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黑莲花攻略手册 > 第四卷:无方镇 番外:落青梅(一)

第四卷:无方镇 番外:落青梅(一)

作者:白羽摘雕弓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最后一次见到薛氏的时候,她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脖子歪着,她瘦得可怕,颧骨像双峰一样鼓起,牵拉着干瘪的嘴皮,她用凸出的双眼盯着他,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刚动一下,眼泪骤然流了满脸,打湿了绫罗玉枕。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手上的热气儿已经开始消散了,指甲尖尖的,像是某种动物的鳞片。

    他记得这双手的,成婚的时候,年轻的新娘子自己掀开盖头,浓妆艳抹的脸上挂着不安的神情,指头尖像是剥好的水葱。

    “侯爷……”她的牙齿轻碰下唇,话语破碎气声里,眼泪无声地淌着。

    “嗯。”他答应着,缓慢地交代,“熠儿,已经醒了。”

    他有种预感,薛氏熬不过今日了,因而语气格外柔和。

    他撒了谎。临到如今,她诞下的一儿一女一个濒死,一个丢失,她灯枯油尽之时,也应该听到点好消息了。

    她却摇头,似乎想听到的不是这个。如今对她来说,哽咽也变得格外艰难。他怔了怔,附耳到她唇边,听她最后的交代。

    “侯爷……”

    一点即将弥散的热气喷在他的耳垂上。

    她的声音细细,破碎,似乎真的含着无限的疑惑和不甘:“您看着我的时候……像是在看着别人。”

    仿佛有人捏着一根针,猛地刺入心脏,他骤然抬头,她涣散的眼睛已无神,未干的泪依旧闪着亮光。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夫妻七载,相敬如宾,临了却只留给他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现在算是新鳏,却并未如预料般肝肠寸断。只是感到一阵疲倦和冷意,如潮水淹没全身。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阳光照在他冒出青色胡茬的下颌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是精心作画的人一气呵成,浓淡粗细,恰到好处。

    门“吱呀”一声推开,管家的声音小心翼翼,仿佛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如何打扰:“侯爷……”

    “出去。”他背着门,语调平淡地打断。

    外人看来,那背影萧索,如同被悲伤冻结。

    只他自己知道,那是在疑惑。

    修长的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心口,青年男人的心脏,仍在有力地跳动着——那是为什么?

    结发妻子在他面前咽气,竟比不上几日前在安定门见那陌生妖物的一面。那双漆黑眼眸对上他的瞬间,像一把利剑插进他的心肺,那样尖锐的痛感,恍若人从梦中清醒的刹那。那时,那两个捉妖人的话何其荒唐:“这是您的骨肉……”

    他眯起眼睛,窗外树叶摇摆。

    别人?

    他曾经看过东瀛的人偶戏。戏台不过方寸之地,牵丝木偶统共只五个。

    那场戏是薛氏强拉他看的。新婚伊始,不好拂了新妇的兴致。女眷们看得津津有味,唯他定定地望着那人偶出神。

    上一出短戏,男偶和女偶是抵死纠缠的痴男怨女,这一出新剧,同个男偶和女偶擦肩而过,是素不相识的过路人。

    ——也对,终究换了新角色。

    衣服被人扯了扯,回过头,薛氏的眼光怯怯,在一片叫好声中悄声问:“侯爷,不喜欢吗?”

    他这位妻子,肩膀过于瘦削,看起来总是有种软糯可怜的意味。

    “——惯得他。”赵妃哼了一声,过分亲昵地拉过薛氏的手,“他这人就这样,你看得高兴便是最好的。”

    说罢,脸转过来向着他,那张精心保养的脸上显出一点厉色:“轻欢,打起点精神来。”

    “嗯。”他垂下眼睫,心不在焉地敷衍。戏台外光影纷乱,流光照在他脸上,是那样的风华无双,即便是这样的漫不经心,似乎也可轻易被人谅解。

    这门亲事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姐姐的看薛氏的热切眼神,仿佛看着一座恢宏的大匾额。

    这样想,薛氏也是可怜人。

    一出戏终了,他如牵线木偶,妥帖地携新婚妻子出宫回府。

    他走在月色下,衣襟落满疏离的月光,拉出纤细修长的影子。打灯笼的下人离得远了,薛氏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不知什么缘故,忽然间拽住了他的衣袖。

    现在想来,当时的薛氏,也不过是因为席间喝了几杯薄酒,想要撒撒娇罢了。

    他的步子蓦然顿住,这一拽仿佛即将入睡人忽然被人一推,推散了混乱而轻浮的梦境。

    他想到一双手。

    水葱一样的指尖,先拽他的袖子,一点点攥紧了,随后试探着去握他的手腕,带着狡黠和依恋,他反手扣住那双冰凉的手,那人便无声地笑了。

    她低着头笑,带着桂子香的清风拨过她两缕柔软发丝,两眼的弧度被纤长睫毛点缀,面颊粉红。

    他没能等到她抬起眼来。

    薛氏见他脸色大变,以为他不喜触碰,讪讪地收回手去,引路的小厮见他们未跟上来,折回来唤他,不稳当的幻觉便清醒了。

    ——那不是薛氏。

    他在晚风中茫然抬头,一遍遍回想着见过的命妇,丫鬟乃至于歌妓,没有一个是她。

    “侯爷是不是又头痛了?”小厮将他扶住,“娘娘说了,再吃一回药,就不会再头痛了。”

    一年前堕马,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时时头痛,长姐告诉他,昏迷之前,有应袭的官未做,心爱的人未娶。

    他的人生仿佛就此割裂开来,醒来的他,似乎要完成另一人未竟的事。

    于是他做了官,娶了薛氏,日子像一场大梦,快乐抑或是痛苦,都浮于表面,不能探入心底。

    直到新婚之夜,新娘子自己掀开了盖头,烛光映在她的手指上,雪白的手捏着殷红喜帕,直到那个瞬间,他才真正接受这是他心中所爱。

    可若是她,是刚才那个人,又是谁呢?

    人人都知道轻衣侯孤傲淡薄,因无意于仕途,这闲差当得也不咸不淡,只做分内之事,从不与人应酬往来。

    薛氏即将临盆,正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休沐回家,避开不想面对的闲事。

    哪怕是飘在天上的人,一旦做了丈夫和父亲,多少也要负起些责任。

    他的温情向来不多,点到即止,恰到好处,薛氏的失望,他心里明白,只当自己本身就是个冷情冷性的人。

    唯独那段日子她很满意,仿佛只要他在家里待着,便能使得充满忧思的女人停止乱想。

    薛氏已午休睡下了,屋里静默地染着暖香。他倚在窗台边,以手支着下颌,暖融融的光照在他眼睫上,不经意间便打了个盹。

    年轻的女子,拎着裙子背对着着他站着,脚踝纤细,小腿笔直,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半弯着腰,侧过身来的时候,能看见她凸出的小腹。

    不似寻常妇人腰身笨重,走路像鸭子摆步,她的有孕,像是在她纤弱的身上捆了一只球,越发衬得她骨骼纤细,仿佛一弯就能折断。

    “找什么?”

    真奇怪,即使她有了身子,他依然能够一手将她抱起来,轻松地抱离了地面。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掺了蜜糖。

    她纤细的臂搂着他的脖子,依然左顾右盼:“找猫儿。”

    那声音柔和,在耳边酥麻作响。

    “送到隔壁去了。”

    “为什么?”她扭过来了,面目模糊不清。

    他抱着她到床边,仍然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一刮她的鼻尖:“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不怕冲撞了你?”

    床帐旁边摆着香炉,烟雾如小蛇升腾起来,慢慢勾勒出满室如云的雾,她安静地坐在云雾那头看着他,闻言,抿着嘴浅笑了一下,双瞳似秋日的湖。

    扇子带着香风席卷而来,搅散了梦境。

    他睁了眼,刺目的日光使得眼皮滚烫发红。他的心仍在疯狂地跳着,眼前模糊一片。

    那样的喜欢……那样喜欢……

    抱着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侯爷,热吗?”打扇的女子声音压得低,白纱覆面,盈盈美目乖觉地看着他,隐隐流露着期许的神色。

    他一回头,心下了然。薛氏孕中嗜睡,还在帐中未醒,这便有不安分的抓着机会凑上来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一觉醒来,他极英俊的眉目含情,柔和得仿若刚硬的山峦被桃花树覆满,也难怪这丫鬟误解了什么。

    他对于斥退有心人这种事,算得上驾轻就熟,可是甫一回头,见扇子的风吹动的轻薄的白色面纱的一个角,刚要起的话头,便奇异地收住了。

    他望她一眼,抽出她手上团扇,一言不发地捡起笔,蘸饱了墨,于上面胡乱勾勒,心还停留在方才的梦中。

    “侯爷。”那女子被夺了扇子,越发胆大起来,别了别耳畔发丝,含羞带怯睨着扇面上的红梅枝丫,“奴婢想要芭蕉。”

    他的笔一顿,抬眸望向窗外,隔窗外小院墙角立了一株芭蕉,迎风分翠。

    ——芭蕉笔画比树木多,画的时间也更长。

    他随手画了两笔,忽然一阵心悸,恍惚中幻觉与现实交错,小院里飘着雪花,他握着一只冰凉的手,带着她一笔笔地画院外芭蕉,先晕染,再勾勒,将那干枯濒死的芭蕉叶画得挺括如新生。

    “天冷,快些回去吧,小心冻着。”他落笔草了,她还不依,捏定了笔不放,睫毛眨着,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不冷。”

    “你知道吗,麒麟山终年飘雪,我们便在雪中跳舞。”

    他的鼻尖埋在她领口,一点温热的香气飘飞出来,她的发丝柔软,被雪打得微微润湿。

    他的手向下,隔着衣服摸了摸她凸起的小腹。

    “此子……你我……心中期许……”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仿佛是被那卷着雪花的大风吹散了。

    “子期……”

    戛然而止,如同风雪一并灌入口鼻,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撂下笔,靠在椅背上,有些呼吸困难。

    那丫鬟曲解了他的意思,脸色绯红,大胆地靠近了他:“奴婢叫秋容……”

    他的眼里爆出些血丝,拇指痉挛般按动动着刺痛的太阳穴,骤然发问:“……叫什么?”

    “秋容……”

    容……容儿……

    “出去。”他闭上眼睛,扬手一折,便将团扇折作两半,墨迹蹭到了手心,潮湿粘稠的,仿若血迹,“滚出去。”

    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他的骨节发白,径直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他昏迷时,恰逢薛氏临盆,轻衣侯府乱做一团。迷迷糊糊间,听见长姐与旁人的对话。

    “赵妃娘娘,臣一早便说,这是一步险棋……”

    “本宫只这一个弟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让他活着,听见没有……”

    “为今之计,只有施全咒术,可是如此一来,一旦反噬,便会……”

    “不会的……快些施咒吧,他不会再想起来的。”

    “——来人!”她的声音尖利,“去把那柱芭蕉拔了。府里带名讳里带容字的,全部改掉,以后哪个不长眼的再敢勾引侯爷,本宫剁了她的蹄子!”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