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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第二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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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璞

    2004年12月,我去吃了一场喜宴。正值我的斋月,面对着满桌大鱼大肉,无从下手,令人痛心。原本这场婚宴跟我没什么关系,之所以也邀请了我,是因为在那天之前的一个礼拜,曾帮助这家人化解了一段孽缘。

    那天一周之前,我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说是跟她一起跳坝坝舞的一个阿姨家出了点麻烦事,但是那个阿姨却不愿告诉我妈,于是请我妈转告我,看我是否方便,能够去替他们家看一看。当我妈告诉我以后,其实我是没有丝毫问题的。看看就看看吧,这本来也没什么。倒是我妈转告给我的时候,这个阿姨似乎态度有些傲慢,带着对我和我妈的不信任,找到我,只怕也不敢保证是在结善缘。

    我妈是信佛的人,她深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助人原本就应该是我们每个人安身立命的本宗,既然知道了,能帮就帮,况且这跟我自身信不信佛毫无关系,至少我还是在做生意,有了金钱作为底线,任何一切似乎在他人眼里看来,就成了夸夸其谈,而即便人家不理解我的职业和我的态度,那我就真当是送上门的钱,赚了就是了。

    于是我按照我妈给我电话打了过去,就是那个阿姨接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有偏见或是怎样,我往往习惯性地从一个人的声音和初次的态度来为她树立一个在心里的样子,或亲切或生分。或真诚或虚伪。但是那只是我的初次判断,不过这会给第一次接触留下一种独特的印象。这个阿姨的声音,听上去是比较傲慢,而且冷冷的,于是我在心里为她勾勒了一个形象,更年期、有钱、看不起人、自以为是。

    不过这样的人,我一辈子见得太多,有些固然是生性恶劣,有些却是在保护自己。

    在电话里,阿姨告诉我了事情的大概,其实是她替她的侄女打求助的,她侄女下礼拜就要结婚了,却在最后这几天变得有点不对劲了,她妈妈都有时候不能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于是他们全家商量后觉得这个姑娘大概是被鬼上身,想要请个端公跳跳大神,却找了个冒牌货,于是无端损失了些钱。继而得知这位阿姨跳坝坝舞的时候认识了我妈,然后我妈也曾经热心肠的帮我在这群中年妇女群体里说起过我的职业,于是他们觉得反正都这样了,病急乱投医,大不了再被骗一次罢了。于是才找了我。

    也就是说,直到这通电话,她也对我有所怀疑。

    我问她,能不能告诉一下我那个姑娘的具体症状?她说,电话里怎么说的清楚,你要是真的能够帮忙,就来我们家吧。

    虽然不爽,还是客气的道别后挂上电话,闷在房间锤了一阵枕头后,就收拾好东西按阿姨提供的地址去了他们家。于是在渝北区的某个高档小区里,第一次出现了我这种平头老百姓的身影。

    进入她家门以后,我发现她和我预想的模样其实相差并不多。除了那一头酒红色烫得很像方便面的头发和在油黄皮肤上纹上的眉毛,表情显得眼里不苟言笑。她不给我好脸色看,我也有意无意地给她点钉子碰,没办法,那时候年轻,没谈恋爱,无法无天,缺少一个女人的管教,性子总是比较张扬。

    她家是那种跃层式的商品房,我和她坐在楼下交谈一阵之后,我得知原来那个被“鬼上身”的姑娘是她姐姐的女儿,她们的老家在重庆万州,这次上来准备婚事就暂住在她家里。因为按照他们老家的习俗,结婚酒席前一个礼拜新人是不能够一起过夜的。而新婚当日新郎是要带着亲友一起到女方家里找鞋子抢新娘的。原本小两口自己有地方住,知道婚礼前的一个礼拜,才住到自己的姨妈家里来。

    我问阿姨,我能看看那个姑娘吗?她说晚点吧,刚刚在我来之前又发了一次疯,现在她妈妈正在房间里照看她呢。我问她发疯是什么个情况,而且是怎么表现的。她说有时候她突然开始化妆,画的非常浓,然后走到镜子前,一会哭一会笑的,跟镜子里的自己说话。而且每次发病的时候,都有一个共同现象,就是头会固定偏向右侧,走路的时候也总是踮着脚。

    如果单单只是前面说的那些情况,我会觉得这姑娘也许只是疯了,应该去看看医生,但是最后那句踮着脚走路,却让我很是心中有谱了。因为这是典型的被鬼上身的症状。

    所以当身边有人无缘无故性格大变,做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关键是他若是踮着脚走路的话,请注意,也许中鬼了。

    我听到这里,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也基本上能够判断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我对阿姨说,我还是得先看看人之后再说,阿姨你能带我上去看看吗?阿姨再一次告诉我,等等吧,等她安静下来了来。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恐惧。

    不熟,有些话不方便多问,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陷入了一阵尴尬。尴尬是于我,她在自己家里没有理由要尴尬,我却是因为不知道要再找点什么话来说而尴尬。于是起身走到阳台,从包里摸出售价高达人民币七元的龙凤呈祥香烟,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口味重,正打算要点一根的时候,又是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小伙子,我们家里不许抽烟。

    好吧于是我退回屋里,无奈坐下。

    这个时候二楼传来声响,是那个女孩的妈妈。她从二楼张望,当她的眼睛看到我的时候,我点头向她打招呼。我想她妈妈应该是早就从她妹妹口中得知我要来的消息,于是下楼,告诉他妹妹,现在孩子已经睡着了。然后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几度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憋了很久,潸然泪下。

    哭了一会,她妈妈才缓缓对我说:“希望你这次能够救救我女儿,本来好好的快要结婚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中了这个邪,送医院要被当作神经病,请端公又被骗了钱,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几天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宁肯自己受罪也不想看着孩子受罪呀!你看她都要结婚的人了最后几天这可该怎么办啊!”

    我问她妈妈,在她第一次出现这些怪事之前,是否发生过什么事?她说没有,只不过是在发病的前一晚,他们订好酒席后叫上双方父母一起吃了个晚饭,算作是订婚酒,席间也一直是开开心心的,什么怪事情都没有发生。那一晚是小两口分开的头一晚,回到家以后洗洗就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看到她坐在梳妆镜前化妆,起初还没觉得奇怪,直到她开始站起来,自言自语,而且怪就怪在她一个女孩子力气突然变得很大,怎么都拉不住。

    她妈妈接着说,孩子的爸爸去世得早,母女相依为命很多年,却眼看女儿就要开始过幸福日子,发生了这样的怪事。

    说完,她妈妈再一次开始哭泣。

    我对她妈妈说,让我上去看看那个姑娘吧。这是我第三次这样要求了,我不是要去看人,我只是要去看看是不是因为房间阴宅的关系,或是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会招鬼之类的。

    她妈妈擦干眼泪,带着我上楼,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对着我做了个嘘的动作,意思是要我放轻声音,因为她担心现在任何一点惊扰都会引起另一场疯狂。

    我看了看房间的布局,虽算不上阳宅,但也算不上阴宅,墙上挂了张韩国组合的海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房间原本是房主阿姨的儿子住的,他孩子去了英国念书,房间就空了出来,自己姐姐和侄女来借住几天,就又把这个房间给收拾了出来。此外这个房间就看上去非常普通,除了那个梳妆镜。

    这是个男孩子的房间,原本有梳妆镜也不奇怪,谁让现在的女孩子头发越来越短,男孩子的头发却越来越长?而且青春期的少年们,总是会望着镜子意淫自己,摆帅给自己看,却刻意忽略了自己脸上的痘痘,要不然你们以为我会告诉你们,我也有过这样的青春吗?

    那个梳妆镜有点仿古的样式,但是古铜色的喷漆出卖了它的年代,仅仅是个工艺镜罢了,而它放在房间里却显得非常不伦不类,相当不搭调。若不是阿姨她们告诉我这个镜子一直都在的话,我一定会以为这只是孩子妈妈房间里放不下,故意放到孩子房间来占地方的。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的窗户,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好让光线透进来,我也顺便看了看床上那个姑娘的模样。

    她算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排除她憔悴的面容的话。我相信这样的女孩子化妆之后一定很美丽。自从小时候被我妈强迫化了一次印度浓妆,且在眉心用口红画了一个点,再被逼穿上天鹅裙跟厂里的其他小朋友一起跳舞以后,我便发下毒誓如果这辈子我再化妆的话我就一定是个烧饼。而对于化了妆很漂亮的女孩子,我还是一直挺喜欢欣赏的,而且结婚是大事,我想床上这个姑娘一定是希望自己结婚的那天,要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而现下她的模样,却很难保证她能否走上婚礼的地毯。

    我转头问了房主阿姨,有没有别的房间可以住人,如果有的话,我希望能给她换一个房间。虽然我无法确定屋子里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摆设和这个姑娘的八字犯冲,我也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房主阿姨说,就你隔壁那件也可以,但是她现在睡着了,你怎么去搬她啊?

    说的也是,于是我告诉这个姑娘的妈妈,先把她的东西收拾到另一个房间去吧,完了我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她醒了,我们在把她弄到那边房间。于是我们开始收拾东西,我帮忙提她的箱子等重物,她妈妈就开始收拾衣柜里的衣服和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却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姑娘突然一蹬腿坐了起来,我正蹲在床边拉箱子,她这么一坐,披头散发,吓了我一大跳,

    在我还没来得及惨叫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表情狰狞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她的母亲。

    母亲被她扑到在地,嗷嗷喊痛,手里收拾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房主阿姨站在门口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腿了几步,想来是打算见势不对,就立刻开跑。

    姑娘扑到母亲之后,也就没有再继续攻击母亲,而是在散落了一地的东西里,翻来翻去的寻找,最终找到一个红色灯芯绒质地的盒子,她如获至宝的将它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呜呜呜的哭泣。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于突然,完全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而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好像又平静了下来,而目前值得肯定的是,此刻的这个姑娘一定是醒过来了,但是值得怀疑的是,装在这个身体里的到底是人还是鬼,那个她视为宝贝的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我赶紧放下手里的箱子,把她的母亲扶了起来,站在一边,一时不知所措。

    她坐在地上哭了一会,突然哭声停了,缓缓站起来,歪着脑袋,踮着脚,捡起地上的口红,很诡异地走到镜子前坐下,开始给自己化妆,一边画,一边跟镜子里的自己说话,内容大概是,妆花了,我得补一下,你这么喜欢我,我要画的漂漂亮亮的,这样你就不会不喜欢我,就不会离开我了。

    尽管她说得轻描淡写的,但是在那种安静的环境下,尤其是因为大家都是被吓到而安静的环境下,显得特别恐怖,我见过神经病,也接触过重度自闭症,但是他们的病态都十分明显,你能够轻易区分出他们是因为生病而干些怪事,而眼前的这个姑娘,全身上下,无一不透着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我的经验告诉我,她一定是被鬼上身!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为了证实,我尝试着想趁她不注意,去抢夺桌上的那个红色灯芯绒盒子,因为我感觉到这个盒子里装的东西和她有莫大的联系,虽然她的妈妈也许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如果这个盒子离开这个姑娘,也许就能成为救回她的一个关键。于是我架好势,猛地冲到她跟前,一把抓住盒子,正准备退回,她突然凄厉地一声尖叫,站起身来,踮着脚,披头散发地向我冲来。

    惭愧地说,从来都只有我追着鬼跑,这次被鬼上身的美女追着跑,倒是另类到了极点,关键是我还很害怕,至于害怕的是什么,我还真是说不上来,我知道这当中肯定牵扯到一个力量强大的亡魂,而此刻的我却没有头绪,更没有收拾它的办法。

    我体力算是不错的,高中的时候百米冲刺我能跑到13秒多,再加上我是个男人,男人本来是一种令人自豪的职业,但是在当我被一个踮着脚的弱小女子追赶上并扑倒到在床上,紧紧压着我我却挣脱不了,这对我是一种伤害和侮辱,幸好理智和意识还在,于是被压住的时候,我挣扎着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翠绿色的玉手镯。只看了一眼,我就放弃了挣扎,任由她从我手里抢过了盒子,她才从我身上爬起来。我感到肩头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撩开衣服一看,五根深深的抓痕,在我洁白细嫩的皮肤上撒野。

    我滚下了床,站到一边喘气,顺便思考。

    从打开盒子看到镯子的那时候起,我就知道那是翡翠镯子。在云南呆过几年,真货假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从镯子温润的程度我基本能够判断,这个镯子不是新买的,而是已经被人养过很久的。

    我们中国人对玉器向来都有种偏爱,从古时候的完璧归赵,到08年的奥运奖牌,玉的使用几乎贯穿了整个文明。中国人讲究玉要靠养,因为我们相信玉能够吸收人的气血,从而变得温润细腻,也能够从玉的温润程度对应看出一个人的身体是否健康,新买的玉器往往比较粗糙,而在经过佩戴后气血的滋润,就渐渐变得透亮了许多,中国人爱玉,因为玉不仅仅代表了中国的文化和涵养,也包含了古人的谦逊。

    我喘了一阵气之后,那姑娘也跪坐在床上,一摇一晃的,样子很像咒怨里的那个姐姐。不过倒是渐渐安静下来,手里还死死地攥住那个盒子。我猜想这个玉镯一定有来头,于是我问她妈妈,这个玉镯是怎么来的,她妈妈告诉我,就是发疯前一晚,跟对方父母一起吃订婚酒的时候,男方的妈妈送给她女儿的,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传家宝,儿媳妇嫁进门,要用家里的宝贝来欢迎。

    又是祖上传下,这意味着要想了解真相,我必须得再向男方的母亲打听一下。我突然想到,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姑娘的老公的事,但转念一想,也许是习俗问题,他们不能见面,但是总该要打电话的呀,于是我问她妈妈,男方现在知不知道你女儿的情况,她妈妈叹了口气说,还不知道,因为每次打来电话都是她代接的,都说习俗是不能说话什么的,她妈妈坦言,在结婚前夕发生这样的事,传出去被人笑话倒也罢了,如果因此而让男方家庭对她们家产生排斥,那就断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了。

    是,你想得的确是周到,但是你却忘记了他们是夫妻,理应一起承担,而不该刻意隐瞒。

    我想了想,告诉她妈妈,没有办法,要救回你女儿,他们男方的家人不可避免的会知道的。起初她妈妈坚持不同意,在我的劝说下,最终还是摇头叹气的答应了。不是我在刻意刁难,而是我要向对方家人打听玉镯的来历,我必须得有个理由。

    不过我打算只告诉姑娘的老公,请他帮忙问问,不要让婆婆知道了,上了岁数的女人,谁都知道是什么样,搞不好婚结不成,问题也解决不了。

    我向她妈妈要来了她老公的电话,走出房间,下到阳台去,还是点上一支烟,算是压压惊。然后给她老公打电话。

    我自认为在解释问题的逻辑上,自己还是算有条有理通畅淋漓的,于是她老公听我阐述完事情的全部经过后,决定立刻打电话问他妈妈手镯的来历,并拜托我,一定要替他照顾好他老婆,我答应了。

    过了一阵,他回了电话给我,他说他妈妈告诉他,手镯是她的母亲的姐姐的。后来人死了,无儿无女,家里人就每人分了点东西,算是对故去亲人的思念,他母亲的母亲就是得到了这个玉镯,然后等到他母亲出嫁的时候,就把玉镯给了她,再待得她自己孩子长大成人,娶儿媳妇的时候,又传给了这个姑娘。但是这个镯子具体是有什么故事,他妈妈就不知道了。

    于是我正在准备陷入再一次的苦恼,他突然说,“我妈不知道,我外婆一定知道。你现在到我这里来一趟,我带你去问我外婆.”

    他的外婆就是手镯主人的妹妹,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是姐妹情深,或许她还能记得。

    我上楼告诉房主阿姨和姑娘的妈妈,我要去把事情弄清楚。便赶了出门。于是在毗邻江北盘溪附近的一所养老院里,我们见到了他的外婆。

    外婆看上去怕是有80岁了,看到外孙来看她,她很开心,我无暇去研究是什么原因导致这样一个思维清晰的老人,有儿有女却进了养老院。于是暗示姑娘的老公可以开始问了。

    问到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也让我茅塞顿开。

    当跟外婆说起玉镯,外婆就好像陷入了回忆一般,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这个玉镯是她姐姐最喜爱的一样东西,从不离身,因为这个镯子是姐姐在念私塾的时候,一个南洋商人追求她的时候送给她的。

    那个年代的情感质朴到我无法想象的地步,而面对那个年代的高富帅的追求,姐姐也不免动心,于是两人很快先是书信往来,再是经常约会,当时的重庆,大概约会的方式只有去国泰看电影,或者是到茶馆听评书。两人虽然相爱,但考虑到姐姐当时不到20岁,一直相敬如宾。但是当45年内战爆发以后,这个商人便对姐姐说,要回去广东老家,安排好家人,就立刻来重庆接她走,临走前,就送了姐姐那个玉镯子。当时的蹉跎岁月,这么贵重的礼物,和定情信物一样,坚守着爱情与信念,姐姐说会一直等着他来接她,但是商人这一去就完全没了音讯。

    解放以后,姐姐曾经希望乘着时局好转,南下寻找这个商人,辗转打听到这家人的信息后,上门拜访,出发前还特别梳妆打扮,希望能够给未来的婆家人一个美好的印象,却在进门后,得知了那个商人根本没有回到广东,而是在半路上被炮弹给炸死。死无全尸。

    姐姐起初不相信,直到他在祖宗灵位的佛堂里,找到了自己爱人的灵牌。

    姐姐伤心归伤心,却还是当自己是对方没过门的媳妇,在他们家里干活帮忙了好几年,直到那家人举家迁往马来西亚,不能带她走,她才一个人回了重庆,而那个时候,她也发现自己再一次一无所有。

    姐姐从收到手镯的那天起,就一直从未离身。回重庆后,妹妹和亲戚们也都给她介绍男朋友相亲一类的,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随着岁数的增加,一些女人的年龄毛病就开始浮现,于是精神上就渐渐有点不能自主,开始一个人跟手上的手镯说话,情绪变得很不稳定,一会哭一会笑的,心理的折磨是很容易击倒一个健康的人的,尽管多年来姐姐没有做过什么伤害自己的事,但是她这样的精神状态却持续到了她去世,她活得不算长寿,却比长寿之人更加受尽折磨。为了他的承诺和她的爱情,她终生未嫁。

    外婆说到这里,也许是心有感触,默默泪流。

    我一直深信,这就是个美好的故事,直到我听得鼻子发酸,而鼻头酸楚的那一瞬间,就好像闻到一种气味,在我闻起来,似乎就是那个纯真年代,青砖白瓦和美好爱情的味道。

    断定了,姐姐的灵魂一直附在手镯上,不是不愿离去,应该说是不舍离去。我问外婆你和你女儿戴过这个手镯吗?她说都没有,因为这是宝贝,是一种纪念。

    所以我想那个姑娘一定戴过,否则她没有理由被附身,说到此处,或许我不该再用附身来说了,执念,还是执念,当爱情没有完美归宿,就如同一个健康的人却不能寿终正寝,伤痛也许只在一时,遗憾却能伴随一生。

    我们辞别外婆,一道去了房主阿姨家里,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习俗了。

    按照常规的办法,我应该将玉镯打碎,激怒这个姐姐的鬼魂,然后抓住它,带它走。但那是下策,我打算试试,若它尚有一丝温暖,应该是能够奏效的。

    上楼以后,我先不让她老公去看她,请房主阿姨拿来纸笔,我念一句,要他写一句,用他的口吻,写给他的外婆的姐姐,一家人的血脉相通,他写的东西烧过去,姐姐才能收得到。内容大致就是希望姐姐能够明白这是自家人,不要继续执念了。写完之后,我将其折成六边形,然后找来红绸包成伏包,点上白蜡烛,把伏包放在地上,用米粒将伏包围绕了一圈,再滴蜡将米粒连起来,念完咒,烧掉伏包。

    这时我把罗盘放在姑娘跟前,也许是那个姐姐知道我们是在跟她以一种商量和敬重的态度,罗盘疯转了一会后,渐渐平静。

    我尝试再去拿那个盒子,姑娘这次没有任何反应了,打开盒子,我取出玉镯,发现上面裂了一条小丝。于是我知道,姐姐没有要我带路,在收到伏包以后,是她自己想通了,自己选择了离去。因为有蜡烛和米粒,她才能找到路。

    几个小时候,姑娘醒了,也恢复了正常,她完全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但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用她自己的话说,外婆的姐姐已经在她的心里对她讲过了她的故事。我很欣慰,除了肩膀上的抓痕还在惨叫之外。

    房主阿姨也终于松开了她那张麻将一样的脸,开心地笑着,很像一碗正在荡漾的方便面,感谢却是不必,反倒是我该谢谢他们,若非他们,我永远都没机会听到这个故事。

    几日后的婚礼,我如约而至,看着他们经过磨难而得到的幸福,我由衷鼓掌,虽然我们不熟,但是祝福你们,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