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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张佩纶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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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基隆港上孤零零几个前来接驾的小吏,刘铭传知道自己在台湾的日子轻省不了,不过好在在来之前就已经有所了解,既然现在山不来就我,那就只能我去就山。

    刘铭传第一个要拜会的‘山头’,就是台湾兵备道刘璈。

    清代的兵备道属于整饬地方军务的要员,对于台湾这样一个孤悬海外的‘道’来说,刘璈可以说是台湾内政和战守防务的最高官员。刘铭传要想做好台湾防务,显然必须与兵备道达成默契合作。

    “下官见过刘大人。”

    兵备道衙门,刘璈和前来‘视察’的巡抚衔钦差刘铭传互相见了礼,分上下级坐下后,刘璈才开口道:“昨日大人远道而来,小道原本应亲往码头迎接,奈何前日不慎伤了脾胃,以至于卧床不起,没能迎接大人,还望恕罪。”

    按道理作为下级,刘璈昨日理所应当前往码头觐见上官,但他不但没去,而且今日还在衙门坐等刘铭传上门。这么大谱,自然是有恃无恐。

    刘璈籍隶湖南临湘,就其本人来说,与刘铭传并无丝毫个人过节,但是籍贯湖南的刘璈属于楚军派系,乃是楚军大帅左宗棠的亲信,而左宗棠却和刘铭传有仇。

    同治七年,左宗棠领兵西征,镇压西北回民起义。当时有关左宗棠在西域骄横跋扈的舆论时有出现,于是刘铭传好死不死的被清廷派往西北督师,暗查左宗棠军务。就在左宗棠热烈报告攻克金积堡大捷时,刘铭传以密奏参了左宗棠一本。

    奇葩的是,收到刘铭传密折的两宫太后竟然把刘铭传的密报下发给了左宗棠,命令左宗棠就此作出解释。最终,位高权重的左宗棠占了上风,丝毫没有被撼动,但却因此事视刘铭传为仇敌。

    有了这一层关系,刘璈对刘铭传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而有时任两江总督、署兵部尚书的左宗棠为靠山,刘璈自认也不用怕他。

    看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的刘璈,刘铭传在心里将他鄙视了个够。但是成大事不拘小节,刘铭传还不至于在有没有接待自己这样的事情上做文章。当然,他也没心情、也没时间和刘璈扯皮,此时只是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刘璈:“本官赴台之前,有幸在上海拜会了左公,临行时,中堂大人托我给刘大人带一封信。”

    “哦?”刘璈一愣,没想到刘铭传竟然会在上海拜见左宗棠,而左宗棠不但见了他,还让他给自己捎信,这……

    一边想着,刘璈一边拆开了左宗棠的私信。

    既然要来台湾任职,刘铭传岂能不把两江、闽浙、台湾上下的官员打听清楚?既然知道刘璈是左宗棠的亲信,凭自己当年和左宗棠的关系,要是不把这个梁子揭过去,台湾的事情能办好那才见鬼了呢。

    现在法国人大军压境,战事随时可能爆发,刘铭传可没时间和刘璈过家家,为了大局着想,刘铭传只得在路过上海的时候递了帖子,希望能见左宗棠一面。

    恰好,因为筹备海防事宜,左宗棠也在上海。虽然对当初刘铭传在新疆朝自己背后捅刀子怀恨在心,但左宗棠却不会在国家危难之际拿军国大事来平自己的私愤,于是,左宗棠不但见了刘铭传,还专门给刘璈写了一封信。

    趁着刘璈看信的当,刘铭传道:“愚兄奉皇上旨意赴台,当此危难之际,本以为步步惊心,却没想到左公高义,不念旧恶,多番指点提携,实乃后学楷模。愚兄听闻贵道是左公得意门生,又在台经营多年,今后各项事宜,还望贵道能多多支持才是。”

    刘璈此时也看完了老大人的信,知道老大人为了国家社稷,宁可撇开私仇。如果自己再在后面掣肘,反而让别人误解了老大人。于是起身道:“扶台大人放心,但有差遣,莫不敢辞。”

    旗开得胜。

    解决了刘璈这只最大的坐地虎,并不等于就万事大吉,刘铭传接下来要面对的还有两只钻山豹。

    刘铭传到达台湾后,首要大事就是尽快熟悉、布置防务,以应对可能随时会到来的法军。此时全台共有防军40营,其中战斗力最强的是福建陆路提督孙开华统率的擢胜军3营,以及福宁镇总兵曹志忠统率的楚军庆祥营等6营。

    孙开华、曹志忠两人都有一个出身背景,即湘军的霆军,而相比左宗棠,霆军与刘铭传可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霆军诞生于太平天国战争时代,脱胎于湘军,因创始人、统帅鲍超字春霆而命名,是湘军系统中著名的劲旅。

    同治五年,赖文光率领的东捻军突入湖北,大败淮军。淮军松军大帅郭松林重伤,树军统领张树珊——张树声二弟——战死。

    遭遇惨败后,湘淮二军分别调动霆军与铭军合围东捻军。鲍超与刘铭传约定2月19日辰时同时举兵歼灭在尹隆河一带被包围的捻军,但是刘铭传却求功心切,擅自率先出兵,结果一败涂地。

    事后刘铭传反咬一口,诬陷鲍超,称鲍超没有按期出兵导致战败。性如烈火的鲍超被清廷严厉申饬,旧疾复发而辞职,霆军遂遭下旨裁撤。

    经历了如此一番大变故,几乎所有的原霆军将士都对刘铭传恨之入骨,作为亲身经历尹隆河事件的孙开华、曹志忠,那就更不用说了。

    刘铭传自知他和霆军的仇怨难以化解。

    官场之上动本参人很正常,何况自己当年就是干这个活的,而且左宗棠到底有没有干什么私下的勾当他自己心里清楚,自然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和刘大麻子没完没了。

    但是霆军不一样。当初刘大麻子干的那可是掀桌子倒灶的事儿,砸了霆军上下多少人的饭碗?何况理亏的还是他自己。

    说白了,刘铭传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去见孙开华和曹志忠。

    既然矛盾化不开,那就干脆不化了,反正自己也好,孙、曹也罢,不见得一辈子都耗在台湾了,混过去今年再说。

    好在光绪元年倭寇入侵台湾时,李鸿章曾调派铭军唐定奎部武毅军13营援台,此时武毅军虽然大部早已撤回江苏,但还有章高元统领的2个营设防在台南。这可是淮军的底子,刘铭传用起来一点儿负担也没有。

    对于整个台湾防务,刘铭传认为北部的基隆最为重要,于是立即调用船政水师“伏波”舰,陆续将2营‘子弟兵’从台南北运至基隆。

    至于孙开华和曹志忠,刘铭传一纸命令,分别将二人安排到了沪尾和基隆。

    就在刘铭传争分夺秒整顿台湾防务的同时,另一位‘钦差’也在想方设法的谋划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远大前程。

    6月8日,新的旨意下达:时任通政使司通政吴大瀓会办北洋海疆事宜、时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陈宝琛会办南洋海疆事宜、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张佩纶会办福建海疆事宜。

    小皇帝在一举拿下了清流的两位泰山北斗之后,又一下子将所谓的‘清流四谏’中的两位打发出了京师,并一竿子赶到了沿海前线。

    由此可见载恬对这些嘴炮有多讨厌。

    如此想法却也很好理解,从人之常情来看:如果在你身边成天有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要求你要去做什么、或者要求你不能去做什么、你还不能发脾气,日积月累下来恐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了?

    再者,北宁新败后法军并没有顺势向中国国境挺进,反而收缩兵力并要求和谈。中枢也因前线新败、无力抵抗而愿意重启和谈,因此5、6月份的时候和谈是主旋律。在这种主旋律的大背景下,再让这帮清流操纵舆论鼓噪战争显然也不适宜。

    和平时期拿清流的高谈阔论没办法,那么此时将他们推到前线就是最好的时机。既然叫嚷开战的是清流,那么就让清流们上前线自己去面对敌人的炮火,看你们有什么应对之法。

    于是张佩纶和陈宝琛就这么被‘发配’了

    如果真是金子,走到哪儿都会发光。做得好,履历上有了这么一笔实干经历,那今后的升迁必然更加顺畅。你张佩纶和陈宝琛得名得利,朝廷也因此收货人才一枚,皆大欢喜。

    如果只是嘴炮,那么让你们去感受一下现实的残酷也是好的。起码,懂得现实的残酷,人才会变得务实——对清流们尤其如此。

    还没离京的张佩纶现在就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

    对于吴大瀓和陈宝琛来说,他们分别要去的北洋和南洋目前都有重量级的大佬人物坐镇统筹。有李鸿章和左宗棠这两根顶梁柱支撑着,他们作为会办,出了事责任自然不会首先压到他们的头上。至少李总督和左总督有足够硬的肩膀可以扛下大部分来。他们只需小心谨慎、亦步亦趋,能熬过这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再次升迁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更何况吴大澂原本就有筹办防务的底子,于整军吏,守边、强边等方面多有建树。此时到北洋帮办军务,不过是轻车熟路罢了。

    光绪六年,吴大澂以三品卿衔随吉林将军铭安办理宁古塔、三姓、珲春等东陲边务。据说吉林边防军队已建成防军马、步20营9000余人,己“悉成劲旅”。甚至为防御沙俄从水上入侵,还创建图们江、松花江水师营。

    但是对于张佩纶而言情况则要糟糕得多。他要去的地方是福建啊,那地方现在正处在中法冲突的风口浪尖,虽说不像越南已经干了好几仗,但也早已是黑云压城、危机重重。

    初夏季节,北京南城慈悲庵附近的陶然亭是绝佳的纳凉之所。宜人的湖光水色间,京城诸友在这里为张佩纶送行。

    联想到前路莫测的中法局势和张佩纶东南之任明升暗谪的玄机,送别聚会的气氛显得极为沉闷,在座大都相对默然,把酒凄零。临行前‘清流四谏’之一的宝廷为张佩纶作诗一首,以表依依惜别之情。

    友朋久聚处,淡泊如常情,偶然当离别,百感从此生。

    人生各有事,安得止同行?各了百年身,甘苦难均平。

    古今几豪贤,畴弗有友朋,离别亦习见,别泪例一零。

    今日天气佳,有酒且共倾,勿作祖帐观,联辔游江亭。

    俯视大地阔,仰视高天青,余生尚几何,愿醉不愿醒。

    与宝廷等清流同伴把酒惜别后,张佩纶恋恋不舍的踏上了南下福建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