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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那年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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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挨个儿看着需要治疗伤病的动物,唠唠叨叨的叮嘱着,然后快快的穿过了救护站的大院子,可我的告别还没有完呢。

    我向池塘边的斑头雁招手,它在动物房舍前,依然落在我家屋顶上,好像不愿意飞过来经历这样的告别,我看不懂。就没有向它招手。救护站现在一共十四个动物,我一一向它们告别,再见了,再见了。

    妈妈说告别是为了再次见面,所以要说再见,可是我跟这14个天天在一起的动物,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好像谁也说不准。那个在它们受到伤害时发现了,又亲自或者派巴亚尔送它们来这里的人,失踪了……

    也就是藏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万一需要寻找很长很长时间,我跟它们就会很长很长时间不再见面,这可怎么办?

    我会想死它们的。

    站在小黄马屁股上的红嘴鸭,嘎嘎叫着飞过来,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抚摸着它的翅膀说,你要是能跟我一起去就好了。

    它用黑亮黑亮的眼睛望着我像是说别的动物呢,你也想让它们跟你去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抱起它捋了捋整整齐齐的尾巴,把它丢向空中。

    它飞了一圈,落到树上不停的冲我嘎嘎叫,像是伤心的哭了。妈妈在救护站的大门口催我快走,我转向格列不舍得招招手,说着再见。

    他送我们走出救护站,说了好几声扎西德勒。格列是藏族人,喜欢说扎西德勒,意思就是吉祥如意,这是最美好的祝福。

    突然,妈妈又走了回来,一边拽起我的手,一边对格列小声叮嘱。

    “笑脸来救护站,你别搭理他,就说有关动物的任何事都得医生同意,让他等着我们回来。”

    “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别接,问起来就说手机坏了。”我这样说。

    爸爸曾经说:“撒谎不是好孩子。”

    妈妈说:“那要看对谁为了什么,对笑脸这样的人能说实话吗?”

    我和格列都摇摇头,不能。

    我们出发了,天还是阴着云层,变薄了些,也变亮了些,沉甸甸的阳光被一片纱布包裹着。我和阳光一样期待着。巴亚尔的吉普车像带着翅膀,一边飞一边吃掉了黑黝黝的马路。

    妈妈坐在巴亚尔旁边,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我坐在妈妈后面也望着窗外,但我觉得妈妈什么也没有忘记,当一只花翅膀鸟飞过眼前时,她的头居然没有像我的头一样,跟着鸟往后扭一下。

    唉,妈妈,那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鸟,很可能你也从来没见过,因为我们都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城市的人。

    爸爸说了,奇特的东西都在远离城市的地方,爸爸还说人哪一旦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所有的未知就会包围而来,没往前走一步就会产生一个为什么,除非它是一个一丁点好奇心都没有的人。

    什么意思呢?

    是说妈妈一丁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我妈妈最好奇的就是离开家,也离开城市的爸爸是怎么工作,怎么生活的。分开前只要爸爸一回家,她就缠着不停的问,你每天吃什么,你怎么睡觉,那里有房屋吗?帐篷冷不冷……

    “七八月份还会下雪,有点冷。”

    记得爸爸这样回答。

    “那你们烧什么?”

    “牛粪?”

    “羊粪牛粪能当燃料,零下40多摄氏度,光皮大衣恐怕不行吧,要不要我给你做个棉裤?”

    “你说大部分地方汽车走不过去,只能骑马不会摔下来吧?

    “什么连马都骑不成?”

    “就靠两条腿。”

    “那得走多远?”

    “一走就是200多公里。”

    “这么远……那不就跟动物一样了吗?”

    “那么高的海拔你怎么走得上去,都成登山运动员了。”

    ……

    分开后,妈妈就没有机会直接提问题了,但她会静静的听完爸爸打给我的每一个电话。有时候会在旁边说,你问问他关节还疼不疼,或者需不需要我给他寄点药,或者我织了一双毛袜子,你问他寄到什么地方。

    我才不问呢,妈妈的问题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就是动物。

    “爸爸,你再见到那只母雪豹了没有?”

    母雪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居然敢像一头金色的野牦牛发起进攻,野牦牛生气的猫猫直叫,我是吃草的,不是吃肉的,你紧张什么,然后就冲过去用犄角把雪豹挑向空中。雪豹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却一点也没有摔伤,呜呜的跳起来再一次扑向野牦牛,野牦牛还是用硕大的犄角顶过去,三顶四顶把雪豹顶翻在地上,还用坚硬的前提踩了它一下,看对方一动不动了,这才胡吃胡吃吹着气扬长而去。

    开着车路过的爸爸惊呆了,赶紧停车下来走向母雪豹,眼看就要到母雪豹跟前了,母雪猫突然起来朝前走去。

    爸爸停下了,愣在那里看着它,它走向山坡上自己的窝,叼起一只小雪豹,朝白皑皑的雪线走去,雪线在海拔五千米以上,不长草冷风嗖嗖,一般动物都不会去那里。母雪豹也许会更安全一些,就连寒冷也不顾了。

    爸爸说:“又见到了一次,这一次不是叼着它的孩子,而是带着它的孩子。小雪豹长大了,已经可以跟着学妈妈长途跋涉了。”

    我记得,爸爸工作的地方叫西藏,爸爸说不等同于西藏自然保护区,除了西藏自然保护区,还包括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

    遗憾的是,爸爸不会翻跟头,也不会腾云驾雾,这么大的地方,怎么能走来走去呢?就算会开车,一天也只能跑几百公里。我想的并不是让爸爸把西藏一寸不落的都跑到,而是别把任何一个需要救助的动物拉掉。

    可让我担心的是爸爸好几次都说差一点出了危险。那次打电话爸爸告诉我成立了救助站支队,是专门保护野生动物的,我显得比爸爸还要高兴,真的救助站支队是不是比孙悟空还厉害,爸爸说当然了,孙悟空就有像我这样派出的环保人员,也有志愿者,我呀,是队长,是领头的那只鹰。

    可是,鹰再厉害也比不过藏獒,雪豹,野牦牛。

    爸爸说这个来我们救助站支队的人一要热爱自然,喜欢动物。二要身体强壮,思维敏捷。三要年龄合适,不能太小也不能太老。你现在只具备喜欢动物这半个条件,别的都还差得远呢,将来吧,等你长大了,来西藏工作接我的班。

    这个电话打完不久就出事了,格列他们远远看见有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游客在追黑颈鹤。两只黑颈鹤飞起来后低低的盘旋,就是不肯离去,还焦急地鸣叫着。后来游客走了,黑颈鹤的叫声更凄惨了,牧民的意思是它虽然没看见,但根据公鸭和母鸭的叫声判断,游客肯定抓走了它们的孩子。

    爸爸得到消息后,立刻带人堵在公路上,堵了一天一夜,果然在一辆小汽车的后备箱里发现了装在纸盒子里的一只毛茸茸的小黑颈鹤,它们连夜赶往湖畔,想把鸭子送还给它的爸爸妈妈,却没有找到它们。

    黑颈鹤爸爸妈妈带着失去孩子的悲伤飞走了,很可能再也不会来这个给它们留下伤痛记忆的地方了。爸爸让巴亚尔把小黑颈鹤送到了救护站,又打电话告诉我,黑颈鹤是候鸟,三四月份会从越冬的地方飞来西藏繁殖后代,等到9月小黑颈鹤的翅膀长硬后,它们又会返回缅甸这些比较温暖的地方度过冬天。

    它们飞行的高度能达到8000多米,这在鸟类中是可以进入前5名的。黑颈鹤如意来到救护站后,我天天位它,它就把我当成了妈妈,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呀呀呀的叫着,像是说妈妈等等我,妈妈等等我。好几次红嘴鸭不服气的拦住了它,却被它不管不顾的状态了,红嘴鸭吃惊的嘎嘎叫,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年龄小真可怕。

    渐渐的,如意长大了,黑白相间的绒毛变成了漂亮的棕红色羽毛,爸爸就让巴加尔把它带回到湖畔,想让它做自由翱翔的候鸟。可是它却飞回了救护站,一回来就冲我呀呀呀的叫,像是在埋怨我,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哪点不好了。

    爸爸在电话里知道后吃惊的说:“距离至少也有500公里,它是怎么找到的?”

    我说,“它就像太阳的光翼穿透云层就能认出我来。”

    爸爸问:“什么意思?”

    “怎么,爸爸也有不知道的?”

    我笑着说:“我觉得每天照在我脸上的阳光,就是第1次照耀过我的那一束,我认识它,它也认识我,不然怎么会经常都是一模一样的暖洋洋呢。”

    爸爸又说:“每一只鸟都能准确的回到它们的出生地,牛牛把救护站当做它的出生地了。”

    “嗯嗯,嗯嗯。”

    黑颈鹤如意回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救护站,虽然它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做我的跟屁虫,但我能感觉到它对我的依赖就跟一只鸟对天空的依赖差不多。我心里喜滋滋的一直。

    被爸爸解救的黑颈鹤宁肯舍弃8000多米的高空,也要来到小海救护站跟我作伴,可惜我没有白给她当妈妈。

    爸爸说:“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

    “只要喜欢就是好事儿。”

    它喜欢沿着河水飞来飞去,好像天生就知道那个河湾里有鱼,哪个地方能找到野菜和虫子,每次离开或回来它都会给我打招呼。我出去溜达溜达,或者我回来了,已经吃饱了,不用喂了,要是没有吃饱,它就会发出一种带着气球的叫声,我饿了我饿了。

    如意的叫声只有我听得懂,红嘴鸭会飞到我的肩膀上,啄掉我的耳垂,说你的孩子饿了。我会去格列的动物厨房,拿出半盆混合着蔬菜和小鱼虾的鸟,饲料,顺便摸摸它的翅膀脖子,和尤其好看的白色的头。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炫耀,因为如意只允许我摸它,其它任何人,包括救护站的站长都不行,甚至都不能靠近它。

    每当我抚摸如意时,红嘴鸭就会过来学着我的样子摸着对方的羽毛,已经喜欢上憨厚可爱的如意了。它就像一个老是不放心的保姆,经常会跟着如意飞向河湾陪它玩一会儿,再催它赶快回家。

    被我拉扯大的黑颈鹤如意在任何动物面前,都显得不卑不亢,这个词儿是妈妈说出来的,我问妈妈什么叫不卑不亢,妈妈说,你爸爸的样子就叫不卑不亢。我极力回想着爸爸的样子,好像有点明白了。

    车在疾驰,突然妈妈喊了一声:“小心!”

    巴亚尔一个紧急刹车,我朝前扑去,一头撞在前面座位的后背上,差点把脖子撞断。我喊着妈妈,捂着头抬起来,看到妈妈双手撑在前面身子,前弓着头几乎要挨上前面的玻璃,一条黑色的安全带紧紧的勒着她。

    妈妈直起腰来,回身摸着我的头说:“没事吧?”

    我说:“疼,好难受!”

    妈妈问哪儿疼。

    我感觉了一下好像又不疼了。

    “都怪我喊了一声……”妈妈说着,看着窗外。

    我顺着妈妈的眼光看过去,发现一只野兔,横卧在几米远的马路中央,身边全是血,怎么会这样呢?

    我吃惊的望了一眼巴亚尔。

    巴亚尔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撞的,在你妈妈看见之前它就在那里了。”

    我乞求地望着妈妈,“救救它吧。”

    妈妈笨手笨脚的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巴萨尔却说:“恐怕已经没救了,它流了那么多血。”

    说着,巴亚尔开门,下车拎起兔子的耳朵,将它放到路边的草丛里。

    但妈妈还是下车仔细看了看那只野兔,确认它已经死亡后才回到车下。再次上路,巴亚尔说,“路好车速快,司机看不清楚,看清楚了也反应不及,经常有动物被撞死。”

    我说:“要是提前告诉动物就好了,车来了车来了,快躲开快躲开。”

    “你说的对,车速太快时经常鸣笛是有必要的。”

    巴利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