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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一百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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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安未央宫

    慕容永将最新战报狠狠地一掌扣在案上,他猜的出高车不是魏国的对手,只是没想到斛律光会败的这么快、这么惨,他这招投石问路迂回包抄的对敌之策想来是功败垂成了。

    另一封则是从姑臧来的,封以金漆,正是西凉天王苻坚所来之密信。慕容永一目十行地看毕,阖目微叹,苻坚还是那个意思:时机未到。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从未觉得时光过地这般艰难。

    他刚提笔回信,便听金华殿外黄门唱名: “参见皇后娘娘!”

    慕容永执笔的右手顿了一顿,便继续笔走龙蛇。

    李赧儿在内侍引领之下云袖翩跹地进了金华殿,袅袅婷婷地在御阶下盈盈一摆:“臣妾拜见陛下。”

    慕容永头也不抬:“梓童不必多礼。”却完全没有与其交谈之意。

    李赧儿抬袖挥退众人,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在旁打量着她名义上的夫君,西燕现任的皇帝。

    慕容永正值壮年,自登基以来,为了稳定因权力交替而动乱的朝局日夜勤政,精神却依旧矍铄,容止可观不怒而威,时人皆以为“伟”。唯有此时此刻,他深凹的双目,唇上的薄须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留下了一大片惨淡的阴霾,而使他过分瘦削的脸孔上显出了几分隐带凄厉的苦相。

    她不吭声,他不搭腔,整个金华殿里静地一根针掉落都清晰可闻——本应举案齐眉的结发夫妻犹如相逢陌路。

    慕容永写完最后一字,将毛笔扣上笔架:“梓童不在椒房殿看顾太子,来此做甚?”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勾起了李氏心事,她不敢冲慕容永明着发火,只能冷冷地道:“太子不过数月,自有乳母内侍宫女们团团伺候,妾身无从插手,如何看顾?”

    慕容永低咳一声:“你如若不想做他的嫡母,朕可以换人。”

    李赧儿再也忍不住怨怼,端不了凤仪:“陛下想换何人?所谓的柔然公主么?那个蛮夷土著之女也配进入未央宫?”

    慕容永这才正眼瞟了她一记:“你的消息还是这般灵通——柔然可汗社仑的和亲使者刚离开长安,皇后在椒房之内便能知晓。可你虽是自司马门迎进未央宫的皇后,但论起出身,怕还远不如柔然公主。”

    这一年来皇帝虽待其冷淡,但也绝少这般疾言厉色不留情面,李氏不由面红耳赤,扬高了几分声音道:“陛下既嫌弃妾的出身,为何还要从臣下之请,迎娶妾身!”

    慕容永含义不明地冷笑一声:是啊,从臣下之请。。。当年他刚刚坐稳了帝位,便有一干王公贵族并军中大将众口一词请立皇后,确立帝胤,以定民心——先皇便是后宫空虚并无一子才照成帝祚旁落,承继不明的后果,新帝自然不能重蹈覆辙。然后慕容永正在着手集权的当口,又不愿意娶任何鲜卑豪强族女来给自己树立日后掣肘的强敌。而李氏是他周围唯一不是出身豪门又能被众人接受的皇后人选——这一切,又焉知不是早在她盘算之中!

    “朕嫌弃的从不是你的出身。当初既立你为后,朕应承过便一生不改。”慕容永从容起身,语气冷淡而不带情绪,“柔然公主虽为和亲而来,朕也不会让她有一儿半女,不会威胁到你的凤位——太子慕容瑶也只会有你这一个嫡母,望你好自为之,悉心抚养。”

    “可臣妾想要自己的骨肉!”李氏缓缓跪下,拽着他的衣角含泪颤声道,“臣妾并非不能生育,陛下却从不施雨露,甚至从宫外抱养慕容氏的一个孩子充作皇后所出还立为太子,内绝后宫之望,外度群臣之口——陛下怎能忍心将我的余生韶华皆葬送在茫茫宫阙!”

    她从总角女童之时就被慕容永收养,彼此之间怎会毫无感情?她还记得小时候只要她这般哭着哀求,慕容永几乎无所不从,所以逐年长大的她才敢占着慕容永的纵容退让,一步步地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的是皇后之位,而非骨肉至亲。”慕容永低头扫了她一眼,淡漠地抽回衣摆,“朕曾经为你遍择良婿,许你圆满家庭,是你矢志不愿,非要在这九天宫阙上高处不胜寒,那朕就随你所愿。”

    “陛下!”李氏绝望地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纵使已经母仪天下也再难唤回慕容永的包容,她咬着嘴唇,瞪向慕容永决绝而高大的背影,恨声道:“柔然乃化外蛮夷,大燕自据有关中,举国王化以来就从未与之有过结盟,遑论和亲联姻——臣妾虽驽钝,却也知柔然盘踞漠北的广袤草原,一直想要向东南扩张,而觊觎北魏的代郡、朔方。陛下与柔然结盟为的是什么,臣妾不敢妄言,但奉劝陛下,事已至此,已没有转圜的必要,须知一山不容二虎!”

    慕容永早不复当年被迫登基时的茫然与无措,他闻言不怒反笑,悠然道:“梓童人处后宫而知军国大事,莫不是昔年吕后一般的人物?”

    “臣妾不敢!”

    慕容永摸着自己唇上修剪精细的一点绒须,阴测测地勾起唇角:“哦?那便是宫外有人为你通报消息,他或者他们,究竟是何人?又想借机得到什么好处?”

    这往大了说就是后宫干政私通朝臣,李氏暗中一惊,垂首不答。

    慕容永心中有数,也不逼她,冷笑着一拂袖道:“梓童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而你我的关系有如皮毛,皮之不存毛将附焉?从今往后还是谨言慎行,为朕专心打理好后宫事宜,免得为人所趁!”

    宫人鱼贯入内,恭敬地搀起失魂落魄的李皇后退出金华殿,慕容永则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纳柔然公主除了与社仑可汗结成战略同盟,共图北魏之外,本就是为了在后宫制衡李氏。如今太子降生、国本已定,李氏没有亲生儿子,也不让她这名义上的嫡母亲自抚养太子,杜绝了将来女主干政的嫌疑。而那些本想借她揽权的鲜卑贵族也会逐渐失望,甚至会想方设法将自家女儿送进宫来产下联姻的子女,李氏为了自己,不得不保护太子保护后位而与那些豪强为敌作对,久而久之关系必定急转直下,那末中兴初年他即位之时,那种宫闱内外暗中勾结互通消息的局面也自然会逐渐瓦解。

    而彼时的阴山以北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琉璃世界。

    这片广袤土地上聚居着不少游牧为生逐草而居的异族部落,迫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他们彪悍勇敢、原始,笃信暴力与征伐,自东周以来就时常跃过阴山,南下富庶的中原大肆劫掠如入无人之境,这才有了为了防止北狄入侵的万里长城。但是每到酷寒严冬、百草凋零之际,再嗜战的部落都会偃旗息鼓、回到部族聚集地里一家团聚、休养生息,谓之“封冬”。然而今年的寒冬对他们而言却注定是个噩梦一般的血光之年——拓跋珪兵锋过处,无不血雨腥风,偌大的北海之滨被浸染成一片嫣红。

    拓跋珪以战养战驱虎吞狼之计得到了空前的成功,数月以来,战线已经迂回纵深数千里,沿途血战百八十场——拓跋珪是不会吝惜兵力的,自在雁门吃了个后继无力不得不铤而走险的闷亏后,他进入大草原后连粮草都不在乎了。魏军可以追着群龙无首的高车残兵千里奔袭,途中遇见封冬的部落便可灭之以补给粮草,战打地越久越狠,将士们便越是士气高昂兴奋不已,因为这一场场的胜利过后无一例外的是一场场放纵的洗劫与报复,拓跋魏国的铁骑在匈奴犬戎敕勒高车人的血与泪中留下了令人胆颤的浓重一笔。在滚雪球一样的胜果刺激之下,鲜卑八部的精兵源源不断地被消耗、再补充,死伤固然客观,然而各部的王公亲贵拥着数不尽的兽皮牛羊美女等战利品之时只会欣喜若狂,根本察觉不到兵力与实力的悄然损失。

    直到这年冬至,拓跋珪终于摧枯拉朽地彻底屠灭了整支高车军队,斛律光的首级被割下来挂在高高的旗杆上,他们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耀武扬威地攻进了北海之滨的高车王庭。

    高车精锐尽出,留守王庭的除了一些老弱残兵就只剩妇儒,所有人都在穹庐间奔走逃命,到处都是尖叫与哭喊,谁也没想到会有如此的灭顶之灾。

    任臻面覆睚眦,勒马驻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波光平淡似毫无所感——他并没有妇人之仁。草原之战与中原不同,若魏军在中原作战之时还需考虑到天下民心而不得不约束军纪,但在草原从来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古往今来失败的部落被族灭的比比皆是——草原人民只臣服于彻底打服他们的强者。

    但他这一路上实在看够了这些一面倒的杀戮与掠夺,尽管这些行为与高车人在雁门在盛乐所干的并无二致,这是天经地义的报仇。

    拓跋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唤来奚斤与和拔:“剩下的高车兵呢?”

    和拔笑嘻嘻地道:“全坑杀了。陛下放心,过了今晚高车就不留一个活口了。”

    拓跋珪一挑眉:“男人杀光便是,为难妇孺做甚?收整军队,今天过节,别闹过分了。”

    二将齐齐纳闷面面相觑:在中原打战这不行那不行的,已经够憋屈了,在这最后关头皇帝没道理拦着他们取乐啊。拓跋珪语气一冷:“昆仑神庇佑,我军方能如此大捷,今日冬至,当封坛祭天,怎能被血光怨气所玷污?”二将这才反应过来,因这一路上这两人是一直跟着拓跋珪的,早已捞地盆满钵满,哪会此时逆他之意,便忙道:“皇上说的是!”便各自下去约束部众。

    任臻此时方才瞥了拓跋珪一眼,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拓跋珪才不会在乎高车这些老弱妇孺的死活,更不在乎高车一族还有没有剩下活口若干年后向他举兵复仇。他只是还记得当年跟在他身边南征北战,这个男人在沙场上纵横驰骋、杀人无算,无论手下亡魂多少都不会有宋襄公之仁,但他从来不许军队在战后为难平民和俘虏,为此他曾大刀阔斧严令峻法地整顿三军,并在燕军中杀了不少犯禁的亲贵大将——拓跋珪至今认为这是一项极其不智的举措,乱世之中,帝王功业全倚仗麾下兵将,若军中有人心怀2志图谋造反那自然要斩草除根;但因为草菅人命屠杀平民就擅杀大将的皇帝,在五胡乱华赤地千里的十六国时期实在算个异数。

    所以西燕控制军队的一直是当年的河西王如今的武恒帝——慕容永,而非“先帝”慕容冲。

    但今时今日,拓跋珪不介意用这一时心慈手软的妥协来讨好他最重要的人。他策马来到任臻身边,探过头来,附耳悄声道:“我为大哥积一场功德。”

    任臻斜睨他一眼,忽而抿嘴执鞭,不轻不重地抽了他手背一下,拓跋珪笑微微地抽回手来,目送着他径直地拍马而去——他知道自己这算是投其所好正中下怀了。

    幸存下来的高车人还来不及擦干血泪就被鲜卑人奴役着筹备祭天仪式,让他们来庆祝这场毁灭家园的胜利。

    巫乐奏响,欢呼震耳,端坐正中的拓跋珪编发结辫,挂束着无数避邪用的八角小金铃,纵使天寒地冻,他也袒胸赤膊,上半身仅在肩上搭围着数年前屠灭匈奴刘部剿来的那张千年难见的白虎皮毛,由随军巫士在他的面上按代国古礼以黑色敷料勾画涂抹出繁复的图腾纹样,从额角一路蜿蜒而下没入胸膛。所有人都顶礼膜拜、阖目祷告,被团团簇拥其中的拓跋珪在摇曳的篝火映衬之下,威仪森严中带着几分可怖。

    任臻依旧覆着那张御赐的面具,他离地最近,俯首抬眼间却正好看到随着拓跋珪稳健的呼吸,身上因火而起的一滴热汗顺着蘸色的毛尖在坚实有力起伏分明的古铜色肌肉上一路流连,最终隐没于脐下阴影之中。

    任臻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有些口干舌燥地避开了视线,幸亏没人能发现面具下他的表情——他自己都觉得这当口莫名其妙地心猿意马实在太不着调:放眼三军,谁会盯着这么一副纯男性的身体想入非非啊?都怪拓跋珪一路上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连带着他也不正常了!

    终于等到仪式行毕,众人倒伏,山呼万岁,亲兵捧上一斛祭酒,高举着献予皇帝。拓跋珪“代天行赏”,将这掺了兽血与雄黄的“天赐佳酿”亲手分封给有功将士。

    比起寻常的加官进爵,这可是莫大的恩宠与荣耀,唯有真正的拓跋鲜卑的勇士才可享有,和拔奚斤等人俱是欣喜若狂,更有饮下酒后,耐不住满心高兴,而性发如狂当众手舞足蹈笑跳起哄的——传说中昆仑神一视同仁地庇佑着每一个舍生忘死的草原勇士,所以草原部落的尊卑之分远远没有中原王朝那般森严,在胜利狂欢恣意纵酒之时尤为明显,那些汉臣无比坚持并努力更化的礼制、仪态,君臣之别,此时此刻的荡然无存。

    拓跋珪将一酹醇酒送到了任臻眼前,任臻在喧天鼓乐中仰起头来,因为纹身图腾,拓跋珪看来有几分陌生的神秘,然而双目之中光华流转一如往昔,却又带着些许不同寻常的热烈:“将军对神虔诚,都看朕看地入了迷。”

    任臻被这大庭广众下的大胆言辞噎了一下。心中虽知道无论是汉人文臣推崇的佛教还是鲜卑贵族膜拜的天神,对拓跋珪而言都不过是收拢人心的工具,不同场合不同时机,拓跋珪可以摆出不同的虔诚假象,诸天神佛都不能成为他的掣肘,他的信仰从来只是自己。然而被拓跋珪这般眼也不错地盯着不放,他还是从心底生出几分错觉——好像他才是他的神祗,他的信仰。

    “谢昆仑神的恩赐。”任臻回过神来,瞪了拓跋珪一眼,连忙左手接酒,一饮而尽——拓跋珪则在旁依旧含笑凝视着他。

    雄黄兽血确可活血祛寒,但也使这酒腥气扑鼻,味道着实不怎么的,任臻只觉得汹涌热气自丹田一阵阵地上冲至脑,果然浑身燥热、寒意俱消,但他环视四周当水一样喝完热地扒衣见君胡喊乱跳的汉子们,死也不肯再配合着再喝第二回了。

    而时至此刻,现场已经闹地有些不堪了。将军们虽然遵从君命没有将高车人祸害光了,但这么多加料黄汤下肚,血气上涌的同时不做点什么来发泄简直对不起曾经的“蛮夷”称号,于是数十个国破家亡却不得不粉饰一新的高车女眷们战战兢兢地被推了上来侑酒助兴,为首的是斛律光的妻女,照惯例是要献给拓跋珪享用的,谁知他头也不抬,毫无兴趣地摆了摆手,将二女赐给了奚斤、和拔,喜地二人抓耳挠腮,当下便按捺不住饿虎扑食了。

    其余人仿佛得了公然的许可,笑嘻嘻醉醺醺地各自起身寻觅合意之人,可怜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身为鱼肉的女子们在一片片的尖叫求饶与哄笑鼓噪声中被当众推到在地,四周都是酒洒案歪、一派狼藉混乱不堪。

    面对这酒池肉林、无遮大会,治军严谨的拓跋珪也难得地只做不见——此时此刻,只要不闹出人命他就不能插手去管。如果连这点享乐都制止,他这兵也没法带了。

    任臻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的头又被这不堪入目的动静闹地一抽一抽地疼,就在此时,一个纤瘦的身影被拖曳着摔在自己面前,溅起一片雪沫。

    任臻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被拎过来的却是个衣衫单薄的少年,手腕脚踝上俱环着金色的璎珞,一张冻地青白的小脸生的倒是颇为娟秀,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若不是此刻正冻得瑟瑟发抖,简直就是个金风玉露的小美人。

    可这。。。是个男丁吧?看样子也不像奴隶,是高车王族?杀性大起的魏军怎么会放过他?

    将人提溜过来的是一直随侍拓跋珪的南宫卫士丞,素来很了解拓跋珪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爱好:“这是斛律光豢养的小东西,据说以前得宠的很,斛律光的正经阏氏都没的比,陛下可要拿他取一取乐?”

    他嘻嘻哈哈地只管邀功,没发现拓跋珪没绘图腾的半边脸也黑了,还在自顾自地道:“这小子长的还真不错,末将记得比上次打下中山后陛下要的那两个小黄门还好看些——”

    拓跋珪竭力忍住拔刀砍人的念头,暗中瞥了任臻一眼,他咬牙切齿地道:“今日祭神,朕要斋戒,就不必了。”

    卫士丞本来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喝高了更是只剩一根筋,顺着拓跋珪的目光看去,他恍然大悟——皇帝一向体恤臣属同甘共苦,和拔奚斤两员大将都得了赏赐,何况是圣眷最浓的任将军呢!他立即哈哈一笑:“任将军此役劳苦功高,是最该享乐松泛下。”提起那少年的衣领他无比体贴地将人整个端进了任臻怀里,艳羡道:“这可是皇上的赏赐啊。”

    “。。。”任臻捧着个不住颤抖的身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一直以来的惧怕与寒冷,那少年本能缩进温暖的怀抱里,他不比女眷可以免死,生怕眼前这个“将军”也不要他,自己就要被拖下去砍了,忙反手死死勾住了任臻的脖子,贴上唇去低声哀求道:“将军救我~”那轻浅却急促的呼吸弱弱地打在任臻的颈窝中,仿佛一只纤纤素手在他干涸已久的心弦上轻轻一拨——酒气翻涌,犹如火烧,任臻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只活泼泼的大兔子,连整颗心都跟着一起发颤,就连蛰伏许久的那、话儿也颤巍巍地挺了起来。有知机的虽不能窥见任臻真容,但见了他酡红的脸色便调笑道:“原来任将军也好此道!”

    任臻浑身一僵,这几个字一下刺激到了他:此道?什么道——断袖之道、龙阳之好!一般人就算憋狠了想要泻火,也该是如眼前这些人一样找个女的吧?从刚才到现在,他这完全不敌欲望的本能反应是怎么回事!?

    这些时日以来他就是傻子也看出拓跋珪的那点心思了,可不知怎的,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意两人捅破这最后的一层纸。他一直认为两人毕竟都是男子,又以兄弟相称,若是换了别种惊世骇俗的亲密关系,就是旷达如晋人名士也不能轻易接收,所以才别别扭扭模模糊糊地拖延至今,可而今他扪心自问——为什么他从不能断然拒绝?

    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还是因为他其实打心眼里就不排斥拓跋珪的感情?!

    “将军若是不要,那就便宜我等吧!”

    任臻低头,正好望进那少年混杂着讨好畏惧与哀求的眼中,他左手使劲儿,将少年拦腰抱起扛上肩头:“谢皇上赏赐,我却之不恭了!”话音刚落,便大踏步地转头离去,任由身后响起一片邪肆的哄笑。

    拓跋珪瞠目结舌,那表情活像被雷劈了一样,顿时下定决心要把这多事之人留在北海牧羊。

    拓跋珪乌云罩顶地摆脱了那群已经喝地浑然忘我、口无遮拦的下属,径直往任臻帐中走去,还未进去遍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沉而暧昧的□。拓跋珪的脸色顿时由黑转绿——他当然听的出这是谁的声音!不会吧?还真没皮没脸地搞上了?!

    其实此刻的军营之中没皮没脸幕天席地的还真不在少数,都是久旷之徒又喝了加料的酒,哪个男人能忍的住?可就是冲进去,他能干什么?又该以什么理由什么立场阻止这司空见惯的发泄?拓跋珪只犹豫了一瞬,便又听见里面一声含义无限的轻笑,说道:“使点劲儿,怎么伺候人的?”脑中一根绷的死紧的弦蹭地一声断了,酒意激荡,拓跋珪被一股奇妙复杂的火焰燃地周身火热血液沸腾,他再也想不得这许多顾及,抬脚就往里冲,挟着风雪寒气就这么闯了进去:“你——”

    他你不出来了。

    帐内烧着旺盛的篝火,熏地一室如春,任臻果然衣裳不整地敞怀倚在毛毡上,那高车少年却是齐整乖巧地伏在他膝下,正卖力地为他揉捏推拿,一边小心翼翼地细声问:“这样可够力?”

    拓跋珪愣住,一口恶气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发不得又咽不下,别提多憋屈的了——任臻这坏心眼的绝对是为了方才他笑他看地入迷而故意报复!他明知道他——!!

    任臻毫不讶异地抬起眼来看他,火光摇曳,面具覆挡,无边无际的不明暧昧使他眼中的神色荡漾而模糊,唯有唇边勾着一抹痞气十足的邪笑,毫不意外地望向这不速之客,他缓缓地抬起左臂,对他轻一招手。

    拓跋珪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找不着北了,他屏住呼吸,晕乎乎地依言前行,在任臻面前他伏□子,微颤着手掀起了那副繁复而狰狞的兽头面具,四目交接间十载光阴斗转星移地回溯而去,他的脸孔一如当年俊美尊贵,而无时无刻都带着不容抗拒而致命吸引的魄力,教人飞蛾扑火,一往而深。

    拓跋珪紧握面具,哑声命道:“下去。”

    在旁呆若木鸡的少年本能地浑身一颤,赶紧连滚带爬地消失。

    他单膝点地,动情地盯着今夜忽然陌生的任臻,喉结耸动间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在害怕。千军万马刀山火海亦不能使其生惧,他却在害怕——怕此间如梦转瞬即逝,怕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又会把人再次推离。

    直到任臻反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语带调笑地道:“陛下可是坏我春、宵啊~该怎么赔?”

    一言即出,拓跋珪忽然如出笼的猛虎狠狠扑了上去,将人死死压在身下,狂风暴雨一般的吻遍一连串地砸了下来——去他的谋定后动,去他的徐徐图之!他忍不了!他就是要!

    男人从来就经不起激,酒意与热血使得彼此间的欲、火一触即发、腾跃千尺,将所有的理智与克制烧成一片荒芜。。

    任臻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扳住拓跋珪的隐生胡渣的下巴,凝视片刻,他忽然主动探头吻了过去,舌头主动纠缠住他的,在口腔里有力而缠绵地辗转,一一舔过上颚齿列间的敏感点,大片唾液无可控制地自唇角淌出,沾染着彼此的下巴俱是一片湿、滑光亮。拓跋珪立即不甘示弱地要夺回主动权,两人四肢相缠,撕扯翻滚,撞倒一地几案陈设,烛火也在瞬间熄灭。

    黑暗让任臻本能地松了口气,亦滋生出更多的放肆与纵情,动作也更加激烈,两个男人爱、抚却又同时啃咬,拥吻却又同时争斗,把一场交、欢演绎地如同交战。

    最后随着一道裂帛之声,任臻挣扎中猛一抬手,扯下了帐内高悬的军旗,劈头盖脸地将二人包裹其中,都已经是不着寸缕了。

    拓跋珪终于肉贴着肉地压住了任臻,任臻则仰面喘着粗气瞪他,剑眉星目在夜色中依旧璀璨。两杆长枪笔直有力地挺立磨蹭,蹭地下、体一片淋漓,忍不住的欣喜若狂——原来他也想要,他也动情了!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强迫,他也不再逃避退缩!

    拓跋珪激动地眼睛都熬地血红,滚烫的气息炽热地扑在任臻的脖颈上,他一手紧箍着他的结实的臂膀,另一手则颤抖着探向他的身后,腰胯已不自觉地上下挺动冲刺,嘴里则语无伦次地胡乱说道:“大哥。。。任臻。。。我,我——”

    后头奇异而陌生的触感让任臻陡然一惊,一股心悸如闪电一般窜过四肢百骸直接劈进了脑海深处,让他在抽痛之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肺腑之间再次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不快,教他恶心欲呕。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然而情动不已的拓跋珪毫无所察,坚硬的臂膀压迫着分开他的双腿,近乎蛮横地执意开拓。

    任臻皱起浓眉,忽然伸出左手,一把攥住了拓跋珪的右手,依旧嘶哑的声音中却带着丝丝缕缕的迫人寒意:“陛下欲幸臣乎?”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拓跋珪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眼中的慌张与狼狈顿时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