一顿豪华大餐以贺皇帝“脱险”。席间尚书令一如平日宫中夜宴一般长袖善舞主持大局,只是众人都是长眼睛的,皇帝老儿一副心事重重食不甘味的样子,谁敢当真欢颜?姚嵩则举筷一指正中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大锅笑道:“合该你们今日有口福,这‘火锅’可是皇上的发明,当年与天王苻坚在军营之中把酒释恩仇,就是靠这投石问路的呢。。。”

    任臻埋头苦吃,恨不得自己也跳进锅里一并涮了干脆。

    就一顿饭的功夫,姚嵩已将这小小院落收拾地焕然一新。任臻一个人呆坐在锦缎褥子上——或许是席上吃的太多了,撑得他晕晕沉沉地难受。

    姚嵩推门进来,这回手上端着的是一盏消食茶,体贴地递到任臻嘴边。任臻抬头,望进他清亮的双眸里,心中一阵发涩,不由站起身来将人紧紧拥进怀中。

    姚嵩轻一挣脱,瞥了一眼门外,抿嘴一笑,悄声道:“你当这是宫里?当心旁人看见。”

    任臻不肯放开他的手,他知道姚嵩心里明镜儿似地,却什么也不说,这不说却比说更让人痛苦:“子峻,我——”

    姚嵩打断他:“你这般拉拢谢玄,这很好,他这样的人,做朋友比做敌人要好的多。何况接下来两国就要商量着共图后燕,谢玄是东晋最佳的帅才。”

    “我与他来往,从无这种考量。”任臻苦笑,“我若是这种利用感情玩弄权术之人,当初也不至会与拓跋珪闹翻了。”

    他说地如此坦荡,姚嵩便也平静地听着,等他的下文——抑或是坦白。

    任臻鼓起勇气终于道:“我与他一生为友,却也止于为友。”

    姚嵩默然片刻,忽而失笑:“你与何人为友,干嘛向我交代?”他伸手抚向任臻的下颔,感受那刀凿斧刻一般的硬朗,痴痴地问:“这么久了,可有想我?”

    任臻双眼微湿,忍不住拥他入怀,低头吻上他如云的黑发,哑声道:“恩。”

    凌晨时分,任臻敲开了谢玄的房门,果见他已沐浴更衣,整装待发,浑身发散着清冷洁净的水气。

    谢玄坐在案边,手中墨阳剑出鞘,映出一片锋利的寒光,他侧头欣赏似地看着这上古名剑,直到任臻走到他的身边,他抬头侧目,挥剑入鞘,一扯嘴角:“来送我的?”

    任臻心中五味陈杂,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而起,末了只能轻声道:“幼度,你回江东,必遇险境,若司马元显不肯善罢甘休,我在长安亦不会袖手旁观。”

    这是保证要倾国之力来向司马元显施压了。谢玄便弹衣而起,潇洒一笑:“那便多谢了。”

    任臻怔怔地望着他,四目相对,尽是无言。最后还是谢玄提起墨阳剑一壁向外走去,一壁环住任臻的肩膀,拍了一拍:“既是英雄豪杰,岂做儿女情态?你那日说过的,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你我沙场再见。”

    任臻看着谢玄翩然而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他:“幼度,这些天我说的每一句话皆肺腑之言。若此生有幸,有朝一日能与你放马南山,共浮大白——我任臻幸甚何之!”

    谢玄驻足,却没回头,只是遥遥抱拳过肩,珍而重之地一拱手,朗声道:“君愿为伯牙,吾自当为子期——高山流水,此生不改。”

    晨曦薄雾中,姚嵩缓缓步出阴暗的角落,望向那背道而驰的两个人,完美无缺的面具第一次有了一丝松动——你可知,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雅量大度之人?你可知,我已退无可退再无后路?姚嵩忽然捂住唇,俯□无声地剧烈咳喘起来,半晌过后,他将手拿开,掌心里晕出一小滩嫣红。

    一旁紧跟着的亲信见他居然毫无预兆地旧病复发,大惊失色地正欲叫喊,却被姚嵩一记凌厉的眼刃止住,他搀着人挺直了背,终于缓下一口气来,冷冷地吩咐道:“即刻着人跟住谢玄,从此以后他在建康的一举一动皆要密报于我——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