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深的爱,旧了时光 >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2)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2)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迟宇新的目光寸寸成灰。5手里的食盒很烫,可他竟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些不过是皮肉之苦,完全不足以与此时此刻他心底里的惊涛骇浪相比。

    “就吃一点。”他温声细语地说,跟哄着孩子似的。

    何可人自顾自画着画,一脸地嫌弃,“我都说过要等二哥过来了。”

    “他有事出远门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我不饿。可以慢慢等的。”

    她根本是油盐不进,无论他是威逼抑或利诱,都无动于衷,执意要见到迟宇轩才肯吃饭。她好像忘了所有的事情,又变成了那个在何家大宅里又单纯又固执的何可人。她所记得的锁在意的唯一的事情,便是迟宇轩。

    他一点办法都没。她不肯吃,只能给她打营养针,他也吃不下,索性就这么陪着她“绝食”。既然无能为力,他也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独自受罪,干脆就陪着她一起。

    郑医生也急了,怕这么下去,肾脏会出现排斥反应。

    Elijah及时抵达,在与郑医生就何可人的身体状况进行了简单沟通后,他考虑搭到何可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容不得继续拖下去,提议进行催眠——彻底抹去迟宇轩的存在。

    对于Elijah的这个提议,他不得不选择接受。事实上那段时间,何可人的身体已经开始恶化,稍有不慎,就会跌入绝境。

    后来迟宇新也想过,若是他能预料得到,何可人在被催眠之后会性情大变,且他和她好不容易拉近得距离变得更远了,他还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每一次,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没有勇气承受任何可能失去她的结果。

    只要活着,就好。

    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改变,可以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

    何可人彻彻底底的忘了迟宇轩,而那些关于迟宇新的,本就模糊的记忆,也一并遗失了。

    她醒来的那日,迟宇新去看她,她一脸冷漠与疏离,甚至在他靠近时微微躲了躲。她的手指紧紧捏着被子的一角,警惕望着他。

    被她用手臂遮挡的素描本上,是一张男人的脸。

    自然,是顾锦言。

    “我这几天得出差一趟。护工和郑医生会来看你。”他站在床边,看着那张隐约露出来的素描,眼睛被刺得疼。

    何可人点头,“好。”

    她没看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手臂搭在那来不及收起的素描本上。

    那一刻,他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顾锦言么?

    他的眼底是一片汪洋,看不到尽头,足够深沉足够藏起那些翻涌着的强烈情绪。

    那些年,何可人在顾锦言身边的笑颜,从未向他展露过。一次都没有。

    那么,后悔吗?这么多年,耗尽所有的心思,为的不过是护住她的安然无恙,而她的心底里自始至终念着的都是顾锦言。后悔过吗?

    周季尧不止一次的问过他。

    不后悔,每一次,他都能够坦然地如此回答。

    此刻,巴黎的中午。阳光很好,温暖地照着大地。房间里的窗帘拉着,阳光透过丝绒质地的窗帘照进来,一室温暖。

    解除催眠找回记忆的何可人,慢慢地哭出声来。

    迟宇新推门而入,一步步走过来,在她身边半跪着,用手指替她揩去她眼角的泪。何可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杏眼之中是他的面容。她扑进他的怀里,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那哭声,像是一只小兽一样。

    迟宇新伸出手,慢慢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的,跟哄着孩子似的。今时今日,她还能在他怀里这么哭着,这其中他究竟做出了多少牺牲究竟付出了多少——这种事,他永远不会同她说。

    活下去。

    这是他对她的执念。只要一直活下去的话,总会遇到好的事情的。只要一直活着的话,他总能够替她建造起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何可人哭得累了,终于闷在他的怀里沉默了下去。她慢慢地蜷了蜷自己的手,就是这一只手中,迟宇轩的手渐渐没了温度。那寒意往她的骨髓里钻,与愧疚一起,啃食着她的心。

    耳边,迟宇新心脏的跳动很规律,一声一声,无限绵长。

    那些纷繁的记忆,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害死了迟宇轩。

    若是没有他,迟宇轩便不会死。

    这想法,苦苦折磨着她。

    迟宇新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背上。温暖的触感。

    他低下头,逼迫她迎上自己的视线,“他将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你,不是为了让你躲避半疯半傻过活的。既然心有愧疚的话,就好好活着。”

    “三哥……”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你好好想想,百年之后,你在九泉之下,要如何面对他。告诉他,你因为心怀愧疚所以白费了唯一活命的机会?”迟宇新的声音严肃得让人心里发紧。

    何可人埋首在他的怀里,眼睛睁得很大。很多很多,错综复杂的情绪,纷繁的记忆,压得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记忆中,迟家二哥总是嬉笑着的脸,清晰得好像就在昨日。

    那一日,未曾记起真相的她,曾经在迟宇轩的墓碑前说,“可我现在还活下去。不管这条路有多艰辛,不管这世界如何看我,不管,我有多么地……肮脏,我都还,想要活下去……”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又红了,眼眶发热,眼泪却流不出来。

    想活下去……

    到现在,并不只是因为害怕死亡。还因为,她想留在他身边,她贪恋他所能给的安全感和依靠。

    周延总是夸赞她坚强。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她怯弱的要死。可是,因为他在她身边。所以她可以不畏惧。

    她的手紧紧的搂着迟宇新的腰际。

    留存于这双手中的一切,都如此珍贵。

    幸福,便在这其中。

    “我在你公司楼下。中午一起吃午饭吧。”沈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积极乐观,“可别说没时间,我都等在这了。”

    顾锦言笑了笑,“好。我马上下来。”

    他拿了西装外套,同秘书交代了一下,便出去了。刚走出公司,便看见沈君从那辆银灰色的SUV里探出头来,朝他挥了挥手。

    顾锦言走过去,在副驾驶上坐下来。

    “我想吃点辣的,你觉得怎么样?”沈君从CD盒里掏出一张CD塞进去,侧过头看见顾锦言的脸时,目光蓦地沉下来,“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顾锦言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纵欲过度的。”沈君看着他,一时没移开目光,“最近又睡不着了吗?”17Raz。

    “没什么事。”顾锦言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最近有些忙。估计是没休息好。”

    沈君向他投来不信任的目光,“鬼信!你这命可是我捡回来的。你再难过悲伤,也由不得你作践自个。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憔悴成什么样了。”

    沈君因为着急,语气也不友好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调转了车头,将车子开得飞快。

    顾锦言依旧笑得温文,“确实是太忙了。”

    “我可不管。我们先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然后再去吃饭。”

    当初,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沈君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几次三番将他救了回来。她脾气躁,又犟,决定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顾锦言索性也不再反驳。

    检查结果倒是没什么,主要也就是精神压力过大,睡眠不足,加之贫血。在沈君的要求下,医生开了一堆中药,看得顾锦言一脸地无奈。5

    他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宇成声里全。那在心尖上日日煎熬着的现实,才是根源。

    那些苦楚熬出来,怕是要比这中药还要苦上千百倍。

    沈君自然也懂,可那些,她无能为力。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

    在国外念书的那会,她是同周季尧闹翻后才去的。那时候她整日跟行尸走肉似的,脸上笑着,心底里却是一潭死水。

    直到遇见顾锦言。

    同类相吸,更准确的是,同病相怜。她将除学业之外的时间都用在了顾锦言身上,与其说是关心他,倒不如说,这样的时候,她感到了被需要,感到自己是真切的活在这个人世间的。

    所以,并不只是她向顾锦言伸出了援手,更多的是,她对顾锦言的照顾成了支撑自己走下去力量。

    沈君和顾锦言一起去了何可人那间水上餐厅。包间里,两个人坐在临窗的位子,湖面上有风吹进来,凉风习习。屋子里在放着歌,很低很低。男中音在唱着,“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总好于那日没有遇过某某。”

    两个人静静听着这歌,一时相顾无言。

    “我……发小,收到请柬了。”沈君打破了沉默,她斟酌了一下,最后给周季尧定以“发小”的身份。

    这请柬,自然是指何可人与迟宇新的。

    顾锦言喝了一口凉白开,“嗯。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了。”他转过脸,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她现在过得很好。更何况,对方是守了她十年的人。我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沈君这些日子对迟宇新与何可人的事情,也了解了不少。对于何可人的选择,无可厚非。只是,她依旧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难道就因为没有那么强大,就不配被爱不配去爱吗?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给不了答案,也没有人给得了答案。

    “嗯。你……不要太执着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路还很长呢。”沈君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安慰的意思。

    顾锦言看着她小心翼翼斟酌着语句的模样,却笑起来,“是啊,以后的路还很长呢。”

    这一生,不过才过去了一小半。

    这之后,等着自己的,还有漫长的时光。

    可是,我再也不会遇见你。

    再也不会有人同你一样,走进我的心底里。

    那已经龟裂的心田之上,除了你的爱,不会再有其他甘霖。

    何光耀在家这些日子,除了吃止痛药,停止了一切治疗。家里的房产都改成了李云沁与何昕言的名字。他甚至已将身后事都交代了。

    这些日子,何家一直笼罩在阴云密布之中。

    何昕言的眼睛总是红红的。

    顾锦言早上洗过澡,便待在书房里看书。沈君从医院开的药,都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压根没拿回来。

    说是看书,其实压根也看不进去。他的精力越来越差,晚上没办法入睡,只能依靠助眠的药物。

    帮佣在洗衣服时,从顾锦言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何光耀见着了,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他隐约看到顾锦言的名字。一时有些疑惑,便将那张纸铺平了,看着上面的字。

    只是,只一眼,他便怔在了那里。

    血液好像在倒流似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来。

    “我推你去园子里走走吧。”李云沁走过来,柔声细语地说。她穿着一件改良式旗袍,走路的模样,都妖娆而风情。

    何光耀没应声,目光直直地盯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

    李云沁一脸不解,走上前来,微微俯身,“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话音刚落下,何光耀已经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

    又快又准。空气响起清脆的两声。

    李云沁被打得有些懵了,红了眼,再看向何光耀,才发现,他的脸已经近乎扭曲,眼睛里的杀气吓得她连连后退了两步。

    何光耀将手中的体检单扔向李云沁。李云沁颤抖着接住,然后再看见内容时,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听我解释……”

    “你骗了我三十年!李云沁,你真是了不起啊!”何光耀颤颤巍巍从轮椅上站起来,拽住李云沁的头发,巴掌打向她的脸。

    何昕言原本睡眼惺忪的下楼,见着这一幕,呆在那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跌跌撞撞冲下去,半途掉了一只拖鞋,她也顾不得,跑过去,拦在何光耀与李云之间,“爸!你这是做什么呀?”

    话音落下,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她不想要这个家分崩离析,从此家不是家,亲人不是亲人。

    何光耀的动作停了片刻,随后拨拉着何昕言,将她往边上推,“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情。你到边上去。”

    “爸!我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她站在中间,不肯让,死死拽着何光耀的手。

    那一刻,何光耀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女儿。

    他与尹芬离婚后,他没见她笑过,也没再见她哭过。

    迟宇新那一句“人间失格”又在他的耳边反复响起。浪潮一样,一波一波涌上来。丧失为人的资格。

    何光耀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听得人心里发怵。

    “李云沁啊李云沁,你真是了不起……”

    他爱过李云沁,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即便是抛弃了何可人,遭受着良心上的谴责,他也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正因为爱着,所以这一刻,这打击,对他近乎是致命的。

    现世报吗?

    他想起何可人当时冰冷决绝的脸,抑制不住的笑着。那笑声,悲戚而惊怖。

    何昕言怔怔看着父亲失态的模样,一脸不解。她看着母亲发红的眼睛,又看看父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帮佣从洗衣室出来,见着这一幕,又看着何昕言向自己使眼色,便默不作声去了三楼。

    帮佣敲了两声门,也没管里面的顾锦言听见了没,就推门进去了。顾锦言听见声音缓缓地从抬起头,栗色眸子看着她。

    “夫人和先生吵起来了。小姐在劝。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顾锦言有些发愣,仔细听,依稀能够听见楼下何光耀的冷笑声。他迅速起了身,大步往外走去。走在楼梯上,他看着何昕言泪流满面挡在两个人中间,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何光耀一看见他,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他心底里一丝感觉也无,他走过去,挡在何光耀的面前,示意何昕言躲开,何昕言却不肯走。

    何光耀一巴掌打向顾锦言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知哪个践人的野种!”

    “爸!”何昕言的泪掉的更急了。

    李云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何可人哭得累了,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迟宇新和Elijah坐在外面,他靠窗站着,嘴里衔着烟。

    Elijah翻了翻病历,“当时主要是她过于内疚,认为是自己害了迟宇轩。更何况,对方就那么死在她面前。现在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年,她多少也能够思考了。”

    迟宇新走过来,将烟蒂掐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只低低“嗯”了一声。满腹心事的模样,

    Elijah看着他,笑起来,“这是为情所困了?”

    “没有。”迟宇新的语调很平。

    对方却全当没听见这一句,又说道,“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你信哪个?”他也不等迟宇新回答,自顾自地说了答案,“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回答。不过,我一直认为,一见钟情是一个华丽的开端,可是否长久则需要另当别论。日久生情,则是一场对手戏,双方势均力敌,在时间和日常中累积岁月,累积情感,日日夜夜重复着,在波澜不惊之中融入彼此的生命。爱情,有时候是一种甘愿和习惯。”

    迟宇新又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夹在指间,苦笑,“你这算是安慰吗?”

    “不。善意的提醒罢了。”

    甘愿和习惯么?

    近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她呢,习惯了吗?

    迟宇新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微微眯起眼睛,“我原先以为自己可以甘之如饴。可惜,人终究还是贪婪的。”

    “既然付出,自然会期待回报。付出的越多,期望值就越大。感情也不例外。”Elijah看着他的脸,一时也感慨万千,“什么都不计较,默默守护对方,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容易吧?”

    “是啊……”迟宇新的面容竟慢慢柔和起来,稍稍拉长了语调,低声慨叹着。

    迟宇新站了一会,又进了里屋。

    何可人睡得很沉,大约是太累了的缘故,他在她身边侧身躺下,用手支着自己上半身,凝视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还是有些肉肉的,五官和脸型却都是艳丽至极。很久很久之前周季尧提起她,总说像这样长相的女子,得盛气凌人才行,可她偏偏却是温文安静的模样,穿最简单的衣裳,素颜黑发。

    这么些年,倒是变了些,偶尔指点河山的霸气模样,也能叫他失了神。

    当年那个声音低低的,一脸怯生生的模样喊他“三哥”的小女孩,也慢慢褪去了稚气,一日一日,变得妩媚动人起来。

    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爱情,有时候是一种甘愿和习惯。

    于他,是甘愿。甘愿为她倾尽一切。

    也愿你,会习惯了在我身边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何家的宅子里,伴随着“啪”地清脆响声,顾锦言脸上落下了五个指印,火辣辣地疼。他却不以为意,神色平静如常,只是抓着何昕言的肩膀,“去我房里。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有一个牛皮信封。你拿过来。别打开。”

    见何昕言愣着没动,他又加了一句,“快去。”‘

    待何昕言小跑着上了楼,他才淡淡开口,“我不是野种。我父亲是顾子健,明媒正娶的我母亲。我姓顾,不姓何。何谈野种一说?”

    何光耀脸上已是青筋暴起,那一口牙几乎被咬碎,颤抖着举起手,指着顾锦言,“你……你……”

    顾锦言也不管他,接着说道,“我妈是做错了。但这与我父亲无关,请别累及他人。更何况,你算是我母亲和我父亲这段婚姻中的第三者吧?你并没有立场指责他。”

    “锦言,别说了……”李云沁在背后低低的哀求。

    “还有你,你知道你这个谎言毁了多少人吗?”顾锦言转过脸,看着身后泪水涟涟的母亲,“你一直觉得那些因为你的谎言被毁掉的,都是可以随便牺牲的人,是吧?用那些人的人生换来自己的荣华富贵,很值得,是吧?”

    说到这的时候,何昕言握着那牛皮纸信封跑过来。顾锦言接过那信封,声音稍稍温柔了些,“去回房间。”

    何昕言站着没动。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房间。我有事要说。回去。”

    何昕言咬了咬嘴唇,然后慢慢退了出去。等何昕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顾锦言才从那信封中抽出一沓照片,扔到一边的桌子上。

    那些不堪的照片,摆在桌子上。

    李云沁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锦言。

    就连何光耀见了,都愣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是……谁干的……”李云沁捂着自己的嘴,好半天,才说出这话来,句尾,她的声音因为发抖几乎听不清。

    “这重要吗?”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连声音,都冰凉冰凉的,“用这个,作为你这三十年所享受的荣华富贵的代价,怎么样,还值得吧?”

    李云沁的身子跟秋风中的落叶似的,一直颤抖着。她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手扶着椅子,才支撑住了自己。

    眼前的,她的儿子,得是有多么痛恨她,才会这么做这么说?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的跟一潭死水似的。只是每一个字,都跟锐利的剑似的,直直地刺进她的心底里。

    她从没曾想过,会使得他进入这种境地之中呀……

    顾锦言静静看着眼前的母亲,很多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自己眼前掠过去。何可人蹲在宅子外瘦瘦小小的身影,她的笑容,她在机场毫无顾忌痛哭的模样,还有姜瑜那一句“当年何可人在我床上时你在哪里”。这是他最深的,再也逃不出的梦魇。

    她说,陪我堕入这地狱,如何?

    可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跌进了地狱,到如今,都爬不出来。

    而此刻,何光耀凝视着那些个照片,指尖也一直在颤抖着。他所能想到的,会做这些事的人,只有尹芬。

    这么想着,便只觉得脊背发凉。

    “何叔。您手里的房产,我全部转到了昕言的户头下。还有一部分现金,也全部打到了您的私人账户上。”顾锦言平静开口,“我今天就会搬出何家。至于你们的事情,此后,也与我无关了。”

    他说完这话,将那些照片一张张收起来,然后,转身走开。

    李云沁终究一点力气都没了,慢慢地蹲下来,哭出声来。

    她的哭声跟哀嚎一样,几乎要呕出自己所有的灵魂。

    顾锦言当天下午便搬出去了。他所有的行李不过是回国时的那个行李箱。很多事情,不过是身外之物。

    他走的时候,何昕言冲出来,死死地抱住他,不肯让他离开。

    “乖……哥只是搬出去住,又不是不再见你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何昕言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不要走啊……妈哭了一天了。爸今天中午也发火,将家里东西都摔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顾锦言轻轻抱了抱她,“昕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做个善良的人。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别人。知道吗?”

    “怎么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事实上,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他怯懦无用到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顾锦言到底还是走了。何昕言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眼前,这个家像是巨大的兽一样立在那里,她甚至不敢迈进去。

    她就一直这么怔怔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光耀过来,喊她,“昕言……”

    “爸爸。”她的声音怯怯地,显然是上午被吓到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何光耀的面目稍稍柔软了些,“把你那小车开过来。送爸爸去个地方。”

    何昕言也没多问,点了点头,便去开车。何光耀原本高大的身形这会瘦的只剩皮包骨,坐在她的甲壳虫里,倒也没以前那么突兀了。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又发酸了。

    车子开到离家很近的一家咖啡馆。何光耀让何昕言在车子里等着,便下了车。

    尹芬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见到何光耀的时候,她有些发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远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每见他一次,他便老一次。

    何光耀点了一杯黑咖啡,也不喝。

    这时候,咖啡馆的人很少,这地方又是死角。何光耀扶着面前的杯子,“我不是个好人。放弃你,放弃可人,这是我的错。即便你怪罪于李云沁,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毁了一个孩子,太过了……”

    尹芬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绷紧了脸,目光瞬间暗下去,紧紧盯着何光耀,“我怎么做,那是我的自由。与你无关。”

    何光耀看着她,低低叹气,“我也没资格说你。”停了停,才说,“我死后准备海葬。就把我的骨灰洒在海边那套别墅边。那套别墅,我已经在遗嘱中交代在我死后转交给你。你也遵守诺言吧。”

    生不能同寝,死便要同穴而眠。

    这已是她唯一能有所期待的了。

    尹芬盯着他看,好半天,才低了头,“光耀。”她的表情有些挣扎,如此谈论身后事,她多少还有些忌讳,“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

    “我不配。”何光耀低低开口,“如果你愿意,可以同我一起葬在那片海域。你若不愿意,百年之后,也可入土为安。”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爱到迷失了自己。

    尹芬盯着他看,想要牢牢记住他的面容,“我会陪你。”

    她没有犹豫,异常坚定。

    就如同当年,她知道他心中没有自己,也坚持要嫁给她时一样。坚定,决绝,不留退路。

    从那时起,她就已经疯魔了。

    何光耀的目光有些失了焦,“随你吧。”

    看见她,就如同看见自己的罪孽。

    葬在一起?那即便是死后做了鬼,她也会如影随形地在他身边,提醒他,他曾经犯下的深重罪孽吧?

    人间失格。

    何光耀当天晚上没有吃饭,回到家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李云沁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只要一想到顾锦言那些照片,她就浑身发抖。

    何昕言看着母亲握着筷子,许久未动,最后将筷子放在了碗边,低声轻劝,“妈。多少吃一点吧。”16649019

    李云沁哪里还有胃口,她摇了摇头,缓缓起身,卧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夕之间,她像是老了十岁。

    迟宇新接到何光耀的电话时,他正同何可人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他握着电话,走到一边,“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的何光耀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沧桑,他说,“我想见见可人。”

    “恐怕不行。”虽是如此说,他的态度确实强硬的。

    何光耀沉默了片刻,“以后,可人就拜托你了。”

    迟宇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态度稍微缓和了些,说出的话,却依旧刻薄,“二十年前,你就彻底放弃她了。何必又来多此一举?”

    “我知道了。谢谢了。”何光耀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说了这话,便主动挂了电话。

    迟宇新握着手机,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到如今,何光耀所想要的,其实也不过是原谅与救赎。可是,他连一分同情与怜惜也没有。但,何可人呢?

    正想着,何可人已经走过来了,她从知道那些事情后,温和了许多。但是,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也不怎么说话。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她的皮肤很白,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可人,何光耀,可能快不行了。他想见你。”

    她原本就很白的脸这会更是煞白煞白,然后缓缓摇头,态度坚定,“我不想见他。”

    二十年不闻不问,到现在,才说想见她,这算什么?终于在死神到来前感到了愧疚,所以想要安慰自己的良心吗?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曾出现。那么,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出现。

    她拿过迟宇新手中的手机,翻着找出何光耀与尹芬的号码,拉进黑名单里,“不要再接他们的电话!”

    “好。”他微微笑着。

    何光耀是在之后那天过世的。他在晚饭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连寿衣都自己准备好在了床头柜上。随后他服用了大量安眠药,他与李云沁已经分居,所以等人第二天上午察觉到不对劲,破门而入后,人已经去了,连身子都僵硬了。

    自何光耀发现顾锦言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的那天起,李云沁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这会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倒是何昕言,哭得几乎断了气。

    那天上午,她抱着电话给顾锦言打电话,连话都说不全,“爸爸……自……自杀了……哥,你回来吧……”

    这会,何家连一个男人都没了。李云沁与何光耀的双亲已经走了,家里连个能够撑起场面的人都没。

    顾锦言原想着拒绝,可何昕言那哭声不断地钻进耳里,落在心上,他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想打电话知会何可人一声,毕竟,何可人也是他的女儿。他怕何可人错过日后会后悔,又怕她原本就不愿意来。一遇上与她有关的事情,他总是顾虑颇多。

    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与尹明安通了电话,简单告知了告别仪式的时间以及在告别仪式后会去哪里海葬。

    尹明安只说自己会转告何可人。

    何光耀死后要求火花,在告别仪式的时候,尹芬也来了。顾锦言也没拦着,尹芬来得静悄悄地,看了一眼何光耀,又静悄悄地走了。安静的,倒不像是尹芬了。

    何昕言原想着不让她进来的,顾锦言却拉住了她,低声劝慰,“好歹是何叔的前妻。一日夫妻百日恩。让她看一眼吧。”

    何昕言也就依了她。

    只是,何可人却没有出现在葬礼之中。

    事实上,也没任何人觉得奇怪。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何可人也是何光耀的亲生女儿,也曾经是何家的掌上明珠。

    二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连这样的事情,都可以被忽略了。

    那十年的时间呢?

    也太久太久了。

    久到,足够她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依赖另一个人的保护与关心,足够她爱上另外一个人。

    李云沁自始至终都跟失了魂魄似的,整个人木木的,也不说话。在告别仪式后,何昕言捧着紫檀木的骨灰盒,驱车前往那片海域。

    路上,从何光耀过世到现在都未发一言的李云沁突然开口说,“等这事过去了。我们会宁江吧。”

    何昕言与顾锦言都没说话。

    李云沁看着这两人,默默流下泪来,“锦言,妈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说这些做什么。”顾锦言的声音异常平静,好像,那真的是再也不会在他心里掀起涟漪的事情。

    不过,也仅仅只是好像而已。

    顾锦言看着李云沁的眼泪越掉越急,从口袋里掏出格纹手帕,递过去。在掏手帕的时候,他触到口袋里放着另一块亚麻灰色手帕,那手帕上,还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母G.H。

    那是何可人亲手绣的。可因为是第一次,只简单绣了两个字母,且那绣工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那一日,何可人将那块手帕递给他,看着顾锦言忍着笑的模样,嘟着嘴,“这可是纯手工刺绣的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何可人私人定制系列。”

    他低头亲她的唇角,“可可爱心牌手帕。我得一辈子都带在身上。”

    “带到老哦。”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就连阴霾的天气似乎都因为她这笑容变得晴好起来。

    “必须的。”他发誓。

    这手帕还在他的胸口,他一直都带在身边。

    可是,可可,我却已经将你弄丢了。

    再也寻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