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夜行歌 > 番外 醉

番外 醉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腥气扑鼻的血红,仿佛又多了些不同。

    谁的手臂?强健而有力,扣得那样紧,始终不肯放开。

    是谁?

    在侍女的扶持下坐起来,残留的睡意不肯退去,头脑滞重而模糊。

    窗棂透进了阳光,她已许久不曾理会时日,拥着丝被发了好一阵呆。纤指按了按眉心,尽力让自己清醒,已记不太清是怎样破碎的梦,长时间的昏怠让人无端错乱。

    “翩跹。”温热的手拿下了细指,她微微一惊,发现自己坐在中庭,前方的台上歌乐犹盛,舞姬的云水长袖飞散回弧,声声步步动人。

    身边的男子温雅地一笑:“困了?”

    她低应了一句,黑白分明的眸子神思涣散,始终集不起焦点,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想睡也无妨。”君随玉十分体贴,“或者我让他们散了。”

    偌大的戏台下仅有两个人观看,确实空荡了些。

    她略一摇头,支着颐又开始出神。

    听着悠扬婉转的歌乐,她忽然问:“我来这里多久了?”

    君随玉望着她轻轻说了答案,她些微恍惚,不知不觉竟过了这么长的时日?无意识地取过盘中的瓜子一粒粒的剥,朦胧忆起一双深湛有神的眼。

    “扬州的谢三公子,近日遇到了些麻烦。”不疾不徐的话语拉回了注意,君随玉犹如闲话家常,“不知怎的爆出了他与魔教的关联,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停了半晌,她拾起剥好的瓜子喂进嘴里,却辨不出是何种滋味。

    “近几年他一意扩张势力得罪了不少人,眼红嫉恨的不计其数,此事一出,倒是给了旁人一个极好的由头,风口浪尖上怕是不太好过。”

    “他……”

    “他什么也没做。”话中蕴着一丝微妙的意味,君随玉淡道,“或许是无根流言应对不易,以他的处境也不便有什么作为,极易越描越黑。”

    应该是有办法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自觉地蹙起秀眉,无由地气闷:“为什么告诉我?”

    君随玉神色平静:“我觉得你或许想知道。”

    或者说,有人希望她知道,不惜这样的代价。

    “再下去他会身败名裂。”点了一句,他便不再多说。

    美丽的脸庞陷入了沉思,幽暗的黑眸再无空茫之态。

    轻瞥了一眼,君随玉微微笑了,也开始磕起了瓜子。

    “翩跹近日如何?”

    “回公子,小姐遣人去南方后睡得比往日稍少。”

    她亲自处理一定不会出错,听及下属陈报的细则,手法巧妙得令人赞叹,但他想要的可不单单是这,以那个人的能力找到这里要多久?

    需不需给些更多的提示?

    翩跹的时间不多了,万一那人担不起——

    无声的一叹,始终踌躇难定。

    无论是服药用针汤水进补,均是安之若素的听任,驯服配合的内底却是对已身的淡漠无谓。她不在乎生死,给机会让他聊尽人事稍补愧疚而已,这样冷情的性子,除开扬州的那个人,世上哪还有能让她牵悬不舍的。

    但那一方的家世真能抛得开?她的情形又是如此之差,弄得不巧反而——

    虽说对方看来并非薄情之人,到底难料。

    “霜镜。”

    “属下在。”

    “去认认扬州谢家的徽记,若今后谢家三公子来寻,你一切听翩跹安排,事后再禀述即可。”

    “是。”

    或许顺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谢云书,你可千万不能让人失望。

    朦胧的光映入眼瞳,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能辨出清晰的影像,手扶着想撑起来,身体却异常沉重,床边的人感觉到动静,立即俯身过来按住了她的肩。

    沉静的面容隐约紧张,让她稍稍诧异,不等想清缘由,绵软无力的恐慌压过心头,瞬时想起了一切。

    思绪霎时被抽空,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翩跹?”扶起她半坐半躺,白得一无血色脸颊令人心惊,眼看着雪额渗出了细汗,“你感觉怎样?”

    黑瞳呆滞良久,终于微微一转,对上了他的眼。

    空如一物的虚无,冰寒彻骨的绝望。

    “翩跹。”掌心又湿又冷,他愈加用力地握紧。

    她任他扣着手,没有一丝表情,不哭不动不悲不喜,死一般沉寂。

    “翩跹!”君随玉只觉嗓子发干,险些失声。

    浑浑噩噩的混沌不清,眼前浮着一双焦灼的眼,是谁在唤?好像很担心,迫得她似乎必须说些什么。

    “水……”

    真的很渴,为什么觉得这样渴,仿佛沙漠迷路寻不到水源一样难受至极,渴得几乎要发疯,如果不是饮了沙鼠的血,她一定已经化为烈日曝晒下的干尸,是幻觉?嘴里开始有了血的味道,又腥又咸,咸得发苦,意识变得飘忽。

    “别咬!”君随玉钳住下颌强迫她松开,一缕鲜血从失色的唇边渗出,心底涌出无边的恐惧,“翩跹,放松,别伤害自己。”

    头也不回地厉声命令:“水!快!”

    那个人一向沉稳,怎会这样慌乱?

    模模糊糊地感到诧异,天青色的瓷杯捧至眼前,她本能地去接,小巧的茶盏竟然这样重,重得她拿不住,眼睁睁地见杯子坠落下去,在厚软的地毯上滚了几滚,一杯水全数倾泻。

    屋子里死一般寂。

    愣愣地盯着被茶水泼湿的指尖,她吐出两个字:“出去。”

    身边的人僵了片刻,拾起茶杯默令众人退了出去,无声的掩上门。

    “公子——”霜镜不放心的抗声。

    君随玉苍白着脸一摇手,屏息静气听门内的动静。

    良久,屋内传来沉闷的坠响,霜镜反射性地想冲进去,被君随玉止住。

    “她在试自己的腿。”君随玉盯着漆扉,仿佛能穿透绵纸瞧见屋内的情景,“别去,她不希望人看见。”

    隔了许久,再没有声息。

    他推开门独自走入,将伏在地毯上的人抱回床榻,虚乏的身体如死般蜷缩。

    整整半月,她不曾说一句话,没有一分表情。

    傅天医每日替她施针固脉调经理络,再不必整日昏睡,却泯灭了所有生气。他宁愿她歇斯底里地吵嚷,好过没有眼泪,没有责问,没有一字怨怼地衰颓。

    “翩跹。”

    她张开嘴吞下一勺羹,黯淡无光的眸子毫无反应。

    “今天有没有感觉稍好?傅天医说你的手应该可以握杯了。”

    如过去的十五天一般沉默。

    “他说你的情形比预想得好,再过数日即可试着行走。”

    垂落的眼睛凝视着摊开的掌心,使尽力气也只掐出极浅的印痕。

    心中一恸,君随玉稳了稳神:“谢三公子日日请见,昨天险些动上了手。”

    长睫微微颤了一下。

    “他要见你,看来已经沉不住气。”

    仍是一无反应,他继续说下去:“再过些时势必硬闯,不过纵是武世超群,闯进来也非易事,我已下令提高警戒。”

    良久,空荡荡的眼瞳瞥了一眼南方的天空,终于道出了第一句话:

    “把消息传到扬州,谢家会想办法让他回去。”

    “你来西京我很高兴。”举杯一敬,主人道出了开场白。

    对面的男子仰首一饮而尽,诚恳地致谢:“谢谢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她是我至亲,应该的。”放下玉杯,声音沉下来,“可惜找到得太晚,早知在天山——”

    静了静,谢云书低叹:“拦不住的,许久之前她已决定复仇。”

    “我一直在想该不该让你们见面。”君随玉绝少显现的犹疑,“她的身子很差,比你所知的更糟,这几年几乎是睡过去的。”

    “至少她还在。”谢云书吸了口气,简短地回答,“我很庆幸这一点。”

    “你为她愿做到哪一步?”话入正题,君随玉的目光挑剔得近乎苛刻,“当君家的女婿可没那么容易。”

    “只要不违家训什么都行。”谢云书坦然对视,“你不是拘于礼法的人,我知道你不让我带她走,执意将她嫁入谢家必有缘由,但请直言。”

    “你放心,我不会令你在家族中为难。”温文的脸庞高深莫测,“此事对翩跹与谢家可谓两利。”

    “我相信,不然你岂会此时才言及。”分明是算准了他不会拒绝。

    “原本该我去办。”敛去肃容,君随玉淡淡一笑,“但那里太远,以我势力绝非短期能奏功,翩跹等不了。”

    “我既是她夫君,自然该由我尽力。”

    君随玉注视着那双从容沉定的眼:“我很安慰,她果然没有选错人。”

    以两家南北对立的形势,他问也不问便应承下来,内蕴的深情教人动容。

    “我明白你是真心待她好。”不论外传的怎样,君随玉对她的爱惜毋庸置疑,再怎么机心重重也断不会利用她谋划私利。

    被一个女人拉近距离的两名男子对答数语,均生出了相惜之意。

    “当年在扬州就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而今又近了一层。”谢云书微笑戏语,“我不介意叫你一声大舅哥。”

    君随玉莞尔,忽又提醒:“她不能再耗一点心力了。”

    “她不会再有任何需要费心的事。”

    “我还是不放心。”

    “你尽可多挑些亲信充作陪嫁,谢家那边由我来办。”要娶她,却不意味着让她全无力量,他已有准备压下一切滋生的非议。

    两人心照不宣地碰了一杯,默默地饮了好一会儿。

    “有些事我想问你。”君随玉开口。

    谢云书抬眼,眸光闪亮:“我也是。”

    “我没资格问她,又很想知道。”君随玉笑叹了一口气,颇有无可奈何之色,“所以只好问你。”

    谢云书也笑起来:“有些事我探过多次,她总不愿提,大概也唯有指望你了。”

    “那就做个交换吧,你告诉我她这些年怎么过的,做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变了现在的样子。”君随玉望着廊柱上的几处远年刻痕,“我告诉你二十年前的事。”

    冷峻的眼眸忽然柔下来,静忆了片刻,谢云书开始低诉起过往。

    似乎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说起迦夜的点点滴滴,说起多年前的殿上初会,第一次随行出山,说起她冰冷无情的表象,昏迷之后的脆弱,从来不曾温柔的双瞳,说起钩心斗角的诱惑廷争,汹涌险恶的倾覆之危,觊觎窥探的众色目光,终年陷身的阴谋暗算,深埋在心底的种种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或许是因为酒,或许是因为对面的人理解而微痛的眼。

    这个人和他一样心疼,心疼那个在深黑的逆境中艰辛辗转的人,能明白她的好,她的难,她的坚忍不易,她钻石般璀璨的光芒,跋涉在泥沼中强韧而不灭执着。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懂曾经面对的是怎样深重的绝望。

    那一只脆弱的蝴蝶,又是用怎样的毅力飞越了沧海。

    一个又一个空坛抛下,他们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酒入胸臆,化作了摧人脏腑的哀凉。

    他想,他是真的醉了,醉到看见以深谋难测闻名的君府公子潸然落泪,醉到两人击掌为盟约定征伐琼州,醉到倾心爱恋的人儿,怨嗔的替他擦脸,执起一缕青丝掠过鼻尖戏弄。

    果然是醉了。

    这个梦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