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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贼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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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着良心对天说,李昂这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城后怎么应付,根本没有那闲工夫恶心范知县。

    但知府相公发话了,范同只得回自己县衙带了佐吏唤了公人,给李昂披条大红,让两人用肩舆抬了走在前头,他自坐官轿在后。因如今城里人满为患,还得让人在前头鸣锣开道。

    就这么一路敲着,浩浩荡荡往北门去。

    此时,有人揭了榜文的消息已经在城中风传,又听说是那急公好义的李家小官人,因此不管是城中居民还是避难百姓,都扶老携幼前来相送。

    一看真是他,不少人顿时惋惜起来,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小官人你这是何苦啊。

    李昂刚开始见父老乡亲们热情,还十分感动。你看,有在街边长揖不起的,有跟着肩舆一溜小跑的,耳朵里听到的也尽是“官人高义”官人保重”之类。

    可走着走着便觉得不是味儿,这怎么有点送我最后一程的意思?还有那范择善,你要整就整全套,光一面锣在前头敲,倒好似送我上法场一般。

    到了城门口,寿春四壁守御使梁成收到消息,也带着士兵下来了。而且还设了一张案,摆了一坛酒……

    等李昂过来下了地,他双手捧住大海碗,动情道:“官人为保全城军民,不惜以文弱之身涉险,义薄云天,在下钦佩之至!请满饮此碗,以壮此行!”

    接过碗来一看,李牛头叫苦不迭,这要全喝下去,醉不醉另说,只怕稍后见了贼寇话没说几句,先就尿急了……

    没奈何,盛情难却,一仰脖“咕咕”灌下去,将碗往地上一摔,嘴一抹,深吸一口气,作个四方揖,什么都没说便大叫开门。

    这让满心期待他慷慨陈词的民众不禁有些失望,但想一想,李官人怕是抱定必死之决心,所以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索性不说,都在酒里头了。

    这么一想,更加难过,眼见城门徐徐洞开,外头吊桥也缓缓放下,门缝中,李官人的背影越发高大……

    怕他这一出去就再也见不着活人了,老百姓们蜂拥往前,有那感性的甚至哭出声来。一个小女娃在他举步之前扯住他的衣摆,将自己头上戴的花塞到了他手里……

    他们哪里知道,李昂方才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家房东,怕再不走一会儿父母也赶来,那就不好办了。

    果然,当吊桥升起,城门合闭,那挺拔轩昂的身姿消失在民众视线中时,一个妇人悲怆的呼声远远传来:“天呐!我的儿啊……”

    可李昂已经听不见了,跨过吊桥,踩上地面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没有回头路了。

    好在,他也没有想过要回头,解下身上披红,又将那朵花放在鼻下嗅了嗅,顺手别在头巾上。

    回望城头,军民云集,人头攒动,李荩臣淡然一笑,留给寿春一个完美的侧颜……

    城外数里,贼寇营地。

    说营地其实不恰当,因为方圆几里地内,根本就没有几座帐篷,贼人们以篝火灰烬为中心,或坐或卧,别说士气,便连生气也感觉不到几分。

    直到往里走数百步,才看到一片混乱的小帐簇拥着一顶大帐,帐前两列甲士持枪挎刀,跟其他乞丐一般的贼兵比起来,确实威武不少。

    又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军汉,身裹铁甲,头戴毡帽,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在帐前来回走动。一见喽罗们拥着一个身穿白袍,耳畔簪花的高大青年过来,便停下脚掂了掂器械,目光阴鸷起来。

    “站住,哪来的鸟人,竟敢在爷爷面前戴花卖骚?”

    “都头,这是城里派来的使者,要见钤辖官人。”

    那都头一听便骂道:“直娘贼,三日前咱就传了话去,怎现在才来?那撮鸟,爷爷问你,城里脏官给不给钱粮?嗯?”

    “此事须见了你家头领再说。”李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

    “嘿嘿,倒跟你爷爷摆起谱来?”都头怪笑着,笑声未止时冷不防将刀一挥,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只是他不晓得面前这厮是半路出家的演员,心里头怕得要死,面上却只是眨了一下眼,还说道:“我胆小,禁不住吓,来时又喝了不少壮行酒,一会儿给吓尿了不好看。”

    那都头收了刀,上下打量,嘴里啧啧连声:“还行,比上回那个硬气些。告诉你,进去好生说话,否则……”

    李昂点点头:“知道,否则便请我吃板刀面,也是此间无水,不然还有馄饨可选。”

    此话一出,喽罗们都笑,没想到来了个内行。

    那都头瞪他一眼,只道是块不怕死的滚刀肉,也不吓他了,折身进帐通报后,不多时出来唤他进去。

    进帐一看,是比那些占山的草寇上档次。这帐里既不见虎皮座,也不见牛头骨,两边都是一溜的交椅,坐着戎装军贼,上头一张胡床,斜躺着一个锦袍大汉。见他进来,坐起了身,真真跟半截铁塔一般。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李昂有些慌,勉强定住心神,上前作个揖:“诸位头领好,寿春使者礼到。”

    帐内鸦雀无声,谁也没有开口。

    半晌过去,就在他感觉都快接不上气时,上头那锦袍大汉才冷声道:“我只问一句,若合意,便接着说,不合意,拉出去砍。”

    心弦猛地一颤,两腿同时发软,李昂咬牙强撑着,调匀了呼吸后,缓声道:“我也只一句,要死,容我说完话再上路。”

    锦袍大汉盯着他,目光如炬:“我若不答应呢?”

    “那……就算我倒霉了。”

    “哈哈!”匪首大笑,也亏得这是帐篷,不然那真叫声震屋瓦。“说吧,我要的银粮,康知府给是不给?”

    “阁下便是丁一箭?”见他没有拒绝自己的要求,李昂稍稍镇定了些。

    “正是。”丁进应一声,随即大手一挥。“休说旁的,回答我!”

    见是个不好说话的主,李昂只能硬着头皮如实道:“实不相瞒,银两可以想想办法,粮食却实在办不到。”

    话音落地,那令人窒息的沉寂又出现了。抬头看丁进时,只见那张布满戾气的脸上杀机陡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