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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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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太后胜券在握,呵呵笑道:“死到临头,你还要垂死挣扎?桓执中,你仗着妹妹是先朝皇后,她在宫中好妒擅杀;你在庙堂为非作歹,把持朝政,我已经忍了你好多年了!如今,你贼心不死,欲送幼女入宫做皇后,想着当完国舅当国丈,好继续作威作福么?你嫌我赵家的女郎挡了路,便动手害她。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好分辩的?”

    桓执中形容冷厉,瞥了一眼面色煞白、浑身颤抖的皇甫道知,却也不分辩,只道:“公道是非不是你说出来就算的。先皇后是怎么样的人,我是怎么样的人,你一句话栽赃,又能服天下悠悠众口?你有胆,便把我收监拷问,与那个构陷我的人对质;你没胆,就在这里杀了我,我留一双眼睛,看你将来怎么收场!”

    赵太后大约曾经受过她婆婆桓皇后不少气,此刻恨屋及乌,见桓执中如见仇雠一般,冷笑道:“你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还妄想着坐到牢里,有党羽部曲来营救你么?那个招供的小宦官已经负疚自尽身亡了,并没有人与你对质。”

    她被成功的喜悦和过往的仇恨扭曲着的脸,粉敷得太厚,以至于看不到一丝红润光泽。她抬头望着殿门外,昂然说:“尚书令,速派人带陛下虎符,解万春门、平昌门和奉化门虎贲校尉之职,命中常侍鲍叔莲和銮仪卫卫又安随着去,接任三门值守。建德王,今日若处置桓执中这逆贼,你说该怎么办?”

    尚书令庾含章面无表情,微微眯着眼睛,也不接令,也不动弹,静静地听皇甫道知的答话。

    皇甫道知却不料自己这位嫂嫂如此雷厉风行,又如此顾头不顾尾!眼下问到自己头上,他嘴角抽搐,半晌才说:“臣遭遇大变,心神不宁,此刻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太后亲自裁夺。”

    桓执中笑道:“建德王,优柔寡断,可不是成大事之品啊!”

    皇甫道知幽怨地抬眼看了看自己舅舅,桓执中却正眼都没瞧他,撇过头微微昂着,睥睨着上首站立着的赵太后,和那个一脸惊惶而傻乎乎的小皇帝。

    赵太后无知者无畏,一身闯劲,根本不管不顾,笑道:“建德王确实优柔,这样的逆臣,自然是明正典刑的了!给我杀!”

    曾川正兴奋着要立功。他手中的长矛第一个戳进桓执中的胸膛,溅出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喋血皇宫正殿,大楚立朝以来还是头一回,大臣们都傻眼了,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中书令桓执中身子摇了两摇,踉跄后退。而红了眼睛的其他虎贲侍卫,见大功给曾川抢去,哪里能服气,赶紧也一个个把手中的长矛长戟往桓执中胸口、腹部和咽喉戳去,愣生生把一个活人扎成蜂窝一般,水磨的澄泥砖上流淌着人血,殿中浓郁的龙涎香都掩盖不住血腥味。小皇帝大哭起来,转身向后,对自己身边侍奉的宦官喊:“翁翁!抱抱!走!”而太后,大约毕竟是一介女流,这时掩着鼻子,随着宫女忙不迭地往后头走。

    皇帝和太后先溜号,下头朝臣更是一窝火烧了的蚂蚁似的,乱糟糟一团,有夺门而出的,有大声号泣的,有趁乱观望的。曾伯言大声喊:“朝臣中桓姓的俱要当心!全部先行收押,审过之后再定罪责!有敢反抗者杀无赦!”

    虎贲营的侍卫,也并不是个个朝臣都认识。反正认识的就抓,不认识的就问,他们握着利器,面容狰狞,唬得没来及逃走的朝臣战战兢兢、连滚带爬。真个是乱上添乱!

    杨寄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些尊贵人儿的乱象——原来人和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平时天上人似的他们,被砍了一样会血流如注,被打了一样会鼻青脸肿,被吓到了一样会尿一裤子。他怔怔然握着自己的长戟,看着庄严华丽的太极殿众生之相。突然,看见一个人连滚带爬,狼狈地朝自己冲过来。

    那个人已经被扯散了头发,半边发髻还在,玉簪连着三梁进贤冠垂挂在耳朵边,半边则披了下来,蛛网似的散在他冠玉似的脸庞边。他猛然抬起眸子,盯着拦着他路的杨寄,手中的白玉笏板似乎就要打过去。

    杨寄却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在秣陵赌场结识的那个贵人——桓越。

    杨寄不自觉地就让开半步,并把长戟的锋刃挪到另一只手,明显地表示“我放你走。”

    桓越正经历一番死生,狠狠瞪着杨寄,也不言谢,警觉地走了几步,然后下定决心一般,朝杨寄身后的偏殿门飞奔而去。那里没有千秋门的侍卫——人都涌到正殿抢功去了。那里也没有门,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毫不犹豫地提起袍襟,从窄小的窗洞里狼狈地钻了出去。

    血腥的杀戮终于告一段落,刚刚还亢奋的人们都显示出一脸的茫然。庾含章轻咳了一声,道:“殿中宦官,先收拾一下吧。太难看了……”

    皇甫道知瞥眼看看自己的岳丈,再看看血迹横流的大殿,又见负责太极殿的黄门总管战战兢兢望着自己,等拿主意,才吁了口气说:“尚书令……说得是。其他不急,先打扫出来。”

    “其他也有当务之急的事!”庾含章突然语气变得凌厉起来,目视皇甫道知说,“太后和皇帝已经到后头休息了,难道不是摄政皇叔处置一应事务?难道——”他平和淡然的一副面孔,眼睛中却射出锐利的目光:“桓氏族人,现在不拿问,还等他们结集家臣部曲再行拿问?”

    皇甫道知冷汗都出来了,在这群老谋深算的重臣面前,他简直是个无知无能的少年郎,灰头土脸地频频点头,好一会儿才对自己身边曾伯言之类心腹道:“快,拿册子来点数一下,今日入宫常参的朝臣,桓姓的还有几个在这里;与之结党的朝臣,又拿住了几个?”

    庾含章微微颔首,不胜烦恼似的揉了揉前额,说:“今日大变,出人意表,建德王接下来要处置的事情多,还请保重身子。老臣这会儿头里有些不好,先告退一下。”他自说自话,都没有等皇甫道知点头,便离开了太极殿。

    皇甫道知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好一会儿,突然看见还傻站在一边的鲍叔莲和卫又安两个,才突然想起来一件要事,额上汗出如浆,失声喝道:“快!把庾太傅追回来!他手中握着调动所有虎贲禁军的虎符!”

    然而已经晚了。

    太极殿的变乱,随着桓越的逃出和庾含章的离开,很快波及到外朝。桓执中握有九门之中三门的权柄,他一被杀,他的手下既有仇恨,又有担忧——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己少不得被清算——桓越声泪俱下的倾诉,立时让三门的虎贲侍卫鼎沸翻天,当即一个个撕下中衣上的白绢布条扎在头上为桓执中戴孝,亦是作为反攻的记号。

    庾含章手执虎符,到自家掌控的四门安抚一通,要义便是:任他天翻地覆,我自安然不动。然后,他回家“睡觉”去了。

    得知消息的赵太后已然抓瞎,她速命自家的心腹鲍叔莲和卫又安执盖有皇帝印信的懿旨找人救驾。然而四门告知他们只看虎符,不看圣旨,另三门沸反盈天,还有“姓”皇甫的两门,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准备在先,但并不是准备守城的,因而也处于乱哄哄的一片。

    杨寄耳朵最灵,听见外头喧闹不同往常,知道出事了,脚底抹油准备溜号。但他看见皇甫道知还站在那儿,不由纠结了一下:再恨这个人,但是万一他出事了,沈沅陷在他的府中,不知会不会被殃及——他又没那个本事闯王府。杨寄想起那日和沈岭的半夜交谈,发觉这便是他的“杨朱歧路”,丢下仇人自己逃跑诚然快意恩仇,但是他要考虑的,是对沈沅有没有坏处。

    杨寄几步飞奔到建德王身边,用力推了推他说:“走!”

    “去哪儿?”皇甫道知梦游似的。

    杨寄半是私愤,半是要促这家伙清醒,伸手就是毫不客气一个耳光:“逃跑啊,去哪儿!”

    皇甫道知痛得身子旋了半圈,清醒是清醒过来,羞愤得几乎要把杨寄这犯上的家伙千刀万剐。但局势已经容不得他细想,曾伯言和曾川也跌跌撞撞过来:“大王!趁乱,快跑!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大王就糟了!到了府中,一切还好再谈。”

    皇甫道知被亲信拖着拽着,往千秋门的方向而去。迎面一个人与他兜头一撞。皇甫道知后退了几步,被杨寄撑住了,而那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啊哟”了一声,抬起脸来,也顾不得再叫唤,膝行几步上前道:“太后有旨,请大王勤王保驾!”

    皇甫道知自身难保,一脚踹在那人的肩膀上:“你该在太后榻上勤王保驾!滚!”

    这人一身罗绮,披戴着高官的紫荷,大概就是卫又安了,杨寄忍不住注目了一下,这小子长得怎么样一眼竟看不出来,因为脸上的粉太厚了,流了汗被他的香帕子一擦,脸上黄一块、白一块,身上脂粉香气浓烈得杨寄想吐。想到自己差点与这样的人为伍,杨寄不由感激地看了曾川一眼。

    曾川这时候却顾不得看他,这家伙平素粗豪,这时候急得一脸油汗,自己立了“首功”,这时候却是罪魁祸首——谁叫他抢先一矛杀了桓执中,要是追究起来,他这叫什么事儿!如今只能靠紧了建德王,希望他的大腿够粗,能够保自己的平安。

    曾伯言是下令的那个,此刻也在后悔:本家主还没明确命令,自己倒先做了恶人。之前他探皇甫道知话锋的时候,明明感觉这位大王是首肯的呀,现在出了事,如果不压服桓越的人马,只怕自己要背黑锅了。他不过是一名校尉,老百姓看来是天上人,自己知道自己在朝中只不过是小角色。他看了看皇甫道知:好嘛,这条大腿,他也是要抱的。

    既然是大家都要依仗的人,少不得要保证皇甫道知的安全。大家簇拥着这位主子,往属于他们自家的千秋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