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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营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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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雪方歇,曙光初露,凌波城报晓的钟声余音犹存,标营的大门从里面慢悠悠打开,亮出门洞两侧笔直站立的军士,手中的长枪在晨光中闪烁点点寒星。

    军士抬张桌案刚摆放在大门侧旁,桌案后便多了两个面相威严的军官,将手中的铁箱、书册和刻刀放上桌案后坐下来,一个军官向身后挥挥手,标营跑出一队身穿黑色军装的少年,在桌案旁默不作声地列队站好,远远看着广场上的少男少女们,用眼神交换各自的观感。

    “高垣,拿好文书,一会到那里换令牌。”教官领着六人排入队伍,不放心地扭头叮嘱高垣:“要有人问起你父母,记得先说你残兵院的爷爷们。”

    “记住了,教官。”

    高垣对教官道声谢,跟着队伍往前挪动,可惜教官高大的背影遮住了视线,看不见门前到底如何查验身份。父母毕竟不是战死的军人,虽说爷爷们一再表示绝无问题,高垣心中总觉得有一种在欺骗别人的感觉,只是除了顺从爷爷们的安排,他实在是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队伍不断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了高垣所在的城营,教官恭敬地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军官,在桌案旁转身注视着弟子们。

    高垣眼看身前的同城少年递上半张文书,军官问都不问身世来历,只是接过文书与桌上半张对接起来,见接口严丝合缝做不得假,随手将两半文书粘贴好,报一声名字就算查验通过,高垣忐忑的心总算有点平静下来。

    双手递上半张文书,军官查验无误,一声通过出口,另一个军官接过粘贴好的文书,从小铁箱里取出一块小铁牌,用刻刀在上面勾勒几笔后扔给高垣。

    “谢谢教官一路照顾。”高垣接过小铁牌,对教官躬身施礼,却不料查验文书的军官听出了话语中的破绽,抬手拦住高垣沉声问道:“你不是童营的孤儿?”

    “他——”教官话才开口就被军官打断:“让他自己说。”说话间几个带刀军士围上来,手按在刀把上冷眼盯着教官。

    “冒名顶替?!”

    “这小子胆子够大啊!”

    “嘿嘿,敢在标营测试中作假,这俩人完蛋了。”

    就像在树冠扔了一块石头,惊动了歇脚的鸟雀,一时间大门口叽叽喳喳吵闹不停,声音很快传向队伍后面,说法也变得千奇百怪。

    “在测试中捣鬼被发现了,原来这小子是混进来的啊。”

    “混你爷个头!”说话的少年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差点就爬到地上,身后一个壮实的少年黑脸上也满带着惊疑的神色。

    “蒙一川,你个疯子,关你屁事啊。”少年站稳身子后怒骂一句,握拳就砸向蒙一川脑袋。

    “住手!”

    带队的教官一把抓住少年手腕,少年挣扎几下哪能摆脱,狠狠地瞪着蒙一川骂道:“教官,话是那头传过来,他踢我一脚不能算完。”

    “教官,高垣和我一起参加的力量测试,比我力气还大,他敢说人家是混进来的,踢他一脚算轻的。”

    蒙一川看似长得憨头憨脑一副老实人模样,其实脑子的转速一点也不比同龄人差,见教官沉着脸看他,三言两语说明测试结果,顺带着撇清自己打人的干系:“教官你看,标营都没有抓人呢,他就说人家混进来,纯粹是造谣生事。”

    “你——”挨打少年闻声语塞,只能指着蒙一川在心里发狠。

    “都闭嘴,标营会公正处理,轮不到你俩操心。”

    教官制止了俩弟子的打闹,却止不住其他人的小声猜测,标营大门口原本整齐的长队不觉变得散乱。

    “肃静!”

    吼声如春雷炸响,震得众人耳膜发痛,嘈杂的吵闹声一下子沉寂下来,大家愣愣地望着桌案后站起的军官,标营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不起眼的文案军官,竟然都有如此强的修为。

    高垣与军官相距不过一尺,军官的吼声几乎将他震翻在地,耳朵里嗡嗡声乱响。先前不知该不该按教官的吩咐回话,就发蒙了那么一会儿,想不到身前身后就传来了那些闲言碎语。

    “孩子,不要害怕,慢慢说。”刻写铁牌的军官放下刻刀,向查验文书的军官摆摆手示意其坐下,脸上努力挤出些许笑意,缓缓地对着高垣说道:“能在吼声中站立不倒,你修习的吐纳功夫应该有所小成,没什么好怕的,童营的孩子许多会战死,我相信你不会傻到冒充人送死,这里又不是什么富贵繁华之地。”

    也许是刻刀军官平缓的语气消融了恐惧,也许是他说的真有几分道理,大门前的少年们平息了心态,静等着高垣给出合理的解释。

    吐纳呼吸之法,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高深法门,别说少年们没有见过只是听过传闻,就连许多教官也没有哪怕最粗浅的口诀,一个吐纳功夫修习小成的少年,走到帝国哪所院校都是奇才,要说他偏偏冒名顶替想进童子营,少年们都不相信自己方才怎会有如此荒诞的念头,许多人暗地里到期盼高垣能留在标营。

    没有了吵闹声,高垣很快稳定了心神,先歉意地对教官笑笑,再对桌案后的两个军官鞠躬。

    “我父亲是猎户,母亲是山民,他们都不是军人,更没有为帝国战死在疆场。”

    直白的话语出乎了大家的预料,大概是太过直接,反而没有引起少年们起哄,桌案后两个军官交换下眼神,这答案也让他俩感到莫名其妙,刻刀军官颔首示意高垣接着说。

    “我是孤儿,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死在冬天的野狼口中,母亲刚生下我就死了,山寨的婶婶们养活了我,可我知道她们背地里都在说我,说我是遗腹子,命中注定克父母,害亲友。”

    大门前一片静寂,少年们半是害怕半是可怜,眼神复杂地看着高垣。大家都是孤儿,从小在童营长大,虽然缺少父母关爱,可有的是同龄的伙伴,平时一块玩耍一块吵闹,教官们除了训练时严厉,大多时候对大家都和颜悦色,很少有人背地说人坏话,童子营多的是友情和关爱。想不到高垣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初懂事的孩子们不觉将自己和高垣的身份对换,想想都觉得一阵后怕。

    “爷爷养大了我,他们教我练武,教我认字,教我在山林中打猎,也因为爷爷们对山寨的人很好,寨子里的孩子才偶尔和我玩耍,枪爷爷怕我身子弱长不大,就让我从小练习吐纳功夫。”

    一口气说出许多话,高垣终于将心中撒谎的内疚排斥干净,明亮的眼睛看着桌案后的军官,却忘记了说明最关键的事项——表露爷爷们的身份。

    “你长大的山寨叫什么名字?”文书上只书写有城名,根本看不出具体的身世来历,那些资料应该还存放在标营书柜中,查验文书的军官暗恨自己太过相信属下的审核,没有一一亲自过目。

    “长清寨。”高垣略微停顿一下又补充道:“长清寨残兵院。”

    “你在残兵院长大?”查验文书的军官忍不住站起身,急巴巴看着高垣。

    “嗯。”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啊。”这下连刻刀军官也不能保持淡定了,站起身几步绕到高垣身旁:“校尉大人还好吗?”见高垣有些不知所措,刻刀军官连忙解释:“使枪,不会说话。”

    不知道枪爷爷什么时候成了军官口中的校尉大人,高垣还是老实说道:“爷爷很好。”

    “这就好,这就好,哈哈哈,小子,我想起来了,我们见过面。”文书军官兴冲冲接过话:“那时你才两三岁,还光着屁股呢。”

    大门前,一场冒名顶替的闹剧转眼成了故人相遇的误会。

    高垣傻傻看着两个兴奋的军官,既然都说是光屁股年龄段的见面,自己当然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也只能任由众人围观。

    两个军官很快意识到失态,一个军官挥手喊道:“秦如风!”

    “到!”随着话声,高垣身旁多了一个少年,正是昨日测试时恶作剧中臭袜子的主人。

    “领高垣这哨人去驻地。”文书军官对高垣笑了笑,再看秦如风的眼神却变得冷冽:“你要敢给我捣蛋,嘿嘿。”

    秦如风浑身打个冷战,忙挺胸回话:“报告,秦如风一贯老实可靠。”说完就拉起高垣的手小声说道:“兄弟,令牌给我看看。”

    高垣忙双手将小铁牌捧给秦如风,心中暗自告诫自己:“这少年对军官的回话都敢带着调皮,绝对和老实可靠沾不上边,千万别得罪了人家。”

    “三队一哨。”秦如风瞄了一眼铁牌就还给高垣,边往标营里走边高声叫喊:“三队一哨,跟在我身后。”高垣紧跟在秦如风身后走进标营大门,这才有空细看手中的小铁牌。

    两寸长寸许宽,一端钻个小孔穿根细铁链,看上去应该是为了挂在脖子上。铁牌一面平滑,一面篆刻着一副飞燕凌波图,上面四个大字凌波标营,下面一行小字:新一巡三队一哨,数字是军官刚才用刻刀新雕刻上去。

    “兄弟们,千万别挂脖子上。”

    进大门走了一段路,秦如风停下身,回头笑看着跟在身后的五个少年,两双贼眼滴溜溜乱转。

    “别说大哥不照顾你们,你们看——”说着略微卷起左手衣袖,手腕处紧身衣袖绑着一块同样大小的铁牌。

    “看到了吧,笨蛋才大冷天把狗牌挂在脖子上呢。”

    高垣几个闻言尴尬地从脖子上摘下铁牌,又不敢像秦如风一样缠在手腕,只好握在手里,都觉得眼前这学长不大靠谱,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

    中等个头身材略显单薄,身上军装干净利落,就连脚上的皮靴也没粘上几块地上的残雪。长发飘散脑后,清瘦的脸庞上剑眉斜飞,双眼亮若星辰,挺直的鼻梁下,左嘴角往上努起,带出一股淡淡的笑意。高垣都几乎忍不住想问一声:“秦如风,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看什么看,没见过哥哥这样的美男子啊。”秦如风似乎看透了几人心思,板着脸训斥一句,眨眼又嬉皮笑脸地说道:“高垣,看来华标头和你关系不浅啊,看在哥哥给你带路的情义上,以后可不许暗地里说我坏话。”

    高垣很想说我压根不认识什么标头,这才从你口中知道他姓华,可想想大门前令人尴尬的一幕,不愿被人提起光屁股年代,只能对秦如风不好意思笑了笑。

    “走,我们去领衣物。”秦如风狡猾地朝高垣挤挤眼睛,转头就往标营深处走。

    高垣几人顾不得欣赏路旁的景色,一个个忙着在脑海消化秦如风一路灌输的标营情况。

    新人分成五队,四个男队一个女队,每队二十五人一个独立的院落,每哨五人共处一个房间。大多时候都是按小队训练,只有上兵法课大家才聚在一起。标营给每队配备一名教官,负责日常管理和气力训练,拳脚、兵器、阵法等都有专门教导的教官,加上炼丹、制器以及其它五花八门的工艺教官,标营六百七十五个弟子,足有二百六十名教官,这还不算从外面聘请的临时教官,反正在标营除了学习就是训练,每过九天才能休息一天。

    秦如风边走边说,带着几人在校园里穿梭不停,一会从这个库房领被褥,一会到那个库房领军装,回到小院放下东西,又督促着几人去领日常杂物,这时秦如风可没有丝毫嬉笑,常常还要当着管理库房军士的面逐一查验。

    “秦如风,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关心人了。”

    “风小子,今天是不是我眼花了,捣蛋鬼也变得认真起来。”

    “快看,秦如风带着新来的领东西呢,太阳和月亮一起出来了。”

    每到一处库房,总少不了一顿惊讶和调笑,高垣几次都看见秦如风嘴角直抽抽,可就是忍着不出声,只是查验起物资来更加严苛,有时还真被他挑出瑕疵,比如这件军装皱折太多需要调换,那个背包带太短肯定是搭配错了等等,气得库房的军士脸色铁青,可也只能老老实实按秦如风的要求换。

    “要是我用的话,当然不用调换,反正很快就破了。”每在一处领完物资,秦如风都要看似老实地解释:“这可是新来的学弟,总不能刚来就用坏东西,这可会影响标营的光辉。”然后在旁边人群眼珠子落地声中扬长而去。

    领完物资放在三队小院一哨的房间,高垣才真正领教了秦如风严格起来的厉害。

    “小子,这是你的床,我咋看起来像狗窝,还不服气?”说完一把拉起坐在床沿的人,双手抓起被褥整理起来,很快床上的被子四棱见方,床单连一丝折纹都看不见,高垣几人看得心服口服。

    “就照这样整理,整不出来你们就准备饿着肚子跑圈吧。”

    秦如风手下不含糊,可教导人显然是外行,高垣连他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学起来自然费力不讨好。其他四个少年来自童营,好歹自小经过了训练,学起来远比高垣快得多,整理好床铺待秦如风验收合格,起初站在一旁偷笑着看秦如风调教高垣,后来还是一个矮个子少年走上前才解了围。

    “你先把褥子拉直,床单才能铺平展,被子应该按原来的折痕叠,然后把四角拉平就可以了。”矮个少年边说边示范,高垣的床也很快变得整洁起来。

    “高垣啊,我还真服了你,不成你从小就不会叠被子。”秦如风先取笑一句高垣,又自嘲地笑道:“也怪我不会教,以后就照他那样做,记住,标营可是会随时检查内务。”

    经过秦如风的折磨,三队一哨的五个少年也熟悉起来,在秦如风主持下相互自我介绍一番,大家都知道了彼此的名字和来历。

    高垣,常海,卓越,李长弓,刘新杰。五人来自不同的童营,以后三年就要吃住在一起,直到分兵种才会分开。

    “好了,一会听见号声就去吃饭,我就不领你们了,记住随身带上铁牌。”秦如风伸个懒腰,边往外走边吩咐:“吃完饭别睡觉,去校场那边转悠,下午听到号声,别管其他人,你们五个要尽快在教官面前排好队。嘿嘿,你们就在校场,当然不会迟到挨罚。”

    高垣五人恭敬地送秦如风走出小院,感激的话还没有说完,秦如风就跑得没有了影子,只有远处的风带过来一阵鬼叫声,小院外五个身影在风中凌乱。

    “小爷终于解脱了,以后再不做好事带菜鸟玩。”