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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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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小离乡,与父亲并不亲近,谢飞澜挑了个恰当的时机探问。

    “云书叫你回来?”谢震川刚打完一套拳,接过热巾拭脸,端起案上的参茶啜饮,“一切随你的意思,泉州、扬州均可居停,家总是在这里的。”

    “若我回来接三哥的位子?”

    谢震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四子:“不行,谢家将来执事的必须是他。”

    谢飞澜并未被父亲不悦的神色吓住:“既然如此,爹又何必为难。”

    谢震川不曾发怒,了然一笑:“我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你也可以直接告诉他,休想。”

    “那就别逼他。”谢飞澜直言,“爹明知他有多看重妻子。”

    谢震川眯起眼,不轻不重提点:“他首先是我谢震川的儿子。”

    “硬要他取舍于心何忍。”谢飞澜不解,“他不在乎无后。”

    “我这个做爹的不能不在乎。”谢震川沉哼一声,“他想离家,等我死了再说。”

    “爹真想三哥郁郁终生?”

    谢震川没说话,提起漏壶浇花,透明的水帘洒在花叶上晶莹剔亮,愈加鲜灵芬芳,良久才道:“我逼的不是他。”

    “那是谁。”谢飞澜心念电转,“爹是想君府——”

    “和君王府无关。”谢震川眼眸深沉:“是他护在背后的那个。”

    “爹是指三嫂?!”谢飞澜诧愕,几疑听错。

    “她也休息得够久。”谢震川眉心略皱,宛如刀痕一现即隐,“云书这几年把她当成孩子一般养,该是时候了。”

    “三嫂不是身子太弱?”虽然确实被宠得有点过分,但也不至于让父亲看不过眼吧。

    “她是身子骨差,所以我这几年一直放任。”谢震川微喟,持剪细细修整花叶,“但她心智远超同侪,行事老辣狠决非比寻常,如今虽已收敛,内底犹在,只是被书儿掩得密不透风。”原本是展翼九霄的云雕,却被爱子养成江南花间的娇莺,着实可惜。

    “三哥心疼,自己甘愿担了一切,似乎也无不可。”

    “云书对外游刃有余,但对内——”花剪一落,截掉一大簇泛黄的病枝,“谢家族内众多琐事,明的暗的无数,难道内眷不和都靠他调停问训?眼下是有你娘打理,将来他必须有个得力的内助,那丫头——”

    “三嫂的性情——”谢飞澜想起那抹桀骜的丽色,永远对丈夫以外的人淡漠疏离。

    “像你娘那样未必上佳,过于心慈反易生事。”谢震川深深一笑,蕴着看透世情的犀利,“君翩跹连天山权谋竞斗且不在话下,还理不了家长里短?她袖手养息,一是体弱,二是不愿拂了你三哥的心意。”

    “书儿实是爱重太过,不舍她受一点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谢家——”谢震川感慨良多,“凡事一个人扛了,他会异常辛苦。”

    让三哥纳妾与这有关?谢飞澜飞快地思索,父亲料定三哥必然不愿,要护着佳人便唯有离家,这样一来……

    “爹想让三嫂怎么做。”

    “她当年宁愿断情远走成全你三哥的前程,如今岂会坐视书儿身负骂名背井离乡。”精明世故的老人微一点首,“一定会说服云书生个孩子,阻断所有异议。”

    “三哥说她根本不能生子。”届时若有什么三长两短。

    “景泽说有些风险。”谢震川凝望爱妻所在的小楼,恍惚了一瞬,“若是好生调理非不可能,书儿是关心则乱。”

    “万一……”

    “人生在世,总是要冒险的。”谢震川恢复了刚毅冷愎,“过了这关,她才是实至名归的三少夫人,能与云书并肩承担谢家的职责。”

    巩固地位的同时,兼以事实证明三哥回护过度,她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娇弱。母亲再适时提带,逐步将内务转交。谢飞澜约略明白了父亲的用意,霎时又生出微惑,父亲究竟是希望三嫂成为三哥臂助,还是心疼娘被琐务缠身?三哥纵然睿智,但对上老谋深算的父亲——

    形式古雅的黑匙透出玉一般温润的光泽,轻轻挑起一匙糖洒入白玉盏,又挑起一匙糁入青瓷碗搅拌良久,随手搁在托盘上,玲珑纤手托起青瓷碗,递至正在翻阅文书的男子臂边。

    “我的药不必加糖。”男子一饮而尽,“又不像你要喝那么多。”

    她嫣然一笑:“是你说甜的苦的都陪我。”

    他一时失笑,抬手抚了抚丝发,结缡数年,脱去冰冷之外,偶尔她会露出小女儿心性,娇嗔可爱,见之怦然心动。

    “随玉说过一阵会到扬州探望。”

    接过信笺,她瞧了几眼微微一笑。

    “大概是想亲眼看看海冥绡效用如何。”他伸了下懒腰,将爱妻揽在膝上。

    “这几年让他费心了,你也累。”

    “累一点心里高兴。”他的臂略略收紧,“像这样你在我怀里,不知多好。”南拓追寻她的时期也忙,越忙越是焦躁,空乏而烦乱,与此刻的满足感截然不同。

    “做你妻子真不错。”螓首倚着宽肩取笑,“难怪有人念念不忘,这么久了还不死心。”

    他略一攒眉:“我已和爹提过,以后她没机会再到谢家。”一路让人盯着白凤歌出扬州,好容易送走了麻烦,不是碍于世家情面何至于此。

    黑眸冷冷的一闪:“你倒有好生之德。”

    “怎么这么说?”他故作不解。

    清颜似笑非笑,指尖刮了刮丈夫的喉结。

    “她要没动什么脑筋,你会这样小心?”

    “我一向小心。”他含笑轻啄纤指。

    “让我猜猜她想做什么?”十指相扣,她淡笑着寻思,“亲手杀我无异于找死,下药也不可能。谢家地面上,谅她也不敢动用白家的关系,最后当然只剩下一条路。”

    俊颜微笑不语。

    长睫眨了一下:“如果二嫂不肯答应,她又没机会进药庐,只有收买下人了,买通了几个?”

    “两个。”他徐徐道出详细,“一个是打扫药房的仆役,在外买了一栋私宅;另一个是二嫂身边的丫鬟,翡翠镯一双。”

    “丫鬟有点奇怪,就算白凤歌做戏骗得同情,为一双镯子冒死也不划算,何况二嫂待下甚苛积威犹在,怎么说动的?”

    “或许正是二嫂平日太苛了些,白凤歌承诺事成后将人要过去,脱了贱籍,带回杭州认作义妹。”

    “这也信?”一旦事成丫鬟定然暴毙,将所有线索导向苏锦容,反正宅中尽知二嫂与三少夫人有隙,正好拖来做替死鬼,“你怎不做场顺水推舟的好戏。”

    “总得给二哥留几分颜面。”他轻叹一声有些伤感,“再说白世伯看着我长大,待我如亲子侄。”

    她望了一眼,转为淡嘲:“白凤歌是蠢了点,不过倒希望她多待一阵,我也好打发下时间。”

    听来言若有憾,他不禁失笑:“真这么无聊?改天陪你出去走走。”

    她懒懒地提不起劲:“不用,只是觉得日子太舒服了,简直不像真的。”与在君王府如出一辙,那几年清醒之时屈指可数,也就不觉,这里日复一日,实在闲得让人叹息。

    “你不喜欢?”如拥着一只慵懒的猫,他轻问。

    “不知道。”眉间些微茫然,“好像已经足够好。”

    仔细瞧她的神色,他静了半晌。

    “再等几年,我带你去游历名山大川,遍览各地风情。”

    “你舍得下?”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长睫下黑瞳幽幽,潜藏难测。

    他良久不语,低头吻了吻粉颊:“我知道什么更重要。”

    “你放得了?”稍稍坐直了身体,她静静地凝视着他。

    “我会安排好。”他又沉默了一阵,“还有飞澜,不是非我不可。”

    “值得么?”

    令人失神的笑容漾开,俊眸熠熠生辉。

    “当然。”

    她怔怔地望了好一阵,忽然拥住他的颈吻上去。

    唇舌缠绵,热情得让他惊讶,迅速在体内点了一把火,细白的指尖探过小腹,带起一阵燥热的急迫,鸷猛的欲望蹿起,他再无法思考,抱起娇躯向床边走去,交缠着身体滚入了床榻。

    满堂华宴,歌舞频传。

    时逢江南武林世家摆酒设宴,谢家两兄弟到场均被奉为上宾礼待。

    左右酬酢喧嚷不绝,酒过三巡,兄弟二人声音极低地谈笑。

    “三哥真过分。”谢飞澜半真半假地抱怨,“娘留我多住一段时日,可不是让我在家当牛做马,三哥把一应事务全丢给我,自己去陪养娇妻赏景作乐,完全不体恤兄弟。”

    “反正你也是闲着。”谢云书浅笑调侃,并无半点愧色,“做得又挺顺手,就当是熟悉一下家里也好。”

    谢飞澜气得一哼:“三哥别想得太美,上次提的我可没答应。”父亲那般明晰的决定,岂容三哥私下变更,他倒是想提醒一二,却碍于严父只能守口。

    “回来不好么?”谢云书叹息一声,“也免了爹娘牵挂。”

    “回来一个又离开一个,有何不同。”谢飞澜跷脚晃着椅子,轻漫而随性,“再说理一大家子人拘束得紧,爹也看不惯我这脾性。”

    “你表面不羁,骨子里却方圆有度,行事稳妥,爹很明白的。”

    “比你还是差上许多。”攻琼州的时候见识过几许,这一点心服口服,谢飞澜道,“所以三哥还是死心吧,爹不会放人的。”

    “只要你答应,爹那边我想办法。”

    “还是算了。”默然许久,谢飞澜一笑,漫然戏谑,“我没兴趣,除非三哥院子里也有那么一位绝色佳人等我。”

    “这个好办。”谢云书笑起来,轻松地打趣,“江南多的是佳丽,凭你的花招还有哄不到手的?”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谢飞澜也笑,潜藏着无人能解的晦涩,“最想求的似乎总不易得。”

    “真有中意的?是哪家闺秀?”觉出神情间几份异样,谢云书不禁关切起来,“居然能让你害相思,费点心娶回来好了。”

    “三哥别说我,台上献舞的美人可是眉目含情,心有所恨。”谢飞澜嘴角一歪,舞姿绚丽的佳人媚眼欲流,只在谢云书身上打转,“三哥风采非凡,娶妻了还挡不住桃花朵朵,幸而三嫂不出门,否则有你好看。”

    “你三嫂心眼没那么小。”听来大有幸灾乐祸之嫌,谢云书莞尔,“再说她要是出来,你以为看她的男人会比我少?”

    谢飞澜顿时语塞,又观了一阵歌舞,谢云书瞧了瞧时辰。

    “我去跟主人告辞,差不多该接人了。”

    婉拒了友人的再三留客,两人策马而出。

    这并非君随玉第一次到谢家,但送嫁之后尚属首次,谢云书率兄弟出城亲迎,最为关心的那个人渐趋好转,忧虑一去,均是轻松愉快。话题泛泛铺开,谈笑随意而投契,转眼已至谢家门邸,刚要迎进去,随在翩跹左右的近侍抢出来躬身禀报。

    “禀三少、公子,小姐前一刻身子不适,晕过去了。情由不明,正请了二少入苑诊治。”君府拨过来的近侍私下仍称小姐,数年均未改口。

    谢云书一惊,甩了缰绳疾走,适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有没有说是怎么回事?”走的时候明明和平日一样。

    “事前并无异常,小姐与沈姑娘相谈甚欢,一同在花苑挑选摆衬的秋菊,刚挑了一半忽然晕倒,尔后火速禀报夫人,请了二少过来。”

    近侍回话极快,不敢半分停顿,毫不意外几人神色凝重。

    甫一来即闻此变,君随玉眉头紧蹙。

    未近屋内已见谢景泽步出,不见紧张,倒有些惊诧交织的迷惑。

    “二哥!翩跹要不要紧?怎会无端昏迷?”以往虽则羸弱却不曾说晕就晕,服了海冥绡之后更是好转许多,按说不该有此意外。

    “她没事,你别担心。”谢景泽安抚着三弟的惶急,又忍不住疑惑,“倒是你近日没喝药?”

    听到人声,沈明珠从屋里走出,喜滋滋的颇为愉快。

    “什么药?三哥怎么问我?”谢云书不解,“翩跹究竟如何?”

    “弟妹有喜了。”谢景泽见弟弟神色焦急,不便再问,“才一个多月,她身子较常人要弱,最近又似乎断了补药,所以才……”

    “恭喜三公子,君姐姐有小宝宝啦。”沈明珠笑吟吟地道贺。

    就算突然打个霹雳下来也不会更惊讶。

    翩跹有孕?

    怎么可能,明明——

    闻言众人都呆了,君随玉瞬间激起了怒意,狠狠一拳过去,打得谢云书往后一仰。

    “三哥!”谢飞澜反应极快,抬手架开了第二下,迅速蹿起火气。

    沈明珠惊得一呆,她与君翩跹近日交好,连带对谢云书也甚有好感,不禁生恼:“哪里来的家伙,怎么随意动手打人!”

    刚奔过来恰遇君随玉与谢飞澜交了一掌,劲风激荡,震得跌出几步之外,被一只手扶稳,站定了一瞥,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青年,在身侧极低地提示:“别插手,他们是亲眷。”

    她正要问,听得谢飞澜怒道。

    “君公子未免欺人太甚,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景泽同样不豫:“君小姐嫁过来谢家不曾亏待半分,如今有孕也是喜事一桩,君公子这是何意?”

    谢云书仍在怔忡,仿佛那一拳不是打在自己身上。

    君随玉寒着脸,只盯着谢云书:“你在西京是怎么答应我的。”

    见他不答,心头火起,再度踏前一步。

    “随玉!”

    窗外的动静惊动了息养的人,霜镜扶着纤影倚在门边,绝美的素颜白得惊心:“你别怪他,他什么也不知道,是我自己想要一个孩子,瞒着他——”突然一阵心悸中断了话语,沈明珠惊呼一声刚要奔过去,身畔掠过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地托住了柔躯。

    “不要乱动,快去躺着休息。”君随玉深深的皱眉,“都这样难受了。”

    细白的五指抓着兄长的腕,微促地喘息。

    “你别生气,真的是我任性,用神木犀玉匙骗过了他。”长睫颤了颤,道出内底,“他不想的。”

    谢云书扶着娇躯,掌心一片冰凉,模模糊糊明白了几分,苦涩和意气混杂,胸口如压了一方巨石,竟撤手转身而去。

    “三哥!”

    谢飞澜纵身追赶,谢景泽叹了一声也跟过去,君随玉抱起佳人送回卧房,霜镜和一众丫鬟随之而入。沈明珠一头雾水,想再问问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回头却已不见人影,不禁茫然怔忡。

    空荡的书房沉寂了许久。

    “墨鹞。”

    “在。”应答自窗外传入。

    “去把夜阁珍物名录取来。”

    “是。”

    飞快翻阅忽地停下来,指尖轻轻掠过一柄纯黑如墨的匙形图样,反复默读标注一旁的蝇头小楷,字不多,瞬时解开了困惑。

    神木犀玉匙,相传为神农氏所遗。

    触手温润,角质作匙形,可中和百草之性,令药毒罔效。

    他拿起近日常在她手中使用的小勺仔细端详,非金非玉,轻巧古雅,看似普通,却足以使两人所服的汤药效用全无,轻易骗过了注意,让她……

    指掌倏合,万金难求的奇珍寸寸碎裂,化为粉屑簌簌而落,扑散了绢册整页。

    他颓然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