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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活得嚣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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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过很多godie的可能性,比如天灾人祸,比如见义勇为,但我无从尝试。

    真意外是可遇不可求的,其中的悖论在于,只要心念一动,意外就成了蓄意,然后监察机制又会启动。

    我每天翘首期盼意外降临,奈何丹霄观安全得出奇,阿姨们都特别关照我。

    我不再轻举妄动,但情绪低落,兴趣缺乏的抑郁症状仍在继续。

    对此,我爹欣慰地说,“此女早慧,胸有丘壑,眉藏山河。”

    呵呵,古代就是不待见活波开朗的女孩子。

    林霜若的态度就微妙多了,她时常修眉轻蹙,泪光点点地看我半晌,末了幽幽一叹,“出地微寒,难当丘壑之深,山河之广,姿容才情,反受其累,难简美对。”

    才女就是才女,随随便便说句话,我只听懂了“美队”。

    但再难的听力理解也架不住一遍一遍的回放,有一天我终于听明白了,翻译如下:你出身不好,心里头再多的弯弯绕也没屁用,要是再有点美貌才华,那你就彻底完了,你很难找对象。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古今才貌双全又心思深重的女子下场都不怎么样,林黛玉是一例,她林霜若是一例,我也……

    幸好,这辈子我不姓林。

    可众所周知,美女都爱口是心非。林霜若在我的教育上不遗余力,琴棋书画,诗咏歌赋,往往要亲力亲为,碰上自己不大擅长的,还要请丹霄观的阿姨教我。

    我原以为她这是要将我往名妓的方向培养,后来发现我爹在这些领域也十分有造诣,他常带着我在竹林中焚香弹琴,运笔书画,在松风下枕石而眠,吟诗作赋,兴起时还教我手捏起嘴唇打口哨,他说这叫“啸”,啸的方式有很多种,大家都爱啸。

    若不是那几年沉迷寻死,我早该发现端倪,我爹娘不是养名妓,而是养名士,二者虽技能相近,且只一字之差,其中境遇天差地别,看我名士爹和名妓娘各自的结局就知道了。

    但眼下先得说说我是如何发现的。

    我停止找死之后,平安长到了五岁。一天深夜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正睡在颠颠的马车上,一左一右,我娘躺着,我爹约莫是年纪大了睡不着,正在打坐。

    我坐起来,边揉眼边问阿爹,“何往?”

    我爹答,“会稽山阴。”

    美术生文化课不大好,正一脸茫然,让阿娘搂着复躺下,她柔声道,“路甚远,且眠。”

    再醒来时,外头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我们在一处驿站稍事休整后,换乘帷顶牛车,悠悠然往郊外驶去。

    一路上车来马往,清风徐徐,所见处靓妆丽影,或有招呼问礼,或有弹琴啸歌,我左顾右盼,逐渐看出来,我们应该是去赶一场大型春游活动。

    依山傍水可见一座亭台,一条河渠穿亭而出,弯弯曲曲,平缓的水面上置酒具食碟,

    顺流而下,四周宾朋散座,时而取用酒食,时而诗咏唱和,主客相宜,其乐融融。

    主人是个长胡子戴黑帻巾的老爷爷,他和我爹关系似乎很好,两人频繁敬酒聊天,他对我娘的态度和在场宾客出奇的一致,基本算视而不见。

    我娘神态自若,除了置放在膝上的手指弯屈,指甲微微泛白。有一瞬我突然悟了,古代文人视嫖娼为雅事,这些人当中怕是有不少当年的恩客。

    我环起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个口哨,哨声锐利,响彻云霄。

    心里突然一阵畅快。我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爱啸了,当你觉得很烦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这实在是一种不错的表达方式。

    四座侧目,我收到了许多赞许的微笑。我娘忙捂住我的嘴,脸上的笑容却不无得意。

    我开始对这个时代的怪异特征产生一些熟悉感,大脑展开搜寻,答案似乎近在眼前。

    文人遍地,春游变诗会。大家你一首我一首,文思泉涌,不甘人后。

    我知道眼下正是作为穿越者的我下场大杀四方的时候,唐诗宋词不会背鹅鹅鹅总还记得的,骆宾王七岁成诗,被称为“神童”,而我才五岁,脱口一出岂不名扬天下?

    可我提不起兴趣。那时节除了找死,我对任何事都没兴趣。我像所有小朋友一样,想干的不让干,让干的又不想干。

    我百无聊赖地盯着水渠发呆。

    水面上倒映出一个头顶扎小揪揪的小女孩,两边脸颊圆鼓鼓的,像蜡笔小新。他们说的没错,女孩小时候像爸爸多一点。

    我又想起了奈奈,不知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多高,像不像我……

    我鼻头一酸,悲从中来。

    水渠里飘过一盏酒觞,悠悠打了个旋,安静地停在我面前。

    我愣了一愣,想起前世,他们说我酗酒,而我只是寂寞。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起来,确有好久没喝一杯了……

    我小心地捞起酒觞,左右一瞧,正要偷喝一口,肩上突然让人一拍。

    我手抖了抖,心虚地回头看去。

    一个绿衣正太,面容清秀,脑袋左右各扎一个小丸子,水汪汪的大眼忽闪忽闪的,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不得不说,就算顶着这么刁钻的发型,他也比水渠里那个蜡笔小新好看太多。因为紧张导致的口渴,我默默咽了口口水。

    正太皱着眉,义正词严,“总角之年,以学为主,天真为性,思三餐可,杯中浊物不可,或云,使少智慧,恶颜色,致疾病。”

    嚯,好家伙。看他年纪轻轻,不过七八岁光景,一开口跟政教主任似的,使人无地自容。

    换成我抓到小朋友偷偷喝酒,顶多说一句,“妈妈你看他……”要不是这些年的回放我古文功力突飞猛进,他说的我还不一定听得懂。

    我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心想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能让一个少先队员拿捏住。于是抬起下巴斜睨了他一眼,兀自端着酒觞坐回位子,递给我爹道,“阿耶饮。”

    说罢还不忘示威一般回头瞪他一眼。

    眼看诗会像是要告一段落了,他坐回位子,时不时还往我这瞧瞧,活像个纪律委员。

    很久以后,我会与子璎说起这日初见的情形,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他笑着说,一向以为与我初见是在丹霄山静湖畔。我摇摇头,损他,呵男人,果然得有点肢体接触才印象深刻。他一时羞红了脸,别开脸不看我。他一板一眼的正经模样,七岁和十七岁都如出一辙。

    日头西斜,余晖尽染,山水亭台一派暖意。

    主人爷爷停书罢笔,我正坐在阿爹怀里犯迷糊。是才主人爷爷说要将今日众人的诗归结成集,他即时写一篇序,要请众人品评。

    一位身穿青衣脚着木屐的伯伯朗声念了起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我听着听着,彻底清醒了。

    得益于如今的古文修为,当年语文课上没听懂的,一下全听明白了,不仅明白了,甚至感同身受。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以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心之所向在过往,转瞬已逝,犹然不能释怀,死生长短,冥冥之中自有造化,终将不免于湮灭。古人云,死生之大事也……

    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从颊边滑落,我无法自抑,不知因了日久的哀伤,还是因了遥远的慰藉,我瞥到那绿衣男孩的目光,又有些羞愤,最终用双手捂住脸,呜呜地痛哭起来。

    我最终还是出名了。

    王羲之老爷爷对我爹,也便是他的小舅子郗昙,出言评我:“感而有伤,心灵性慧,奇女子也。”此评一时流传于世。

    我无语凝噎,王爷爷对不住,我奇是因为我作弊了呀。

    那日回丹霄山,我睡了一路。一路上迷迷糊糊地心有一悟:我生在魏晋啊!我既生在魏晋乱世,我还用自己上吊抹脖子吗?

    只要我活得嚣张一点,狂傲一点,活成一张靶子,就一定会有很多人想弄死我。

    等我死了,我能回到那个世界吗?

    我还能见到奈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