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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守株待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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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

    “野狐落”位于长安城西北的渭水南岸,是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乱坟岗。因为百十年来,这里埋葬的都是老死宫中,无依无靠的宫人、宦者,遂被长安百姓取了这么个阴气森森的名字。

    “野狐落”本属于内侍省辖下奚官局该管的地界儿。但一来,这是处坟地,不吉利;二来,这块坟地里埋的又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寻常宫人、宦者,见不到丁点儿油腥,因此,奚官局的吏员们人人都竭力托关系、找门路以躲避被派到这里当差。

    不过,自从先朝中宫皇后张氏的遗骸遵奉当今皇帝的旨意,从大明宫东夹城的龙渠畔移葬到了“野狐落”,这些个奚官局的吏员们就少了这份担心。因为,“野狐落”随着张皇后这个特殊人物的隆重加盟,已被吴弼麾下的禁军接管了。

    为防备张氏残党盗抢张氏的遗骸,吴弼专门派了整整一伙的羽林军前来守护“野狐落”,而有幸被选中担此重任的这伙军士的伙长不是别人,正是曾参与亲手勒死张皇后的那位老黄。

    老黄领到这么一份看守死人堆儿的差使,出得营来,不由得打心眼里出一声长叹:悔不该当初贪功心切,亲手杀死了张皇后,到如今又落得个为她看守坟冢的下场。自已的命运如此不济,简直到了走步路都会摔跤、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穿身道袍都能撞鬼的地步。

    但近一个月来,老黄从另一个人的身上又找回了些慰藉,论起时运不济来,自己比起这个人来,可说是差远了。

    这个人便是来兴儿。

    一个月前,皇帝亲眼目睹了李进忠对刚救下他一命的来兴儿非但不尽力相救,反而存心加害,不由得对李进忠陡生警觉,以至改变了要处死来兴儿的初衷。当时,恰遇先皇跟前最体已的宫人点墨以身相殉,一头撞死在偏殿,皇帝耽于命人为点墨打理后事,一时竟忘记了还有个来兴儿候在身边等待落。

    直至吴弼奉旨赶到,将皇帝迎入兴庆殿压惊,皇帝才想起来兴儿来。一想到他以完整男身奉差宫中经年,皇帝就着实难以咽下这口窝囊气,虽出于抓李进忠把柄的考虑暂可留下来兴儿一条活命,却在急切间想不出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他。

    吴弼来时,已从王保儿口中约略了解了皇帝突然要处死来兴儿的个中缘由。他多年带兵在外,对宫中的这些个明争暗斗、龌龊勾当,心中颇不以为然。况且,念及来兴儿曾相助过自己捉拿张氏残党,吴弼也有心保全下他的一条性命。

    眼见皇帝独自坐在兴庆殿中,阴沉着一张脸,尚在沉吟不决之间,吴弼瞅了瞅阶前跪着的来兴儿,抱拳施礼,向皇帝问道:“目下正是先帝爷百日大祭的时辰,臣职在护持宫禁,万岁唤臣前来,不知有何旨意?”

    皇帝抬起右手,无力地指了指来兴儿,向吴弼问道:“这个小奴才不经允准,擅离京城数日,去向不明,依舅舅说,该怎么落他才妥当啊?”

    吴弼意外地听出皇帝口气中已隐含有恕来兴儿不死的意思,当即顺势说道:“他既然不肯老实在宫里呆着,皇上不如把他交给臣来安置吧。‘野狐落’那儿还缺少人手,就让他到那里做一名军卒吧。办差办得好,也许将来能够上战场为皇上效力,也未可知呢。”

    吴弼边说边向来兴儿传递着眼神,示意他千万不要拒绝。

    听到吴弼建言要将来兴儿安置到‘野狐落’当差,皇帝心念不禁为之一动。

    当初他调来兴儿入大明宫到延英殿当差时,曾私下里将来兴儿的出身、来历讲说给吴弼听。

    记得吴弼当时就笑着问自己:陛下心中可是对这小儿仍觉放心不下?

    事实的确如此,来兴儿的父亲来慎行原先在朝中就是脚踏两只船,同时被张、杨两家看好。来兴儿两年前虽然被自己在凝香轩揭破张皇后眼线的身份而成功地策反、为自己所用,可在皇帝心中,时至今日,仍始终抹不去来兴儿曾为张氏眼线的阴影。

    两个月前,他听了景暄的建言,同意来兴儿作为使团随员前往逻些城,也是想借机考验一下来兴儿是否仍与芙蓉、张谅等人之间还有瓜葛勾连。为此,临行前,他特意叮嘱尚敬守在假扮做睦王的来兴儿身边,一刻也不许离开。

    如今来兴儿不负使命,在出使吐蕃的前后过程中可谓是出乎皇帝意料的办好了差使,可尚敬至今未回,使皇帝还无法从他人口中摸知来兴儿与张氏残党的关联,因此,皇帝心中对来兴儿在气恼的同时,仍掺杂着一丝怀疑。

    ‘野狐落’里新来了一位不之客,那就是前朝皇后张氏。如今大明宫中张氏残党虽已有消失殆尽的迹象,但为的芙蓉却仍没有落网。对她而言,怎么会眼生生地瞅着故主葬身于乱坟岗而置之不理呢。

    落来兴儿去守着张氏的坟冢,一来可使他远离禁宫,尽快消除他是一名冒牌宦者带来的不利影响,保全自己的颜面不失;二来可再一次地要他充当钓饵,去钓芙蓉这条大鱼上钩,同时也确认一下他是否忠心可靠;三则留他一条活命,也为日后对付日益骄横跋扈的李进忠预留下一张底牌。

    短短的一瞬间,皇帝心中竟一连转了几道弯儿。他满意地冲吴弼点了点头,像是出于无奈地应允道:“难得舅舅向朕张回口,就这样落他吧。”

    于是,来兴儿脱下了宦者的官袍,换上了禁军军卒的号衣,来到近野荒郊的乱坟岗,在老黄手下干起了守坟的差事。

    一个月前,在短短的三五天时间里,来兴儿便经历了他此前十几年人生旅途中从未曾遇到过的起起伏伏,如今回想起来,仍使他恍如梦中,无法抚平心中的创痛。

    在九成宫旁的山道上,当他还未从丧母之痛中缓过一口气来,他即跨越了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隘口:第一次亲手杀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